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任職湘潭初識華國鋒

★錢 江

團中央書記掛職湘潭第一書記

進入20世紀60年代后，胡耀邦很想去地方工作。特別是在經(jīng)歷了三年困難時期，看到人民生活困難后，想到地方去工作的想法更為強烈。

胡耀邦要求去地方工作的請求得到了中央批準，他被派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相當(dāng)于副書記）兼中共湘潭地委第一書記。

1963年10月18日，胡耀邦率中國代表團出訪完阿爾巴尼亞后，即著手準備去湘潭事宜。

身邊工作人員中，誰跟去湘潭呢？經(jīng)過多方考慮，胡耀邦決定讓秘書高勇、李漢平留在北京，讓已經(jīng)跟隨他工作了一段的秘書李彥去湖南，還把《中國青年報》編輯唐非和團中央宣傳部的戴云調(diào)進了秘書班子。

準備攜帶的圖書，也是胡耀邦前往湘潭前最主要的準備工作之一。胡耀邦想著自己這次去湘潭工作，時間至少是兩年，因此需要多帶些書下去。他親自動手，和秘書李彥一起挑選出了一大堆圖書。秘書高勇和李漢平一起到團中央總務(wù)處請木工打制了兩只大木箱。這兩只箱子，合起來是書箱，打開豎立就是書架。這是胡耀邦到湖南時帶的最大最重的一件行李。

11月10日，團中央書記處成員集體為胡耀邦送行。合影留念后，胡耀邦一行即于下午乘火車前往長沙。

初識華國鋒

胡耀邦來到長沙后，即向中共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張平化報到。他向張平化表示，自己多年沒有從事地方工作了，今后的工作，一是希望省委經(jīng)常指點，二是依靠廣大干部，三是依靠人民群眾。他有信心將湘潭的工作做好。

其時，恰好胡耀邦的老朋友、中共中央中南局書記陶鑄也來到湖南，住在長沙蓉園。胡耀邦聞訊前去拜會。陶鑄對胡耀邦說，湘潭的糧食增產(chǎn)潛力很大，只要把糧食搞上去，人心就會穩(wěn)定。

陶鑄還說，振奮干部精神、改進干部作風(fēng)是一件大事。以陶鑄對老朋友的了解，他希望馬上要去湘潭任職的胡耀邦“從容不迫”，務(wù)必“戒急”。

胡耀邦認真聽取了陶鑄的意見，回來對唐非說：陶鑄同志敏銳??！

當(dāng)時的湖南，在經(jīng)歷了“大躍進”“反右傾”運動后，從上到下都有些傷元氣。省委原第一書記周小舟在廬山會議上支持彭德懷上書毛澤東，結(jié)果被打成“彭、黃、張、周反黨集團”成員之一，被撤銷了省委書記職務(wù)，還牽連了一批干部。

由于“左”傾思想幾度膨脹，湖南農(nóng)業(yè)大受損傷，到1962年時雖然有所恢復(fù)，但糧食產(chǎn)量仍然沒有恢復(fù)到1957年的水平，全省人均口糧400斤左右，才及溫飽。

當(dāng)時的湘潭地區(qū)下轄10個縣，即瀕臨洞庭湖的臨湘、湘陰、岳陽和湘潭縣，東部的平江、瀏陽、醴陵，還有羅霄山脈的攸縣、茶陵、酃縣（即炎陵縣），地域廣闊，人口稠密，糧食生產(chǎn)潛力亟待挖掘。

在長沙稍事停留，胡耀邦于11月16日履職湘潭。當(dāng)他來到湘潭地委大院的時候，中共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兼中共湘潭地委書記的華國鋒迎上前來，一番寒暄后將胡耀邦接到已經(jīng)安排好的住處前，指著屋子說：“地委的住房條件很差，房子很簡陋，要委屈耀邦同志了?！?/p>

“這房子不錯嘛?！焙钚α?，并回頭看著秘書李彥，“我看比我在北京住的房子還好一些?！?/p>

胡耀邦對華國鋒說：“我在北京工作了10年，對下面的情況不太了解。我在長沙蓉園拜訪了陶鑄同志。陶鑄同志說，湘潭的工作基礎(chǔ)是比較好的，就是1958年以來，受到相當(dāng)大的損失，但糧食生產(chǎn)潛力很大，干部精神面貌好，我是來向你們學(xué)習(xí)的?！?/p>

