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平
我的母親本名黃薇,曾用名南君、黃維英,1912年2月27日出生于福建龍巖的一個書香世家。在集美女子師范學校(中學)畢業(yè)后,我母親就在《廈門日報》發(fā)表了一篇反對封建婚姻制度的文章。1933年,她只身前往日本東京,考入了明治大學政治經濟系(本科)。從1936年開始,我母親就在中共東京支部的領導下從事革命活動,她是多個進步團體的領導成員。這期間,她還為上海的《婦女生活》雜志寫稿,并采訪了當時在日本隱居的郭沫若。
1938年4月,我母親以新加坡《星洲日報》特派記者的身份回到武漢,參加了由武漢新聞界發(fā)起成立的戰(zhàn)地記者團,她與范長江、陸詒等人一同前往徐州前線,由此開始了記者生涯。
華僑記者的身份,使我母親接觸到很多知名人士。從徐州前線突圍回來后,新華日報社為他們舉行了歡迎會,許多新聞界、出版界的重要人士參加。后來在戰(zhàn)時陪都重慶,我母親采訪和結識了許多知名人士,包括葉挺、鄧穎超、馮玉祥、宋美齡等人,她還遇到了美國記者斯諾。
1938年6月下旬,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的安排下,我母親隨世界學生聯合會代表團一起前往延安進行采訪。延安有關部門對華僑記者的到來非常重視,安排大家參觀抗大、魯藝,還有馬列學院、陜北公學、魯迅小學、新中華報社、印刷廠、邊區(qū)法院、監(jiān)獄、銀行、醫(yī)院、圖書館和被服廠等地方。
這段時間,在一個軍民聯歡的晚會上,毛主席和一位老鄉(xiāng)來到我母親身后坐下。稍后,毛主席問道:“是黃薇小姐嗎?”我母親說:“是?!泵飨S即與我母親握手寒暄。之后不久,7月的一天,我母親和另外兩位華僑記者在一個兼具辦公和會客的窯洞里,與毛主席進行了近兩個小時的交談。毛主席高度贊揚了海外華僑的愛國精神,分析了當前的國際形勢和敵我雙方的力量對比,并指出:我們的力量會越來越大,最終將徹底打敗日本侵略者。
8月上旬的一個中午,毛主席設宴招待我母親和另外兩位華僑記者。毛主席像見到老朋友一樣,親切地說:“今天請你們吃一頓便飯,可以隨便談談?!睂τ诋敃r的延安來說,這個便飯已經是比較豐盛的了。聽我母親說,有好幾樣菜,還有一盤雞肉。據說是附近的老鄉(xiāng)得知毛主席要請客,特意把自家喂養(yǎng)的雞送來了。毛主席吃得很少,談得很多。
1938年5月,新華日報社為從徐州前線突圍回到武漢的戰(zhàn)地記者舉行了歡迎會,范長江、博古、吳玉章、章漢夫等人參加。前排右五為黃薇
當毛主席得知我母親的老家在福建龍巖時,便問道:“在龍巖什么地方?”我母親說:“在龍門鎮(zhèn)赤水橋村,是一座二層樓房,大門前豎立著三根石刻的大旗桿(清朝翰林的標志)?!泵飨牶蟾吲d地說:“我曾經到過那里,還在那里住了幾天,記得圍墻內還有一個不小的池塘?!蔽夷赣H說:“可惜我那時已經去廈門集美學校讀書了,如果在家鄉(xiāng)見到毛主席,一定會跟隨共產黨去干革命?!泵飨c點頭說:“嗯,有可能。”然后又談到我母親想留在延安的事,毛主席建議她還是做記者比較好,這個工作很有意義,也是為祖國抗戰(zhàn)作貢獻。
我母親聽從毛主席的建議于1938年8月中旬隨同陜甘寧邊區(qū)慰問參觀團前往敵后根據地。在三個多月的時間里,慰問團走訪了山西和華北的40多個縣,行程達數千里之遠。這期間,我母親有兩次差一點就犧牲了。有一次,她在房間里煤氣中毒,幸虧搶救及時;另一次,她在行軍途中下馬休息時,剛剛解下纏在手上的韁繩,馬因為受驚掉下了懸崖。
慰問團到過一二〇師和一二九師駐地,到過八路軍總部,我母親見到了賀龍、聶榮臻、蕭克、左權等許多軍事將領和黨政領導。可惜的是,由于朱德、彭德懷、劉伯承、徐向前等領導去延安開會,未能與他們見面。
這期間,我母親三次見到了白求恩大夫。9月下旬,慰問團到達晉察冀邊區(qū)所在地五臺縣軍區(qū)司令部,受到了熱烈歡迎。聶榮臻司令員把白求恩大夫引見給我母親。白求恩大夫個子高大,身穿八路軍棉軍服,戴著棉軍帽,顯得很精神。過了幾天,我母親一行來到一個傷兵醫(yī)院,白求恩大夫正在給一個傷員做手術,現場沒見護士,除了翻譯員之外,就是當地的老百姓在幫忙。因為事事都要通過翻譯,動作太慢,來不及應付,所以翻譯員索性自己動手,傳遞各種手術用具,同時還指導老鄉(xiāng)們進行消毒、上藥和包扎。由于白求恩大夫太忙,我母親一行又要趕路出發(fā),結果這一次又沒能進行采訪。其后沒過多久,在一個軍分區(qū)的司令部里,我母親又遇到了白求恩,他們正好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當天寒風凜冽,白求恩卻像小孩子般東奔西走,背著照相機,拍攝各種鏡頭。
吃過晚飯,在一盞搖曳的煤油燈下,我母親如約采訪了白求恩。白求恩講述了他過去的經歷,還風趣地講了他來中國的經過,“乘飛機、坐火車、坐汽車、騎馬、騎毛驢子,還走了不少的路,中國實在太大了!”他看到了我們的前線,也看到過我們的后方,他對中國抗日戰(zhàn)爭始終懷著必勝的信念。白求恩說:“八路軍戰(zhàn)士是我所見到的最英勇、最堅強的人!”談話結束的時候,白求恩大夫再三叮囑我母親:“向后方人士和海外僑胞呼吁,多多捐助些醫(yī)療用品,輸送到前方去!”
