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義
每年杏花盛開或者杏子成熟的季節(jié),總會想起故鄉(xiāng)的杏樹。
故鄉(xiāng)三面環(huán)山,曾盛產林果,杏樹、桃樹、柿子、山楂、蘋果、核桃、梨,應有盡有,遍布南山北坡。
奶奶健在時,曾不止一次說起,山上的林果曾經大半是我家的產業(yè),當年匪患橫行,村民多有“逃荒”的經歷。 “土匪一來,只顧逃命。咱家北山上的桃熟落得滿地,卻顧不上吃一個?!?/p>
于是我很惋惜,惋惜那片未曾謀面的桃花園,而今只?;牟輥y石。好在,山上一棵棵老杏樹還在,每年杏花開放時節(jié),抬眼望去,一樹樹的杏花粲然開放,給初春的山鄉(xiāng)平添許多暖意。
這個時候,我家門口的幾棵老杏樹也陸續(xù)開了。滿樹的杏花和滿樹嚶嚶嗡嗡的蜜蜂成了村中最惹眼的景觀?;ㄩ_多時,便有花瓣隨風落下,蜜蜂也慢慢沒了蹤影。再后來,有小小的青杏爬出枝頭,翠綠的杏葉慢慢長大。一株株杏樹青枝綠葉,沐浴著春風夏雨,蓬勃生長。偶有風吹過,綠葉間閃出一顆顆綠色的杏子。我曾經不止一次摘著吃,卻又酸又澀,難以下咽。
最妙的是杏黃時節(jié),綠葉間一團團金黃的杏子,沉甸甸垂在枝頭,像極了娃娃們可愛的笑臉。大約九成熟的時候,期盼已久的收獲到來了。每天一早,我們全家齊上陣,在樹下扯起寬大的粗布被單,爺爺站在樹上揮動竹竿,金黃香甜的杏子便紛紛落下,不一會就倒?jié)M幾大筐。
收獲的杏子,除了自家吃一點,大多送給親戚鄰居,這曾是我家持續(xù)多年的保留項目。
我家臨街而居,每五天便有鄰村的人穿過村莊去趕集,此時,我便多了一項任務,守望杏樹。因為總有“饞蟲”前來偷吃。膽小的抓起路邊的石頭,使出吃奶的勁朝最密集處狠狠砸去,待杏子落地,撿拾一空后逃之夭夭。膽大的直接飛身上樹,亂摘一氣。
我曾不止一次當場抓獲這類“饞蟲”,但全部當場“無罪釋放”,因為老人不止一次囑咐說,人家摘幾個嘗嘗,決不能責罵,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的可能還是親戚,不能傷了和氣。
幾年后,村中道路拓寬,臨街的幾棵杏樹,包括那棵最早成熟、大如雞蛋的“麥黃杏”被砍倒在地,讓我很是難過。
再后來,我離開家鄉(xiāng),去外地上大學,便很少吃到自家的杏。每次回家,看到的多是滿樹的杏葉或者光禿禿的樹枝,我曾不止一次抱怨說:“我都幾年沒有吃了,也不給留幾個。”
奶奶便笑起來說:“怎么不留,年年留。不等你們回家,都爛了?!苯又?,奶奶便說起我姑家表弟大熱天的跑上幾里路來我家摘杏吃,被黃蜂螫得大哭的情形,我聽了又好笑,又難消心頭的悵惘。
又一年冬天,村中道路再一次拓寬,僅有的兩棵杏樹成了砍伐對象。再回到家,昔日枝繁葉茂的老杏樹只剩下圓滾滾的樹干倒在亂石堆里。
在家久了,悶得慌,它成了我絕好的座位。拿著袖珍收音機坐在上面聽聽音樂新聞,感覺蠻愜意的,只是杏是無法吃到了。
慰情聊勝于無的是,而今,老家院墻外又長起了兩棵杏樹,或許由于 “懸”在路邊,并不怎么結果,而且從掛果時便有人不停偷摘,挨到成熟時,已剩不了幾個。
其間,父親也曾幾次打電話讓回家摘杏吃,但因為工作忙或者懶隋,一晃離家工作這么些年了,竟是一顆也沒有吃到。
于是,每年杏花開放或者杏子成熟的季節(jié),我就想念老家的杏樹,也曾不止一次從市面上買回又大又黃的杏子品嘗,但大多異常酸澀,絲毫沒有老家杏子的香甜。每每此刻,我就有一種纏繞不清的悵惘,仿佛恍惚之間,身邊的世界已經變得無從認識。
盡管我懂得,人類最本質的走向是文明與進步,一些古老的東西終究會像故鄉(xiāng)的杏樹一樣在某一時刻轟然倒下,消失在遙遠的歲月里,但我仍舊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