華國鋒對胡耀邦說：“你的理論水平高，經(jīng)驗豐富，我們歡迎你！”

胡耀邦到湘潭后擔(dān)任中共湘潭地委第一書記，華國鋒改任第二書記，此前擔(dān)任地委書記的王建國改任第三書記。由一位正省級、一位副省級首長來擔(dān)任地委領(lǐng)導(dǎo)，足見湘潭在湖南影響之重要，亦可隱約看到毛澤東對家鄉(xiāng)的重視和對兩名正當(dāng)盛年的干部的期望。

在湘潭工作的日子里，胡耀邦很尊重華國鋒，認為他富有長期的地方工作經(jīng)驗，有很多值得自己學(xué)習(xí)的地方。胡耀邦熱情開朗，有感即言；華國鋒持重謹慎，凝思少言。性格截然不同的兩人，在工作中形成了良性互補，成了最默契的工作搭檔。

一起視察湘潭各縣

11月下旬，胡耀邦和華國鋒前往湘潭各地視察。

第一站是湘潭縣花橋公社。時任花橋公社書記的左潤泉正在縣里開會，突然接到地委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說新來的地委書記胡耀邦要去花橋視察，已經(jīng)出發(fā)，請左潤泉立即趕回去。

湘潭縣委立即派了一輛吉普車，送左潤泉和他8歲的兒子回花橋。在易俗河輪渡碼頭，吉普車趕上了胡耀邦的車。

握著左潤泉的手，胡耀邦高興地說：“上我的車吧！”

左潤泉鉆進了胡耀邦的車，卻忘記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在車外大叫：“爸爸，我坐哪兒？”

左潤泉對孩子吼道：“坐后面那輛車去?！?/p>

胡耀邦卻說：“讓他坐上來吧！一起坐，車里還能坐一個人嘛！”

孩子上了車，見到胡耀邦個子小，對人和藹，也就不怕他，還突然冒出一句：“你只有這么高呀?！?/p>

左潤泉忙訓(xùn)斥道：“你這家伙怎么這么淘氣！”并揚手要打。

胡耀邦止住了左潤泉：“不要打。我看孩子挺機靈的?！?/p>

左潤泉不由對新來的地委書記充滿了敬意。車到花橋公社，他搶先下車，喊了一聲：“胡書記，請進屋?！?/p>

這時，他聽到胡耀邦說：“不要叫我書記。主席說要稱同志，尤其是黨內(nèi)。你叫我耀邦同志就行了?！?/p>

視察花橋公社后，胡耀邦于11月25日回到了故鄉(xiāng)瀏陽縣。闊別家鄉(xiāng)已經(jīng)32年，看到熟悉的村落，他感慨萬分，不禁吟詠起賀知章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p>

剛剛就任的瀏陽縣委書記梁步庭告訴胡耀邦和華國鋒，縣里正在召開公社黨委書記以上干部會議。胡耀邦抓住這個機會，第二天就和大家見面了。他談到自己初來湘潭了解的一些情況，說瀏陽的工作有成績也有不足，這些不足挫傷了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積極性。為糾正差錯，進行了“整風(fēng)”，結(jié)果又使不少干部挨了批判，65個公社就有41個干部挨了“斗爭”，大部分斗錯了！胡耀邦說：“這些錯誤不應(yīng)該完全責(zé)怪下面的同志，應(yīng)該由上面負責(zé)。為了解開思想疙瘩，華國鋒同志不是曾經(jīng)來給你們做了報告嗎？”這時華國鋒插話：“我是來做了檢討。”

胡耀邦說，我們的糧食從全國來說還相當(dāng)緊張，還需要進口糧食?！罢f今年比去年好一些是什么意思呢？第一，困難比去年少一些了，最困難的時期過去了；第二，還有困難，而且困難還相當(dāng)大。正因為還有相當(dāng)大的困難，我們有許多問題今年還不能解決。例如城市的供應(yīng)還不能有較大的改善?！薄艾F(xiàn)在還有‘三不加’：糧票不加、布票不加、工資不加?！?/p>

