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上司的來信

張茸

工作是一切非公主女孩生活下去的惟一方式。

親愛的琪琪：

很遺憾地通知你，這次轉(zhuǎn)正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希望你下一個行動是去財務(wù)部結(jié)算實習(xí)工資。偷偷躲在洗手間里哭也無法改變這個決定。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面對你的眼淚，即使最愛的藍山咖啡也無法讓我平靜，所以，我以一個朋友兼前輩的身份給你寫這封信。

在你眼中，我就像一個罹患工作狂的巫婆，每天對著一些你不喜歡的客戶施展巫術(shù)。OK，如果巫婆是正當職業(yè)，公司就聘請我來做一個巫婆，那么，我只能也應(yīng)該盡力去做，不是嗎？

我知道，實習(xí)的半年時間對剛畢業(yè)的新人來說，是艱難的時刻。你剛剛?cè)肼毮莻€月的幾個早上，隔著玻璃墻，我看到你眼睛紅紅地對著電腦，我猜你可能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上個月，在茶水間，我看到你接了一個電話之后臉色立刻黯淡了，我猜可能是房東要漲你的房租。兩個星期前的實習(xí)報告會上，你做幻燈演示的時候語無倫次，最后尷尬結(jié)束。這次我猜不出原因，但我不用猜也知道，這次后果很嚴重。

這幾天我都在忙自己的事。也許你會認為，我的上司每年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國內(nèi)，我會相對輕松。但業(yè)績不會騙人，如果我的任務(wù)只是討好上司，也許我還會覺得更輕松。

直到今天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你今年才25歲，我們看問題的標準是那么不一樣，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經(jīng)45歲啦。你讓我想起了20年前的自己。

那還是上世紀90年代初期，我在研究生畢業(yè)實習(xí)之后，也沒有被錄用。我是幾個同學(xué)中最勤奮最努力的一個，但最后因為我沒有拿到進京戶口的指標而沒有轉(zhuǎn)正。那天是我記憶中最清晰的一次哭泣。

那天我獨自去餐館吃了一大鍋重慶的家鄉(xiāng)菜——毛血旺，還喝了一瓶啤酒。接著在回到宿舍之后，發(fā)現(xiàn)我的錢夾被偷了，生活費和銀行卡都在里面。正在我猶豫要不要報警的時候，我接到了大學(xué)同學(xué)的電話，說她下個月結(jié)婚，請我去做伴娘。在初春夜晚的街頭，不顧過往行人詫異的目光，我放聲大哭。

也許生活要讓每一個女孩都從一場痛哭開始，了解它玫瑰面紗背后的真面目。而每一個女孩，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都會被這樣的嚴酷恐嚇得失去斗志。但是琪琪，我向你保證，人這一輩子的幸福與苦難，絕對都在你的承受范圍以內(nèi)。生活比你還要了解你自己，它可狡猾了，它給你的苦澀，永遠讓你失望而又不至絕望。而給你的甜蜜，永遠讓你淺嘗即止而充滿想頭。

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總是愿意相信一句話：生活在別處。你們很輕易地放棄一份工作，很輕易地放棄一段愛情，很輕易地放棄一個朋友，莫不是因為這種相信?？上艘胶芫弥蟛拍苊靼?，這世上并不存在傳說中的“別處”。你所擁有的，也不過是你手上的這些。而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得到的，也不過是你在第一個站臺錯過的。

所以，琪琪，我要給你一句忠告：好好工作。工作是一切非公主女孩生活下去的惟一方式，是一切自由幻覺中最接近現(xiàn)實的一種。更重要的是，工作幫助一個女人學(xué)會怎樣愛自己，然后你才能好好地愛這個世界，愛別人，以及被愛。

我知道，在你的眼里，三十多歲的女人已經(jīng)老得如同隔夜菜了，四十多歲的女人就可以去死了。沒關(guān)系，我不介意，因為我自己二十出頭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讓我再告訴你一句話：比老去更可怕的是老了老了，還沒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親愛的小姑娘啊，你得加緊了，否則你一回首已是三十身。

現(xiàn)在的你，距離一個成熟、專業(yè)的職業(yè)女性，還差得很遠。

你看，當你穿著泡泡紗公主裙來上班，或者在我和你談話的時候順手抓起一個文件夾支著下巴，作為一個女人及一個媽媽來說我覺得你十分可愛，可是下一次考慮下屬升職的時候，可能我無法選擇你。

