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與你皆往事

二佳

作者有話說：很久以前，有個朋友給我留言，說：“你知道為什么每次你叫我出門，我都會立刻陪你去嗎？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開心?！边@個人陪我走過了人生中第一個艱難的階段，給了我一段無可替代的快樂時光。我們沒有像別人認為的那樣在一起，大學以后，聯(lián)系也少了，但我很想跟他說一聲“謝謝”，就用這篇稿子表達吧！

那晚，迷霧中的夜色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風景，那個握緊我的手的人，也曾贈予我柔情。

一

三分鐘前，馮知晏被我趕出了舞蹈教室。

作為H大舞蹈協(xié)會的會長，我本該拿出百分百的耐心對待每一個學員，可是，馮知晏總有辦法挑戰(zhàn)我的極限。他僅僅在我面前逗留半個小時，我就奓毛了，原因是他對我的指導很不配合。

我讓他優(yōu)雅地甩頭，他動作夸張得像在抽風;我讓他微微曲起膝蓋，他非要給我扎個馬步。

有他做不良表率，其余幾個排練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還有人被他成功帶跑偏，舞蹈動作變得不倫不類，我的教學眼看就要功虧一簣。

盛怒之下，我當著眾人的面，使了一招無影腿外加獅吼功，成功地讓馮知晏抱頭鼠竄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我的視線。

對待工作，我一向如此嚴謹較真，即便馮知晏和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也不會對他網(wǎng)開一面。

更何況，以我對馮知晏多年的了解，我知道他絕不會因此而沮喪。果然，他被趕出舞蹈教室后，壓根沒有悔過自新，而是趴在窗子上，跳起了“眉毛舞”。

教室里，原本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學姐白露在瞟到馮知晏滑稽的樣子的那一刻，撲哧笑出了聲。

我當場氣炸。

排練結(jié)束后，我坐在舞蹈教室的綠色地板上，把淺粉色的舞鞋脫下來，換上自己的運動鞋。我站起身，就看見馮知晏站在舞蹈教室的門口，朝我笑得一臉討好。

我不耐煩地掃了他一眼：“怎么？回來找罵的？”

馮知晏加深笑容，向我走過來，語調(diào)是一貫的輕快：“別生氣啦，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經(jīng)常生氣很容易變老？對了，剛剛排練一定很累吧，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泡芙。”

午后，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戶玻璃照進舞蹈教室，馮知晏整個人被籠罩在朦朧的光暈里，隱匿起平時吊兒郎當?shù)臍赓|(zhì)，神色竟帶著幾分溫潤。

我和他并肩坐在地板上，我一邊吃泡芙，一邊警告他：“想繼續(xù)學舞就認真一點，下次再搗亂，我一腳把你踹飛。”

他裝慫地縮了縮脖子：“抱歉，抱歉，今天我的女神心情好像有點低落，我這么做是想讓她開心一點。下次我一定不鬧了。”

聞言，我對馮知晏翻了個白眼。我想他至今都不明白，我剛剛把他趕出教室，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他跳舞像猩猩，而是我再也受不了他用盡渾身解數(shù)逗他的女神開心。

馮知晏的女神正是學姐白露，肢體不協(xié)調(diào)的馮知晏是為了她才學習跳舞的。

白露是醫(yī)學院的學生會主席，最近她正在籌備一場活動，因為院里的同學積極性不高，表演節(jié)目的人少得可憐，無奈之下，只能親自上陣。同時，她向工程學院的學弟馮知晏求助，希望可以一起排出一個舞蹈節(jié)目。

面對女神的請求，馮知晏這狗腿子一刻也沒有遲疑地答應下來，更是以光速找到了我，幫他們排舞。

馮知晏不知道，我討厭他對白露事無巨細地關(guān)照，更不喜歡他總把有關(guān)她的一切掛在嘴邊。

可我不會將所有不滿宣泄出來，我只是嫌棄地睨他一眼：“看在我們革命友誼持續(xù)多年的分上，我盡量不對你動粗吧！”

