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 梁平 李琦 胡弦
葉延濱
此地風(fēng)光正好
好個風(fēng)波靜息的海灣
披一身云輕霞紅的秋天
巨石被裁成一座長橋
從我的腳下伸向海灣的那一頭
那一頭霧氣如紗縵輕揚
那一頭是叫宋的王朝
泉州太守蔡襄大筆一揮:造橋
趕山的石匠說錘開千年大夢
巨石像羊群排隊下山
石條像竹筏隨海浪起舞
山海之間的一座大橋說
泉州是橋之頭——
向西是一條翻越萬山千河的路
像絲綢一般逶迤向西
向西,絲綢柔曼
飄在歲月之上……
向南是一道波濤咆哮的大航線
彩虹般磅礴地飛跨大洋
向南,海上絲路
歲月記憶的珍珠串起……
什么是千年神話?
風(fēng)暴有吹不斷的絲綢?
大海有永不沉沒的船?
讀懂千年神話不難
就讀泉州洛陽橋
洛陽橋,此刻霞光萬道
我正和天上的太陽
守著你!
梁 平
洛陽江的初冬,水還暖,
江心紅樹林星星點點的白鷺,
比我家鄉(xiāng)府南河上的白還耀眼。
離我最近的那只一動不動地與我對視,
我認(rèn)定它是這里的首領(lǐng),習(xí)慣了
在南腔北調(diào)里甄別遠(yuǎn)近親疏。
我給它說杜甫,它扇了扇翅膀,
我給它說李白,它又扇了扇翅膀,
然后發(fā)出高低有平仄的歡鳴。
我知道這是它快樂的應(yīng)和,
說的閩南話,就像我的泉州兄弟。
我的兄弟身邊有漢語翻譯,
而那只白鷺,正在用古音讀唐詩。
李 琦
洛陽橋上,望著那些
古裝扮相的人,我走神了
我看見水手、商賈、僧侶、神甫
我看見長袍、袈裟、絲綢衫裙
官員、書生、販夫走卒、布衣百姓
閩南語、意大利語、阿拉伯語——
船只往來,白鷺展翅,刺桐繞城
曾是世界上最繁榮的港口
自然,松弛,人類交往最好的狀態(tài)
市井街巷,色彩斑斕
像一幅華美的波斯掛毯
一座古城,集合了萬象
每一寸肌理都大有意蘊
千年一瞬,從古到今
其實也算不上多么遙遠(yuǎn)
不是什么,都可以隨意戲說或調(diào)侃
面對歷史,須持虔敬之心
你看,開元寺里,有對聯(lián)為證
廊柱上,那是先哲與高僧的遺跡——
“此地曾是佛國,
來往皆是圣人?!?h3>在洛江聽南戲
胡 弦
此地類洛陽,而非洛陽。
此橋似曾相識,而它僅僅是這一座。
世間物有奇妙的相似性,
又根本不同。
要拜的佛是同一個佛,
不同的是手藝,
前者是本質(zhì),在無數(shù)
語種里翕動書頁的經(jīng)卷是本質(zhì)。
而從藝術(shù)觀,讓人激動的
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他演得真像”,但他不是他。
妝上到一半或卸到一半,都好。
剛才數(shù)橋墩時,我想起你。
——我有些入戲,像處在南音里
某個傳奇的開端。
現(xiàn)在,我已回到一棵
榕樹下,手上有份
來歷不明的情感無處措置。
湯養(yǎng)宗
有沒有比開元寺上空更大的袈裟
可以一再提醒人,頭頂?shù)?/p>
白云,就是一句話,一劑藥,飄浮的平衡術(shù)
有沒有更輕于知覺的戰(zhàn)栗
來自一把空氣,一塊石頭,不能戒的癡與迷
依賴于這塊布匹,遼闊的私下話
姜念光
哪個人的身體不是橋梁
血液里的古往今來,數(shù)著欄桿
哪個人的眺望不是跨江接海
愛人的白鷺飛,舊友的鶴消息
哪個人沒有云水茫茫的想念
哪個人另有刻骨的孤單難以言傳
父母在天堂,兄弟在洛陽
哪個人不是異鄉(xiāng)人
哪個人在游客如織中雙手抱肩
像船形橋墩穩(wěn)住了此岸和彼岸
他心懷滔滔啊,有江水,也有海水
一半苦咸,一半甘甜
宗仁發(fā)
那些被泉水浸潤過的石頭
骨子里是柔軟的
那些被埋藏多年的石油
內(nèi)心里是滾燙的
他們從遙遠(yuǎn)的地方來
