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昕怡
在改換視角去逛頤和園的過程中有很多有意思的新發(fā)現(xiàn),不特意觀察或者沒有懂行的人提點,是很難發(fā)覺的。
比如,張龍老師帶著我們去看后山賅春園的遺址,從地上的磚和柱礎(承柱的礎石,其作用是將柱身中的荷重載布于地上較大的面積)的遺跡可以推斷曾經房子的開間、和游廊相接的方式、院子里的空間關系。然后再通過乾隆的詩去想像,曾經乾隆站在院子里,看著眼前他最喜歡的幾棵松樹佇立著,被風吹地沙沙作響,是怎樣一種氛圍,心中又有怎樣的感觸。如今只剩幾面曲墻、幾株松樹,他設計的巧思和他寫的詩已經難被人知曉,站在幾百年前的原處,想把這些被塵封的故事講給人聽的心情就格外強烈。朦朧中“浸入式參與”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這為我們小組在后面的設計中加入“遺產沙龍空間”提供了最初的靈感。
張老師還帶著我們爬上了現(xiàn)在已經被欄桿封上的清可軒的遺跡。在陡峭狹窄且沒有欄桿的樓梯上,老師健步如飛,而我們手腳并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猶記測繪時,歷史所的老師們流傳的各種爬山爬屋頂?shù)氖论E,果然學建筑歷史首先要學攀巖。
清可軒作為乾隆鐘愛的讀書之地,最為特殊的一點是它的一面墻都是山石,屋頂結構的一側直接就架在石壁上。想象著吟詩或揮毫后,就可以命工匠刻在自己的屋子里時時觀賞,是多么自在愜意的事呀。旁邊還有用來清修的石洞和佛像石刻,張老師還介紹了一個課題,就是通過佛像手持的信物和造型去判斷佛像的身份。如今石壁上曾經的詩詞和書法以及石刻造像如今沒有了建筑的遮擋,暴露在風雨中,已經磨損得相當厲害,實在是令人心痛。
由此,我產生了在我的設計中要更專業(yè)地去保存、維護這些文物的想法,而不是僅僅粗暴地實現(xiàn)展覽和儲藏功能,為文物提供修復師,同時也為修復師們提供更好的工作環(huán)境。我和組員盡我們所能找了國內外的一些資料,做了很多先進有趣的設計,比如在每一層都有噴氣消毒室、X光室等,為玉石、書畫、服飾、家具等分別設計了儲藏空間和儲藏柜,也為修復大師特意設計大師工作室。
有趣的事還有很多,記得我以前在一篇雜文中看到,民國時期,有人游記里寫樂壽堂里有松柏,我曾特意找過,但是沒有找到。這次再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松柏指的是盆栽,這盆栽竟然還在。
這座大殿究竟哪里吸引著這位皇帝呢?通過史料記載和實地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這座殿宇實際上就是乾隆為自己而建的一座神仙洞府。
德和園大戲樓旁邊,大臣們聽戲的地方有一道小門,通向院外的一側離地有快一人高,也無臺階上下,非常奇特。張龍老師讓我們猜它的用途,我們都沒猜對。原來這是用來溜號的通道,外面小太監(jiān)臨時搬來木臺階供“逃課”的大臣們使用,還要收小費。頤和園里有太多故事,大多數(shù)游客卻只能聽導游介紹 “萬壽山像蝙蝠,是福文化的象征”之類的說法。
除了有老師帶著我們現(xiàn)場上課之外,在我多次逛園的途中,我也有很多感觸。比如我發(fā)現(xiàn)蘇州街里有一絕妙景觀。從西邊的茶樓上去,走到最盡頭小院里最盡頭一間,在美人靠上坐下,正好能看到玉泉峰上的玉峰塔夾在河道正中間。前一個院子看不見,前一間房子看不見,站著也看不見,非得在最盡頭坐下才能欣賞到如此布局精美的對景。這種設計上的巧妙難以言傳又令人十分驚喜,正是造園手法的精髓所在。
老師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相關書籍,比如像幾個磚頭那么厚的大部頭《頤和園》,主要是為了讓我們對頤和園有更深入的了解和認識。讀這些對做設計似乎沒什么直接的幫助,更多的是對頤和園本身的挖掘,算是在建筑歷史的范疇里。
我們還要讀乾隆的相關詩集,因為乾隆可以說是頤和園的前身——清漪園的總設計師(晚清則主要修繕和改建,以符合居?。?,因此很多設計體現(xiàn)了他的審美趣味,而這些趣味同樣反映在他一生四萬多首詩里。他還有很多詩本身就是為了某個建筑而作的,可以說是文化遺產的一部分。
