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擁有的一切就是現(xiàn)在

有人說，夢想是一碰即碎的泡沫，未來是遙不可及的念想，我們所能把握的只有現(xiàn)在而已。老子也說，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人乎？對于短短的一生來說，把握當下固然重要，然回顧艱難歷程、暢想未來同樣值得肯定。每每夜深人靜，總會有一些值得感恩的人和事涌上心頭。

而在眾多的感激之中，我始終忘不了《飛天》文學月刊的提攜和幫助，更忘不了《飛天》人的熱忱和友善。可謂，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圣人被褐而懷玉。

那是2007年的秋天，我寫好中篇小說《留守女人》之后，茫然無助，不知道投往何處。停筆七年，讓我疏于文壇，陌于通途。思索很久，我居然想到了《飛天》雜志，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起《飛天》這本刊物？或許緣于讀中專時的某次邂逅？那時學校的圖書室不大，可訂閱的文學刊物卻很多，《飛天》理所當然赫然在書架中。八十年代早期《飛天》的裝幀、設計已經(jīng)記憶模糊，可我一直記得它是一本純文學、有品位的刊物。后來聽文友介紹，《飛天》雜志重稿不重人，尤其注意培養(yǎng)文學新人?；谶@兩點，我想到了《飛天》，于是把寫好的小說投進郵箱，寄給了《飛天》。投稿時，確實是2007年的深秋，是我停筆七年之后的第一次投稿。實際我愛好文學始于八十年代初，到了2000年前后，已經(jīng)出版、發(fā)表了一百多萬字的文學作品，可停筆的七年，讓我又墜落成文學青年，變成了愚笨無知的文學追夢人。投稿之后，我一直在等待消息，注意手頭來往信件，尤其盼望接到來自蘭州的電話，哪怕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可幾個月的等待中，讓我多了灰心喪氣，更多了一些沮喪和挫敗，我不但沒有接到回信，更沒有接到來自蘭州的任何電話。而恰在此時，認識的幾個文友卻異軍突起，好像一匹匹黑馬，縱橫于各種文學期刊。那時候我食甘無味，總好像突然間丟失了什么？乃至到了比丟失一切都失落的缺失。實際那時候我什么也沒有丟失，生活相對滋潤，日子相對平靜，直到徹底不安時，我才明白，原來我已經(jīng)被文學拋棄，我丟棄的正是自己的夢想和追求。焦慮確實伴隨我走過那幾個月，直到夜不能寐，我還在追問自己，到底還能不能寫作？是不是到了就此擱筆的時候？老婆最先發(fā)現(xiàn)了我的焦慮，她勸慰說，發(fā)不了沒有關系，寫好放在家里我們看也是挺好的。文友們的勸慰多了苛刻，他們說，注意細節(jié)，注意敘述，注意結構，注意人物。而我把這些小說要素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時光阻滯而漫長，可時光不會因我的感受或加快或放慢腳步，它們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走過秋天，平靜而鎮(zhèn)定地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江淮之間的冬天潮濕而陰冷，那個冬天我里外穿了四層依然感到特別寒冷。新舊年之間的交替，往往會因為一場雪、一場雨而顯得越發(fā)窘迫，大家都清楚，雨雪之后，很快就到了春節(jié)，而春節(jié)前，棘手的事情總要一件一件地解決。

