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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疑推理迷的保險柜

    2020-04-14 04:48:23若竹七海/著孟暉/編譯
    啄木鳥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置物架富山木偶

    【日】若竹七海/著孟暉/編譯

    “喂,這邊還有書?!?/p>

    真島進士招呼我,我揚起臉,這位遺物整理師穿著質(zhì)地上好的工作制服,一邊摘勞動手套,一邊示意里邊。

    “是壁櫥里,全是舊書,都放在紙箱中,你能過來看一下嗎?”

    我差點兒對他吼: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從書架上往下拿書嗎?可我還是擠出一個笑臉回過去。說真島人不錯,不如說他自來熟、愛搭話更合適,不過,他完全不會體察別人的處境和心情??傊?,男人嘛。

    紙箱里裝的都是技術(shù)類的教科書。

    “這個不值錢,不要?!?/p>

    “明白,我來處理?!?/p>

    真島指揮打工模樣的年輕人,開始迅速往外搬東西。

    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后宇多宅邸,是座寬敞的單層建筑,占地上百坪(譯者注:一坪≈33平方米),房間多是日式的,里面的東西凌亂不堪。如果我是個不擅長收納的女人,居住的地方早就亂得無法收拾了。這里比起我那個只有六個榻榻米的房間,東西或許算是少的,但是要想整理干凈,需要耗費很多時間。我一直住在局促而次序井然的空間里,此時此地,你大概不會再同情和我居住環(huán)境一樣的人了吧。

    我繼續(xù)整理書架上的推理小說,將它們一一放入紙箱中。

    我叫葉村晶,國籍日本,性別女,以前是自由偵探,曾簽約于長谷川偵探調(diào)查所,這是一家信用調(diào)查所。

    目前我并沒有辭掉偵探工作,只是長谷川所長因年事漸高,決定引退,事務(wù)所已于數(shù)月前關(guān)閉了。不是沒人請我,和長谷川有過合約的一家大型信用公司想挖走我,但我和所長的侄子之間有過爭執(zhí),無法輕易改換門庭。說白了,我的偵探工作現(xiàn)在處于中場休息階段。

    過了四十歲,把工作給弄丟了,至少我該發(fā)發(fā)愁,不可思議的是,我反而輕松了。自兩年前發(fā)生地震災(zāi)害后,長谷川所長就表明要關(guān)閉事務(wù)所,所以這事也不是突然從天而降,一切在料想中。

    加上調(diào)查工作很辛苦,雖然酬金還不錯,可我沒有奢侈之習(xí),興趣也寡淡,加之朋友又少,和家人也斷絕了關(guān)系,亦沒有交往的男人,因此,二十年的獨身生活并沒花太多錢,還略有積蓄,不至于明天就餓死。

    怎么說呢?人只要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生活多少還有回旋的余地,事情就能往好的方向轉(zhuǎn)。因為有了空閑,我就去逛吉祥寺,坐在井頭公園的長椅上看書時,一個叫富山泰之的熟人和我打招呼。他是一家書店的店主,專售推理小說,書店就在吉祥寺,店名叫“MURDER BEAR BOOKSHOP(殺人熊書店)”。大約五年前,在書店舉辦的一次活動中,我們還就偵探工作有過交流。

    富山得知我的近況后很吃驚,他也有了很大變化。當(dāng)初我去書店時,書店在吉祥寺商業(yè)街的盡頭。如今再見面,書店房屋租賃合同只有幾個月就到期了,三個店主中有一個已經(jīng)故去了,只剩富山和土橋保。土橋保在電視局工作,一直瞞著公司經(jīng)營書店。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書店關(guān)了。

    “可是,不早不晚,恰好……我這么說可能要遭報應(yīng),土橋保的母親亡故了,給他留下一套舊公寓,就在吉祥寺附近,但地點有些偏,在住宅區(qū)中。我們對公寓進行了裝修,將一樓的三個房間打通當(dāng)書店,二樓當(dāng)活動空間,計劃下個月開店。”

    富山滿不在乎地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他拄著拐杖,整只右腳被新打的石膏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我從自家樓梯上摔下來了。”

    “這下干什么都不方便了?!?/p>

    “是啊,尤其是現(xiàn)在,我要先把書店里的書裝進箱里,然后運到新店重新擺放。目前,定購的書架還沒到貨,店里養(yǎng)的貓也跟著搗亂,每天上躥下跳,好像不愿意搬家。網(wǎng)頁需要每天更新,還要制訂新店開業(yè)活動方案。哎呀,凈是些瑣事。葉村,你現(xiàn)在無事可做,不正閑著嗎?是吧?是這樣吧?”

    我們聊得很盡興,當(dāng)我有所察覺時,須臾間我竟然成了“MURDER BEAR BOOKSHOP”的兼職員工。話說以前我做講演時,富山只要求我:讓我采訪采訪你的偵探故事吧。等我回過味來時,已經(jīng)決定專門就此開個講座了。我似乎明白了,無論怎么精打細算也很難盈利的專業(yè)書店為何得以生存這么多年。

    單靠偵探工作已不能維持生計的時代,讓我有了在舊書店做兼職的經(jīng)歷,可以忙里偷閑地讀讀推理小說,對于轉(zhuǎn)換心情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但這項工作很辛苦,屬于純體力勞動。我要將那些厚重的書搬過來搬過去,再擺放到書架上,還要把收購上來的舊書進行分類?!癕URDER BEAR BOOKSHOP”的業(yè)務(wù)涉及新舊兩種圖書,程序相當(dāng)復(fù)雜。因為要搬到比較偏僻的地方,所以網(wǎng)頁介紹顯得格外重要。

    開業(yè)臨近,需要做的工作堆積如山。我累得腰酸背痛,腿水腫,手也粗了,灰塵嗆得我直淌鼻涕,腦子亂成一鍋粥。每天我都深刻體會到不管你愿意與否,自己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所謂年齡不饒人,就是用在身體上的體力恢復(fù)藥劑、泡澡入浴劑、做冷熱敷理療的費用大大增加。

    盡管如此,新工作還是很快樂。書店乍一看很像舊公寓,臨街,三十厘米的方形牌匾上用日、英兩種文字寫著店名,以熊先生左手拿書、右手揮著一把滴血的刀作配圖。如果天氣好,牌匾后面會放置三輛促銷車,里面擺上一百日元的書,這樣,路過的人或許就能知道這里是書店了。

    店內(nèi)的布置也有很大改變,裝修得非常典雅。地板是質(zhì)地硬朗的木地板,書架也是木制的。書的擺放和原來相比,數(shù)量上增加了兩成,在考慮多方面因素后安裝的照明燈光線下,顯得格外雅致。推理小說作家的簽名照擺放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目光銳利地俯視著讀者。值錢的古書和一些充滿神秘感的非賣品一同收藏在玻璃柜中,這些非賣品有根據(jù)動漫里的修道士卡德爾形象制作的偶人,有福爾摩斯造型的布袋木偶,有貝茨旅館的洗漱用品,有美國插畫師愛德華·戈里的貓印章,等等。書店養(yǎng)的店貓,大部分時間臥在玻璃柜上面,一動不動,阻礙著讀者的視線。

    二樓開設(shè)了咖啡吧,擺放了幾個古老的沙發(fā),備了紙杯、咖啡機,上面貼了張紙條,寫著:請自由享用。店主富山一到黃昏就出現(xiàn)在這里,他沿著危險的室外樓梯,拄著拐杖,勉強爬上二樓,然后坐在咖啡吧,和那些常來的老顧客熱烈地討論推理小說。我不會給舊書估價,便把書搬到富山身邊,請擁有古物商資格證的富山進行鑒別,完成給書定價的環(huán)節(jié)。最近,富山一周有幾次就睡在二樓的沙發(fā)上。

    總之,與富山在井頭公園見面一個月后的秋天,“殺人熊書店”新店順利開業(yè)了。開業(yè)的前三天盛況空前,但過了開業(yè)期,尤其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書店顯得非常冷清,甚至有幾天中午十二點開門,直到晚上六點,別說顧客了,就連送貨的快遞員也沒進來搭個話:麻煩您幫我把二十枚五十日元硬幣換成整錢。以前書店在商業(yè)街時,還有出來遛彎兒的人進店看看,現(xiàn)在搬到住宅區(qū),連這樣的顧客都沒有了。

    于是,周一至周五的開門時間改為黃昏,我兼職的時間也縮短了。這期間,土橋保提起了收購?fù)评硇≌f的事情。

    “好早以前,我采訪過一個叫真島進士的遺物整理師,他現(xiàn)在獨立了?!?/p>

    我們?nèi)齻€人在喝咖啡時,土橋保開口道:“他說從這次接手的家庭得到好多推理小說,如果可以的話,不妨我們?nèi)ナ召彙Ef推理小說如果不拿到專業(yè)書店銷售,就不會賣出好價錢,我想,這些書如果到了我們這里,一定大受歡迎。我這么一說,搞得他沾沾自喜的……葉村,你覺得怎么樣?”