也要到遙遠(yuǎn)的地方去
在這里秘密集結(jié)
一同鋪就通向大海的路
哪怕被車輪成年累月地碾軋過
只要用真情與他們對話
他們的生命就可以循環(huán)往復(fù)
一次次成為大地的琴弦
老房子
你寧可不相信考據(jù)
(太過學(xué)究的都缺乏生機)
但要相信傳說。海浪江濤,此時
正是操著嫻熟的河洛語
翻滾舊事。盡管
一群剛從河洛一帶過來的男女
聽不太明白
他們指認(rèn)的閩南話
說大雪已過。陽光在這里
猛然傾瀉
——洛陽親友如相問
走過石橋的褐黃,藍(lán)色就閃光
就浩蕩。鄉(xiāng)愁
是你已經(jīng)看見的月光菩薩
她把慈悲的遺產(chǎn)
贈予牡蠣和橋墩
——它們再不會分離
你只需用筏形的石礎(chǔ)公證:
“萬古安瀾”
多么熨帖的遺言
金鈴子
回渝數(shù)日,還在想你。這是真想
端坐正殿中央的你,他們看莊重,我看飄逸
徒子徒孫們都到橋頭上去。見到的是石頭和
海蠣
不見的是修橋人
昨晚,宣紙五張
臨了你的碑帖《萬安渡石橋記》
江河洶涌。霧氣彌漫。他們說你留筆驚鬼神
我不是鬼,也不是神。匆匆一拜
徒增傷感。你我都躲不過顏真卿的暗影
今晚,酒過處,禿筆已在墨缸
一畫就畫了一座橋,一寫就寫了句:
跨江一千尺,波靜五百里
施 浩
從泉州出發(fā)
向東是海
西下是南洋
最早群族在此
以海為田 以船當(dāng)車
人們在海上捕撈
在山峰上種植茶葉
養(yǎng)家謀生
豐衣足食
簡單而平靜生活
那時沒有商業(yè)模式
那時只有簡單對換
人們把山珍野品
裝上船只沿江而下
一隊隊木船
自由航行在海上
也許只是茶香或者糧食
也許只是一些低廉對換品
也許是返程空空行囊和疲憊
但他們從此與海擁抱相隨
他們的家遍布在
南洋和西洋
從一個小小族群
繁衍生息
閩南商業(yè)文化精神漸行在
與海相連的世界
海上絲綢之路從泉州起始
這與政治無關(guān)
這是商道之承
我們的故事
從這里開始
鄭小瓊
花紋螺在白晝投下斑斕的色彩
她從線條上辨認(rèn)宿命的力量
隱藏大海深處的鯨魚,孤身一人
潛入蔚藍(lán)之中,它光滑的軀體切開
鄉(xiāng)愁、魚骨天線、海鷗的尖叫
如今剩下一具骨骼向我們展示
遙遠(yuǎn)而未知的力量,茂密的
骨殖間,大海停止沖動與喧囂
它巨大的陰影,鐘聲、白帆
舊的波浪覆蓋住沙灘與沉船
大海沿潮水的曲線剝落沉重的史跡
我從水柱上認(rèn)領(lǐng)荒蕪的三角梅
它在古老圍墻探頭,望見天空中
堅實的星辰與纖弱而蒼白的月亮
海螺延伸清晨的寂靜、沉默
我站著,守候正在分娩的黎明
耿占春
馬可·波羅說過,伊本·白圖太見過
神廟的燈火照徹了夜晚的刺桐
在中古,它被世界尊為光明之城
猶太會館,景教教堂,清真寺
印度教和拜火教的神廟與祠堂道觀
城隍廟佛寺比鄰而立,如一首詩
斷行,停頓,跨越錯置的詞語
卻壓上了信仰的韻律。一代宋儒
雍容大度,如茫茫大海的燈塔
或許是一場起于愚昧的禍亂
眾神之燈在血光中黯淡?;煅?/p>
歷史最終爬上刺桐人異樣的面孔
古印度、波斯、阿拉伯的記憶
隱現(xiàn)地中海、中亞與西亞
地貌的臉,那是另一種道成肉身
圣城的光依舊潛行在大街小巷
穿行于大佛寺的濕婆雕像、妙音鳥
寺院內(nèi)的乞丐和生意繁忙的西街
艾 蔻
大海就在附近
導(dǎo)航地圖畫出一道藍(lán)
從酒店出發(fā),步行十八分鐘
就能到達(dá)最近的海邊
沿著萬興街一路向東
皮鞋磨破了腳后跟
忍著痛,想象一片玲瓏的海灣
沒有沙灘,海水也沒那么藍(lán)
想必游人稀少且從容
至于海風(fēng)——此刻微風(fēng)拂面
我確信它帶著大海的慷慨
街對面就是海了
一簇一簇的蘆葦
白鷺在其間停停飛飛
還有些植物叫不出名來
這樣的海不能遠(yuǎn)眺,再遠(yuǎn)就到