“怎么辦呢？無非是三條路。一條是老子不干了，回家去。第二條是你有‘三不加’，我就來‘三只手’，搞貪污、搞投機倒把。第三條是咬緊牙關(guān)，艱苦奮斗，爭取國民經(jīng)濟的更大好轉(zhuǎn)?！彼f，“我們艱苦奮斗從1959年起已經(jīng)熬過4年了，能不能再熬4年？”

華國鋒1969 年8 月親臨洞庭湖抗洪第一線，指揮當(dāng)?shù)厝嗣衽c洪水作斗爭

離開瀏陽縣城，胡耀邦、華國鋒向南而行，來到了大瑤區(qū)（即今大瑤鎮(zhèn)）。下午3點半，胡耀邦等到達區(qū)公所。區(qū)公所里，區(qū)委書記和區(qū)長一大早就到生產(chǎn)隊勞動去了，只有區(qū)公所黨委秘書陶久淦在值班。陶久淦見車上下來3個人，先下車的人身著黃呢軍大衣，高大威武，以為他是首長，趕緊上前招呼、敬禮。誰知這人笑道，自己是胡書記的警衛(wèi)員。原來他身后的矮個子才是胡耀邦。

陶久淦窘得滿臉通紅，連聲道歉。

胡耀邦拍拍他的肩膀，說起了瀏陽話：“嘛哩對不起呀? 你又冇（沒有）犯錯誤?！?/p>

胡耀邦得知區(qū)公所13個干部職工，有11個到生產(chǎn)隊勞動去了，非常高興。他讓陶久淦將他們都請回來，讓大家談?wù)劥蟋幍那闆r。連夜趕回的區(qū)委書記張耀彩、區(qū)長易桂存，向胡耀邦匯報了當(dāng)?shù)氐亩蕖⒍N等情況。

大瑤區(qū)離胡耀邦老家中和很近，華國鋒建議胡耀邦順路回去看看，胡耀邦沒有同意，兩人繼續(xù)南下。

胡耀邦、華國鋒來到醴陵縣，正趕上縣里召開擴大干部會議，縣委書記請新來的地委書記做報告。胡耀邦來到主席臺，先講了4句話：“今年很有成績，依靠大家努力；全國形勢雖好，困難還有不少。繼續(xù)乘勝前進，干勁加上鉆勁；明年更好豐收，前途一片光明?！?/p>

全場300多人聽得此言，鴉雀無聲。

說到這里，胡耀邦話語低沉：“在長征路上，我有一個朋友到達雪山頂上，看見四周一片白茫茫大雪，覺得前途渺茫，怎么辦？他偷偷地自殺了！這是1935年的事，到現(xiàn)在28年。這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p>

胡耀邦接著說：“其實，走過夢筆山，最困難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下山再走7天，過了臘子口，就勝利地進入陜甘寧根據(jù)地了。那個朋友經(jīng)不起困難的考驗，悲觀失望，被茫茫大雪嚇破了膽。現(xiàn)在我們最困難的時期已經(jīng)過去，勝利就在眼前！”

出了醴陵向南，視察過茶陵縣，胡耀邦、華國鋒于12月5日來到了酃縣，聽取縣委書記郭步書匯報。

當(dāng)天深夜，胡耀邦在燈下讀著從縣委宣傳部借來的《酃縣志》。

第二天早餐過后，胡耀邦對郭步書說：“你們酃縣有座炎帝陵，炎帝因教天下耕種五谷而食之，又號神農(nóng)氏，他是中華民族的始祖。我有幸到了酃縣，就得去朝拜這位民族始祖?！?/p>

郭步書感到為難：“耀邦書記，實在對不住，我們沒有把炎帝陵管理好。1955年春節(jié)前夕，來炎帝陵朝拜的人絡(luò)繹不絕，香火旺盛，除夕那天不慎失火，雖經(jīng)撲救，因為沒有滅火設(shè)備，主殿被燒毀?！?/p>