乾隆對清可軒的鐘愛簡非同一般,光是為這座殿宇題寫的詩文,就多達48首,而且有很多都是直接鐫刻在山石之上。
這座大殿究竟哪里吸引著這位皇帝呢?通過史料記載和實地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這座殿宇實際上就是乾隆為自己而建的一座神仙洞府。整個殿宇以自然山體作為后墻,房檐都是從山體上開始搭建,使得整個殿宇和后面的山體完美地融合成了一體。
他在詩中說:“金山屋包山,焦山山包屋?!边@兩句說的是江蘇鎮(zhèn)江的兩座寺廟,一座是金山寺,這座寺院由于規(guī)模極為宏大,使得游人從遠處看去只見其寺,不見其山。而另一座焦山上面的定慧寺,則深藏在山凹中,需要仔細尋覓方可得見。乾隆對于這兩處的看法卻是“包屋未免儉,包山未免俗”,而他所營造的這座清可軒則是“山包屋亦包,豐嗇適兼足”,可謂是恰到好處。如果這座殿宇能夠留存至今,我們也能夠感受到這種意境。
走進大殿,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陣清涼,里面所有的陳設,都是利用純天然材質打造,而由自然山石所組成的后山墻上,則都是乾隆的題刻,包括位于正中間的“清可軒”三個字。
這個作業(yè)讓我更加深入地思考了所謂園林和所謂中國或本土的建筑到底是什么樣的表現(xiàn)形式,或者說,什么最打動人。因為大三時,我就參加過古典園林轉譯的課題,也是針對傳統(tǒng)文化的命題來在當代建筑中進行對傳統(tǒng)建筑空間和語言,乃至場所精神等更抽象層次的東西的轉譯。當時是要做一個天津大學建筑學院的校友中心,但我當時沒能深刻地挖掘它,也沒能和自己的體驗與經歷結合起來。更多的是想當然地去做一些手法上的操作,比如沿著坡道邊走邊看展覽,最后來到茶室,就以為能復原園林中沿著路徑攀爬假山,移步換景,最后來到一個休憩的小亭子的景象似的。但實際上作為觀眾,既體會不到路徑和景觀上的相似,也體會不到精神上的影射,更多的只是我一廂情愿地做法而已。
那時候書上讀的,聽老師講的,乃至自己總結的東西都差了一點“實感”,尤其在沒有非常明確的功能的情況下,文化建筑就更容易做得很茫然,設計也多雷同。
同時我也意識到,頂著“中國文化”的大帽子的時候,往往很難從一個純粹的使用者或者體驗者的角度出發(fā)去“純真”地看待它。因此我覺得這次課題最寶貴的一點,無論是現(xiàn)場課還是自己去調研,就是通過沉浸在頤和園這個實體中,將“文化”與“自我”真正地相連。只有暫時放下文化包袱去看的時候,放棄那些試圖去“復原”或“象形”的想法,才能真切地認識到它平易近人的一面。這也是我想在我們的文物中心中體現(xiàn)的一點。
我們希望能為公眾帶來平易近人的體驗,不背著沉重的包袱去一個名為“博物館”的地方。所以我們除了有傳統(tǒng)的展示、修復、庫存空間之外,還增加了“遺產沙龍空間”。我用兩個案例來和大家介紹沙龍空間。一個是法國盧浮宮的遺產沙龍,會召集所有的修復師,向公眾展示修復技術以及展示古物的來由與制造,除修復師同行交流之外,更與公眾愛好者交流。另一個是杭州的絲綢博物館,會舉辦漢服沙龍,專家在這里發(fā)表考古成果,市民愛好者在這里穿著經考古所啟發(fā)的自制古裝,展示自己,并交流、販賣。販賣使得這個平臺可以有收入,繼續(xù)經營。
在空間手法上,我們取材頤和園與它本身臨摹的江南園林。大格局上,我們借鑒傳統(tǒng)空間中的圍和空間,并將基地由南北軸線轉化隔出不規(guī)則的格網(wǎng)院落,每個院落都是獨立的小世界。來者不知道其他院落長什么樣,經過墻和量體之后,到達另一個小世界,剛好非常符合我們不同主題沙龍的需要。我們取材中國園林中圍和空間內的元素配置,發(fā)現(xiàn)廊和亭是非常適合停留交談的地方,并將這些元素轉譯成更抽象的語言。
我的隊友是來自臺灣中原大學的交流生黃龍勢,他在得知乾隆是以江南園林為藍本修建清漪園時,去了一趟蘇杭,想體會原汁原味的江南園林。在那里他正好遇到杭州絲綢博物館舉辦的漢服沙龍,這正是我們希望能在我們的修復中心中實現(xiàn)的圖景,說明中國很有舉辦這類活動的土壤。
責任編輯:徐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