對岸了,影影綽綽的樓房
數(shù)不清的人生與遭遇
夕陽獻(xiàn)出慈祥之光,照耀著它們
生活,總是在疲倦和刺痛時
給我們送來珍貴的教導(dǎo)
三步之內(nèi)必有芳草,遠(yuǎn)親不如近鄰
而現(xiàn)在,大海就在附近
郝 煒
傳感器芯片發(fā)散紅光
睡在沒有塵埃的玻璃中
它們流徙的本領(lǐng),成為波音飛機、醫(yī)療神經(jīng)
元診斷、物聯(lián)網(wǎng)產(chǎn)業(yè)的眼睛和手足
成為智能電梯,個性化防盜門的私人定制
閃動深情的光,如未來,專屬的文物
講解員動情的介紹中特意提到一座橋
她說,洛陽橋就在附近
周圍的高科技公司走得再遠(yuǎn)
故事再精彩,也傍于海,于橋
千年的海風(fēng)退走還來
忘了漕運的機密,和橋上的閑話
留下另一雙眼睛眺望海水
人心流徙,唯遠(yuǎn)見逆海而歌
黃小培
山中清涼,可解心中燥氣,
隨著人群走在幽深的山道上,
兩旁是清熱解毒的草木,
它們與我交換彼此的呼吸。
山體巍峨、高聳,
這是我仰望的高處,有傳說,
也有我這個年齡開始信奉的神明。
而此刻置身其中,試著融入山野,
每到一處都讓人心生敬畏,
神明藏在任何事物中,
一陣風(fēng),一片落葉,一聲鳥叫……
都是教化心靈的一股力量。
從觀景臺向下望去,馬甲鎮(zhèn)
隔著稀薄的云煙顯得那么小,那么安靜,
更小的人在山下的生活里
走著自己的路,
他們那么小,小得承受不起傷害,
也看不出幸福,還是痛苦。
賈淺淺
海浪的聲音,曾封鎖過
西川甘雨——那時持劍的老少還在
趕來的路上:他們帶著火焰
而來,直到那些有靈性的石頭
在這里匯聚,跨海而立。
太守蔡襄植榕?;筐B(yǎng)二十八只石獅,
為那些在風(fēng)浪中吼著河洛語的人
守住五百根柱子。
我陪伴夕陽而來,我相信著
潮起潮落:九百年“長虹臥波人爭越”
該有過多少迷人的眼淚。
風(fēng)云如何變幻都抹不去碑文。
面龐不會懼怕侵蝕之苦。而歲月
依舊漫長。
我有收不回的目光
落進(jìn)溫暖的風(fēng)景。
林宗龍
你看神圣降臨在那個沒有屋頂?shù)穆短於Y拜
堂,
它敞開著,柱子上的經(jīng)文,阿拉伯語在描述
著什么——
那些信徒曾在這里禱告過,
他們祈求過的,類似于神圣不會因為不完整
而離去。你看四面花崗巖筑造出的墻
像雕塑一樣的巨幅鐵窗,神圣派遣的光,
正在一點點修復(fù)他們的形象。我站在
一棵柏樹旁,聞到空氣中遞過來的白蘭香味。
——“被你注視過的神圣,它就在那里”
劉 郎
在我抬頭看月亮的時候
或者我什么也不看
它們也會出現(xiàn)在那里
它們有自己的樹枝和樹葉
有些樹枝枯死掉了
但還堅持長在樹的身體上
像一個孩子死掉了
把自己埋在了媽媽的肚子里
樹葉很綠,是一種
讓人一看見就認(rèn)出它們是樹葉的
那種綠,也有一些發(fā)黃的
樹葉落到了地上
我不注意差點用腳踩到一片
但我沒有聽到它發(fā)出任何驚呼
我不確定,它是不是在我
來這里之前就已死了
我希望它只是在等著那陣
把它吹落的風(fēng)
再次把它吹回到樹上去
而那些樹,枝葉展開
似也在做著重新接納它的準(zhǔn)備
有時候我會忽略掉
但內(nèi)心卻沒有辦法回避
在月亮和我之間有幾棵刺桐
真實地活著
談 驍
我見過最深的井,
在去洛陽橋的路上。
站在井口,一眼看不到井水,
滿目的黑暗,如石柱深埋。
我從沒在這種井里打過水,
旁邊就有水桶和井繩,允許我彌補遺憾,
井繩放進(jìn)去,七八米,水桶終于落水。
這一幕我只在電視上見過,
井繩的給予,是向未知交付,
水井的回饋,也順理成章:
提起井繩,就有滿滿一桶水。
我卻無以領(lǐng)受,我的水桶浮在水面——
一只漂浮的水桶,如何讓自己下沉?