二

我叫肖一禾，中學時就和馮知晏結(jié)下孽緣，那時候我們被老師安排成了同桌。

說實話，最開始我對馮知晏這個嬉皮笑臉的男生實在沒什么好感，因為他根據(jù)我的身材，給我取了個一點也不文雅的外號。

我從小就很瘦，加上常年學舞蹈，從來沒有胖過，馮知晏這家伙直接叫我“竹竿?！?/p>

青春期的女孩正處于一生中最在乎形象的階段，試問誰會喜歡別人稱呼自己為“竹竿”。

可馮知晏壓根不懂女孩的心思，有他帶頭，班上的同學們居然都開始叫我“竹竿”，而我當時性格有些孤僻，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即便對他恨得牙癢癢，也從不聲張。

在人前，我和馮知晏是普普通通的同桌，然而，背著他，我好幾次偷偷地向老師打小報告：“老師，馮知晏的課堂作業(yè)沒寫完?！?/p>

有我檢舉，仗著成績好而偷懶的馮知晏被罰抄作業(yè)不知幾百遍。

馮知晏平時小聰明一大堆，但我猜想他應該也有糊涂的時候，不然，他不會自始至終沒有發(fā)現(xiàn)舉報他沒寫作業(yè)的人是我，也不會對我伸出援助之手。

我和馮知晏成為真正的朋友，是在一次冬季運動會上。我雖然骨瘦如柴，但體育成績不錯，當天我參加了班級接力賽。

由于我平時沉默寡言，在班上人緣不算好，因此比賽結(jié)束后，后勤部忙著照顧其他幾位選手，只有一個人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捧著水，獨自蹲在一個角落。

馮知晏出現(xiàn)在我跟前時，我出了一身冷汗，起先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仍然像話癆一樣在我耳邊嗡嗡嗡：“竹竿，表現(xiàn)不錯啊，算得上是女飛人了，不愧是我的同桌。”

我根本不想理他，站起來就要走。但站起來的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沒有力氣，意識也有些模糊。

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我記得不是很清，只迷迷糊糊地感覺到馮知晏背著我去了校醫(yī)室。

在醫(yī)務室躺了一會兒，我聽見愛開玩笑的醫(yī)生問馮知晏：“小伙子，你跟這女同學什么關(guān)系，你這么緊張她？”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鄙倌旰敛华q豫地回答，頃刻之間融化了冬日的寒意。

我突然無比內(nèi)疚，之前讓馮知晏被老師罰抄了那么多次，他一定不知道出賣他的人是我，才會把我當成好朋友。

他應該也不知道，這是我孤僻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份來自朋友的溫暖。因為有他，我才學會怎樣和人相處，才明白真誠待人，自己就不會落單。

自此，我和馮知晏不再是“塑料同桌”，而成了交心的朋友。他會和我談理想，也會跟我說起有好感的姑娘。

馮知晏性格大大咧咧，好像從來沒有執(zhí)著地喜歡過哪個姑娘，直到遇見白露。

我對馮知晏和白露是如何相識的并不了解，只記得大一開學沒多久，白露這個名字就頻繁地被他提起。

而從前嘻嘻哈哈的馮知晏，這次并不像以往那樣高調(diào)地表達自己對女孩的欣賞，反倒格外小心翼翼，從未告訴過白露自己喜歡她。他在努力地做一名搞笑博主，為對方帶來快樂。

我這才知曉馮知晏真心喜歡一個人時的表現(xiàn)，原來他也愛得寂靜又用心，如我一般。

只是，大概白露不懂他的心意，就像他也從沒發(fā)現(xiàn)我最深的心事。

三

馮知晏上臺表演那天，我被白露邀請去當觀看嘉賓。雖說是去當嘉賓，但鑒于活動現(xiàn)場人手不夠，我自覺地打起雜來。

距演出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后臺一片混亂，許多表演者排隊等著化妝，同樣等待化妝的馮知晏倒是優(yōu)哉游哉，舉著相機錄視頻。