參觀采訪后,我母親來到重慶,連續(xù)寫了100多篇通訊,刊登在新加坡的《星洲日報》和《星洲晚報》上。其中一篇《國際主義戰(zhàn)士白求恩》,是海外媒體最早介紹白求恩事跡的文章。1939年11月12日,白求恩大夫不幸殉職。我母親隨即寫了一篇文章《悼念白求恩大夫》,刊登在1939年12月4日的《新華日報》上。12月21日,毛主席寫下《紀念白求恩》一文,高度評價了白求恩的共產主義精神。
黃薇
我母親在重慶進行三年的采訪和報道之后,又在菲律賓編輯了六年的抗日報紙。1947年11月,我母親成為新華社香港分社的首任總編輯,這是她從事新聞工作的最后一站。
1949年3月,在黨組織的安排下,我母親來到北平。她先后出席了第一次全國婦女代表大會、中華全國青年第一次代表大會和亞洲婦女代表會議。之后,她來到位于中南海懷仁堂西側的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報到,開始了新的工作。當時是供給制,住的是集體宿舍,衣服是統(tǒng)一發(fā)的,每人每月有三元錢的生活費(我母親說這已經相當富裕了),伙食分為大、中、小灶,我母親吃中灶,八個人一桌。晚飯之后,她們經常結伴兒去湖邊散步,有時遇到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她們會無拘無束地上前請教。
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開幕式上,黃薇(左二)代表海外華僑向大會致賀詞
6月15日,新政協(xié)籌備會召開,我母親被派去作為華僑代表團的聯絡員。陳嘉庚、司徒美堂等十多位華僑代表陸續(xù)來到北平。政協(xié)籌備會結束后,我母親陪同陳嘉庚和其他四位代表,到北方十多個城市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參觀考察。陳嘉庚是著名的華僑領袖,我母親是他創(chuàng)辦的集美學校的學生,所以平時叫他“校主”,其他人與他的關系各不相同,叫法也不相同,但在正式場合都叫他“先生”。對于陳嘉庚的到來,各地都很重視,主要領導人都到車站迎送,還有宴請和座談。
陳嘉庚很講效率,每到一地他都不愿意過多休息,而是抓緊時間去看市容。他每天早上、晚上都出去散步。他衣著樸素,飲食簡單,午餐和晚餐只要三菜一湯,而且以蔬菜為主,各地接待人員雖過意不去,但都遵循。陳嘉庚對各地方方面面都很關心,了解得很具體,他還隨時記下一些內容,對于講解中感到不夠確切的地方,他就提出疑問,希望予以核實。
陳嘉庚對我國戰(zhàn)后重建工作極為重視,他認為從一開始就要做好比較完善的規(guī)劃,城市建設要有長遠的打算,多留空地,開辟花園和運動場,放寬馬路,路邊種花植樹,住宅也應當改良。他還將自己寫的《住屋與衛(wèi)生》的小冊子送給各地有關領導作為參考?;氐奖逼胶?,周恩來專門抽出時間聽取了陳嘉庚的觀感和意見。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在中南海懷仁堂召開。開幕式上,我母親走上主席臺,代表海外華僑向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獻旗獻花、向大會致賀詞。第一屆政協(xié)會議結束之后,我母親回到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工作。1950年夏天,我母親被派到馬列學院(即后來的中央黨校)工作,負責組織華僑干部訓練班,受學院教育長楊獻珍直接領導。1951年春天,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成立,我母親調到該部工作,直至1982年離休。離休后,我母親應約寫了回憶文章,整理了回憶錄,出版了著作。2000年3月16日,我母親因突發(fā)心臟病在家中去世,享年88歲。
(責任編輯 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