    “當(dāng)然是好事啦?!?/p>

    我這么一答,土橋保興奮地雙手一拍,匆忙穿上外套站起身。

    “那就明天上午十點,這是那家的地址,你一定要嚴(yán)守時間。”

    “?。俊?/p>

    “拜托了。”

    通常情況下,不是讓遺物整理師將收上來的藏書歸攏到一起后送到書店嗎?我都沒來得及這樣問一句。土橋保一貫以能干在職場聞名,但是日本職場的“能干”所包含的意思往往是:臉皮厚,任意驅(qū)使下屬干活。果然和大家的評價一樣,土橋保很“能干”。

    高齡老人的“孤獨死”不是新聞,已有好多年頭了,遺物整理工作也早就不稀奇了,我就有過被叫去當(dāng)幫手的經(jīng)歷。過了數(shù)周未被發(fā)現(xiàn)的遺體、和疾病搏斗多年未果而留下的大量遺物,無一不沾染著一股所謂的“尸臭味”。再加上霉味和腐臭中混雜的些許甜味,所有的味道糾纏在一起,叫人倍覺傷感。

    書籍也不例外,光是這股臭味,過了好幾周,甚至經(jīng)過陽光暴曬,也無法散去。

    稀世珍本亦是如此。這種書不是不可以出售嗎?我滿腹狐疑地趕了過來,真是杞人憂天了。這個后宇多宅邸果然有著不同凡響的奢華,書籍大多被主人收藏在一個朝北的小房間里,這里遠離臥室,只有一個黑色大保險柜和書架。保險柜是那種古老的撥碼盤式的,我在根據(jù)江戶川亂步原著改編的電影中,見過類似的房間。

    無所不能的神偷將聽診器放在保險柜上,旋轉(zhuǎn)號碼盤,“右轉(zhuǎn)36,左轉(zhuǎn)18,右轉(zhuǎn)73”,如此這般就盜出了稀世珍寶。管這種地方叫什么來著……金庫?藏書室?一般人根本難以想象。

    主人的品位不俗,所藏書籍,連我這個外行都明白件件是稀世珍本,而且沒有最近幾十年的新書,全部是有年代感的書籍,堪稱古董級別。

    這里有早期的早川袖珍推理,不僅品相好,數(shù)量還多。還有難得一見的創(chuàng)元推理文庫全集及幾本帶護封的精裝原版書。竟然讓我發(fā)現(xiàn)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書,肯定是平裝本,我猜是讀書俱樂部針對自己的會員和出版社聯(lián)合推出的版本,但是我沒看到那種標(biāo)記。提起克里斯蒂,我知道她的作品一直為世界上某些人所渴求,說不定這書現(xiàn)在也值錢了。想到這兒,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我將書小心翼翼地放到帶來的紙箱里,為了不和其他紙箱弄混淆,我特意在上面寫上大大的“MURDER BEAR BOOKSHOP”。大部分藏書是推理小說,裝了整整七箱,其他書是有關(guān)民間藝術(shù)以及陶瓷類的。既然要求我將推理小說以外的書籍也暫且全部帶回,我就將這些書同樣打包,只不過是分開放的。

    那些藝術(shù)類的書籍,大多又厚又重,因為不感興趣,就連往紙箱里放我都嫌麻煩。其中也有看起來挺有意思的,有一本小開本,把木偶娃娃燙印在布制封面上,單看書名,就知道是制作木偶娃娃的書。

    將木偶娃娃充滿立體感地印到封面上,這頗費心思的設(shè)計,蠻有趣的,我饒有興趣地左端右詳,這時,真島過來和我搭話。

    “那邊有個房間,里面全是木偶娃娃,是主人收集的。本來說好了要我們帶走,可帶走后怎么處理呀?這樣遺留下的木偶娃娃,一般會委托給寺廟里的住持,將它們供起來。可這是上百個啊,于是商量后決定等到1月15日,在祭火儀式上燒掉,求平安,保健康。”

    我不由得笑了,真島也開心地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隨即坐在一個紙箱上。紙箱不是裝推理小說的,裝的是藝術(shù)類書籍,我也就沒阻攔。

    “這兒的主人可真有錢啊,興趣愛好也挺廣泛的吧?”我一邊繼續(xù)手里的活兒,一邊問道。

    “后宇多家,祖上是大地主,在附近一帶有很多土地。前段時間還生活在這里的主人,叫后宇多啟介,八十八歲,但是死得喲……”真島聳聳肩說。

    真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作為遺物整理師,如此八卦合適嗎?欲說之言,對人訴說,一吐為快,理氣疏瘀,這是日本自兼好法師那個時代就開始崇尚的理念。

    “怎么死的?”

    “好像還沒弄清楚。大約三年前,就是發(fā)生大地震前,后宇多啟介先生患腦出血后留下了后遺癥,之后,人就一直臥床,你看那兒?!?/p>

    真島指著房間的最里面。

    “聽說,他一個人一直躺在木偶娃娃房間旁邊那個采光良好的臥室里,由住在這里的家政婦照顧,白天家政婦出去買東西,回來就發(fā)現(xiàn)啟介先生已經(jīng)死在放木偶娃娃的房間里了。”

    “一個臥床不起的人怎么會死在隔壁房間里?”

    “解剖結(jié)果顯示,死于突發(fā)心臟病,并非外傷所致。一個連廁所都去不了的人,不但下了床,還橫穿十二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然后就倒在地上死了,這事太反常了。而且,啟介先生身邊到處是從置物架上滾落的木偶娃娃。他可是這一帶屈指可數(shù)的有錢人啊,就這樣沒了,聽說警方起初懷疑是刑事案件?!?/p>

    經(jīng)他這么一說,我想起好像在哪兒看過這條新聞,因為后宇多這個姓氏并不常見。

    “那最后的結(jié)論呢?”

    “在家政婦出去的這段時間,有個男人來拜訪,送比薩的外賣員看見了,還出了證詞。但究竟來者是誰,一直無法斷定,最后調(diào)查不了了之?!?/p>

    真島雙手一攤。

    “聽說啟介先生有癡呆癥狀,因為某種不得已的原因,他自己下了床,瘋狂地爬到旁邊的房間,使出渾身力氣伸手去夠置物架上的木偶娃娃,因此,警方得出結(jié)論:不是刑事案件。”

    事件離奇且有些蹊蹺,卻得出了自然死亡的結(jié)論。

    “后宇多先生沒有家人嗎?”

    “有個女兒,叫后宇多時實,就是我們的委托人。因為沒有其他親人,所以她順理成章地繼承了所有財產(chǎn)。聽說她想拆了這房子,在原址上建公寓?!?/p>

    “他女兒不住這里嗎?”

    “啟介先生二十年前再婚后,她就離開家了,聽說一個人住在市里。啟介先生的第二任夫人是一個制作木偶娃娃的手藝人的妹妹,是他在搜集木偶娃娃時認(rèn)識的,夫人大約五年前病死了,可時實依然沒有回家。啟介先生也挺可憐,父女間雖然存在諸多問題,但讓他一個人生活在如此空曠的大房子里置之不理,實在無法理解?!?/p>

    裝箱工作結(jié)束,紙箱全部搬到從富山那兒借來的貨車上。真島招呼年輕人,讓他們來幫我。年輕就是好,本來需要三十多分鐘的活兒,現(xiàn)在五分鐘就搞定了。

    我對真島表達了謝意,正欲離去,一個女人攔在了車前。她梳著不借助他人之手絕對盤不出來的發(fā)型,五官精致,五十五歲左右,她穿的套裝、拎的手包、戴的配飾,一看便知非同尋常。

    她上下打量我們,用慣于發(fā)號施令的語氣說道:“我決定停止遺物整理工作,現(xiàn)在就將這些東西全部放回原處。”

    兩周后,日歷翻到十二月,傍晚五點鐘開門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天氣進入寒冷時節(jié)。

    我四點半上班,先做好開店準(zhǔn)備。書店正中央專門開辟了“圣誕推理小說”專區(qū),點綴著小小的圣誕樹等飾品。平鋪擺放的杰夫里·迪弗的短篇小說集《圣誕禮物》非常暢銷,賣得只剩一本了。作家以克里斯蒂和卡爾·狄克森作為主打,作品以《桑德林漢姆宮的死尸》和《賜你安息》為代表,加上暹羅貓偵探可可系列,書店配齊了所有與圣誕節(jié)有關(guān)的推理小說。

    最初劃出這個專區(qū)時,角川文庫在昭和五十年代推出的兩卷本《圣誕故事集》,因為裝幀設(shè)計活潑可愛,成為專區(qū)重點推介書,當(dāng)天就有人將這兩卷書買走。而《麥格雷警長的圣誕節(jié)》、尼古拉斯·布萊克的《雪人里的尸體》也于當(dāng)日售出。更多的舊書無法及時補充,這讓書店很棘手。

    我只好把新書書架上的圣誕商品和適合當(dāng)禮物的畫冊移過來補充上去,然后給店貓的項圈掛上紅綠相間的飾品。正在做這些開店準(zhǔn)備時,真島進士出現(xiàn)了。他把我那天在后宇多宅邸打包的書送過來了,又幫我搬到二樓的咖啡吧。

    那日我空著兩手回來時,店主富山還說了真島進士和一些老主顧的壞話,現(xiàn)在看到他送來書自然喜出望外,好像忘了此事。

    “這些書,可都是近來難得一見的呀?!彼槌鲆槐九撂乩锵摹つ了沟摹冻翛]的船員》,喜滋滋地說道,“最近不大有人讀莫伊斯了,如果可能的話,我還真想搞個主題展銷。”

    丟下正喜笑顏開的富山,我沖了咖啡,遞給真島一杯。

    “那事后來是如何解決的?那個女人……是后宇多時實吧?”