胡耀邦聽罷連聲嘆息，又說：“殿不在，墓總還會在，我還得去朝覲?！?/p>

郭步書說：“我們工作沒做好，解放10多年了，還沒修好去塘田（炎帝陵所在處）的公路?！?/p>

“有一雙腳，那就走著去吧！”胡耀邦決心已定。

郭步書只得陪同胡耀邦等步行前往。中午時分，胡耀邦一行來到了炎帝陵?？匆姴簧俎r(nóng)民正在炎帝陵前燒香朝拜，胡耀邦對身邊陪同人員說：“炎帝神農(nóng)氏離我們幾千年了，人們至今還在朝拜他，就是因為他一生為人民做了很多好事！”

胡耀邦在聽郭步書介紹了炎帝陵原來的規(guī)模、結(jié)構(gòu)后，說：“前人對中華民族始祖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能有力量建造如此宏偉的陵殿。今天，我們共產(chǎn)黨人對中華民族始祖同樣懷有深厚的感情，同樣會有能力修復(fù)炎帝陵，只是現(xiàn)在國家遇到了暫時困難……”

12月7日上午，酃縣縣委禮堂座無虛席，胡耀邦給縣級機關(guān)黨員干部做報告。他說：“這次我到酃縣來，看了《酃縣志》，昨天又到炎帝陵瞻仰了炎帝墓，深有感觸。炎帝是中華民族的始祖，就葬在你們酃縣，這是全縣人民的驕傲。炎帝一生勤勤懇懇，發(fā)明創(chuàng)造了很多東西，為中華民族的繁衍和發(fā)展做出了很大貢獻。今天，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事業(yè)是前無古人的事業(yè)，更加偉大，我們要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進而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的遠大理想，這就要求我們要具有比前人更大的志氣、更大的勇氣、更大的毅力、更多的才能，下定決心，迎著困難朝前走，好好地為人民服務(wù)，多做好事，多辦實事，如果這樣，人民也不會忘記我們的?！?/p>

一起上井岡山

離開酃縣縣城，胡耀邦和華國鋒向北來到茶陵縣，這是與江西省永新縣毗鄰的地方。胡耀邦少年投身革命，離開家鄉(xiāng)瀏陽后就到了永新。聽胡耀邦回憶起這段往事，華國鋒提議胡耀邦到江西永新看看，順道上一次井岡山。

華國鋒的這個提議，胡耀邦接受了。當(dāng)年，他雖在江西蘇區(qū)工作，卻沒有到過井岡山。

去往永新的路上，胡耀邦給大家講述了老領(lǐng)導(dǎo)任弼時在這里工作的情景，回憶了當(dāng)年在這里和國民黨軍發(fā)生的激烈戰(zhàn)斗。

離開永新后，胡耀邦、華國鋒就上了井岡山。兩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革命圣地，他們一同虔誠而興奮地參觀了每一處革命舊址，向工作人員詳細詢問了有關(guān)情況。在黃洋界，胡耀邦興致勃勃地吟誦起毛澤東的《西江月·井岡山》，和大家在毛澤東詩碑前合影留念。

隨后，他們來到大井。大井是紅四軍軍部、醫(yī)務(wù)所和紅五軍軍部所在地，是毛澤東常居之所，被稱為井岡山時期的“金鑾殿”。有當(dāng)年民謠為證：“行州府，茨坪縣，大小五井金鑾殿?！奔t軍主力離去后，國民黨軍進山后大肆燒殺，燒毀了毛澤東住過的屋子。屋前毛澤東讀書看報時經(jīng)常坐的大石頭仍靜臥原處，默默銘記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來到讀書石前，胡耀邦若有所悟地坐了上去，并請人為他拍了一張照片。他說，我要補上井岡山這一課。

之后，胡耀邦、華國鋒一行還到了茅坪和茨坪。井岡山之行，給胡耀邦留下了深刻印象。下山以后，他在好幾個地方給干部們做報告的時候，都深情地談到要繼承和發(fā)揚井岡山精神。他說：“我們在長期革命中形成了那么多那么好的傳統(tǒng)，是教育人民和青年的極好的精神財富。別的可以丟，馬列主義不能丟，革命傳統(tǒng)不能丟?！薄熬畬降膫鹘y(tǒng)之一，就是黨同人民群眾緊密聯(lián)系的魚水之情！這幾年來恰恰是在這個觀念上淡薄了，許多錯誤都來源于此。”

下了井岡山，胡耀邦、華國鋒回到了湘潭，他們緊密合作的兩年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