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貓

嚴(yán)敬

貓在我們鴿場的名聲非常不好，它完全放棄了它的事業(yè)，步入了為我們所不齒的歧途。它放著老鼠不抓，而成天圍著鴿舍打轉(zhuǎn)，它們的眼光像濃釅的蜂蜜一樣黏在鴿子的身上，時刻準(zhǔn)備溜進(jìn)鴿舍劫走我們的鴿子。它們扭斷鴿子的脖子，把鴿子叼到芒果園里享用。我們最不喜歡的就是貓了，我們甚至非常仇視貓。

起初是老鼠和我們作對，老鼠專門偷竊鴿蛋，有時也偷剛孵出的幼鴿。剛孵出的小幼鴿身上只長了一層柔軟的絨毛，肉嘟嘟的，同剛出世的老鼠一模一樣，老鼠把幼鴿帶到洞里去和它們的兒子玩耍，玩上一兩天，老鼠才把幼鴿吃掉，接著，它又跑到我們鴿舍里去偷。我們鴿舍每天總要丟失掉好些幼鴿。當(dāng)初我們以為貓會幫我們一把，把那些狡猾的老鼠除掉，但是，貓也變了，不再是從前正直的貓了，它們說不定是吃老鼠吃膩了，想換個口味，要不然就是領(lǐng)悟到每天抓老鼠抓得太費(fèi)勁。

我們只好自己來抓老鼠了。我們場發(fā)動了一場持久的滅鼠運(yùn)動。為了鼓勵大家的積極性，打死一只老鼠獎勵一元錢。以老鼠尾巴為憑，一條尾巴一元。我們從死掉的老鼠身上割下它們的尾巴，這件事情干起來有點惡心，沒有絲毫的快感。

老鼠是日漸稀少了，但我們的鴿子卻越丟越多。我們都苦惱開了。我們原以為，等我們消滅掉老鼠，就不會再丟失鴿子了。有一天，我們親眼目睹一只有著花斑紋路的大貓銜著一只鴿子逃進(jìn)芒果園。開始大家還以為這只是一件偶然發(fā)生的事，但后來發(fā)現(xiàn)情況變得嚴(yán)重了。鴿舍里每天都有鴿子被虐殺，羽毛遍地，血滴流到舍外，一直指向芒果園。

