中國航天“大總師”孫家棟與他背后的最美“嫦娥”

劉磊

編者按：

孫家棟被稱為中國航天的“大總師”，從“東方紅一號”到“嫦娥一號”，從“風云氣象”到“北斗導航”，在我國邁向太空時代的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背后都有他主持負責的身影。仔細算來，他負責研制的衛(wèi)星有34顆之多。8年前，國際天文聯(lián)合會特意將一顆小行星命名為“孫家棟星”。

2019年國慶前夕，國家領導人簽署命令授予他“共和國勛章”。而關于他的家庭生活，人們卻知之甚少。尤其隱在“星”光背后，那個扛起“小家”的醫(yī)生愛人，同樣讓人肅然起敬。

初次見面定終身

孫家棟1929年出生于遼寧蓋縣。1951年，他被派往蘇聯(lián)茹科夫斯基工程學院飛機發(fā)動機專業(yè)學習。7年間，孫家棟門門考試滿分，畢業(yè)時獲得一枚斯大林頭像金質獎章。回國后，他被組織安排從事導彈研究。

1959年4月的一天，孫家棟和幾個同事打算去圓明園游覽，因在國外留學多年擅長攝影，大伙推薦他拍些照片，于是孫家棟就到空軍司令部劉恩光家借相機。有趣的是，劉恩光的夫人原來是哈爾濱一家醫(yī)院的大夫，當時剛調入北京。得知孫家棟因平時忙于工作，已經(jīng)30歲還沒有對象時，就非常熱心地取出一張女醫(yī)生的玉照，給他介紹對象。

也許命中注定兩人有緣，孫家棟接過照片一看，一下就被那個青春飛揚的白衣天使吸引住了。這姑娘名叫魏素萍，是哈爾濱工人醫(yī)院小兒科醫(yī)生。臨走時，劉恩光的妻子塞給他一張寫有地址的字條說：“她是我在哈爾濱醫(yī)科大學的同學。”

孫家棟非常高興，很快就給魏素萍寫了一封信，并附上了自己的照片。信件寄出后，他非常擔心被拒絕。沒想到女孩很快就給他回信了，說愿意接觸一下。于是，倆人相約五一勞動節(jié)見面。

25天后，孫家棟從北京踏上了駛往哈爾濱的火車。沒有標志、沒有暗號，當穿著軍裝、身高1.8米、儒雅帥氣的孫家棟出現(xiàn)在約會地點時，兩個從未謀面的年輕人在目光相遇的瞬間，不約而同地認出了對方。孫家棟熱情大方，又非常健談，給魏素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兩人頗有點一見鐘情的味道。

有趣的是，當魏素萍問他具體從事什么工作時，孫家棟卻笑著說：“根據(jù)部隊紀律這必須得保密，我不能告訴你?！彼牶簏c了點頭，從此再也沒打聽過。

孫家棟回到單位后，只能和心上人通過書信鴻雁傳情，魏素萍也對他情意綿綿。眼看兩人都老大不小了，孫家棟對她說，干脆我們結婚算了。魏素萍爽快地答應了。

雖然此時她并不知道他具體做什么工作，但感覺這個知識淵博的軍人可以信賴，值得托付終身。1959年8月9日，孫家棟和魏素萍在北京南苑舉行了婚禮。兩人從見面到結婚只有3個多月，而他們在一起面對面交談的時間只有20多個小時。

婚后返回哈爾濱工作不久，魏素萍感染肺結核，又是新婚不久，她很想讓孫家棟照顧自己，但她深知丈夫正在為科研攻堅，后來就善意地撒謊說自己好了。1962年，魏素萍調到北京，在航天系統(tǒng)的醫(yī)院從事醫(yī)療工作。穿上白大褂，戴上聽診器，她是個好醫(yī)生；回到家里，家務全包，她又是個好妻子。

但夫妻倆真正在一起生活時，她才領會了孫家棟工作的忙碌和神秘。那時經(jīng)常深更半夜電話一響，孫家棟便會從床上跳下來到外屋去接電話，而且一捧起電話就像開會討論問題似的沒完沒了。

一個深冬的夜里，魏素萍被鈴聲驚醒，只見丈夫衣服沒披就跑到客廳接電話。她見狀趕忙拿著大衣跟過來給他披上。不料，正對著話筒說話的丈夫，條件反射地急忙用手將話筒捂住，用眼睛示意她馬上走開。

妻子委屈地瞪了他一眼，默默地走進了臥室。誰知孫家棟一邊聽著電話，一邊還想把臥室門關上。但電話線不夠長，他就斜著身子伸長腳尖把門勾上了。孫家棟通完電話，見她呆呆地坐在床上。