一只空空的水桶,如何把自己裝滿?
這問題我以前從未想過,現(xiàn)在也無法解決,
提出水桶,只桶底沾了一圈水,
終不至于一場空:這海邊的井水啊,
每一滴都滿是大海的氣味。
周 魚
我見過月亮在它的例外中,長著
一張新的面孔,簇?fù)碇廨x。
啤酒瓶的碰撞聲像童年暮晚的
鄉(xiāng)村。它曾給予長久的庇護。
辨認(rèn)在發(fā)生。像是本該發(fā)生的。
我們儲存卵石的湖底傳來了聲音。
但次日,火車像一匹忠誠的馬到來,
靜候著我們的時間。我們的影子,
在寺院的屋檐下,迅速分開像鳥類。
我將再次目睹這景象。夜的拼圖
重新松動。星辰隱去,不同的地圖
與相似的彼此落回各自的掌心。
陳洪英
港灣映著樹木、燈火,
海水涌過來,到蝦船,到我心頭
淺灘上堆積的廢棄物,破碎的半邊壇子,
和泥沙,與暗黃的海水交融。
我們之中有人想用力拔出它
嵌入泥沙的軀體,而一句“似乎是裝過骨
灰”
讓他的動作瞬間停止,
仿佛一觸碰,死亡就要降臨。
我們玩起小時候的飛鏢游戲,
把別人和自己加給他們的年歲
隨飛鏢拋離到海面
一輪圓月掛在長滿蘆葦?shù)暮5纳峡眨?/p>
此時,歡樂是荒蕪的,也因為荒蕪才更迷人。
夜色中,清風(fēng)拂面,海蠣在沙石中移動
流水聲,我們的細(xì)語、呼喊,在灰蒙蒙的
夜色中回蕩,燈火宛如冬日之花
我們在時間中靜默,仿佛大海的贗品。
陳先發(fā)
博物館剔透的琥珀中
昆蟲半睜著眼睛
某個早晨。她剛剛醒來
永恒的凝固忽然發(fā)生了
這大致是弱者鍥入歷史的唯一甬道。
連同醒來時,臉上還未散盡的空虛。
弱者的歷史總是耐受而寂靜的。
早上的露珠,羽毛
馬桶
海風(fēng)中起舞的臟衣服
在印度婆羅門教和波斯教熏陶下
的街巷,與宋朝其他州縣迥然不同
晨鐘暮鼓。刺桐花紅……
這一切被鏨入青石其義何在?
入暮的展廳內(nèi)殘碑?dāng)嗍鐏y句
像一首詩把一閃念和
微弱的嘆息凝固起來
而博物館和詩的本義是嘴唇觸碰
嘴唇。說出來,才可以活下去——
琥珀中昆蟲繼續(xù)醒來,只是更為緩慢
而我依然可以透過玻璃
看著石雕的明月從
石雕的海面上升起來
臧 棣
生動的遺物中并不包含
踏破的鐵鞋:早年東渡日本,
大師也曾非常文藝;救國的間歇,
他曾男扮女裝,化身茶花女,
想象著這骯臟的世界
曾有數(shù)不完的美麗的瑪格麗特
被命運壓抑在傲慢的黑暗中;
時代充滿了誤會。戲劇是炸彈。
嗓音一旦惟妙惟肖,精神的動靜
不亞于引信已嘶嘶作響。
而濃妝的美艷不僅是角色的需要,
更像是一種新穎的復(fù)仇。
新世紀(jì)的曙光召喚過
他的青春,但微妙的反應(yīng)
也常常突破心理的底線:
每一個試探,都意味著是否
還有機會在人的覺醒中
反思一下我們是如何被斷送的。
在虎跑寺出家,用心靈對決歷史,
他深陷在另一種先鋒色彩中:
絕對的智慧可用于一個人的虔誠。
既然所有的解釋都管用,
那就讓逃避來升華最好的輕蔑。
南洋歸來,住錫在承天寺,
樸拙比清癯更構(gòu)成人生的側(cè)面;
早已破產(chǎn)的人世仿佛再也
不能因人而異。唯有悲傷和欣悅
可讓晴空時刻交集于
一個透徹的肉身。彌陀巖上,
他跏趺盤坐:一尊石像
居然比所有的真容更善于揭示:
他確曾偏僻于苦行,比外人能看見的,
更激進(jìn)于生命的覺悟。
車延高
街道越老,刺桐花就越年輕