我在芒果園里砍削樹枝時，曾發(fā)現(xiàn)那里面出沒著一群野貓。貓群不是很大，可能有大小貓四、五十只吧。芒果園面積約有一百畝，蒿草叢生，深可沒人，幾十只貓藏在里面，猶如魚兒潛伏在大海。我認(rèn)識其中的一只母貓，黑色的，身體碩大健壯，這只黑貓的名字叫莎莎。當(dāng)它還是一只家貓時，為主人所寵愛，那時我就和它相熟，由于它發(fā)育得極好，當(dāng)時大家還擔(dān)心它會長成一條狗。如果貓變成了狗，也許大家不會覺得有趣，反而會使人感到恐懼。在這只黑貓身上似乎就隱藏著這種趨勢。它的主人一味地寵著它，忘記了它本來可以自食其力，一天到晚供給它鮮美的食物。它的牙齒長得又尖又白，舌頭又軟又紅，一雙金黃色的眼睛，有時候細(xì)長，有時候溜圓，忽大忽小，深不見底，透著一股魅惑人的妖氣。我從小就覺得貓這東西很怪，它是所有被人豢養(yǎng)的寵物中最不可親近的一種。所有和我們相親的動物都可以讓我們一飽口福，唯有貓，我們不敢品嘗。我們不消說將貓殺來吃，連貓死掉了，我們都是把它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并且不能隨便亂扔，要扔在樹杈上，讓烈日曝曬，據(jù)說這樣才可以驅(qū)除依附在貓身上的邪氣。莎莎確實受到主人的厚愛，主人常常讓它和自己同眠一處。它嬌柔的叫聲成了主人家最美妙的音樂。它曾在發(fā)情期失蹤了幾天，讓主人到處尋找，后來它自己又回到了家。不久，它再一次失蹤，以后，就沒有回來過。我在芒果園里和它意外相逢，它帶領(lǐng)著一群貓在蒿草間穿梭，有黑的，有黃的，也有白的，還有紅的，它儼然是這群貓的首領(lǐng)。我躺在雜草上睡覺，這群貓就在附近窺視，它們輕輕地走動，一絲兒聲音也沒有，像一群幽靈。貓的爪子上生有厚厚的肉墊，這就是為什么它們行動起來悄無聲息而又詭秘?zé)o比的原因。這群貓把我當(dāng)成它們的目標(biāo)，小心翼翼、煞有介事的樣子十分滑稽。貓群中莎莎的后代居多，這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說不定其余的貓也全都是它的兒孫。莎莎在家的時候，它第一次發(fā)情，整日吼叫得凄慘異常，主人卻攆跑了所有得信趕來的公貓，而從貓市上抱回了一只純白的大貓。主人的愿望就是要得到純黑或者純白的后代，黑白相間的小貓則更佳。最先來會莎莎的是一只有著虎皮斑紋的黃貓，它站在院門口朝里探望。莎莎看見了這只黃貓，同時主人也發(fā)現(xiàn)了它。它猶豫了一下就緩步往院里走來。比莎莎腳步更快地上前迎接黃貓的是主人，她揮動雙臂，“噓”了一聲，黃貓從這一聲中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它敏捷地一扭身，閃出了院門。但它沒有離去，在它身后，莎莎的叫聲更加嘹亮，如同燃燒的火苗。僅僅只邁出了十幾步，黃貓就折返身，這回它沒有直接走院門，而是縱身跳上院墻旁的樹枝，從樹上窺視著院里的情形?？磥碇魅耸锹斆鹘苹模ε伦约汗懿蛔∩?，早已備好了一個精致的鐵絲籠子，現(xiàn)在派上用場了。莎莎被囚在籠中，它焦躁地沿著籠壁不停地轉(zhuǎn)動著，哀怨的喵嗚聲像子彈一樣從籠眼迸射出來。樹上的黃貓心如刀絞，但它只能悄悄地端坐在樹杈上，讓濃密的樹葉掩藏住自己。主人剛剛邁出院門，黃貓就跳過墻頭下到院子里。黃貓輕輕走近莎莎，莎莎停止了喵叫，它盯著黃貓，然后抬起自己濕漉漉的鼻子，伸出籠眼，讓黃貓碰一碰。黃貓似乎不知道它能做的僅止于此，它繞著籠子轉(zhuǎn)開了，仔細(xì)地審視著這個用鐵絲結(jié)成的小房子，好像一心一意要找出它的漏洞，準(zhǔn)備破籠而入。莎莎在籠里更加焦躁不安，它也轉(zhuǎn)著圈，指望沖出來。后來，主人回來了，黃貓才一溜煙地竄上墻頭，這引起莎莎絕望地嗚叫起來。夜晚，主人又讓莎莎陪她，但它惦記著白天的那只黃貓，總是心不在焉。主人有一個奇特的嗜好，她的身上經(jīng)常莫名奇妙地騷癢，不易止住，她在癢處涂上餌料，引誘莎莎用舌頭去舔。這個法子非常管用，莎莎的舌頭柔軟而且有力，上面長滿了肉刺，舔到癢處，靈巧無比，比使用一只手還要舒暢。但那一晚，莎莎常常舔不到癢處，使主人惱怒無比，忍不住要打莎莎。莎莎全然不知自己的失職，好幾次跳到沙發(fā)的靠背上，透過窗戶朝院子里張望。黃貓果然沒有離去，它就在院子里徘徊，它的金色的眼睛在夜晚變成綠色的彈珠，閃閃發(fā)亮。而且，院子里還來了其他幾種顏色的貓。它們都嚴(yán)肅地相互戒備地?fù)u動著自己的尾巴。莎莎知道它們都是沖著自己來的，禁不住興奮地尖叫一聲。這一聲叫，像嬰兒的哭泣，使主人感到毛骨悚然。她匆忙地朝窗外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窗下閃動著許多綠色的眼球。她頓然明白為什么莎莎不能完成好它的工作了。第二天，她就從貓市上抱回了一只白色的大公貓。她以為這只白貓一定能安慰好莎莎。誰知莎莎卻溜出了家門，回家不久就生下了一窩黃色的貓仔，這使主人非常失望。不等這些小貓滿月，主人就拿它們?nèi)克腿?。主人接受這一次教訓(xùn)，謹(jǐn)防莎莎再一次外出。這樣，莎莎有時被關(guān)在籠子里，有時被用繩子拴了起來。自從莎莎出走以后，它的主人遺憾不已，無意間吐露出莎莎令人懷念之處。同時我們也終于知道，莎莎的出走，是因為它和主人結(jié)下的怨恨，主人出示了她手指上的一道傷痕，那是莎莎的牙印。我們推測，莎莎的身上一定也有傷痕，只是它無法在我們面前展示罷了。莎莎遁入芒果園，得到了自由，它可以和它喜歡的公貓交配產(chǎn)仔了。但是它的生活卻從此變得艱辛起來。我曾經(jīng)在芒果園里和它有過短暫的對視，它好像要說什么，欲言又止，它的目光是平靜而精明的，如果危險迫近了，它會像影子似的迅速消失。我獨(dú)自在芒果園里忙碌，它肯定覺得我也像它一樣落魄，才敢稍為走近我一點的吧?；蛟S也有另外的意思，莎莎已把芒果園視作了它的地盤，我的莽撞實際上是對它的領(lǐng)地的侵入，它才領(lǐng)來了它的一幫伙計向我興師問罪。有一點是肯定的，既然它是從我們身邊離去的，就不會再回到我們身邊來。

