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

劉鐵建

上面又來大隊招工了，社員們都認為，本次招工，又不會有云雙什么事。

云雙是全隊僅有的一個高中畢業(yè)生，生得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留平頭，逢人便笑，一笑，整齊雪白的牙齒和兩只淺淺的酒窩，格外讓人覺得甜。要不是因“文革”取消了高考制度，這個縣一中的高才生一定能考上大學，人們都這么認為。上不上大學，云雙似乎并不在意。好在從小跟爹做農活，犁地耙田，割禾插秧，并沒有一件農活可以難倒他，又肯出一身力氣，一肚子墨水的年輕人，撂在這里，居然生龍活虎，是個好勞力。只是偶爾讀到一本書，或者一個人遙望星空，或是農閑時節(jié)心身完全靜下來時，也想想外面的世界和自己如同稠密的晨霧般難以明朗的未來。

大前年，縣藥材公司來招工，有人提了云雙的名，說，出身雇農，根紅苗正，身體好，表現好，有文化，一個好對象。招工的人見過了云雙，高興得嘿嘿笑。支書礎良卻半天不說話，終于蹙起眉頭，說，小伙子才出校門，總得鍛煉鍛煉再說吧！

不錯，云雙畢業(yè)才半年，也才19歲。藥材公司最后招走的是礎良的小妹。

前年，縣供銷社來招工，又有人提名云雙，說，小伙子不錯，吃得苦，耐得勞，年紀輕輕，搞生產卻是能手，當大隊團支書，工作出色，年末組織年輕人搞文藝宣傳，節(jié)目在公社得第一，是真有才。招工的人見過了云雙，禁不住背地里豎大拇指。支書礎良遲遲不表態(tài)，最后說，農村是一片廣闊的天地，在這里可以大有作為。像云雙這樣的有為青年，就應該在最需要的地方貢獻力量，這叫好鋼用在刀刃上！

最后招走的是礎良的小姨子。為了體現愛才、惜才，礎良讓云雙當大隊的民兵營長，農閑帶領全隊民兵搞訓練。

去年，縣氮肥廠來招工，這次提名云雙的是大隊長，他說，云雙經得起考驗，做事不時冷時熱，做人拿得起放得下，辦事有能力，團工作和民兵工作在全公社受表揚，確實不錯。招工的人見過云雙，巴不得立即拉他走。支書礎良卻說，我就不理解，你們一雙眼睛為何只盯著云雙，為何這么狹隘，眼界寬一點行不行？人家建立也是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哩！

對，建立也是回鄉(xiāng)知青，初中畢業(yè)，是礎良婆娘的小姨媽的大兒子。最后招走的是建立。

不久，公社的駐隊工作隊派下來了，帶隊的是公社劉副書記。劉副書記首先強調，抓革命促生產，要大力發(fā)展新生力量，培養(yǎng)革命事業(yè)接班人。他一下子就注意上了云雙，從云雙身上，他看到了蓬勃的朝氣和橫溢的才氣，從骨子里喜愛這個年輕人。聽說云雙已經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他很高興，破例做云雙的入黨介紹人，很快將云雙培養(yǎng)成一名黨員。此時，大隊秘書被公社抽調到一水庫建設工地去做事務，在劉副書記提議下，云雙當上了大隊秘書。一天，劉副書記對支書礎良說：“云雙的確是一塊好料，要重點培養(yǎng)！”礎良頷首，說：“是，是這樣。”一副若有所思、愁上心頭的樣子。劉副書記又當著礎良的面，在公社書記跟前講這話，而且不止一次。

在劉副書記的力主下，云雙被選進大隊支委，做支委兼秘書。

一天，兩個小隊因稻田灌溉問題產生矛盾，竟然動起手來，還傷了人。劉副書記問礎良派誰去處理，礎良說：“讓云雙去吧，他有魄力?！毙睦飬s想，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到時讓大家看他笑話吧！誰知，云雙一去，弄清情況后，先協調解決好放水灌溉的問題，再處理行兇打人者，事辦得干凈利落，他走后，一只蚊子都沒得叫。這太出乎礎良意料，從那天開始，他真的感受到某種威脅。

剛好一年，工作隊走了，劉副書記調至另一公社當革委會主任去了。四十出頭的礎良感覺頭上松了一個楔子，說不出的輕松與快活，但云雙給予他的一種無形的壓力總是如影隨形。

這下好了，招工的又來了，糧食部門的。

這次，再沒人提云雙的名，云雙也沒表示出興趣。礎良卻說：“這次招工，無論如何得讓云雙去，以前他高風格、高境界，自愿留在農村鍛煉，現在火候到了，該出去了！”隨后，他又補充說，“就是輪也該輪到他了！”

讓自己離隊招工吃上商品糧，云雙早已料到有這么一天。來的既已來，那就順了它吧，云雙順利地招工進城。只是社員們事先并無一人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