我悄悄地靠近馮知晏，聽見他正在介紹：“還有一個小時就要上臺表演了，我現(xiàn)在在排隊化妝，這是我們的后臺，大家都挺忙的?！?/p>

我走到他的身邊，看見他的鏡頭正對準不遠處的白露。畫面中的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辮，一身青春洋溢的運動裝束為她清麗的容顏增添了幾分俏皮。

馮知晏駐足，對著相機小聲地說：“看到了嗎？那就是我的女神?！?/p>

即使他低語時眼波流轉(zhuǎn)，整個人散發(fā)著別樣的柔情，但我個人認為他此刻的神情特別像豬八戒見到高小姐。那一臉疑似諂媚的笑容讓我很不爽，因此，我粗暴地打斷了他：“這位同學，你該化妝了！”

馮知晏聞聲，側(cè)過頭來沖我傻笑，而后將攝像頭對著我的臉：“竹竿來啦！”

我對著鏡頭僵硬地打了個招呼后，催促馮知晏去化妝。

四下喧鬧，我和馮知晏找了個稍微安靜些的小角落。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眼睛卻不老實，一直往白露的方向瞟。

為了迫使他停止犯花癡，我拿出一把修眉刀，對他說：“你的眉毛生長得太野蠻了，我?guī)湍阈抟幌拢惆蜒劬﹂]上。”

馮知晏先是疑惑地對著手機屏幕照了照自己的眉毛，有些疑惑：“我覺得我的眉毛長得挺好的啊，標準的劍眉?！?/p>

我扔給他一記白眼，咬牙低吼：“請把眼睛閉上?！?/p>

馮知晏乖乖地閉上了眼睛，我一邊為他修眉毛，腦海里一邊浮現(xiàn)出他剛才看白露的眼神。他清澈的眼睛里映著周遭雜亂的一切，可于他而言，始終明晰的大概只有那張清揚婉兮的臉。

一想到這兒，我心里悶悶的，好像突然對什么都失去了興趣。

就在我意識到這點不久，我發(fā)現(xiàn)我闖了大禍。

我從憂郁的情緒里醒過神來，目光停在馮知晏的臉上，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的眉毛活活被我刮掉了半截！

剎那間，我虎軀一震。

馮知晏立馬察覺不對，連忙問：“你不會把我的眉毛刮壞了吧？”

他剛要睜眼，我趕忙按住他的眼皮，極力佯裝淡定：“瞎想什么呢。你這是在質(zhì)疑我的工作能力，把眼睛閉上！”

憑借優(yōu)秀的化妝技術(shù)，我暫時把馮知晏缺了的那段眉毛給補上了。

馮知晏上臺之前臭美地自拍時，甚至對我豎起大拇指，贊揚道：“不錯，你的稍加修飾成功凸顯了我的帥氣?！?/p>

看著他樂呵呵地上臺，我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這天的演出進行得很順利?；顒咏Y(jié)束后，馮知晏找我拿了相機，打算借此機會和白露拍張合照，而我順理成章地被任命為幫他們拍照的人。

和馮知晏一起去找白露的路上，我正心里發(fā)酸，他卻突然停下腳步。

我跟著停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白露就在舞臺中央，站在她對面的男生送了她一束花，兩人四目相對時，眼中似有情愫蕩漾。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四

馮知晏拉著我從送花現(xiàn)場逃離了。我估計他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以至于自己一直抓著我的手腕都沒發(fā)現(xiàn)。

走到商業(yè)街的甜品店，他才斷電似的猛然停下，低頭時注意到自己正握著我的手腕，頓時一驚。

他松開手，瞇起眼睛，笑得有些局促：“那個，我去買泡芙給你吃。”

我極力掩蓋自己心跳如擂鼓的事實，故作平靜地點頭：“我去座位上等你。”

