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偉志
我在“文革”中改行從事自然科學研究。為響應毛澤東研究“四大起源”的號召,探求天體起源、地球起源、生命起源、人類起源,1978年初,中國科學院籌辦《自然辯證法研究》月刊時便把我借調了過去,住在科學會堂周邊的北京友誼賓館里。
鄧小平伸出兩根指頭
當年3月,全國科學大會召開,領導吩咐我參與編寫與會專家的發(fā)言簡報。這樣,我得以接觸到老一輩科學家。有些科學家是第一次見面,他們即使看到我的胸卡,也不愿多說,這時我就請華羅庚先生介紹。華羅庚的應用數學所也設在科學會堂周邊樓,與我們一墻之隔,又在一個食堂吃飯,我多次聆聽華羅庚講故事。一經華羅庚介紹,大科學家就滔滔不絕地講他們聽了《科學的春天》后的感想,講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講他們吃過的苦頭。不過,最難與之交談的是陳景潤。他不會講故事,只會說一句當時流行的“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就沒別的了。當然,這對他來講也是實在話。會上令人難忘的是全體代表合影。我沒資格參加合影,但我有條件觀看合影。有一個鏡頭很少有人提及。鄧小平走到半導體物理學家黃昆跟前時,問黃昆:“中國在半導體上幾年能趕上外國?”黃昆回答:“三年?!编囆∑今R上伸出兩個指頭,意思是“爭取兩年趕上”,大家看了笑得樂不可支,尤其是我這個“文革”中曾在上海元件五廠參加過制造大面積集成電路的人,浮想聯翩。
“你不用念了”
5月,《光明日報》發(fā)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的唯一標準》,從此開始了真理標準大討論。我隱隱約約聽到領導層對此說法不一,這自然而然地啟發(fā)了我的思考。正在這時,李昌、于光遠請堅持實踐標準的吳江在科學會堂旁邊的小禮堂做報告,我們聽了精神為之一振。時任上??莆魅蔚氖嫖闹牢衣犃藚墙瓐蟾?,召我回來向他匯報。這時我已知道上海市領導在真理標準討論中比別處遲了半拍,但我不知道舒文是什么態(tài)度,便小心謹慎地、不加評論地拿著筆記照念不誤。舒文看出我有顧慮,聽到一半時便插話說:“偉志同志,我贊成你和吳江的觀點,你不用念了,說說你在京聽到的觀點吧!”這一下我明白了,他不同于某些市領導。我喜出望外,便對他放開講了很多。我是舒老派到北京去的,不應當不對舒老講真心話。第二天,復旦大學黨委書記夏征農叫人通知我向他匯報。夏老是我在中共中央華東局工作時的老領導,我了解他的性格,便欣然答應。哪知沒到匯報時間,我們便在康平路吳興路路口碰上了。他沒聽我說幾句,就義正言辭地批評起“兩個凡是”來。我聽了喜不自禁。
從兩個“不許”到三個“可以”
12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這次工作會議可以說是十一屆三中全會的預備會。鄧小平發(fā)表了八千字的題為《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報告,撥亂反正,吹響了改革開放的號角,成為歷史的轉折點,舉國上下歡欣鼓舞。外國輿論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美中不足的是,在農村問題上全會有兩個“不許”:不許分田單干,不許包產到戶。我是安徽人,我比較早地知道了小崗村有用包產到戶的辦法改變窮困面貌的愿望。好在不久舉行的四中全會上勾掉了兩個“不許”,好在萬里丟下了一句話:“你們走陽關道,讓我走走獨木橋試試。”不久,中央把兩個“不許”改為一個“不許”,過一陣又把一個“不許”變成了三個“可以”。三中全會四年后,“獨木橋”成了“陽關道”,中央明確講,農村改革是偉大創(chuàng)舉,改革從農村開始。
后來,我認識了《科學的春天》的起草人,認識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撰稿人和修訂者,認識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起草人,并看到鄧小平親筆寫給起草人的三頁提綱手跡,更加深了我對發(fā)生在1978年的這三件大事的理解和認識。想不到的是,這幾位撰稿人后來都遇到過麻煩,受過不大不小的委屈。這充分說明了事物的復雜性,這有力地驗證了馬克思的名言:在科學的道路上是沒有平坦大道可走的。
撫今追昔,追昔撫今,溫故而知新,知新而溫故,當下我們應當堅決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增強理論自信,弘揚百折不撓、不怕犧牲的精神,為真理而獻身。
(作者為上海大學終身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責任編輯 楊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