當(dāng)莎莎領(lǐng)著貓群暢行在芒果園里時，它的主人還每天四處嬌聲地呼喚：“莎莎——莎莎，回來，回來?！蔽腋嬖V她，莎莎就在芒果園里。她也跑到芒果園里，貓著腰，想要找回莎莎。但莎莎躲起來了，它還命令其他的貓也躲起來，讓它的主人感到芒果園是一個與貓毫不相干的世界。它的主人找遍了芒果園。莎莎伏在一片濃蔭下，它的主人打它面前走過，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它，它望著它舊日的主人，聽她聲嘶力竭地喚它，它曾經(jīng)用它柔軟的舌頭舔遍了她的周身，那日子有幸福也有屈辱。這之前有好幾次它都萌生過回家去瞧瞧的念頭，但它都打住了。這次它看到了過去的主人，又有了這念頭，它已經(jīng)站起身，差點從濃密的荊棘叢中鉆出來。主人的喚聲越去越遠(yuǎn)，莎莎就是在那一刻打定主意要終身成為一只野貓的。以前我們場老鼠猖獗的時候，我們根本沒留心到芒果園里的這一群貓，它們也偷竊了我們的鴿子。這筆賬剛開始我們記在老鼠的身上，現(xiàn)在才知道是貓犯下的。場長派人進(jìn)芒果園，查看到了許多帶血的羽毛。老鼠只對付得了還沒有長毛的乳鴿，而貓則大小鴿子都要。場長召開了一個全場職工大會，歷數(shù)了貓的罪狀，正式把貓定為我們的敵人。

貓群就出沒在芒果園里，它們搗毀了樹上的鳥巢，又在夜間捕捉停宿在芒果樹上的小鳥。貓除了是老鼠的天敵外，也是鳥類的天敵，貓是能夠待在樹上而又不能飛翔的動物，它羨慕那些會飛的鳥，因而它對生在鳥身上的羽毛充滿了血腥的愛好，它的胃口幾乎擴(kuò)展到每一樣會飛的東西。鳥們不再光顧芒果園，它們?nèi)歼h(yuǎn)遠(yuǎn)避開這片危險的樹林。貓群在芒果園里的日子過得百無聊賴，等到有許多蝴蝶和蜻蜓飛進(jìn)芒果園，它們也抓這些不那么爽口的昆蟲。這些昆蟲嚼起來實在沒有什么味道，不但沒有順著嘴唇流下的鮮血，也沒有強(qiáng)烈襲鼻、滿嘴余香的腥味。老鼠們不知什么時候都搬到鴿舍附近去住了，那里對于它們來說行竊非常方便，貓本來應(yīng)跟蹤而去，但貓一慣拿老鼠毫無辦法，更主要的是，貓早就對老鼠失去了興趣。

起初，莎莎領(lǐng)著那群貓還可以抓抓乘興來到芒果園里的小松鼠，但是對于跑到芒果園里的狐貍，它們就只好任其出入了。抓小松鼠比捉老鼠刺激得多，攀到樹梢上的小松鼠，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宛若小鳥一般在飛翔。貓群組成一個龐大的陣勢，等候著小松鼠自投羅網(wǎng)。一只貓守著一棵樹，它們埋伏在樹腰，抱緊樹干，只等驚慌的小松鼠從頭頂上的樹枝溜下來，好一爪拿下它，簡直一拿一個準(zhǔn)。鬧到后來，小松鼠們不但不敢上這里的芒果樹，連別處的芒果樹也不敢上，望見芒果樹就膽顫心驚。這是莎莎它們在芒果園里最快活的時光。隨后大家都把芒果園當(dāng)作大陷阱，誰也不敢擅入。貓群的日子變得平淡了。夏天的夜晚，莎莎領(lǐng)著大伙兒悄悄地來到職工食堂的垃圾桶旁，它知道在這里可以搞到一些吃的。果然，那里有許多魚骨頭和剩飯剩菜，但對于一群饑腸轆轆的貓來說，這點食物是微不足道的。一天深夜，莎莎它們正圍著垃圾桶不聲不響地進(jìn)餐，突然從樓上扔下一個石塊，險些擊中一只貓。這個打擊顯然是針對它們的。它們四散逃開，只是舍不得丟掉一頓美味，它們才沒有馬上離去，但是立即奔往食物是不明智的，因為樓上的那個人還操著石塊準(zhǔn)備砸下來。為了不放棄到嘴的食物，莎莎它們只好撤到離樓房稍遠(yuǎn)的地方慢慢地等著，等那個因無人陪伴而失眠的人的倦意到來。這樣，就得看誰的耐心更大了。天近拂曉，守在高處的人才熄滅了他的燈，睡覺去了。貓群悄悄地一擁而上，享用那堆已經(jīng)變餿了的食物。