    剛沖的咖啡濃香四溢,真島加了很多糖和牛奶,啜飲起來。

    “她也是萬般無奈才當(dāng)場發(fā)飆?!?/p>

    當(dāng)時真島和她商量后,我按真島的吩咐,最終將紙箱從車上卸了下來,然后就走了。

    “她要求將搬出去的東西全部放回原處,而且要分毫不差地擺放到原有位置,是太過分了。”

    “現(xiàn)在怎么又讓搬了?”

    “那天是后宇多啟介先生的七七,律師將受托的遺書交給了她,是啟介先生要求‘一定要在那天轉(zhuǎn)交,遺書上好像寫了什么?!?/p>

    愛饒舌的遺物整理師擺出與己無關(guān)的樣子談?wù)摯耸?,兩眼卻爍爍放光,饒有興致。

    “寫什么啦?難道告訴自己女兒,德川幕府寶藏埋藏地的地圖混在遺物里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后宇多時實的那種態(tài)度不可以原諒。真島笑道:“說不定是告訴她內(nèi)藏百萬兩銀子的猴壺放在何處了呢??傊?,她現(xiàn)在急需找到一個木偶娃娃?!?/p>

    正在給書估價的富山停止敲計算器,我也差點兒被咖啡嗆到了,后宇多時實不是打算將父親遺留的大量木偶娃娃燒掉嗎?

    “難道那是黃金木偶娃娃?”

    “不是黃金,也差不多吧。收藏書籍的房間有個大保險柜,古老的撥碼盤式的,你還記得吧?好像后宇多啟介先生把保險柜里所藏的物品告訴女兒了,但是并沒告知打開保險柜的密碼,因此,她認(rèn)為保險柜的密碼一定被記錄在某個地方了,這才強行終止遺物整理,興師動眾地來找了,但沒找到。不過,這倒提醒了她,她想起以前父親給她看過一個木偶娃娃,還告訴她這個小玩意兒知道保險柜的密碼?!?/p>

    “木偶娃娃身上刻著密碼?”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那個帶密碼的木偶娃娃是二十多年前啟介先生去木偶娃娃的某個產(chǎn)地,花重金請人制作的。木偶娃娃造型奇特,啟介先生一直精心收藏著,時實對這些都有印象,但她沒能找到那個娃娃?!?/p>

    讓我給猜著了,后宇多父女關(guān)系果然冷漠、疏離。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如果不是因為特殊急事,大概不會在父親七七那天整理遺物,更不會去雇專業(yè)的遺物整理師。

    可是為了打開保險柜,甚至終止遺物整理,莫非真有巨大的寶藏正躺在保險柜里睡大覺?

    總之,為尋到寶物,必須先找到這把“保險柜鑰匙”——木偶娃娃。

    “那個木偶娃娃在哪兒,他女兒居然不知道?”

    “正是這樣。因為實際上,后宇多家在福島有棟別墅,說是那兒也收藏了很多木偶娃娃?!?/p>

    真島進士打開ipad,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照片:一個七十出頭的男人和一位女子很親密地坐在沙發(fā)上。男人應(yīng)該是后宇多啟介,那女子表情溫柔嫻靜,一張圓臉透出這個年齡應(yīng)有的蒼老,和時實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我竟然覺得她和木偶娃娃模樣神似。

    兩個人身后的置物架,光是舊書就占滿了一個空間,另外還有好多木偶娃娃……擺得密密麻麻的,沒有一絲空隙。

    “是啟介先生和他的第二位夫人品子。時實說,這張照片是在福島的別墅拍的,她說自己只去過一次,還是二十年前別墅剛建成時?,F(xiàn)在和那時一樣,什么都沒變。你看這兒。”

    真島將啟介左側(cè)的咖啡桌放大,我不知道是按多大比例放大的,但能看出來桌上擺放的木偶娃娃高二十厘米左右。

    木偶娃娃頭上頂著一個黑圓圈,軀干部分是粗細不一、顏色不同的橫條紋,條紋生動而富于變化。從上至下分別為一道細黑線、粉色粗條紋,兩道細黑線、紅色中粗條紋,一道細黑線、綠色粗條紋,兩道細黑線、黃色中細條紋,一道細黑線,再往下全部為紅色。橫條紋的線條是靠旋木工藝旋出來的,我這個外行人也看得出來。說起木偶娃娃,我原以為都是花卉圖案的,居然還有這種橫條紋的。這個橫條紋娃娃五官清秀、素氣,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雅致。

    “這個該不會就是與密碼有關(guān)的木偶娃娃吧?”

    時實說:“就是它?!?/p>

    “如果保險柜的密碼被刻在上面,憑一張照片是看不出來的?!?/p>

    “因此,有件事想拜托你?!闭鎹u干咳了一聲,“葉村,你能否到別墅去一趟,把那個木偶娃娃取回來?”

    “什么?”

    “我聽土橋保說,你以前當(dāng)過偵探,哦,不,現(xiàn)在仍然是偵探,那樣的話,追蹤肯定是你的強項?!?/p>

    “哎呀,哪有這回事?”

    “實際上,找回木偶娃娃這個任務(wù),是后宇多時實委托給我的,可是我明天有事,無論如何也去不了福島?;蛟S木偶娃娃本身沒有價值,但如果它是打開藏著寶物的保險柜鑰匙,就不能委托給不靠譜的人。我那里打工的,都叫人不放心,你能替我跑一趟嗎?”

    我被真島連珠炮似的勸說攻勢給擊敗了,但還是努力尋找著拒絕的借口。

    “可是,那個木偶娃娃還在別墅的可能性很低啊,像保險柜鑰匙這類重要的東西是不可能被丟在那里的。”

    “或許吧??墒菚r實開口要去查看一下,我也勸不住啊。如果偵探去了都未找到,她大概就會死心了。當(dāng)然,我不會讓你白跑的,會付你往返交通費。還有,收藏在別墅里的舊推理小說,你可以全部取回,加上我今天帶過來的,我都不收取回收費用了,怎么樣?”

    “開什么玩笑,我怎么淪落到如此可悲的地步?為了找木偶娃娃,還要追到福島那么遠的地方?!?/p>

    “葉村,你就替他跑一趟吧!”不等我說完,正在擺弄真島ipad的富山在一旁幫腔。

    “什么?”我還是想婉拒。

    “你能跑一趟,是吧?這就等于幫了我一個大忙。不然你就在別墅住一宿?聽說那兒的水電煤氣都能用?!?/p>

    真島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球形鎖的鑰匙,鑰匙鏈上掛著木偶娃娃,隨手又從錢包里抽出五萬日元,放在桌子上。

    “這錢當(dāng)交通費足夠了,如果有剩余,不用還我。拜托了?!?/p>

    “喂,等一下?!?/p>

    真島鞠了一躬,然后快速逃離,我轉(zhuǎn)向富山。

    “天兒這么冷,居然還命令我去天寒地凍的地方找木偶娃娃!”

    “這不挺好的嗎?葉村,你并沒打算停止偵探工作,所以一定要以積極的心態(tài)接受這類工作。如果這次做得好,下一個委托就會自動上門。要不然,我們就用書店代替事務(wù)所,這主意不錯,你可以在二樓聽取委托人的委托,平時是書店店員,但實際是女偵探,說起來還真有點兒意思。這想法雖然是臨時想起的,但說不定真能搞出些名堂來。”

    “拿專售推理小說的書店當(dāng)事務(wù)所開展工作,我豈不真成了這樣的女偵探?丟死人了?!?/p>

    “喂,不要噘嘴,就去一趟吧?!?/p>

    “我的薪酬,會照這破書的架勢,再也漲不起來了。”

    “你說什么???我讓你看一下這個?!?/p>

    富山將后宇多夫婦的照片從真島的ipad上轉(zhuǎn)發(fā)到自己的手機上了,他指著那對夫妻身后置物架上擺放的書,將書脊放大了給我看。

    “飛鳥高、楠田匡介、岡田鯱彥、宮野叢子……還有這個,看不清了。”

    “喂,這些人你不會不知道吧?都是活躍于日本昭和三十年代推理小說黃金時代的作家,這些人的書基本上絕版了,所以,現(xiàn)如今在銷售舊書的網(wǎng)店,一本書的售價高達五萬,甚至八萬呢?!?/p>

    “這么貴?”

    “存放在這兒的書,尤其這本,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

    富山指著啟介先生身后陰影里的一本,紫紅色的書脊,只能看到上邊“怪奇·X夫”幾個字。

    “這本可能就是《X夫人的肖像》,是一部色情推理小說,按照現(xiàn)在的黃色書刊違禁條例,已經(jīng)禁止發(fā)行了。作者的名字叫什么來著?他還寫了其他色情推理小說?!?/p>

    “唉,小說有意思嗎?”

