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陽
10多年前的一個秋收時節(jié),爺爺奶奶怕我跟表哥在家作妖,就把我們帶到了黃豆地。
那塊黃豆地在村莊西邊的一座大山里,爺爺趕著牛車拉著一家子人走了十幾里山路才到達,我感覺我的兩瓣屁股都要裂開了。
到了地里,我和表哥裝模作樣地割了會兒黃豆,就開始在地里蹦高——那天實在是太冷了,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冷。
我和表哥都被凍哭了。
也忘了是我和表哥誰出的主意,我們鉆到了牛肚皮底下。爺爺養(yǎng)的那頭老黃牛特別溫順,它靜靜地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著我和表哥。
它的肚皮簡直就是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我和表哥使勁兒地把手和腳往它的肚皮底下塞,它沒生氣,沒發(fā)毛,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趴在那里,供我和表哥取暖。
在我剛上小學的那年,我爸媽狠狠地打了一架……我媽輸了,于是就帶著我離家出走了。
于是那年我家就沒搭過冬的雞窩,雞們只好飛到園子里的李子樹上熬冬——冬天的地面實在太涼了。
在熬冬的過程中,有些雞餓死了,有些雞在樹上打瞌睡不小心栽到地上摔死了,有些雞得了傷風感冒發(fā)燒燒死了,還有些雞想不開自殺了……
奉勸各位已婚人士,尤其在農(nóng)村的、家里養(yǎng)雞鴨鵝狗貓的——別動不動就干仗,小孩兒和動物跟你們一起遭罪。
過不下去就離婚,你家雞鴨鵝狗一定舉雙手贊成。
我爸特別喜歡飲酒——這是個好聽的說法。
用村里人的話說就是——哪輩子沒撈著酒?
飲酒之后,爸爸格外喜歡上高(爬高)。
早些年,我家還養(yǎng)人參的時候,何兆軍給我家打長工。
那一天午飯后,我爸又飄了。何兆軍甩了甩劉海兒,指著我家院里的電線桿子說:“大哥(我爸),你要能上去,給你買條煙?!?/p>
我爸像猴子一樣,三兩下就爬上去了。除了我和我媽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
抬頭望不到樹尖兒的紅松,我爸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爬上去。如果是飲酒之后,還能在兩棵樹之間蕩來蕩去。
這就是小品演員小沈龍所說的“絕活兒 ”。
高手永遠在民間!
但是人們往往只看到了手藝人光彩照人的一面,并沒有看到高手背后的艱辛。
我爸也曾失手過。
我爸曾兩次從惠老小子家的房頂上摔下來,無數(shù)次從我家馬的馬背上摔下來——還有一次差點兒被地上的鐮刀劃成兩半兒……
事后據(jù)我爸分析,還是酒沒有喝到位!
酒要是喝到位了,別說紅松和房頂,就是迪拜塔他也能爬上去。
正如亞洲氣質(zhì)雜耍王尼古拉斯·我爸所說:“沒有哪棵樹是一杯酒上不去的,如果有,那就兩杯?!?h3>萬物開花
在山村里,好像萬物都會開花,都能開花,都愿意開花。
最先開的是冰凌花,暗紅的莖先從凍土中鉆出來,而后開出嫩黃色的小花。大概是4月份吧,東北的天氣才逐漸有點兒暖意,山腰樹腳的腐葉下,總是能找到一叢又一叢的冰凌花。
屋后的香水梨樹開白花,在初春開。松花江畔的初春在5月,5月總是花香四溢。
深藍的塑料布下養(yǎng)殖的人參也開白花,那種白是淺淡的,沒有梨花奪目,也沒有丁香“騷氣”。人參對土地的要求比較高,當東北大片的土地還尚未營養(yǎng)枯竭時,漫山遍野都栽滿了人參——人參花季,成片的白躲藏在成片的藏藍之下,俯下身就能嗅到如潮水般的清香。
籬笆角的櫻桃樹也開花,豬圈旁邊的臭李子樹也開花,田埂上的婆婆丁也開花,就連排列整齊的黃豆秧也開花——你若不留意,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
黃豆花低調(diào),正如東北的美也低調(diào)。
它們都開花,只不過是開放的時間不同罷了,你要說哪個更美,那可無法比較。
還有山路旁的那些野花,它們美給自己看,它們美得純粹,它們在深山中度過燦爛而又短暫的一生。
如果有人經(jīng)過,它們的美才算是與世界有了更多關聯(lián)。
那一年,媽媽大病初愈,我們娘倆兒徒步去山里看看自家地里的莊稼長得怎么樣?;丶业穆飞?,發(fā)現(xiàn)路邊的野花開得很好。
我折了一捧花送給媽媽。
媽媽抱著鮮花,一邊走一邊笑。
那一年媽媽45歲。那一年的媽媽在我眼中還很年輕,我需要小跑才能追上她的步伐。
記憶中的家鄉(xiāng),萬物都開花。
記憶中的那些花,現(xiàn)在還在夢中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