這樣的日子是難以如意的。

鴿舍里有數(shù)不盡的肥嫩的鴿子，味道肯定比芒果園里的小鳥還要鮮美。一只棕紅色的公貓溜進(jìn)鴿舍，偷出了一只乳鴿，差不多所有的貓都聞到了鴿子的味道。這種叫作鴿子的鳥的美味，頓時喚醒了沉睡在這一群貓心里的許多惡念。以后的日子，貓群成天圍著鴿舍轉(zhuǎn)悠，冷不防地溜進(jìn)鴿舍，拖出一只鴿子，美餐一頓。鴿子的血滴就掛在貓的胡須上。開始的時候，我們還一心同老鼠斗爭，每日像狗一樣到處尋找著老鼠的洞穴。貓的背叛和騷擾，叫我們?nèi)虩o可忍，使我們不得不改變斗爭的方向。

我們打死的第一只貓是在乳鴿舍里進(jìn)行的，是一只黑色的懷了孕的母貓。它的樣子很像莎莎，但不是莎莎。打死這只貓的是乳鴿舍的組長王偉。他打開鴿舍門時，正迎面碰上這只黑貓叼著一只鴿子往外跑。王偉馬上掩上大門，黑貓有點慌亂，它沒有料到下班后還會有人來鴿舍，它一扭身子，就近逃進(jìn)了右邊的飼料房，以為那里有出路。王偉趕上去，立即關(guān)緊了飼料房的門。王偉有點大喜過望，他知道這只貓?zhí)硬涣?，因為?dān)心下雨，飼料房的窗戶還是下班前他關(guān)的，這只貓已經(jīng)走投無路，只有束手就擒了。他沒有急于進(jìn)屋抓這只貓，而是繞到窗戶前，瞧起了這只被困的貓，貓嘴里還叼著鴿子。它的牙齒深深地扎入鴿子的胸脯，鴿子倒垂著頭顱，微微張開翅膀，似乎還在飛翔。貓叼著鴿子從這袋飼料跳到那袋飼料，急切地尋找逃生之路。這只貓渾身漆黑油亮，像涂了一層瀝青，是一只年輕漂亮的母貓。它對自己眼下的處境似乎還沒有太清醒的認(rèn)識，還對逃出屋子充滿了信心。它通過窗戶看見了芒果樹的影子，芒果園就在路的那邊，只有一墻之隔，穿過這堵墻，只消一眨眼的工夫，它就可以遁入芒果園。

王偉取來一把鐵鍬，戴上一雙手套，打開屋門進(jìn)入屋子。黑貓本來應(yīng)該抓住王偉開門的這個機(jī)會逃生的，但這個機(jī)會只存在了兩秒鐘就消失了。王偉進(jìn)屋后又把門反鎖上，這樣，屋子里的局面就形成了手拿鐵鍬的王偉直逼嘴叼鴿子的黑貓了。直到此時，黑貓仍不肯放下到嘴的鴿子。剛才，王偉留下了足夠的時間，讓它在他動手之前從容不迫地享受掉這頓美餐。但是這只黑貓?zhí)佬难哿?，它一個勁兒地想要將鴿子劫入芒果園獨(dú)自靜靜地享用，或者和大家一起分享。它跳上竄下，那只安詳?shù)亻]著眼睛的鴿子也隨著它飛來飛去，仿佛成了它身體的一部分。王偉持鍬緊逼，黑貓又一次撲向窗戶。它的頭顱重重地撞在玻璃上，它的頭痛起來，玻璃卻完好無損。黑貓又竄上飼料袋。王偉的武器已好幾次對準(zhǔn)了黑貓，不過，他都沒有忍心下手。他將黑貓逼到角落，按他的想法，他可以生擒這只黑貓。黑貓縮著身子，豎起的尾巴不停地?fù)u擺，它的雙耳朝后疊起，圓臉變得尖尖的，黃色的眼珠露出一道驚恐的光束。王偉用鍬面去摁黑貓，如他所想，摁倒了黑貓，他就可以一俯身揪住黑貓脖子上的皮毛，將黑貓?zhí)崃锲饋?，宣布大功告成。這是他打小練就的本領(lǐng)。當(dāng)他伸手去揪貓的脖子時，黑貓一扭身，張開前爪，朝俯近了的王偉的臉狠抓了一把。王偉馬上感到半邊臉火辣辣地痛。黑貓又爬上窗欞，窗外全是芒果樹，它的生路近在咫尺，這時，它才惶急地大叫了一聲。王偉摸了摸被抓的臉，滿手是血。黑貓再一次明白窗戶不是出路后又跳回飼料袋上。它在上面焦急地徘徊，胸膛激烈地起伏。這只貓非常健壯，身材勻稱，是一只很漂亮的貓。王偉仍只虛晃鐵鍬，不想加害它。他一心想將它生擒。他又試著用鐵鍬去摁黑貓，因為這是在他腦子里始終盤旋著的最有效的捕貓的經(jīng)驗。黑貓雖然對著鐵鍬不住地抓撓，但絲毫不能阻止鐵鍬再一次將它摁倒。王偉趁機(jī)上前薅貓的脖子，這一次，王偉得逞了，黑貓頸項上柔軟的皮毛全被王偉抓在手中。正當(dāng)王偉要提起黑貓的時候，黑貓“嗚”的一聲，吐出嘴里的鴿子，猛一扭頭，張開的貓牙狠狠地鉗住了王偉的右手。對于王偉來說，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經(jīng)歷，他一下子糊涂了，疼痛使他想也沒來得及想就松開了抓貓的手。但黑貓卻沒有馬上輕饒王偉的手，它整個兒就吊在王偉的手上，而且四爪并舞，阻擋著王偉另一只手的增援。這樣，可能就是喝完一杯啤酒的工夫，然而王偉痛得撕心裂肺。黑貓聽到了王偉的尖叫，這尖叫明白無誤地告訴它，它已給自己撿回了許多面子，這才松開了嘴。它立在高處的飼料袋上，俯視眼前這個剛才還在慘叫的人。