    “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只是部無聊的色情小說而已。而且,紙張和裝幀都很低劣、粗糙,翻一翻,書就散頁了,成了不完整的殘本,所以足本的價就起來了,市場價也許達二十萬日元?!?/p>

    “真的?”

    一本無聊的色情推理小說居然值二十萬,難怪有人出來標(biāo)榜日本經(jīng)濟堪稱世界第一強。

    “舊書的價格沒個準(zhǔn)兒,實際能不能以那個價格出售,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本無疑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珍本,我不會看錯。所以,請你一定要去一趟?!?/p>

    富山的雙眸有些充血,急切的樣子讓我無法再拒絕,我的理由再充分,他也聽不進去了,我絕望地嘆了口氣。

    “話都講到這份兒上了,我去就是了?!?/p>

    “拜托了,這可是一大筆錢,轉(zhuǎn)手賣出去,你的兼職費都能用這個出。哪怕是稀世珍本,我也要全部擁有?!?/p>

    于是,我接受了這樣一個委托。

    翌日清晨,我坐上東北新干線,買的是價格便宜、不對號入座的自由席車票。這是十二月一個工作日的上午,自由席車廂尚有空座。一般情況下,人們會選擇新干線通票或者通過手機客戶端購買折扣較多的EX–IC(電子票卡),這樣就可以坐到對號入座的指定席車廂。偏偏持此想法的人還不少,有一個休閑觀光旅游團也坐在了自由席車廂,他們打破了車?yán)锏陌察o,不停地在過道上走來走去,大聲說笑;分發(fā)各種食物時,還特意提高了嗓音,猶如怪鳥在尖叫。

    我吃完在東京站買的“幸福便當(dāng)”,便戴上耳塞,翻開與木偶娃娃相關(guān)的書籍,這是我昨晚在家附近的舊書店買的。舊書是以傳統(tǒng)木偶娃娃制作指南名義出版的袖珍版,我翻看著里面的內(nèi)容,讓我驚異的是,對制作木偶娃娃的工匠——在這個行當(dāng)里被稱為“手藝人”的文字介紹,比如有一段開頭這樣寫道:安藤一馬,生于昭和二十五年十月九日,木匠,住址,福島市土湯溫泉町大字××字××。接下來是此人的世系、籍貫、師承體系、個人簡歷、照片、作品圖片及一段評述文字。文字這樣寫道:在旋轉(zhuǎn)的圓柱形木料上,精準(zhǔn)地雕刻出線條,他的旋木手藝得到廣泛的關(guān)注和評價,擁有大量鐵桿粉絲,但制作理念起伏不定。經(jīng)過一馬精心加工后的木偶娃娃由妻子絹進行描彩,獲得好評。書中甚至刊登了家譜,這本在保護個人信息法律頒布以前出版的參考手冊,居然能詳細到如此程度。

    在我心目中,如此招人喜愛的木偶娃娃,制作它的手藝人一定有情有義、穩(wěn)重厚道??稍凇笆炙嚾藗髡f”的描述里,很多事情我聞所未聞:有流連花間酒肆,酒后失德勾引人妻,患重病后,接受洗禮、信奉基督教的;有讓自己的第八位夫人生下四男六女的;更有放浪形骸、拋棄家庭,和別的女人私奔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木偶娃娃的愛好者一旦想得到某位手藝人的作品,通過郵局寄現(xiàn)金的不在話下,還有跑到手藝人家里再三乞求的,甚至有用諂媚、引人發(fā)笑的手段取悅?cè)思业?,這些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要求手藝人為自己制作木偶娃娃。讀著有關(guān)木偶娃娃的書,越看越覺得木偶娃娃的粉絲世界叫人恐怖。

    說到底,木偶娃娃沒有給我留下太好的回憶。小時候去爺爺奶奶家,木偶娃娃微笑著躲在陰暗處,一個小人兒立于黑暗中……對于小孩子來講只會感到恐怖。

    我問:“那是什么?”奶奶回答:“小孩子的玩具?!庇谑俏覍⑺鼜陌堤幠贸鰜?,讓它立在走廊的一角,然后從對面投球?qū)⑺鼡舻?,把它?dāng)保齡球的球瓶?!拔梗豢梢援?dāng)玩具玩?!睜敔斖蝗伙w奔出來高聲大喝,把我給嚇壞了。是孩子的玩具,卻不可以當(dāng)玩具玩,我想不明白,到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時的心情。

    根據(jù)書的介紹,戰(zhàn)前昭和初期和戰(zhàn)后昭和三十年代以后出現(xiàn)過兩次木偶娃娃熱潮,由于這股熱潮,我在祖父母家和父母家都接觸過木偶娃娃。這樣說起來,我感覺昭和時代家家都有武者小路實篤印刷版簽名畫作和木偶娃娃。

    作為成年人的收藏家,竟然霸占孩子的玩具,真是豈有此理!這導(dǎo)致了我對木偶娃娃的態(tài)度:木偶娃娃和我這個小孩兒無關(guān)。如此一來,“木偶娃娃”不就成了“子消し(讓孩子消失)”嗎?(譯者注:木偶娃娃的日語讀音為“KOKESHI”,漢字也可寫作“子消し”。)我聽說坊間有個傳聞:二戰(zhàn)時期,為了減少國內(nèi)民眾的日常開銷,從而給前線戰(zhàn)士提供更充足的物資,不惜扼殺新生嬰兒,于是就有人用木偶娃娃代替家中死去的嬰兒。各種關(guān)于此事的信息一直在沸沸揚揚地流傳,是真是假,我并不關(guān)心。我對木偶娃娃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現(xiàn)在這一代從沒在爺爺奶奶家看過立于黑暗角落的木偶娃娃,近來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它的魅力,掀起了第三次木偶娃娃的熱潮。如果在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前提下認(rèn)識事物,或許就能接受事物原本的樣子,這不僅僅是木偶娃娃。

    后宇多時實要找的木偶娃娃是在土湯溫泉請人制作的可能性極高。木偶娃娃因產(chǎn)地不同,分為鳴子、津輕、南部、作并、肘折等十一個體系。頭部經(jīng)旋木工藝加工后,涂上兩個蛇眼似的黑圓點當(dāng)眼睛,軀干同樣用旋木工藝雕刻出線條。土湯體系的木偶娃娃,最顯著的特征是,軀干中間部分稍顯渾圓豐滿。

    照片中的“保險柜鑰匙”——木偶娃娃與這個特征完全吻合。不過,僅以我這個外行人來看,它并不能成為我判斷的依據(jù)。老實說,我看所有的木偶娃娃沒有顯著差別。

    后宇多家的別墅距土湯溫泉很近,或許就是因為喜歡木偶娃娃才特意在靠近產(chǎn)地的地方建了別墅。

    雖說只是受人之托去取回一個木偶娃娃,但我做足了功課,坐在開往福島的新干線上,我都覺得自己過于謹(jǐn)慎了。合上書時,車已抵達福島站。根據(jù)我了解的氣象信息,這里和東京西部溫差不大,但當(dāng)我站在站臺上時,依然覺得寒氣襲人。

    雖然已經(jīng)在車上吃了便當(dāng),我還是無力抵擋位于站臺正下方立等可食的蕎麥面的香氣,要了一碗“鐳蛋蕎麥面”?!拌D蛋”是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用富含多種鐳元素的溫泉水煮的雞蛋,蛋黃具有流動性,東京這邊,把這種溫泉蛋叫“鐳蛋”。這碗臥著一個“鐳蛋”的蕎麥面瞬間溫暖了我的身體。我打聽到辦理快遞業(yè)務(wù)的地方,買了四個中號紙箱,然后就開著預(yù)先租好的車直奔土湯溫泉。我用余光掃了一眼“正在清除放射污染”的作業(yè)告示板,離開福島市中心。大約開了三十分鐘,便看到土湯溫泉的入口,從此處再往山里開,十分鐘車程就能抵達別墅。

    我有點兒迷路,便把車停在溫泉鄉(xiāng)的停車場。真島說,別墅有水有電有煤氣,但長時間無人居住,這話不可信。老實說,我并不打算在別墅住,只想把需要帶回去的書裝入箱里,再巡看一圈,找到木偶娃娃后,立即打道回府,這才是我的真實想法。盡管如此,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我還是想逛一下。大概事先補習(xí)的有關(guān)木偶娃娃的相關(guān)知識和由此飄遠的思緒,激發(fā)了我閑逛的欲望。

    阿武隈川的支流荒川從土湯溫泉區(qū)中心流過,時不時地有一股硫黃的味道撲鼻而來,或許是與那種成分發(fā)生了化學(xué)反應(yīng),河流水色才秀麗無比。

    街上到處能看到木偶娃娃,從牌匾到下水道井蓋,甚至還有以木偶娃娃頭部做造型的燈籠。我看見有的店鋪牌匾上介紹制作木偶娃娃的手藝人,我沒打算買,也就不好意思進到店里去了,只是在外面邊走邊看,漸漸地,我感覺有點兒冷。