那年春節(jié)過后，我首次作為縣級人大代表，坐在四處漏風的劇場里，履職盡責，畢恭畢敬聽完一場場報告，而后一臉肅靜走出會場，走向嘈雜而忙亂的人群中。就在那天陽光明媚的上午，我聽完人大常委會等幾個報告后，隨著人流走到街道上時，我接到了蘭州的一個固定電話，打電話的是個女的，說話嚴肅而沉穩(wěn)，她問，你叫陳斌先么？我答，是的。她說，我是《飛天》雜志的編輯趙劍云，你寫的中篇小說《留守女人》我已經(jīng)讀完，并已經(jīng)送審。我忙說，謝謝，謝謝。我知道當時我肯定聲音發(fā)顫。她繼續(xù)說，只是送審，而我馬上要去魯院學習，不知道副主編、主編能不能看中？我的情緒跌入忐忑，聽我緊張，她說，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你合適的時候自己追問下。我就急忙從文件袋里掏出紙和筆，迅速記下了她說的固定電話號碼。記完電話號碼，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合適了，乃至忘記了說聲感謝，也忘記了說聲再見，期待已久的突然而至的電話讓我有些發(fā)懵，乃至發(fā)慌?；氐郊依镂易屑毣貞浲ㄔ挼倪^程，這才意識到她說的僅僅只是送審，送審才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還有二審、三審，直至終審。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雜志社工作的流程，可我知道只有過了終審，小說才有希望發(fā)表。我心里綴上了七上八下的不安，也綴上了忐忑。好在她給了一個電話，還說適當?shù)臅r候，我可以問問。我把那個電話寶貝似的留存了起來。直至無事的時候，總會瞧上那串長長的阿拉伯數(shù)字幾眼，好像它們不是數(shù)字，是攸關我的性命似的。實際2000年前，我時不時有中短篇小說在《清明》《春風》《海燕中短篇小說》《當代小說》《百花園》等文學期刊上發(fā)表，已經(jīng)在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三部長篇紀實文學，按說不該有那么大的忐忑包括不安。問題出在停筆的七年，恍惚的七年，早讓我不知所措，甚至與隔岸觀火都沒有了關聯(lián)。我渴望證明自己，渴望得到承認。實際這依然是表象，根本的原因在于我想考驗自己還能不能寫小說？如果不能，最好從此絕筆，不再糾纏。唯此我才格外看重這次送審。連續(xù)等了三個月，應該到了五月份，麥子熟了，油菜到了收割的季節(jié)，可我的小說還沒有音訊。我耐不住忐忑，終于撥打了趙劍云留給我的固定電話。接電話的是位男性，說話慢騰騰的，一口蘭州話。話語中，特別親切、和藹。如果現(xiàn)在讓我形容他當時說話的語調，我可以用釅酒之味來形容，那種濃醇的酒味穿透出一種磁性和厚實，他說，我沒有看到你的小說。我說，一個編輯，女的，留下這個號碼，她還說她到魯院學習去了，讓我打這個電話問問。釅酒之味說，哦哦，可我沒有看到你的小說。我驚慌起來，怎么回事？于是我問，你是誰？他說，我叫馬青山。而我當時并不知道馬青山是時任主編。我話音中多了焦急，甚至多了失望。馬青山主編聽見我有些難受，安慰說，也許還沒有送到我的面前。我掛了電話，才想起查找下馬青山是誰，一查才知，他是主編，而我剛才已經(jīng)與馬主編通了話。我激動之余思忖，馬主編說沒有看到我的稿子，可以肯定地說，小說沒有通過二審。失望瞬間填滿心際，甚至有點想流淚的感覺。當時我記得一位副局長來到我的辦公室匯報什么工作，而我臉上全是陰郁的表情，副局長問我怎么了，我說了原委，副局長見我難受，提議說，要不要去蘭州看看？我很感謝那些同事們，直到今天，我仍然特別珍惜那段真誠的友誼，他們并不愛好文學，可他們對我的愛好特別尊重，就像尊重我們共同的事業(yè)一般。我說，這是文學創(chuàng)作，寫的不行，喊爹也不行。是的，我說，喊爹也不行。我是那么說的，說完，我長嘆一口氣說，算了，也許我天生就不是寫小說的料子。后來又來了幾位同事，他們坐在我辦公室一起安慰我，而我已經(jīng)體會不出他們安慰的滋味。

又過去一個月，還是不死心，又打了那個固定電話，這次我知道馬青山是主編了，特別客氣又小心翼翼問，馬主編，見到我的小說沒有？馬主編問小說叫什么名字，我說叫《留守女人》，馬主編說，我查下登記。時間很短，可我覺得特別漫長，查完后他說，還是沒有。看來是二審槍斃了，剩下的只有失望。

大概到了6月的上旬，馬青山主編主動打了我的電話，他對我說，看過我的小說了，最后還表揚說，小說寫的不錯，我們決定八期刊發(fā)。那是2008年的6月，8期刊發(fā)，就在眼前。我當時激動的不知道怎么感謝好，不斷感謝聲中，馬主編解釋了遲遲沒有看到小說的原因，原來負責二審的閻強國副主編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因為他送審的小說足夠后面幾期刊發(fā)的，便沒有及時審讀編輯送審的稿子，等他從省委黨校學習回來，才顧上審讀，并送審到主編處，這期間的曲折，多了悲劇之后的喜劇效果。

《留守女人》刊發(fā)后，2010年獲得了省政府文學獎，2017年又獲得了第二屆《飛天》十年文學獎?，F(xiàn)在看來，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次發(fā)表之后，提振了我的信心。不久，我自然投稿給《北京文學》，中篇小說《鐵木社》不久在《北京文學》刊發(fā)，兩個自然投稿分別被采用，讓我重拾信心，再次步入文壇。十二年來，我陸續(xù)出版了四部中短篇小說集，出版了長篇小說一部，待出版的長篇小說一部。分別在《當代》《青年文學》《北京文學》《芙蓉》《江南》《紅巖》《莽原》等文學期刊上發(fā)表中篇小說64部，其中《飛天》一家刊物就刊發(fā)了10部中篇小說，期間的感激之情自然無法言表，可以說，沒有《留守女人》的發(fā)表，就沒有后來的一切。如果就“知我者希、則我者貴”而言，《飛天》絕對是我永遠無法忘卻且終生需要感激的文學期刊。

現(xiàn)在我和馬青山等老師都成了很好的朋友，2017年7月，《飛天》刊物邀請相關作家看環(huán)縣，馬青山主編特意邀請了我，在那次活動中，我見到了眾多的《飛天》編輯，才感到《飛天》的編輯都如趙劍云一樣，恪盡職守，工作認真。

時下文學式微、期刊難辦之際，正是一代代《飛天》編輯們的堅守和默默奉獻，才讓《飛天》扎實的走過七十年。我回頭再想老子的話，天地尚不能長久，而況人乎？可我分明讀出了另外一層意思，老子就宇宙而言，單就人間真情，本不如此，人的一生中，肯定能記得很多值得記憶的事，單就需要感恩的事情，只怕能做到永遠。對于每個人來說，擁有的只是現(xiàn)在，可對于一本文學刊物來說，它能走過七十年，就能走向永恒，至《飛天》創(chuàng)刊七十年之際，我衷心祝愿：《飛天》越辦越好，在“守靜篤、定大義”的過程中，實現(xiàn)永恒。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