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坡上,北風哭嚎,煙塵翻卷中隱隱約約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女人跪在孟老大墳前,一邊嗚咽一邊用手撥弄著泥土:這輩子我對不起你,我能為你做的就是這些……說完就將一張化驗單壓在了孟老大墳頭。路過的莊稼人都加快了腳步,頭戴圍巾的婦女們湊到一塊,呸呸地吐著,嘴里罵著:這個死狐貍精,把那么好的一個人害死了!
孟老大天生殘疾,走路一瘸一拐,年近四十了也沒能娶個媳婦。父母去世得早,小弟當兵在外,所以孟老大多年來一直孤零零地一個人過日子。殘疾的他外出打工常被拒絕,所以他買了幾只羊,每天早出晚歸地放羊維持生活。孟老大勤快,對羊照顧得細致,所以他的羊群很快就發(fā)展了起來。
深秋時節(jié),當兵的小弟回來了,帶回了一個漂亮姑娘,孟老大賣了一半羊給小弟操辦婚事。孟老二結(jié)婚的頭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親朋好友團坐在炕頭聊天打牌。連日操勞的孟老大,眼睛和老二家爬滿窗花的玻璃窗上那通紅的喜字一樣紅。眾人看他疲憊不堪的模樣,就讓他早些回去休息。孟老大安頓好了一切事務,向家里走去,在他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了兩行不協(xié)調(diào)的大腳印子。
回家坐在冰涼的炕上,孟老大拿起搽腿的藥酒邊搽邊嘆氣,搽著搽著,他一口氣把剩下的藥酒灌到嗓子里。不知是嗆著了還是凍著了,孟老大流淚了。
二月二趕集,孟老大去買豬肉,賣肉的王胖子把他拉到一邊,神秘地嘀咕了一陣,就見孟老大有些害羞地搓著手,滿臉歡笑地頻頻點頭。一個月后,孟老大家里來了一個長得白凈又苗條的女人,女人丈夫生病去世了,留下了兩個兒子和一屁股的外債。
女人來后,家里的炕上總是熱的,溫暖著孟老大冰凍已久的心。白天孟老大外出放羊,女人在家里料理家務。正月里的一天,孟老大把102只羊全賣了,要不最近每天晚上回家,女人總說他身上有羊膻味兒熏得她睡不著。賣完羊回家已經(jīng)很晚了,孟老大累得到家就癱在了炕上,那一夜孟老大睡得別提多香了。他夢見自己女人懷孕了,大著肚子圍著鍋臺忙活。
第二天,孟老大拎著豬心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女人在屋里又哭又喊,嗚嗚,這日子沒法過了!孟老大一著急,跛得更厲害了,過門檻差點摔個跟頭,到屋里一看就傻了眼。只見滿屋狼藉,柜子里的破東爛西被揚得到處都是,再一翻鞋盒,自己的賣羊錢也不見了,女人滿腦門子汗,頭發(fā)都濕了,正蹲在地上埋著頭捂著肚子哭。
孟老大徹底傻眼了,風吹過他的褲腿,隱約看見他在發(fā)抖。女人捂著肚子哭了一會兒,隨后抬腳就往外走,邊走邊和孟老大說,昨天我兒子剛賣完苞米,我得告訴他提防著小偷。不容孟老大說話,只見女人已經(jīng)急匆匆走到門外拐角,肚子鼓囊囊的,真像懷孕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走到外屋拿起了酒瓶子一股腦喝了半瓶白酒。
沒了積蓄,孟老大又開始起早貪黑地放羊,見人就低著頭繞道走,每天嘀嘀咕咕地和羊說話。一個月后,女人忙著給兒子蓋房子,以此為借口,來孟老大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這不,已經(jīng)二十多天沒來了。有一天,孟老大突然病倒了。
孟老二氣壞了,來到大哥家沖進門就問,你的那個錢被誰偷的?
孟老大把頭一扭說,不知道。
孟老二眉頭一皺,我說大哥,你是不是傻了?大家都說是那個女人偷走了你的錢,你咋就不吱聲呢?那個時候我要報警你還攔著我,你看吧,人家現(xiàn)在房子都蓋起來了,我都替你窩囊!
孟老大說,有錢時我總想娶媳婦,現(xiàn)在算是了了心愿,這輩子也沒啥遺憾了。
孟老大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就在一個下雨的清晨,孟老大安靜地離開了。人們在操辦孟老大喪事的時候,女人在炕頭的那個鞋盒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封寫給自己的信。女人展開被疊得整整齊齊的信,讀完就癱坐在炕沿邊兒,嘴里一直說著對不起,一直說你咋這么傻,淚像斷線的珠子掉在手中的信紙上,媳婦兩個字被洇得逐漸模糊。
幾天過后,孟老大媳婦去醫(yī)院退了預約做手術的錢。
作者簡介:
劉穎,女,遼寧省葫蘆島市人。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天池小小說》《葫蘆島日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若干篇,譯著有卡耐基的《人性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