    我進了一家繁華街道的咖啡館,木偶娃娃專業(yè)雜志上介紹這家咖啡館將爵士樂設(shè)定為背景音樂,并宣稱音樂風(fēng)格與木偶娃娃極其吻合。我要了咖啡,環(huán)視店內(nèi),墻壁全部以木偶娃娃作裝飾。店里果然播放著爵士樂,輕飄飄的,音樂風(fēng)格真與木偶娃娃吻合嗎?我無法判斷。

    咖啡館里的木偶娃娃以土湯系的居多,紅黃兩色條紋圖案令人過目不忘,軀干部分以花卉當(dāng)圖案的木偶娃娃也很可愛,但條紋的看著簡潔明快,我覺得更好看。不過,在這家咖啡館,我沒發(fā)現(xiàn)和后宇多啟介先生“保險柜鑰匙”相似的娃娃,雖然這里的娃娃條紋圖案也使用了多種顏色,但加入了曲線,中間還畫上了花朵。

    小的標(biāo)價兩千日元左右,因為全部是手工制作,所以沒有完全相同的,價格上讓人有立馬掏腰包的沖動。我覺得要是大量購買,費用還是相當(dāng)高的。展示架下方有介紹木偶娃娃專賣店的小冊子,我看了一下,專賣店售的都是舊物,但因為出自名家之手,標(biāo)注底價在八十萬日元左右。果然,狂熱的粉絲世界太可怕了,也許喜歡的人多少錢都肯出,這讓舊推理小說望塵莫及。我覺得在燒掉那些木偶娃娃之前,應(yīng)該把這些告訴真島。

    咖啡香濃好喝,我一邊想著如果這次只是純粹的休閑游玩該有多好,一邊起身直奔別墅。

    我想把車開到通往別墅的路上,但幾次開錯,車載導(dǎo)航儀多次提醒我。樹林中沒有一條像樣的、車可以走的路,我開過了頭。好不容易開上一條好似野獸出沒的小路,心里又直犯嘀咕,是這條路嗎?輪胎壓得枯草和小石子咯吱作響,我繼續(xù)往里開,不經(jīng)意間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精致小巧的山莊別墅呈現(xiàn)在眼前。

    我下車走到近前,盡管它看起來小巧精致,但我知道它確實是一棟極盡奢華的建筑物:厚重的鉚釘木門、獨院式的平房、純白色的外墻,全部貼了瓷磚,稱得上是一棟遠東島國的、普羅旺斯情調(diào)的建筑。

    打開門鎖,進到里面,別墅里的溫度和外面沒有明顯差別。我走到里面,房間里充滿令人窒息的沉悶,于是我把看到的窗戶全部打開,讓空氣流通起來。北國深山里的風(fēng),在屋里繞了一圈后旋即溜了出去。

    穿過玄關(guān),眼前是寬敞的起居室和餐廳,廚房很小,但是視野開闊,窗下是綿延的山脈。起居室里確實有和照片上一樣的沙發(fā)和置物架,置物架上整齊地擺放著木偶娃娃,靠墻角的一側(cè)是成排的舊書,看著陳舊普通,實則是價格不菲的舊推理小說。

    我在關(guān)窗戶時順便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窗戶關(guān)好后,四周突然一片沉寂,聽得見房子發(fā)出的響聲。

    雖說這是一座具有法國南部普羅旺斯風(fēng)格的精致別墅,但畢竟建了二十年,又疏于管理,到處都是灰塵,甚至有的地方還發(fā)了霉,壁紙上長滿了霉斑,沙發(fā)散發(fā)出舊物特有的一股潮濕味。房子的正中央,被木偶娃娃和舊書這些微妙的、帶著時代印記的收藏品占據(jù)著。

    我想起自己離開土湯溫泉后,沒遇見一輛對向車。

    快點兒離開這里。我在心里對自己說。

    我急忙從車?yán)锬孟抡郫B著的紙箱,打開,用膠帶粘貼固定,開始往箱子里裝書。房間太冷,手凍得不聽使喚,有幾次書差點兒失手掉落。我一邊干活一邊口中念念有詞:一個二十萬,又一個二十萬。舊書用的是酸性紙,非常脆,稍一疏忽,書頁就散了。

    我將所有的書裝完,才用了不到二十分鐘。裝了三箱后,見箱子里還有空隙,我又將自己帶來的木偶娃娃制作指南和起居室里的臺布塞進縫隙,再用膠帶封好,搬到車上。把它們從福島站寄出去,我的工作就算圓滿結(jié)束。這周圍實在太靜了,待在這里讓人惴惴不安,而且房子發(fā)出的聲響越來越大,我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快點兒離開。

    哎呀!我怎么將最重要的木偶娃娃給忘了,我又折回起居室。

    根據(jù)來時路上讀到的木偶娃娃制作指南和相關(guān)文獻的介紹,木偶娃娃怕潮怕光,所以一定放在暗處了,可是這座別墅里的木偶娃娃好像都被收在看起來特別沉重的木制置物架上了。大的放在里面,小的放在外面,粉、黃、綠條紋的木偶娃娃應(yīng)該很顯眼。我大致掃視了一下,沒發(fā)現(xiàn)“保險柜鑰匙”。這讓我束手無策,看來只能一個一個取出來后挨個兒確認(rèn)了。

    占據(jù)整個一面墻壁的置物架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木偶娃娃,加起來有上百個,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當(dāng)我取下第十五個木偶娃娃時,發(fā)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置物架后面竟然隱藏著一個獨立空間。

    我想當(dāng)然地以為置物架是直接安裝在墻壁上的,實際并非如此。前面四排擺放著木偶娃娃,走到盡頭繞到后面,還有三排木偶娃娃。

    置物架后面放了一張?zhí)卮筇柎?,安裝了躺在床上就可以看的大屏幕電視,我還發(fā)現(xiàn)有一條窄窄的過道直通廚房。總而言之,這個當(dāng)臥室用的小房間是用超大且沉重的落地置物架從起居室里隔出來的。

    我向床下望去,下面也擺放著木偶娃娃。

    我充滿期待地搜尋著,仍然沒發(fā)現(xiàn)“保險柜鑰匙”,這讓我一籌莫展。

    我決定先慢慢找著,并拍了幾張照片,發(fā)給真島。這樣做是為了證明自己明處沒找到,暗處也找了。我不想回到東京后被人懷疑:你認(rèn)真找了嗎?做偵探工作,讓我形成一種習(xí)慣:對客戶有可能提出的索賠要求,做到防患于未然。這世上,可以相互信賴的朋友著實很少。

    我騰出一個三十公分左右的空間,抱了一堆木偶娃娃放在床上,然后開始挨個兒確認(rèn),確認(rèn)一個,放旁邊一個。每個娃娃看著相似,其實神態(tài)各異,五官也略有差異,情趣亦不同。有的可愛呆萌,有的清新淡雅,有的恍如夢中,有的悠然淺笑,各有特色。

    每個都很可愛,但太多了,讓我打怵。我不再看木偶娃娃的眼睛了,只確認(rèn)軀干部分,盡管如此,還是覺得怎么看也看不完。

    一陣?yán)Ь胍u上來,我機械地檢查著,當(dāng)我把下一個木偶娃娃拿在手中時,人一下子就精神了,鮮艷的粉色躍入眼簾。

    我急忙和手機上的照片對照。

    娃娃頭上頂著一個黑圓圈,軀干部分一道細黑線、粉色粗條紋,兩道細黑線、紅色中粗條紋,一道細黑線、綠色粗條紋,兩道細黑線、黃色中細條紋,一道細黑線,往下是紅色,一直到最下面……沒錯,和“保險柜鑰匙”完全一樣。

    我沒想到它真的就放在別墅中,總之,我這就可以回去了。如果把拿下來的木偶娃娃放回原處,還要耗費時間,就這么放著,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反正這里不會有人來。

    這時,房子又響了一下,而且,響聲就在附近。

    我安慰自己,久無人住的老房子,發(fā)出點兒響動并不奇怪,是自己神經(jīng)質(zhì)了,畢竟好多木偶娃娃在定定地注視著我,單那強烈的視線,就足以讓人疑神疑鬼。

    我輕嘆一口氣,不予理會,可是又無法做到。大概長期獨居的女人,即便什么都不信,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吧。

    當(dāng)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已經(jīng)晚了。一聲轟響,聲音大得遠遠超過房子的響動,我轉(zhuǎn)過頭,巨大的置物架朝我壓過來,擺放在上面的木偶娃娃帶著盈盈笑意,兜頭蓋臉地沖我砸下來。

    我一度失去了知覺,等我有意識時,發(fā)現(xiàn)四周漆黑一片。我一時陷入了極度的恐慌,身體拼命掙扎,手指像碰觸到了什么,感到一陣劇痛。

    我一下子清醒了。以前有過被關(guān)在黑暗中的經(jīng)歷,打那以后,對黑暗引起的恐慌也不那么懼怕了。即便如此,眼下我仍然無法掌控自己。潛意識告訴我,“恐慌的根源在于自己”,有了這個意識,我就命令自己先做緩慢深呼吸。

    我努力進行深呼吸,當(dāng)我意識到還能呼出白色的霧氣時,就知道自己的小命還在,于是去摸褲子的右口袋,打開如同護身符般被我隨身攜帶的小手電筒,小小的光束中,浮現(xiàn)出木偶娃娃的笑臉。仰仗著這道光束,我的氣息均勻了,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我換了一個姿勢,仰躺著,手電筒的光束透過置物架直抵天花板。天色這般黑了,難道已經(jīng)是夜里了?這么一想,我便感到了寒意。

