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樹

梁衡

從一進山我便注意到這山上的柏樹，第二天清晨我就爬起來登上屋后的山頭，開始仔細地觀察這些樹。

首先，是這山的奇特。山是多而深的，一座一座，一層一層。來時，過了一座又一座，轉過一溝又一溝，真是山重水復，有時你覺得只要過去這一座山就不會再有了吧，但過去后橫在面前的又是一座;有時你感到只要爬上這個山頂便能看到山外的景色，但爬上去一看，前面還是山。無數(shù)的山就這樣組成自己的陣容，氣勢磅礴，確是壯觀。

但山上，不但以石為陣，還有兵，這就是山上的樹。進山幾十里，幾乎是清一色的柏樹。樹木并不密集，一棵與一棵之間有一點距離，遠看去，像士兵在操練，黑壓壓的，一種殺氣，不覺聯(lián)想起淝水之戰(zhàn)中的“草木皆兵”來，確實有這種效果。這樣廣闊的山區(qū)，峰巒如海，起伏不斷，樹也就連綿不絕。

后來，我攀著石崖，仔細地觀察每一棵柏樹。這樹長得并不高大，也不挺拔，但是很堅強。山幾乎沒有一點土，全是石頭，被雨水沖刷得溜光，樹根就插在石縫里。我頓時對這樹肅然起敬，倒覺得這生命不是從石縫里往外長，而是上天降下的一股生命之水濺在石上，又順著四面八方的石縫細細地滲到各處。樹根剛出石縫時，只有胳膊粗，但是它把石頭擠開成兩半，越長越粗，等到樹干有水桶粗時，樹就有一座房子大了，而樹根則密密麻麻，奔走東西，攀援上下，盤根錯節(jié)。可以想見這樹根早已遍及地下，吃透了整座山，吸收著石下一點一滴的水分，然后送到地面滋潤這棵綠樹。由于長年的風吹雨打，這樹除葉子是綠的外，樹干已變成褐色，而根或黑或黃，和石頭幾乎無法分辨。大自然選擇了這樣堅強的樹，樹也這樣頑強地保護了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