王偉盯著黑貓，他臉上的血還沒有止住，手又開始流血。這只貓?zhí)傲?，完全不是他記憶中溫順的貓，是一只野性十足的貓。他小時候聽說過，貓全身的骨頭都是軟的，可以像一件衣服那樣折來疊去，即使從十層樓跳下也摔不死，并且貓掌握了縮身術(shù)，能從拴它的繩套里逃出來，假若將它置于一間密封的屋子，它也能透過墻縫，悄然而出。與老實無能的看家狗相比，貓簡直就是一大妖怪。貓向人邀寵的時候，會揚(yáng)起尾巴、疊著雙耳、耷拉胡須、滿臉堆笑在你腳前繞來繞去，最后跳上你的大腿，鉆入你的懷抱。

但王偉覺得眼前的這只貓已經(jīng)瘋了。它看他的眼光，既恐慌又瘋狂，王偉面對這樣燦爛的眼睛，背脊溝里不僅冒出了一股寒氣。他拿鍬對準(zhǔn)了黑貓，黑貓已猜出這個人要干什么，它無路可逃。第一下，它往旁邊一閃，躲過襲來的鍬鋒。鐵鍬扎透飼料袋，飼料像下雨一樣撒到地上。第二下，黑貓沒有那么幸運(yùn)。王偉虛晃一鍬，騙到了它，鋒利的鍬刃突然掉過頭，準(zhǔn)確地扎到黑貓的腰眼上，黑貓的身子發(fā)出像樹枝折斷似的響聲，變成了兩截。黑貓叫喚了一陣，它的前爪還在不停地抓撓。

我們將死貓扔到芒果園里，掛在一個樹杈上。所有出入芒果園的貓都能輕易看到它們遭難的同類。這是我們對芒果園里的貓發(fā)出的警告。但是，那群貓對我們的警告視而不見，照樣潛入鴿舍劫殺我們的鴿子。我們一天丟失幾十只乳鴿，貓開始從各處襲擊我們的鴿舍，使我們防不勝防。起先，我們估計芒果園的貓群在五十只左右，據(jù)現(xiàn)在的情況看，可能不止這個數(shù)，時不時有流浪的貓加入其中，它們還不停地交配繁殖，使這支隊伍日益壯大。芒果園里深密的蒿草掩蓋了它們的行蹤，成了我們消滅它們的最后的障礙。

場里成立了捕貓隊，由熟悉貓性的王偉任隊長。王偉自從打死了黑貓后，一時還無所建樹，我們在大白天經(jīng)常看到各種毛色的貓在場區(qū)里穿行，有的一溜煙閃過，有的則閑庭信步，引誘我們上當(dāng)，假若我們?nèi)プ汾s，那些可惡的家伙便一扭頭，鉆入草叢，消失得無影無蹤。更使人氣惱的是，在我們徒勞無益的追趕之中，鴿舍里的鴿子又丟失了。

王偉懷念起他的槍來。他說：“要是我的槍在就好了，瞄準(zhǔn)了，一槍一個，管保把這些貓全打掉?！彼鴵碛袃芍?，一支是雙管獵槍，他專門用它來獵狐，另一支是氣槍，用來射鳥。他練成了神射手，彈無虛發(fā)。后來附近的禽獸都認(rèn)識他，見他來就遠(yuǎn)遠(yuǎn)躲開。虧得派出所收走了他的槍，不然，這里的禽獸就要絕跡了。但是，現(xiàn)在，我們和他一起懷念起他那失去的槍。貓就是仗著我們沒有槍，我們沒有它們跑得快，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我們。

一天，一個隊員生擒了一只貓?？上н@是一只還沒有長成的貓，是一只半大的幼貓。據(jù)這個隊員講，他正在給鴿子喂料，這只白色的少年貓就闖進(jìn)了鴿舍，鴿子被驚動了。這只幼貓沒有立即撲向乳鴿，而是好奇地盯著乳鴿看，它肯定不是頭一次見識鴿子了，只是此前它見到的鴿子可能都是死的，眼前是一群活著的可愛的鴿子。它的好奇使它想留在這里玩耍一會兒。那個隊員悄悄靠近它，一把摁住了它。

