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的小艾達

凱瑟琳·漢尼根

周末余下的時間以及周一乘車去學(xué)校的路上，我一直在為應(yīng)對克萊爾的復(fù)仇做準備?？巳R爾很聰明，又有很多朋友，我知道，她一定會想辦法報復(fù)我。

像克萊爾這樣一個朋友眾多、口齒伶俐的女孩如果想在歐內(nèi)斯特·勞森小學(xué)報復(fù)一個像我這樣獨來獨往、舉止粗魯?shù)呐?，結(jié)果顯然易見。這取決于克萊爾有多聰明、多殘忍，以及她認為我應(yīng)該為此承受多少痛苦。我猜，我要承受的痛苦和羞辱可能會持續(xù)一個星期。也許，它會持續(xù)一生之久。

我揣摩著克萊爾可能采取的各種手段，特別是那些最折磨人的伎倆，盤算著我要如何避免被她羞辱。但同時，我又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希望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

我警告自己：“也許她會罵你。”

我想象著克萊爾當(dāng)著全班二十多個孩子的面羞辱我：“艾達，你簡直臭死了，你把鄉(xiāng)下的臭味帶到了學(xué)校。你喂豬嗎？和豬一起打滾嗎？”

我告誡自己：“哪怕克萊爾真的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說我臭，我也不在乎。即使他們?nèi)汲靶ξ遥o我起難聽的綽號，我也不在乎?！?/p>

在我的腦海里，我只是轉(zhuǎn)身告訴她：“克萊爾，我們家不養(yǎng)豬。”

我想象著我們從操場排隊進教室，克萊爾故意絆倒我。所有進出教室的人都目睹我像四條腿的海星一樣，狼狽地趴在地上，臉貼著地板，鮮血從我的膝蓋和胳膊肘汩汩流出，我的額頭上鼓起一個大包。

我向自己保證：“即使所有人都以為我笨手笨腳，我也不在乎?！蔽蚁胂笾约簾o論走到哪里都謹慎地觀察著周圍有沒有人故意伸腿想要絆倒我。

我想象了大約兩百種克萊爾會用在我身上的報復(fù)手段，以及我應(yīng)該如何保護自己，不被她擊垮。

我在心里告訴自己：誰也不可能戰(zhàn)勝我。

星期一早上，我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不過，我用眼角的余光掃視了教室一眼，我的眼睛像掃雷艦似的前前后后地尋找復(fù)仇者克萊爾。

我看到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在那一刻，我們倆的目光相遇了。我鎖定目標，確認“敵人”已經(jīng)在攻擊范圍之內(nèi)。然后，我移開了視線。我走到自己的課桌旁，小心翼翼地檢查著我的座位，看看上面有沒有尖銳的金屬物，再看看課桌的抽屜里有沒有嚼過的口香糖、昆蟲或腐爛的蔬菜。結(jié)果，里面什么都沒有！

我坐下來，用一小半的心思關(guān)注華老師，用一大半的心思研究和揣測克萊爾。

上午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半，其間并無報復(fù)的跡象。

克萊爾沒有對我做鬼臉，也沒有和朋友竊竊私語，更沒有對我指指點點。唯一異樣的，是她根本沒有用正眼看我。

她的臉總是對著別處，好像我是一個可怕的交通事故現(xiàn)場。

上午十點半的時候，我認定她這樣做是在為課間休息時的攻擊積蓄力量。那個時候我們都暴露在教室外面，她可以迅速集結(jié)一伙人，從而對我實施報復(fù)。我利用上午余下的時間畫出操場的地形圖，制訂了多條逃跑路線。

最安全的地方仍然是我在臺階上的位置。如果我坐得更靠近地面些，就可以跑向任意一側(cè)的教學(xué)樓里；如果看到一扇門，我就可以消失在門后面。

華老師照例點名，我差點兒沒聽到她喊我的名字，因為我正用眼角的余光密切觀察著克萊爾。

羅尼走過來，問了我大概一百次，想不想玩躲球游戲（躲球游戲是一種起源于英國并在1900年左右盛行于美國的球類運動。這個游戲通常有兩支球隊，每隊有十到十一名球員。兩支球隊互相擲球，讓對方的球員出局。對方球員被球擊中或越過兩隊之間的界線即出局。）。我第一百次回答他：“不了，謝謝你，羅尼?！?/p>

不過這一次，我忘記要像以往那樣小聲回答，以免其他人知道我和羅尼關(guān)系很要好。我太專注了，大聲說了出來。羅尼察覺到了其中的變化。

他問道：“你在干什么呢？”

我煩躁地說道：“沒干什么。”

“你肯定有事瞞著我?！?/p>

假如我真的打算告訴任何人任何事，那個人一定就是羅尼，雖然我并沒有這個打算。我知道，如果我只透露一點點線索給羅尼，比如“我在觀察克萊爾”，就不得不告訴他更多的線索，比如我為什么要觀察她，周末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還沒打算讓羅尼了解自己特別的一面。

于是，我說：“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羅尼?！彼⒅铱戳艘粫?，生氣地走開了。

我在心里盤算：讓羅尼氣惱，總好過我放松警惕三秒鐘而被克萊爾羞辱。

整個課間休息時間，克萊爾都沒有關(guān)注我，她一直假裝自己并不計較那天的事。由于我一直在觀察和謀劃，我們重新回到教室后，我已經(jīng)變得心力交瘁?，F(xiàn)在，我只想把腦袋貼在課桌上，午睡一會兒。但我猜想，我一時的疲憊，正是克萊爾施展報復(fù)的好機會。

于是，我用手臂撐住腦袋，掐了八次大腿，好讓自己保持清醒?？墒?，整個下午克萊爾都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漸漸悟出了她的聰明才智。

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克萊爾一直沒來報復(fù)我。觀察、等待、謀劃的過程讓我精疲力竭，而她根本沒有流露出任何想要懲罰我的蛛絲馬跡。

分發(fā)試卷時，她并沒有把我的試卷揉皺或扔在地上，她只是一邊看著衣帽間，一邊把試卷放在我的課桌上。她沒有在衛(wèi)生間的墻上寫下罵我的話，也沒有在我的外套口袋里偷偷放黏糊糊的臟東西，更沒有讓她的媽媽給我媽媽打電話，討論我的言行舉止問題。我真是困惑極了。

事實上，我想讓克萊爾報復(fù)我。我希望她向我的爸爸媽媽、向華老師以及整個宇宙宣布：我欺負了她，而這是我對她小小的懲罰。我想提醒所有人，這個世界要提防克萊爾之流，而我會保護這個世界。

可惜，克萊爾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