    我搞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大概是置物架向我傾倒下來時,我在躲閃的瞬間當(dāng)場被砸暈,置物架傾斜著壓在床上,我被夾在置物架和床的空隙間,大概沒有受重傷。因為頭痛,再加上昏厥,并非一點兒傷沒有。我試探著去碰身上特別疼的部位,那里腫得像長了個瘤子。無數(shù)個木偶娃娃同時朝我砸下來,砸出了腫包。

    不管怎樣,我得先出去,這樣想著,我爬進置物架的空隙處,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木偶娃娃散落在我四周。

    我好不容易從置物架中爬出來,挪動到起居室,一頭栽倒在沙發(fā)上。沙發(fā)散發(fā)著一股發(fā)霉的味道,可此時我覺得仙境里的蓮花座椅都不如它舒服。

    我伏在沙發(fā)上待了一會兒,調(diào)勻了呼吸,感覺咽喉痛,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冷戰(zhàn),整個人搖晃著像要散架了。這股強勁的顫抖過后,我才平復(fù)下來,全身疼痛開始減弱,等所有的感覺都恢復(fù)了正常,我把臉抬起來。真想就這樣臉朝下睡過去,可是不行,那樣我會被凍死的。

    我起身,沿著四周搜索,墻上有開關(guān),我按下去,燈亮了,燈光刺得我直眨眼睛,我慢慢環(huán)顧四周。

    這場面太慘烈了。巨大的置物架傾斜著,整個房間到處都是從置物架上滾落的木偶娃娃。房間里除了置物架,還有其他家具。廚房里,酒杯、紅酒之類的東西依然整齊地擺放在那兒,可是只有置物架倒了,如果是地震造成的,應(yīng)該還有別的東西倒了才對。

    是有人推倒的。

    太詭異了。從一開始我就以為自己置身于野氣荒蕪的深山里,這種感覺一直很強烈。快點兒從這房子里出去,我抬腳想要離開,一腳踩在木偶娃娃上,差點兒摔了個仰面朝天,人一急就出錯。這些滾落到地上、叫人無暇顧及的木偶娃娃們讓我出糗了,但是……

    ??!我踩到的木偶娃娃是“保險柜鑰匙”,剛才的一陣騷亂,它居然滾到這兒了。我拾起來,再一次上下打量它,咦?我暗自疑惑,這上面并沒有隨意寫上去的數(shù)字啊……

    為慎重起見,我又和照片核對了一下,怎么看,都是他們讓我?guī)Щ厝サ哪莻€木偶娃娃,關(guān)鍵是臉部絲毫不差,即便軀干部分的線條旋得一樣,臉部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就如同女孩子的臉,雖然長得像雙胞胎似的,但依然存在差別。

    我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號碼之類的東西,人頓時沒了力氣,貧血癥又犯了。跑到這種鬼地方,我到底要干嗎?

    這么一想,越發(fā)覺得自己可笑。我拿上木偶娃娃,出了玄關(guān),鎖上門,坐到車?yán)铩2恢篮畏缴袷ハ胍獨⑽?,好在并沒對車做手腳,但也休想讓我說出感激的話。

    我啟動引擎,用力打開開關(guān),將暖風(fēng)調(diào)到最高檔位,蜷縮起身體,這才終于暖和過來。從昏厥中清醒到現(xiàn)在平穩(wěn)下來,體內(nèi)分泌的腎上腺素導(dǎo)致我血液里的葡萄糖急劇減少,這點我非常清楚,那感覺就像好不容易流入大腦的血液全被抽走了似的。我從放在車內(nèi)的包里拿出糖,一下子放進嘴里三塊。

    補充完糖分,我做了一個深呼吸,車載時鐘顯示時間為8點34分。我進入別墅時,不到下午兩點,不算工作時間,我有近六個小時處于失去意識的狀態(tài)。

    還車時間早就過了,我決定先回福島市區(qū)。我仍然有些緊張,好在人還能動,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如果我死在這山里,大概要一周時間才能被人發(fā)現(xiàn)。

    我慢慢發(fā)動車子。

    第二天上午,我坐上新干線往東京返。

    開車返回福島市時,我實在太困了,不記得將車拐進什么地方的一塊空地,就在車?yán)锼恕P褋頃r,一道刺眼的光正照著我的臉,光的那頭,站著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嘴里吐著白色的霧氣。好像有人報警了,警官看到我的臉,驚得說不出話來,立即叫來了救護車。

    我在醫(yī)院接受了腦波CT等各種檢查,所幸沒有受重傷,即便這樣,醫(yī)院還是要求我住了一個晚上。我躺在干凈的床上,內(nèi)心充滿感激。第二天,我一照鏡子,就全明白了,我的臉叫幾十個木偶娃娃砸得到處是青紫的血瘀,難怪大家對我那么熱情了。

    我辦出院手續(xù)時,昨晚的那個警官來做筆錄,他操一口福島方言,尾音溫柔上揚,擔(dān)心地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本想哭著喊著編個謊話,說老公有嚴(yán)重家暴行為什么的,但我最終如實相告:自己受人之托,來清理朋友的別墅,工作過程中,置物架倒了,我不小心被木偶娃娃砸中。絕無謊言,都是實話。有意思的是,警官在告別時,給了我一份防范家暴的宣傳手冊。

    租來的車早已被警方拖到醫(yī)院的停車場。我慢吞吞地開著車返回福島站,將快遞發(fā)出去后再去還車。租車公司的工作人員面露驚恐之色,向我解釋著需要繳納滯納金。我想,任誰看到一個臉上有多處瘀青的女人,都會是這種反應(yīng),這可是帶傷開車。我真希望對方夸夸我:您真厲害,這種狀態(tài)下開車居然沒出事。

    我正午抵達東京站,也許是受傷引發(fā)的后遺癥,我特別想大吃一頓,在INODA COFFEE,我對著炸牛排和三明治大快朵頤。一點鐘后,我回到“MURDER BEAR BOOKSHOP”。書店門前停著一輛白色奔馳車,我停下腳步,后宇多時實從駕駛座上下來。

    “你是偵探葉村晶?”

    她依然梳著精致的發(fā)型,一身針織套裝,外罩休閑風(fēng)格的皮草。這身裝扮的價錢,抵得上別墅里二十多本價格不菲的書。讓那些對潮流麻木不仁的人也能即刻察覺“本小姐我可是有錢人”,看來這才是當(dāng)下的時尚主題。她看到我的臉,嚇了一跳,但說話的語氣依然帶刺。

    “我呢,不喜歡啰唆,也不想麻煩,這里有三十萬日元,請你馬上把保險柜里的東西還給我!”

    我愣愣地看著她遞過來的銀行信封。

    “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和你無聊地糾纏,浪費我的時間,你和進士兩個人聯(lián)手從保險柜里把那個東西取出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冒充犯罪分子,偽裝聲音,居然還用手絹那玩意兒擋住嘴,你們也買個變聲器什么的呀!我先聲明,玩恐嚇的伎倆,你們嚇不倒我。我想采取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平息此事,請你們理解。”

    醫(yī)院的診斷出現(xiàn)了差錯,難道我的腦子里生出一個大洞,CT沒拍出來?她這是在說什么呀?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正茫然不知所措時,書店的門開了,真島進士從里面飛奔出來。真島本想申斥時實,一看見我的臉,想說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了,“嗯嗯啊啊”地敷衍著,然后就不說話了?!拔医o你惹麻煩了”,這句話我真希望能當(dāng)著推倒置物架的那個人的面說。

    “你那邊出什么事了?”

    隨著這不得已的一句問話,真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們這邊,昨天晚上,那個保險柜被打開了。”

    “保險柜,就是后宇多宅邸的那個……”

    時實嗲聲嗲氣地道:“別演戲了,不就是你們兩個人合謀,聯(lián)手打開保險柜的嗎?身在別墅的女偵探找到木偶娃娃后,把密碼告訴在東京的進士,進士打開保險柜偷出了里面的東西,我想不出別的。勾引我這種缺少情感滋潤的女人,是進士最擅長的伎倆?!?/p>

    “咦?你這是承認(rèn)自己缺少情感滋潤了?”

    真島把臉湊近時實,帶著嘲弄的口吻道。時實的臉漲得通紅,將手里的包砸向真島。

    “你胡說什么?你這個竊賊、臭流氓,把保險柜里的東西還給我?!?/p>

    “夠了,你這個老太婆!”

    “你叫我什么?你這個沒有本事、不正經(jīng)的家伙,只會往女人的胯下鉆?!?/p>

    “這是住宅區(qū),大中午的,而且,這里是公共人行道?!蔽覄裰?,但兩個人根本聽不進去。富山拄著拐杖,從室外樓梯上下來,我將視線移到他身上。富山聳聳肩,事情發(fā)展到這步,他絲毫不吃驚。真島對后宇多家里的事了如指掌,直接把后宇多時實稱為“時實”。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原來富婆時實和比自己小的真島之間……時實把遺物整理工作專門指派給真島,真島對這個女人多少有點兒發(fā)怵。盡管如此,兩個人的口角還是演變?yōu)闋庯L(fēng)吃醋的吵架。

    我問道:“保險柜已被打開,里面的東西也被人拿走,你現(xiàn)在要求用錢把那東西贖回來,是嗎?”