這下惹惱了魏素萍：“這家里就我倆，你工作上的事就是再保密，也不至于這樣防備我吧？真是職業(yè)病！”孫家棟不禁一陣愧疚，卻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妻子。要知道，當時中國的導彈研制剛剛起步，保密政策是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即便如此，魏素萍卻從未真的往心里去，仍然一如既往地支持丈夫的工作。

“隱藏”了30年的秘密

1967年7月，錢學森親自點將，讓年僅38歲的孫家棟成為中國第一顆地球衛(wèi)星“東方紅1號”的總設計師。對于孫家棟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跨越。沒有信息，沒有專家，一切都從頭開始。孫家棟領命后，從各單位挑出18名技術人員，組成了后來的“十八勇士”。他大膽地讓方案一切從簡，提出了“上得去、抓得住、聽得清、看得見”12字方針。由于這項任務非常艱巨，從此他的工作更忙了，就連晚上也抽不出時間回去看看懷孕的妻子。

1967年12月，魏素萍就要臨產了，可孫家棟正在參加組建空間技術研究院的工作，整天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回家。12月8日，魏素萍臨產，孫家棟依然抽不開身。妻子躺在醫(yī)院的床上很傷心，看到別的產婦都受到家人全心全力的照顧，自己的床邊卻見不到丈夫的身影，不由一陣陣心酸。尤其當陣痛襲來時，魏素萍多么渴望能握住丈夫的手?。∪欢?，他硬是不在。

直到女兒出生的第二天晚上，孫家棟才匆匆趕到醫(yī)院。身體虛弱的魏素萍幽怨地看著丈夫說：“你到底是干啥的？什么工作能比老婆生孩子更重要？”孫家棟伏在妻子床前，默默地握著妻子的手，半晌才費勁地說：“你……你知道的，我確實很忙?！笨粗煞蜓劾锊紳M血絲，一臉疲憊和憔悴，魏素萍反而心疼地問他：“幾天沒睡了吧？”

魏素萍總算把丈夫盼來了，可是由于當晚還有等待處理的急事，孫家棟看了看孩子，也就僅僅停留了十幾分鐘，便匆匆離去，馬上回到工作崗位。直到妻子出院，他都未到過醫(yī)院。看似不近人情，其實孫家棟心里有太多的無奈。

妻子坐月子期間，親戚前來探望，那天恰好孫家棟在家，只能由他來做飯。由于不知道放多少米，他做了三次才夠大家吃。這位科學家搞研究沒得說，但對家務卻一竅不通。魏素萍經(jīng)常調侃丈夫“不熟柴米油鹽之事”。

1970年4月24日，“東方紅1號”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當《東方紅》樂曲從太空傳來，中國人民舉國歡騰，中國成為繼蘇美法日之后第五個步入太空的國家。41歲的孫家棟在航天界一戰(zhàn)成名。

但直到這時，魏素萍仍不知道那是丈夫的杰作。直到1985年10月，航天部宣布中國的運載火箭要走向世界，進入國際市場。隨著電視向全世界直播“長征3號”運載火箭將國外的衛(wèi)星送上太空，與孫家棟生活了近30年的魏素萍才知道丈夫是干什么的。

1994年9月，魏素萍患上了膽結石。此時，中國第一顆大容量通信衛(wèi)星發(fā)射在即，孫家棟要前往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臨行前，魏素萍一邊為丈夫收拾行裝一邊說：“你出差了，我正好借這個機會到醫(yī)院做手術?！?/p>

11月24日，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的各項工作都已就緒。正是這一天，做了膽結石手術的魏素萍突發(fā)腦血栓，并落下了偏癱的后遺癥。消息當天便傳到發(fā)射場，幾乎人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唯獨孫家棟被蒙在鼓里。作為一個高層領導，發(fā)射前夕責任重大，同事們沒敢把魏素萍的病情告訴他。

一周后，衛(wèi)星被成功送入太空，多日來疲勞、緊張，突然一放松，孫家棟頓時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無力，而這時還需要他立即回北京主持與美國航天代表團的談判。孫家棟支撐著自己疲憊的身體，咬牙完成了談判。在會談文件上簽了字后，當天孫家棟便累倒了，被送到附近的海軍總醫(yī)院。躺在醫(yī)院里，孫家棟才想起妻子：她手術怎么樣了，這段時間怎么沒有一點消息？弄清情況后經(jīng)他再三要求，夫妻倆終于住進了同一個醫(yī)院，并在同一間病房治療。