風(fēng)閑不住,四下里串門兒
巷子寡言,壘墻的石條和磚塊有些耳背
幾只麻雀調(diào)皮
在雨檐上看風(fēng)景
萬安橋人來人往,去梓潼城里喝大酒
洛陽橋上望海的,迷住了泉州的紅樹林
我坐在石凳上,憶想那些趕海的人
他們把孤獨帶出走不通的巷子
讓煩惱作祟,寂寞卻解放了
相對于跋涉
遠(yuǎn)處的萬安橋只是命中一截臍帶
路不管把人送多遠(yuǎn)
游子知道
不想迷失,一定要記住故鄉(xiāng)的方向
郭新民
我們打老遠(yuǎn)老遠(yuǎn)來拜訪萬安石橋
幾只白鷺也趕在冬日的午后套個近乎
看橋者不僅是浪蕩詩家和天涯過客
還有許多知名與不知名的漂亮水鳥
奔波的人們輕輕叩醒了石橋的記憶
恬靜的鳥兒啾啁著浪波彌散的煙霞
哦,眾親們懷著各自的心情久久對視
游人與鷺鳥都成為風(fēng)景中的詩
順著風(fēng)的背影看水邊亭亭玉立的精靈
誰可知在它們眼中詩人又是何物
弱弱地問,萬安橋的魅力僅僅是長壽嗎
它以雄渾的定力審視這個浮躁的世界
告訴我,這是通衢四海古今的歷史隧道
蔡襄老人依然在橋頭迎來送往
我知道萬安橋安然自得
我篤信有詩的風(fēng)景真好
陳巨飛
向上看:浮云與我交好。揮手一別,多年后
又不期而遇
藍(lán)天有不切實際之藍(lán),我有
合理飛翔的可能性
仙公住何處?最深的藍(lán)中,普通的
兩室一廳。他在還按揭
向前看:群峰爭先恐后,想要
奔赴大海
杉木,掙斷根須向上,意欲占領(lǐng)天空
一只鳥,飛來,飛去
落在朝天閣。一群人涌上出米巖
想喝一口貪泉
山腳的馬甲鎮(zhèn),升起炊煙。村婦煮完飯
去修水庫
或去海邊等丈夫
她若來求簽,我讓她繼續(xù)等
等到月朗星稀,
深海的沉船會傳來一兩句南戲
彭 杰
海灣曲折,隨之引發(fā)海水形變
的責(zé)任,并不為目睹的行人所承擔(dān)。
像南唐的普通書生,看見街道
被種下第一顆刺桐樹,他想到昨夜
突然發(fā)生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雨。
但所有的經(jīng)驗都是積累
也是磨損。鷗鳥懸停在海面上
像一本書被閱讀的過程。
我們從橋身走過,加入千年來
所有匆匆經(jīng)行的旅人與海水。
——給任劍鋒
周慶榮
虛構(gòu)的優(yōu)越對抗不了閃電的一擊,一些比他高的人,經(jīng)常會居高臨下;一些比他英俊的人徑直地占有玫瑰;當(dāng)有人天生地坐享其成,他只能一個腳印一滴汗水,從生長稻谷的田埂走進(jìn)城市的喧囂。
他把未來園建在城市的熱鬧中,內(nèi)置書屋一間以安放夜晚的無眠。石頭上刻著的“相信未來”,試圖省略往事的惆悵。
比榕樹低矮的幾棵杧果樹,是我沉默的象征。
每當(dāng)子夜來臨,夜色在樹梢搖曳。
黑暗中晃動腦袋,光明里必須奮斗。
夜風(fēng)吹響的葉片婆娑,多么像他頻率飛快的閩南方言。
他學(xué)不會虛偽,如同我放不下理想。
凌晨三點,我在書屋的走廊靜坐。仰頭將一杯紅酒干盡,我想對這個兄弟說些什么?
“未來園是正確的?!?/p>
“夜色以及夜色的譬喻歸我?!?/p>
“天氣再熱一些,杧果歸你,我想在樹蔭下乘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