    時實停下要打真島的手,瞪著我。

    “你就別裝了,快把有保險柜密碼的木偶娃娃拿出來,你不是在福島找到它了嗎?如果不是你,又有誰能知道開保險柜的密碼?”

    我從包里拿出“保險柜鑰匙”,遞給時實,時實一把抓過木偶娃娃,尖聲叫道:“就是這個,我記得,沒錯,就是這個木偶娃娃,保險柜的密碼就在它身上,密碼在哪兒?”

    “那上面沒有密碼。”

    “怎么可能?如果這上面沒有保險柜密碼,那就誰也打不開保險柜了。怎么回事?莫非你將密碼告訴真島后,將密碼消除了?”

    那上面根本沒有消除數(shù)字的痕跡,用科學(xué)搜查手段,立即能檢驗出來,我無須辯駁。究其根本,我沒有理由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時實似乎也深知這一點,她生氣地擺弄著橫條紋圖案的木偶娃娃。

    “保險柜不是被撬開的,是吧?”富山在身后悠閑地說道,“無人居住的房子,一個不知道密碼,遺屬卻急于打開的古老的保險柜,如此理想的作案場地,自然會吸引以值錢物品為獵取目標(biāo)的竊賊。什么樣的保險柜,還不都是人做出來的,如果是行家里手,自然能將它打開,這事應(yīng)該報警了?!?/p>

    “可是……”時實表情扭曲,“這事不能報警。開口就要三千萬,開什么玩笑?”

    “三千萬,竟然敲這么一大筆?”真島的態(tài)度突然變了,擔(dān)心地問道。

    “真不是你們干的?是會開保險柜的內(nèi)行人進來打開的?”時實的視線游移不定。

    時實的嘴唇嚅動著,看得出她已經(jīng)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身體搖晃著,當(dāng)場癱倒在地。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四周的住戶都打開了窗戶,正在看笑話,真島架起時實,我們一起進入書店。

    我重新將自己在別墅里遭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真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這么說,昨天夜里,一個會開保險柜的內(nèi)行人盜走了里面的東西,然后去威脅時實?或許……”

    “或許還有別的可能?!蔽议_口道,“就如富山說的,會開保險柜的竊賊,早就盯上了無人居住的房子,偏巧就在昨晚入室盜竊,如果說這是一起偶發(fā)事件,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巧合。可是,掀翻置物架,想要加害我——我不知道對方是否真的有意要殺我——這么怪異的事與昨晚的入室盜竊同時發(fā)生,我認(rèn)為不可能?!?/p>

    “既然不是你們,也不是會開保險柜的內(nèi)行人,那么又有誰知道密碼呢?父親曾對我說,這個木偶娃娃知道密碼,可是密碼寫在哪兒呢?”

    “木偶娃娃的脖子是不是可以擰下來?”富山道。

    時實抓住木偶娃娃的脖子,粗暴地擰著,木偶娃娃的脖子發(fā)出“咯吱吱”的響聲。

    “那個是擰不下來的?!蔽壹泵χ浦梗巴翜的九纪尥揠m不是一體的,但用的是嵌入式的安裝方法。聽說是旋轉(zhuǎn)頭部,利用摩擦生熱的原理,將頭部深深地固定在凹進處,一旦嵌入進去,一時半會兒是拔不出來的。再說,密碼也不會寫在那兒吧?”

    “那么,保險柜的密碼到底寫在哪兒呢?”時實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沒有用了,保險柜已經(jīng)被打開,里面的東西也被拿出來,我們該說說這之后的事,不是說要拿三千萬贖回那東西嗎?保險柜里到底裝的是什么寶貝?”真島說。

    “寶貝?別開玩笑了,就那種破手稿還算寶貝?”語畢,時實掩住嘴。

    “手稿?后宇多啟介先生還寫小說?他好像擁有好多舊推理小說,莫非還有推理小說手稿之類的東西?”富山將身子往前湊了湊。

    “那么無聊的東西還能叫小說?”時實嚷嚷著,聲調(diào)明顯減弱,“按我的理解,那就是下流小說。他年輕時寫的東西,叫人惡心,差一點兒禁止發(fā)行。我早就想一把火燒了,但他卻像珍寶一樣收藏在保險柜里,而且還在遺書中交代,把那東西留給我,真是成何體統(tǒng)!我真想現(xiàn)在就把它拿來當(dāng)場燒掉。”

    “《X夫人的肖像》。”富山突然大聲喊道,“我還以為啟介先生收藏這種書呢,難道是后宇多啟介先生寫了《X夫人的肖像》?那不是推理作家的……”

    “請忘了這件事?!睍r實毫不客氣地說道,“給我們后人帶來恥辱!什么作家,他的怪癖攪得好好的家不得安寧,幸好我沒有孩子,可以不用對孩子說:你外公是寫色情小說的。唉,氣死我了,到底是哪個家伙拿了那部手稿,居然還想到用它來威脅后宇多家?!?/p>

    “我想問一下,”我問時實,“是誰在管理福島的別墅?五年前令尊的再婚對象去世了,三年前,令尊又臥床,您也不怎么去別墅,可是那個房子卻很整潔干凈。不說別的,單單那木偶娃娃一個個整齊地擺放在那兒,就足以說明有人在照看別墅。這幾年大地震頻發(fā),如果無人打理,福島別墅的木偶娃娃一定是東倒西歪的,肯定是有人將它們擺回原處了。”

    時實極不情愿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于是我明白了一切。

    “手稿竊賊”再次聯(lián)系后宇多時實是那天的黃昏,我開著她的奔馳直奔約定地點井頭公園。我手拿對方指定的紅色紙袋,立于牟天堂旁邊等候他的到來。不大工夫,一個人影閃出來,那影子一發(fā)現(xiàn)我,立即停下腳步,用嘶啞的聲音問道:“怎么回事?你是?”

    “后宇多家的代理?!蔽艺f。

    影子不停地觀察四周,確認(rèn)沒有警方的布控后,才理直氣壯地問:“錢準(zhǔn)備好了嗎?”

    “準(zhǔn)備好了,三十萬,我要換回手稿?!蔽艺f。

    “什么?拿我當(dāng)傻瓜嗎?說好了三千萬。”

    “三十萬,安藤一馬先生。如果你再提過分要求,我這就報警?!?/p>

    那個影子——安藤一馬頓時呆立在那兒。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和時實應(yīng)該沒見過面?!?/p>

    “暗示保險柜密碼的木偶娃娃,是安藤先生制作的吧?”我不緊不慢地說道。

    “如果數(shù)字沒有寫在木偶娃娃的身上,那一定會以其他形式做了暗示,這樣一推斷,我就注意到木偶娃娃身上的細黑線。一道,兩道;一道,兩道,與一道線交錯著共出現(xiàn)五次。由此我聯(lián)想到,如果一道線表示的是右,兩道線表示的是左,中間顏色的寬度表示的是數(shù)字,那會怎樣?”

    不排除懸疑推理迷冒出如此荒唐而瘋狂的想法。

    “我量了一下,粉色寬度72毫米,紅色37毫米,綠色94毫米,黃色9毫米,最下邊的紅色64毫米,然后我試了一下,將后宇多家的保險柜號碼盤右轉(zhuǎn)72,左轉(zhuǎn)37,右轉(zhuǎn)94……保險柜果然打開了。”

    安藤一馬用鼻子哼笑了一下:“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怎么知道是我?”

    “用木偶娃娃的條紋寬度暗示保險柜密碼,接受定制木偶娃娃的手藝人當(dāng)然知道那密碼了,即便身邊沒有那個木偶娃娃也能打開保險柜。后宇多啟介先生自己制作木偶娃娃的可能性,這個我也考慮過,但是一個外行絕對旋不出精準(zhǔn)的線條,這讓我想到一件事,就是后宇多啟介先生第二位夫人的哥哥是制作木偶娃娃的手藝人。根據(jù)我儲備的知識,向手藝人定制木偶娃娃的同時,指定木偶娃娃身上的圖案,這類事還從未有過。木偶娃娃的大小暫且不論,制作什么樣的木偶娃娃,全憑手藝人的心境,這是該行業(yè)的常規(guī)。不過,我想,能讓你接受如此任性定制的,對方一定和你關(guān)系非常近,你又無法拒絕?!?/p>

    “那座別墅是父親為再婚對象所建?!?/p>

    “誰在照看別墅?”

    “父親的再婚對象是土湯附近一位制作木偶娃娃手藝人的妹妹。說是再婚,其實在我母親活著的時候他們就在交往。怎么說呢?實際上,父親最先交往的是再婚對象的姐姐。”對我的問題,時實繃著臉回答道。

    我的天!