幾分鐘后，馮知晏買好泡芙，我們一起坐在甜品店里，平時不怎么吃甜食的他破天荒地大口吃起泡芙，一邊吃，還一邊口齒不清地對我說：“竹竿，你說我怎么這么笨？人家會在白露學姐表演結(jié)束之后送花，而我居然一點準備都沒有。”

他痛心疾首地細數(shù)著自己的不爭氣，我則心不在焉地想：他剛剛牽我的手，一定只是無心而已吧！

在馮知晏自我檢討長達十分鐘后，我終于找到了安慰他的辦法。我告訴他：“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情敵了，當務之急是盡快摸清對方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懂不懂？”

聽完之后，馮知晏投向我的目光充滿崇敬：“有道理！我怎么覺得處理情感問題，你好像很有經(jīng)驗。說，是不是背著我喜歡哪個學長？”

我心虛地干笑了兩聲：“沒有，就是小說看多了?！?/p>

馮知晏注視著我，原本揶揄的笑被一抹真誠蓋過：“謝了啊，總是幫我出謀劃策，還一直陪著我，夠哥們！”

我輕輕嗤笑一聲，嘲笑他：“你真肉麻！”

馮知晏微笑間，清亮的眼眸中泛起淺淺的光，像清晨朝陽照射下的露珠。我想留住這個笑，也想讓他的快樂歷久彌新。

馮知晏聽取了我的意見，去打聽了下午給白露送花的男生。

據(jù)說男生是文傳院的，名叫林深。今天他給白露送花，是因為兩人很早以前就是好朋友，沒有別的意思。

泛著潮濕氣味的夜里，馮知晏在電話里對我說完這些之后，停頓了一會兒。我正琢磨著該說點什么，就聽見他的聲音忽地嚴肅：“肖一禾，我的眉毛哪兒去了？”

我后背發(fā)涼，開始胡說八道：“你眉毛怎么了？是不是沒有正確卸妝，所以把眉毛弄沒了？”

“呸！”馮知晏啐了一口，“我問過別人了，都說這是被刮沒的！行了，廢話少說，為了保持一個良好的形象去追求白露學姐，你明天教我畫眉毛！”

我如蒙大赦，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我和馮知晏約在一間沒人的教室。他帶了相機，借著我教他畫眉毛的機會，剛好可以錄一次搞笑視頻。

這是一次令人崩潰的錄制，我展示了無數(shù)次畫眉的方法，用盡描述手法，仍然沒讓馮知晏開竅。念及他的眉毛的確毀于我的手里，我只得耐心地幫他畫了一次又一次。

有幾次我無意間瞄到他的眼睛，會和他短暫對視。他安靜時，目光似是冬日的陽光，暖意融融，深情繾綣。

而我最深的秘密，會在那一刻，隨著驟然狂跳的心臟，翻來覆去。

五

我?guī)婉T知晏畫眉的那期視頻，點擊率遠超他的前幾期，大家都在彈幕上譏笑他笨手笨腳，還有人希望以后我可以多出鏡。

馮知晏的老粉絲都知道，我只是他多年的朋友，而不懂情況的新粉絲難免會在評論區(qū)問：“這是UP主的女朋友嗎？”

馮知晏回復：“這是我哥們?！?/p>

說真的，我并非對這個回答不失望，只是大概早已習慣馮知晏給我的定位，所以平靜地接受了他的回復，故作平靜地旁觀他追逐喜歡的姑娘。

轉(zhuǎn)眼間，我和馮知晏的大學時光過半。作為高我們一屆的學姐，白露過不了多久就要離開學校。

所謂“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好幾次我問馮知晏：“你不找白露學姐表白，光是偷偷關(guān)注她有什么用？”