幼貓的毛色黯淡無光，甚至還有脫毛的地方，這既是年齡的關(guān)系，也是因為貓群長期待在野外的緣故。幼貓被關(guān)在籠子里，它稚嫩的喵嗚聲不斷地傳來。籠子擱在芒果園邊上，幼貓似乎一步就可遁入那繁茂的荒草之中。那個隊員蹲在旁邊，仔細(xì)地往幼貓身上澆水。幼貓驚得左躲右閃，或許從出世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給它洗過澡哩。但馬上我們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順著吹過來的風(fēng)，我們聞到一股刺鼻的柴油味。那個隊員做事一向馬馬虎虎，從沒有像今天這么認(rèn)真過，他不聲不響而又十分耐心地往幼貓身上澆淋，直到幼貓的皮毛濕透。在旁邊的草叢中閃爍著許多雙貓眼，它們猜不透他要干什么。那些貓，莎莎肯定也在其中，本來要這樣納悶下去，可是僅僅在一眨眼之間，那只幼貓就變成了一個耀眼的火球，慘叫著朝它們飛旋而來。這是它們不曾見過的景象，所有的貓都驚駭?shù)盟纳⒈继?。待它們再聚攏過來時，那只幼貓已成了一團(tuán)黑乎乎、散發(fā)著濃重焦糊味的東西，就像一截木炭。顯然不能再稱它為貓了，它面目全非，使每只貓都覺得觸目驚心。

我們一直以為乳鴿舍是貓群重點襲擊的目標(biāo)，所以我們常常有人守在乳鴿舍。那天晚上，我和一個隊員值班，窗外有十多只貓在走動，它們有時發(fā)出怵人的喵嗚聲，有時彼此撕打，互不相讓。有幾次我聽見窗欞沙沙作響，扭頭一看，窗戶上竟露出幾張閃閃爍爍的貓臉。貓臉緊緊壓在玻璃上，像淘氣的娃娃。這還不算完，它們用爪子不停地?fù)掀鹞覀兊拇箝T。我們?nèi)滩蛔_出去，用手電筒一照，竟照出滿地綠瑩瑩的貓眼。我們揮動手中的木棍，那些綠眼睛散去了，等我們轉(zhuǎn)身，它們又聚攏來。我們被弄得一晚上都沒有合眼。乳鴿舍倒是沒有丟鴿子，但是，就在這一夜，貓群卻闖進(jìn)了種鴿舍，劫走了好些種鴿。貓把一處不太結(jié)實的墻掏空，從那里涌進(jìn)種鴿舍。圍著乳鴿舍徹夜轉(zhuǎn)悠的十幾只貓是不是故意來糾纏我們，好給另一群貓打掩護(hù)？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意識，那它們就太狡猾了。

又有四只貓落入我們的手中，我們把這四只貓裝入口袋，讓人帶到城里的貓巿上賣掉。城巿里無奇不有，我們打聽到城里居然有人開起了貓肉店，他們將貓肉搗碎，說成是一種野味，做成肉丸和肉羹，大受巿民的青睞。但不久，其中的一只就從城巿?zhí)踊亓嗣⒐麍@。因為它有半個右耳沒有了，當(dāng)它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時，我們一眼就認(rèn)出了它。它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雖然步伐顯得病軟無力，但有足夠的力氣逃脫我們的追捕。它似乎非常懷念它的家，剛回來，就各處探訪，告訴大家，它回來了。它用它粗硬的胡須輕輕觸一觸路邊的草莖，在樹干上蹭蹭它少肉的脊背，又伸長傷風(fēng)的鼻子在風(fēng)中嗅聞起來，好像始終在辨認(rèn)這里是不是它以前的家。城巿到處是光禿禿的，沒有一塊荒草之地，只有這里才是它的樂園。從城巿到鄉(xiāng)下，有一百多公里，它是怎樣回來的呢？以前，我們都認(rèn)為貓的活動區(qū)域的半徑頂多就是七八公里左右，超過這個距離，貓就要迷路。但這只豁耳的貓卻與眾不同，簡直是有點大智大勇，我們不免對它另眼相看。但是，我們當(dāng)初生擒它卻沒有花多大的力氣?；矶且恢粡?qiáng)壯的雄貓，它除了混在貓群中偷我們的鴿子外，就是到處尋找母貓。我們附近剛好有一只母貓發(fā)情，王偉去把它弄了來，用繩子拴在一間空屋子里。母貓凄惶的叫聲響徹云霄，使隱藏在芒果園里的公貓蠢蠢欲動。我們沖進(jìn)屋子里的時候，豁耳正在爪抱尾搖做它的美事。我們拎緊它脖子上的皮毛，它仍沉浸在它的幸福之中，毫無反抗地縮起四爪，臉上露出深沉的迷惘，仿佛責(zé)怪我們?yōu)槭裁催x擇這個時候來打攪它。貓雖然是狡猾敏捷的動物，但愚蠢起來也不可思議，我們用同樣的方法前后逮到了九只公貓，除了四只送到城里做貓肉羹外，其他的全吊死在芒果園里?；矶瞩獾剿簧艿牡胤?，我們看見它蹲坐在屋角旁，一副沉思而又疲憊不堪的樣子。它在想那只漂亮的母貓嗎？它在那兒坐了好一會兒，我們還以為它要睡著了。我們繞到屋子的背后，再過去一點，就能接近它了，正當(dāng)我們要這樣做的時候，豁耳扭過頭，輕蔑地看了我們一眼，拔起后身，不緊不慢地走開了。我們沒有追它，追也是白費(fèi)勁。王偉再一次強(qiáng)烈地懷念起他的槍來：“要是有槍多好啊，我一槍嘣了它?！边@話多解氣呀，但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豁耳鎮(zhèn)定自若地跨入芒果園。