此時，孫家棟和魏素萍已分離兩個多月，沒想到會在這里相聚。雖然不能互相照顧，但能互相看著對方，夫妻倆心里都踏實了。

魏素萍出院后，身體半邊麻木，不僅腿腳不靈活，連胳膊和手也不聽指揮。為了讓妻子的四肢恢復正常功能，孫家棟在精神上鼓勵她，在生活上照顧她。每天早晨，他都攙扶著行動不便的妻子在療養(yǎng)院的林蔭小道上散步，邊走邊和她聊天。魏素萍笑著說：“我是因禍得福呀，除了第一次見面時，你滔滔不絕地和我談了20多個小時，以后再也沒聽你說過這么多的話！”

愛情如陽光雨露般，溫暖滋潤了妻子的心，一年后，魏素萍竟奇跡般地康復，讓身邊的人都驚訝不已。

老伴才是最美的“嫦娥”

其實，孫家棟的心里還總是惦記著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一次他前往新加坡出差，其間有片刻閑暇，陪同人員提議出去逛一逛，孫家棟卻提出要去賣女鞋的地方逛逛，原來他是想給太太買雙合適的軟鞋。

大家都明白“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的腳知道”的道理，所以只能幫著介紹鞋的種類和品牌，因為不知道尺碼，也不好過多地“參謀”。就在這時，孫家棟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張紙，說這是比照老伴的腳畫好剪下來的樣子，說著把這紙樣塞到鞋里進行比對。這個場景，讓在場的人大為感動，既為他這種科學家認真的態(tài)度所感動，也為他對老伴的真切關心所感動。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除放了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第一顆返回式遙感衛(wèi)星、第一顆同步試驗通信衛(wèi)星等一大堆衛(wèi)星外，孫家棟還參加了中國第一枚導彈的技術攻關，以及“東風二號”導彈的發(fā)射試驗，他還主持設計了中國第一枚自行設計的中程戰(zhàn)略導彈。1999年9月18日，古稀之年的孫家棟獲得了“兩彈一星功勛獎章”?；氐郊乙院?，他高興地給妻子魏素萍戴上勛章，以表達對她的感謝與愛意。魏素萍當時笑著說，勛章有500余克金子，有她一兩克就夠了。孫家棟卻說，這功勞應該有你的一半！

75歲那年，孫家棟又被任命為中國探月工程的總設計師。2006年12月，魏素萍又患重病做了大手術。手術之后的后續(xù)治療痛苦不堪，她第一次感到恐懼，對丈夫充滿了依戀，生怕他的一次出差就成了夫妻間的永別。然而就在這時，“嫦娥1號”已進入了奔月倒計時，有無數(shù)的事情和技術難題等著他去解決。

那天，孫家棟又要前往西昌發(fā)射中心。眼看丈夫收拾行裝，魏素萍心中不舍，強忍著淚說：“有時間就快點回來，你知道我在等你?！睂O家棟內心酸酸的，他知道這輩子欠妻子的太多了。

孫家棟走后，魏素萍才發(fā)現(xiàn)，老伴已將她在家里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生怕她看不清藥瓶上的小字，他特意在每個藥瓶上都重新貼上了標簽，寫清了服藥的時間和劑量。

2007年10月24日，“長征3號甲”火箭運載著“嫦娥1號”騰空而起直刺蒼穹。在它順利完成環(huán)繞月球的那一刻，航天飛行指揮控制中心里，大家全部從座位上站起來，歡呼雀躍、擁抱握手。而孫家棟卻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悄悄地背過身子，掏出手絹在偷偷擦眼淚。當他清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上時，看著直播的魏素萍止不住淚流滿面。

鑒于孫家棟在航天領域做出的巨大貢獻，2012年6月4日，國際天文聯(lián)合會特意將小行星第148081號，正式命名為“孫家棟星”。2017年2月8日，孫家棟當選“感動中國2016年度人物”。

令孫家棟夫婦更欣慰和自豪的是，2019年1月，嫦娥四號探測器成功實現(xiàn)人類首次月球背面軟著陸，這次的“嫦娥奔月”，開啟了全新的月球背面探索之旅，舉國沸騰、世界矚目。孫家棟感慨地對魏素萍說：“老伴兒，這么多年你跟著我受苦了，其實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的嫦娥！”

孫家棟被譽為“人造衛(wèi)星之父”，先后為中國造了“北斗導航”在內的34顆衛(wèi)星。2019年9月17日，國家領導人簽署命令，授予他“共和國勛章”。那一刻，魏素萍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丈夫的臉，喃喃地說：“老伴，這樣的一輩子，值呢！”

孫家棟說，“幾十年的實踐證明，核心技術是買不來的，航天尖端產品也是買不來的。我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發(fā)展航天技術?！蓖饨绾苌儆腥酥?，這對平時聚少離多的夫妻，用一生的相思將犧牲和奉獻，刻在了60多年的流金歲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