馮知晏深沉地嘆氣：“女神準備考研，我不能去打擾人家是不是?！?/p>

我明白，他雖然表面上好像運籌帷幄，不慌不忙，實際上還是慫。他很少約白露一起外出，有時準備了禮物也不敢親手交給她。

而我作為他的“鐵哥們”，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會總是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答應幫他轉(zhuǎn)交禮物。

一次，我?guī)еT知晏買的奶茶去自習室找白露，看見林深趴在她對面的桌上，而她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對面的青年臉上，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

見狀，我轉(zhuǎn)身離開教室，并在回宿舍的路上，喝完了那杯奶茶。

我不敢把自己的猜測告訴馮知晏，因為，我認為，喜歡一個人，是盡力讓他快樂，是他要跋山涉水，我便為他披荊斬棘。

我舍不得讓他難過。

好在學校里也從沒有過白露戀愛了的消息，我便放下心來，安慰自己，白露和林深還沒成。

因為我的隱瞞，馮知晏每天倒是過得樂呵呵的。他在關(guān)注白露之余，還能騰點時間給我。在每一次我參加舞蹈比賽或者演出時，他必定到場。

等我下了臺，他會把事先買好的泡芙給我，然后挑著眉恭維我?guī)拙洌骸安诲e，不錯，我給你錄了視頻，你表現(xiàn)特別好。”

其實，每每這種時刻，我都有些得意，因為他記得我的大部分喜好，也不會因羞赧而不敢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恍惚中覺得，一直做馮知晏的好朋友，或許沒什么不好。

只是，我還有一點不甘心。在一次比賽結(jié)束后，我和馮知晏一起回學校，路上我第一次問起他喜歡白露的原因。

大風吹起散落在地上的枯葉，呼嘯聲里，馮知晏娓娓道來：“說真的，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因為她很了不起吧。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大一入學不久，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做短視頻，拍攝過程中和校友互動，大家都不太搭理我。

后來，我搭訕了一個頭發(fā)又黑又長的姑娘，她看起來很文靜，沒想到卻爽快地答應和我一起錄制視頻。交談中，我發(fā)現(xiàn)原來她對拍攝很有經(jīng)驗，初學的我在各方面都很不專業(yè)，反倒是她給了我很多意見。

但她沒有笑我，還說我的想法都很好，她特別喜歡這類視頻，希望我能堅持下去。她笑起來會露出兩個酒窩，溫婉又不失俏皮……”

我靜靜地聆聽他說的話，諸多情緒難以言說。他提及白露時，眉眼間掩不住的笑意是真的，語氣里的真切是真的，而我很多年的執(zhí)著，在這一刻開始潰散。

靜默片刻，我用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告訴馮知晏：“既然你喜歡白露學姐這么久了，現(xiàn)在就不要再畏畏縮縮啦。她馬上就考試了，你至少給她一點提示，讓她明白你的心意，爭取一下也沒錯，對不對？”

六

經(jīng)我一番提點，馮知晏這塊榆木疙瘩總算開了竅。

在白露考研結(jié)束的第二天，白露和幾個學姐學長相約夜晚去爬山，馮知晏通過一個相熟的學長，成功地混進了爬山的行列里。

我擔心自己不在場，馮知晏會掉鏈子，因此當晚我瞞著他，偷偷跟在爬山隊伍的后頭，隨時準備支援他。

深冬，四面寒風凜冽，眾人穿著厚厚的棉衣，行走在漸濃的霧靄之中。我走在離馮知晏不遠的地方，不斷收到他發(fā)來的消息。

“林深居然也來了，他一直跟在女神的身邊獻殷勤，我連見縫插針的機會都沒有！”

我立馬給他回消息：“不要慫??！去找學姐聊天，給她講段子?。　?/p>

發(fā)完這條消息，我看見前方的馮知晏向白露靠近了些，但躊躇了一會兒后，還是退回原位，然后低下頭給我發(fā)消息：“林深滔滔不絕，我插不上話啊！”

我拿他沒轍，只能用激將法：“實不相瞞，我就在你的身后，今晚你要是不做出點驚天動地的舉動，我可就看你笑話了！”