有一段時間我們沒有看見莎莎露面，到鴿舍盜竊鴿子的活兒都是一些年輕的公貓和母貓干的。它們中有幾只中了我們的埋伏，讓我們剝掉皮毛，扔到了芒果園。但其余的貓并沒有因此而停止襲擊鴿舍，反而變得更加不可理喻地加害我們的鴿子。它們襲擊鴿子似乎不再是為了飽腹，純粹是報復(fù)，許多乳鴿的脖子被扭斷，鮮血淋漓地躺在鴿舍里。這情形以往沒有過，那時貓只偷走夠它們吃的就滿足了，如果肚子餓了，又再來偷走一只。現(xiàn)在，它們除了填飽肚子外，還一只又一只地咬死鴿子，扔得滿地都是，撕下的羽毛厚積鴿舍，仿佛下了一場大雪。莎莎是這群貓的首領(lǐng)，它是這群貓的母親、妻子、祖母、老祖母，每一只貓的痛都成了它的痛。即使它很少露面，我們也知道，是它在醞釀和指揮著把這種痛再還給我們。莎莎成為野貓之前，是主人的寵物，它趴在主人的懷里入眠，用柔軟的長舌來回舔著主人涂在身上各處的蜂蜜和牛奶，使主人度過了一個個漫漫長夜。有時，在莎莎吃得很飽的情況下，它的工作就馬馬虎虎起來，令主人很不滿意。主人馬上總結(jié)出一條經(jīng)驗，要叫莎莎的舌頭舔到癢處，必須在她需要它之前讓它空著肚皮，這樣，它才能完全聽她的使喚。開始的日子，莎莎算得上是一只好貓，屋子里時刻會響起主人呼喚它的甜蜜而又心滿意足的聲音。莎莎的應(yīng)答也十分親昵和嬌柔。后來莎莎趕上了青春期，對自己的工作不免有些疏漏。主人對它有了很多的意見，還對它做出了以前沒有過的懲罰：不給它吃東西。主人以為不給莎莎吃東西，莎莎就能干好它的工作。她的白嫩的肌膚，涂上一層金黃的蜂蜜，始終陳放在莎莎的眼前。莎莎被院子外的那只黃貓鬧得心煩意亂，它沒有像往日那樣在主人身上拖曳它那柔軟的長舌，而是使用了它的白牙。主人痛得目瞪口呆，叫喚不已。莎莎幾步竄出門外，跳上墻頭，無影無蹤。主人還以為它會就此一去不歸，恨得她氣憤難消。沒想到莎莎在外流浪了幾天就回來了，它好像知道自己犯下了過錯，進(jìn)門的步子變得遲疑和膽怯。主人揪住它，拿來木棒，在它身上揍起來。主人教訓(xùn)了它之后，希望它還是回到好貓的隊伍中來。我們當(dāng)時也覺得，莎莎自己還是想做一只好貓。它親昵溫順地在我們的腳下繞來繞去，討好邀寵的喵嗚聲仍甜膩膩的不絕于耳。但是，最后它又犯了老毛病，竟揚(yáng)長而去，跑到芒果園再也不肯回去。

貓叼住鴿子奔跑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強(qiáng)悍勁頭。它靈巧的四肢，柔軟的身軀，在快速運(yùn)動時，顯得十分協(xié)調(diào)。也許貓難以勝任長距離的奔跑，但它瞬間的爆發(fā)力和撲捉目標(biāo)的準(zhǔn)確性是不可想象的。老鼠在貓出擊的一剎那，早暈乎過去，乖乖地成為貓的盤中餐。但是，貓獵殺鴿子連那一撲都免了。它溜進(jìn)鴿舍，眼里放出瑩瑩的綠光，鴿子只要感覺到貓的這種眼光，就像被施了魔法，定在原處，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此時，棲息在籠架上的鴿子們仿佛超市里貨架上擺放整齊的貨物，任由貓的挑選了。貓走過去，對著鴿子的耳朵柔聲絮語，鴿子們好像為甜蜜的情話所陶醉，只等著投入貓的懷抱。貓總是扭斷一只鴿子的脖子，又扭斷一只，挨個扭下去。在我們打得貓四處逃竄的時候，有一天白天，莎莎溜進(jìn)了鴿舍。我們沒有想到它竟這么大膽。它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鴿子。好多鴿子都認(rèn)識它，因為以前它屢屢入舍而沒有被它看上。鴿子們的魂都嚇飛了，然而，它們盯著它的眼神卻像女孩看著自己鐘情的情郎。等我們趕來的時候，莎莎已鉆出了鴿舍，嘴里不忘叼走一只白鴿。它故意在芒果園的邊上停下來，回過身嘲諷地打量起我們來。莎莎的身材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勻稱緊湊了，感覺有些松馳。最后我們看清楚了，莎莎的肚皮下垂了許多，它可能又做了母親。