    “當(dāng)時我也二十多歲了?!睍r實淡淡地說道,“凈聽已故母親的抱怨了,那些破事,我雖然不愿意聽,但也漸漸地都知道了。父親癡迷于某位手藝人制作的木偶娃娃,但那個人特別固執(zhí),有著手藝人特有的傲氣勁兒,你越提要求,他越和你反著來。為此,父親先和這人的大妹妹扯上了關(guān)系,目的是想把木偶娃娃弄到手……母親是這么說的?!?/p>

    時實透露,或許這只是遭到父親背叛的母親的想法。

    “不過,那個姐姐不久就上吊自殺了,和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人殉情了,父親接著就將手伸向了妹妹。而且,當(dāng)時那個手藝人因為賭博欠了好多債,父親以替他還債為由,逼迫手藝人為他制作木偶娃娃?!?/p>

    并且強迫人家的妹妹做自己的情人,妻子去世后立即將情人娶進家里。時實和父親有隔閡就不難理解了。

    “這么說,照看福島別墅的是制作木偶娃娃的手藝人,也就是你父親的大舅子了?”

    “對,他叫安藤一馬,等一下,莫非是那個老頭兒?父親去世后,他無理取鬧地說什么他們也有繼承權(quán),難道是……”

    聽到這兒,我基本上明白誰是手稿竊賊了。況且,我記得安藤一馬,和舊書一起寄回來的木偶娃娃制作指南上有這個手藝人的名字。

    安藤一馬表情僵硬地看著我。

    “后宇多那家伙有負(fù)于我,他抓住我缺錢的軟肋,要求我制作暗示密碼的木偶娃娃,那密碼就是保險柜的鑰匙。他喋喋不休、非常得意地給我提些沒有用的建議,我當(dāng)時還以感激之心在聽,在允許妹妹和他結(jié)婚時,那家伙居然擺出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面孔?!?/p>

    安藤一馬的情緒很激動,對我放松了戒備心理,逐漸向我逼近。

    “說是有錢人,那家伙也沒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繼承祖上的土地,而那地碰巧值了點兒錢,就用那錢為所欲為,在我家附近建了棟不怎么居住卻相當(dāng)豪華,專門當(dāng)收藏寶物用的別墅。他不惜重金收集木偶娃娃,無非是為了炫耀??墒情L期以來,照管別墅這件事就都落在我妻子身上,他不僅連句‘您辛苦了的話都沒有,還不給清理打掃費用,他可真會使喚人,凈為自己盤算?!?/p>

    “把您給氣壞了吧?”

    我語調(diào)盡力柔和,安藤一馬嘴里噴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從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笑聲。

    “啊,氣死我了,所以在他臥床就要死了的那段時間,我去找他,發(fā)泄了所有的怨氣。不過,他當(dāng)天就完蛋了,可不是我造成的?!?/p>

    家政婦外出期間,有目擊證人看到有人出入宅邸,難道這個人就是安藤一馬?

    “你是去和后宇多啟介先生談保險柜密碼的事嗎?”

    “就算是吧。當(dāng)時說了什么,我都不記得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保險柜鑰匙的事、逼我制作奇怪木偶娃娃的事,我總算出了自己多年來積壓的怨氣?!卑蔡僖获R輕輕一笑。

    “因此后宇多啟介先生才陷入了不安,以為保險柜已被你打開,懷疑木偶娃娃被你拿走了。他急于確認(rèn),又無法顧及自己身體上的不便,于是爬到木偶娃娃的房間,去找那個能打開保險柜的木偶娃娃,然后倒在地上人就沒了。”

    依照我的邏輯推斷,事情的發(fā)展是這樣的:安藤一馬也許就是從后宇多啟介的眼前搶走了木偶娃娃,后宇多啟介的死可能是受到?jīng)_擊造成的,只是安藤一馬并沒打算害死他,所以在拿到木偶娃娃后,就逃離了現(xiàn)場。至于后來為什么又把搶來的木偶娃娃放回土湯別墅,他認(rèn)為這就算是“歸還”給后宇多家了,無非是為了撇清后宇多啟介的死與那個能打開保險柜的木偶娃娃和自己的關(guān)聯(lián),這樣別人也就懷疑不到他了。

    可是,偏偏那天我出現(xiàn)在別墅里。后宇多時實想打開保險柜,甚至派人前往福島的別墅,探聽到此事的安藤一馬,從苦澀的記憶中想起密碼,于是潛入后宇多宅邸,打開了保險柜。

    “你以為保險柜里放了什么?”我問道,“是錢嗎?”

    “后宇多虧欠我們的??傊?,他是有錢人,我和他要三千萬,也不足以構(gòu)成對他的懲罰?!?/p>

    可是保險柜里放的不是安藤一馬期待的錢,只是部手稿。

    “我沒工夫和你閑扯,快把錢給我?!卑蔡僖获R煩躁地說,“否則,我就將這部下流的手稿,還有誰寫的,公之于眾。喂,你給我聽著!能寫出如此亂七八糟文字的,除了他,還能有誰?通過筆跡鑒定,足可以證明他是個老色鬼。三千萬,我要的是三千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p>

    公園里,安藤一馬唾沫橫飛。

    一定是后宇多啟介讓安藤一馬的自尊心倍受屈辱,他才不顧后果,自作主張地索要三千萬作為補償,但涉及敲詐勒索,這也是不值得同情的。

    “只有三十萬?!蔽议_口道,“如果你不接受,我這就去找警察。盜竊、非法入侵,再加上威脅勒索,加在一起,足已定罪量刑?!?/p>

    “搞什么鬼?你一個女流之輩,還想逞能?”安藤一馬急躁地抬起手,我有點兒恐懼,他雖然上了年紀(jì),但是常年勞作,手臂非常強壯。

    “如果你毆打我,還要追加傷害罪,而且,我把你夫人做的‘好事也要算上?!?/p>

    安藤一馬表情扭曲,后退一步。

    “我妻子?我妻子和你沒有任何牽扯?!?/p>

    “你剛才不是說尊夫人一直在照看福島的別墅嗎?如果是這樣,那么將置物架推向我的一定是你的妻子,木偶娃娃制作指南書上說她叫什么來著……是叫絹吧?”

    安藤絹大概知道丈夫和后宇多的死脫不了干系,所以我一到福島,她就潛入別墅,暗中監(jiān)視我。我發(fā)現(xiàn)了“保險柜鑰匙”,并拿到了手,如果放我走,她不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情急之下,她不由分說地推倒了置物架。

    推倒置物架這件事或許是一場事故,可是,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安藤絹就可以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又因為她未予以救助,還逃脫了,說不定會被追究故意殺人未遂罪。

    我并不打算說這些。安藤一馬囁嚅道:“我妻子……她不是做壞事的女人?!?/p>

    “是嗎?”

    “她特別能忍,一句怨言也沒有地打掃著后宇多的別墅,雖然身體哪兒哪兒都是毛病?!?/p>

    “是嗎?”

    “她只是遇事就慌?!?/p>

    “我也這么覺得。”

    安藤一馬咬緊牙關(guān)不再出聲,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一把抓住我手里的紙袋,奪過去跑了。

    從福島經(jīng)快遞寄回來的、三十年代黃金時期的推理小說,經(jīng)富山鑒定估價后,擺放在書店門口已是圣誕節(jié)之后了。有顧客購買了其中的幾本,它們成了我的兼職工資。這世道,好事者還真不少。

    那天,我離開公園,將手稿歸還后宇多時實后,就再也沒見過她。不過,我在網(wǎng)上瀏覽武藏野市的地方論壇時,上面有一則傳聞:時實將出馬競選明年的市長。終究是傳聞,不過,我就此也理解了以政治家為人生目標(biāo)的她,為何要隱瞞父親是色情推理小說作家頭銜的理由了。

    “其實,也沒必要介意這個,平成時代都已經(jīng)過去二十五年了。”富山后來這樣說道,“實際上,那書并沒有真正禁售,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后宇多啟介就是一位色情推理小說作家,那又怎樣?這樣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這么做了,反倒誰也不會再指責(zé)了。因為對后宇多啟介來說,寫推理小說,只是他這個有錢人的愛好。人生閱歷如此豐富的人,應(yīng)該清楚自己的作品完成后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可他還是寫了,那是真的太喜歡了,或者……他以為放在保險柜里的手稿雖然目前不能公開發(fā)行,但交由女兒處理,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大家公認(rèn)的杰作,不會被長期束之高閣?!?/p>

    我把手稿還給時實后,富山不住地長吁短嘆:“哎呀,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不足為惜,我可以斷言。

    安藤一馬離開后,我坐在牟天堂附近的長椅上,借著手電筒的光匆忙看了一下手稿。沒有好奇心,我或許也不會當(dāng)偵探將近二十年。

    文字粗鄙、內(nèi)容殘酷、情節(jié)散漫,就是部下三濫的小說,放到現(xiàn)在,也不會有人出版。照實說,就是垃圾。

    不過,讀完后,我覺得那個長期處于痛苦壓抑中的老人安藤一馬很可憐,我甚至猶豫過是否將手稿還給后宇多時實。

    一個男人借情人妹妹之手,殺死背叛自己的情人,卻偽裝成情人同他人上吊殉情了……這就是收藏在后宇多啟介保險柜里的手稿內(nèi)容。

    責(zé)任編輯/謝昕丹

    繪圖/杜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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