我不需要你下班后加班，小姑娘，我也不需要你在我走近的一剎那趕緊把QQ頁面關(guān)掉。我們這兒是外企，一切都是結(jié)果導(dǎo)向，苦勞不計入分數(shù)。但我還是勸你，不妨用功一點。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里是看的出來的。別跟著那些老男人小男人抱怨社會，你改變不了社會，也不可能重新選一個爸爸，對不對？你能改變的只有你自己。

至于你的個人生活，惟一的標準是不要讓私生活影響工作狀態(tài)。你每天紅著眼睛來上班，每個看到你的人都會認為你是生活中的弱者。在職場中，別人會同情你，但不會選擇和你這樣的人合作。像我這個年紀，每天都可以打起精神上班，我想你也沒問題的。另外，我不得不說，你分明在一場錯愛之中。這一點我從你紅著眼睛來上班的次數(shù)就可以知道。我說的對嗎？仔細感受一下你的現(xiàn)任男友，他傷過你的心很多次，但你在流淚的同時又隱隱覺得，其實他并未觸碰到你內(nèi)心深處那最細膩敏感的地方。別懷疑，你值得更好的。

最后是金錢的問題。我肯定，你已經(jīng)意識到錢是多么重要。在你大學(xué)畢業(yè)進入社會之前，社會和現(xiàn)在一樣，只是當時是你的父母在為你付賬單。而現(xiàn)在，你自己埋單的時候，才知道夢想和現(xiàn)實的距離。

你有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的背景，還有海外留學(xué)的經(jīng)歷，又趕上這個更自由發(fā)達的時代，在我看來，你是這樣的幸運。我知道，你羨慕我的大房子，我的進口車，甚至我的PRADA高跟鞋，我的鉆石耳釘。請你相信，我所擁有的這些，未來歲月中你都會擁有，但前提是你必須跟我原來一樣努力，甚至更努力。

當今社會有些方面，我也看不懂。我不知道明星同款的裙子或者價錢5位數(shù)的包包對于一個25歲的85后女生是什么概念，因為我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這些誘惑都不存在。但那時候，我也曾經(jīng)反復(fù)質(zhì)問這個社會，為什么我不能像別人那樣有關(guān)系辦進京指標，或者有海外關(guān)系可以出國深造。我想，每一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在年輕的時候，總有一些離自己很遠的東西反復(fù)折磨自己。

一路走來，我的運氣并不算好：從很小的民營公司做起，資源和待遇都和當時的大國企沒法比；打拼許多年之后，剛剛有些起色，公司又被外資公司全資收購；老板帶著錢和全家移民之后，我們和公司的家具一起被經(jīng)營、管理風(fēng)格完全不同的老板接管。面對激烈的競爭，我也很猶豫。很多類似的民營公司，也向我伸出了橄欖枝，但我沒有后退，這個決定和之后很多年的努力讓我擁有了現(xiàn)在你們能看到的這些。

我可以驕傲地告訴每一個人，我喜歡過去的自己、現(xiàn)在的自己以及未來每一個階段的自己。二十年前，這個世界在我的眼前是混沌的，惟一清晰的只有我的青春。但現(xiàn)在，這個世界對我來說，非常清楚，我的過去、我的現(xiàn)在、也包括我的未來。

寫到這里，我突然發(fā)現(xiàn)，如果我有機會回到十年前，我不會改變?nèi)魏我患虑?，因為我舍不得每一個選擇帶給我的回憶，即使并不完全是美好的。

所以，親愛的小姑娘，雖然，生活在今天對于你來說，天是暗的，風(fēng)是冷的，也許喝口涼水都會塞牙，但是，我多希望能讓你了解，一切最終都會化為一個會心的微笑。請好好享受你的25歲，努力而不費力的，等待歲月為你揭曉的答案。

給你講我自己的故事，是希望你能從中看到你的未來，就像我在你身上看到我的過去一樣。把這個結(jié)束，看作是下一個全新的開始。作為離別禮物，送給你美國詩人弗洛斯特的感懷小詩《未走的路》結(jié)尾處的幾句：黃樹林中有個兩岔口/我不可能同時都走過/我佇立在岔口/盡可能地往前看/直到我看不見路為止/我嘆氣地告訴大家/很久很久以前/樹林中有個兩岔口/我選擇了那條沒人走的路/它改變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