莎莎停留的時間，讓我們可以仔仔細(xì)細(xì)將它瞄準(zhǔn)，然后放上一槍，叫它立即斃命。但是我們手中沒有槍，這始終只是我們想象中的快感。王偉不僅享受著這種快感，而且被這種快感折磨著。以前他持有槍的時候，槍仿佛成了他的另一條手臂，射出的子彈也成了他延長的手。他痛感到，現(xiàn)在他沒有了這樣的手，貓才敢在他面前耀武揚(yáng)威。

捕貓隊越來越難有作為，因為貓變得比先前更加狡猾，它們吃了許多虧后，對我們的計策也有所了悟，再不輕易上當(dāng)了。我們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有一天王偉拿來了一截竹片，他不聲不響地鼓搗了半天，下班時，他居然將一張弓擺在了我們面前。他又去采來竹枝，用刀削削，在一端安上磨得鋒利的三角鐵，成了箭。弓和箭我們都有了，有人要馬上拿去射貓，被王偉制止，王偉說，等他再做幾張，一起去射，把握大些，因為你如果沒有射中它，讓它知道我們有了新武器，它就會藏在芒果園里不出來了。接下來幾天，我們一心飼喂鴿子，暗下里就練箭。貓們肯定還不知道這些箭將會代替我們的腳步去追趕它們。更無從知道箭的步伐比起它們的步伐不知要快多少倍。但箭這玩意兒不好弄，精確度比較差，我們頭次操弓的時候，當(dāng)中的一個隊員，本來打算射墻上畫好的圓圈，結(jié)果卻將箭射進(jìn)旁邊的辦公室，還險些射到了人。王偉教大家練，他反復(fù)告誡大家，在我們練成以前，千萬不要拿箭去射貓。這段時間貓過起了比較省心的日子，不管進(jìn)哪幢鴿舍，似乎都沒有危險。有幾只母貓的發(fā)情期到了，公貓們照例又忙開了。王偉將伏擊貓群的時間定在母貓發(fā)情期結(jié)束之后。這很有道理，因為貓群經(jīng)過追逐和消耗，需要補(bǔ)充營養(yǎng)，生活也得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我們第一次射貓，就射到了好幾只。天甚至還沒有黑嚴(yán)實，貓群就開始向鴿舍移動。整個貓群被一種發(fā)泄后的幸福情緒所籠罩，它們眼神惺忪慵懶，步伐沉重遲緩，毫無警惕，照它們的想法，它們進(jìn)鴿舍掏鴿子，如同上樹搗鳥巢。如果它們有足夠的提防的話，它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藏在九里香后的人影，可是它們太大意了。我們的弓箭悄悄地瞄準(zhǔn)了它們，一只貓就是一條緩緩游動的影子，正把柔軟的身子送往我們鋒利的箭鏃。王偉小聲說了聲“發(fā)”，我們一齊將箭射出去，幾乎同時，我們聽到箭鏃扎進(jìn)肉里所發(fā)出的那種瞬間即滅而又充滿快感的細(xì)小的聲音，被射中的貓大聲慘叫，像從水中撈到岸上的大魚一樣跳騰起來。其余的貓扭頭便跑。一只貓左眼中了箭，像驢那樣轉(zhuǎn)著圈。有一支箭穿透了一只貓的脖子，將那只貓釘在了地上，它扭曲的軀體緊貼著地面，連動也不敢動。另外三只貓被射中了胸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還有兩只貓叫箭射中后腿，帶著箭拼命想逃。我們拔出了箭，對于沒死的貓，無須用箭，用木棒就可以解決問題。木棒揍在貓的身體上，發(fā)出噗噗的聲音，那種柔軟美妙的感覺通過木棒傳到我們的手心，十分受用。

逃到芒果園的貓，驚魂未定，它們不明白為什么今天我們手中的家伙怎么這樣厲害。有幾只貓躲在草叢里想看個究竟，王偉操起弓箭往閃著綠光的地方發(fā)了一箭，箭到聲起，綠光滅了，又射中了一只。

一團(tuán)愁云慘霧籠罩著芒果園。躲在里面的貓都心驚膽顫，它們不敢再跑出芒果園，它們知道外面有人正拿弓箭等著它們。貓群變得膽怯而謹(jǐn)慎起來，鴿舍暫時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