幾秒鐘后，馮知晏停下腳步，回頭掃了一圈，很快我就收到他發(fā)來的消息：“那個穿一身黑，鬼鬼祟祟得跟賊一樣的，原來是你??！”

我回了一把“菜刀”給他：“快去找學姐！”

馮知晏沒回消息，我跟近了些，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去到白露的身邊，大概是下定決心要有所行動了。

我踏著一地落葉，想象著馮知晏一字一句地向白露表明心意的場景，心里似有枯葉簌簌落下。這樣的寂寥，我從未對人傾訴，其實我也有許多糾結(jié)的時刻。

我常問自己為什么總說服馮知晏去爭取，自己卻做了感情里的縮頭烏龜，連最深刻的喜歡都要止于唇齒？可答案總是簡簡單單，一個人的眼睛不會騙人，我知道馮知晏對我從來沒有過男女之情。

我不愿點破這個事實，所以連向馮知晏表白的勇氣都沒有，但馮知晏喜歡白露，并非無法啟齒的秘密，他在感情中足夠坦然，我希望他沒有遺憾。

然而，理想總與現(xiàn)實有所偏差。正當我準備先回學校等馮知晏的消息時，細雨不期而遇，本就濕滑的地面更加難以行走，我走了幾步，便開始腳底打滑。

我當即放慢了腳步，正掉轉(zhuǎn)方向抄近路去坐車，耳畔卻驟然響起馮知晏的聲音：“來爬山也不穿雙防滑一點的鞋，我大老遠就看見你差點摔個狗吃屎?！?/p>

我抬起頭，注視著馮知晏的臉，愣怔過后，有點抓狂：“大哥，這時候你不抓緊時間在白露面前表現(xiàn)‘男友力，跑來找我干什么？”

馮知晏眼眸暗了暗，神色帶著些許落寞，卻朝我一笑：“女神有人照顧，你就不一樣啦！”

我呆呆地看著他，眼中熱氣涌動，他好像沒有察覺我的異樣，對我伸出手：“地上太滑了，你拽著我的手，要摔，我陪你一起摔?！?/p>

下一秒，我把手放到馮知晏溫暖的掌心里。自那一刻起，我也有了小小的驕傲——那晚，迷霧中的夜色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風景，那個握緊我手掌的人，也曾贈予我柔情。

七

在那之后，白露和林深正式在一起了。兩人本就互相有好感，加之林深向來主動，兩人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

馮知晏早就洞悉這一點，于是失戀后略略憂傷地表示：“我早就覺得學姐對林深有點意思了，果然是真的，我要去做一期‘失戀視頻?！?/p>

而我從頭到尾都是膽小鬼，就連那晚和馮知晏執(zhí)手走在難行的山路上，我也沒有坦坦蕩蕩地對他說上一句喜歡。我怕那份原本就不屬于我的關(guān)切，因為我的表白而提前結(jié)束。

大三下學期，我在準備一場舞蹈比賽。

負責舞蹈協(xié)會的老師告訴我，在這場比賽中脫穎而出的人會被選入一個知名的舞團。我從小熱愛跳舞，成為真正的舞者一直是我的夢想，因而，對待這個機會，我不敢有絲毫怠慢。

那段時間，馮知晏常來舞蹈教室看我練習，偶爾會跟我分享他做短視頻時的收獲。他的粉絲量持續(xù)增長，甚至被某些活動邀請，雖然和很多前輩相比，他仍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UP主。

我們都在朝著自己向往的方向發(fā)展，不知不覺間卻與對方漸行漸遠。

幾個月后，白露和林深畢業(yè)了。林深在畢業(yè)典禮上向白露求婚，白露在眾人的見證下欣然答應。之后，學校里再也沒有白露和林深，就連我也要離開這里，去到未知的天地。

我在舞蹈比賽中得了第一，順利進入那個知名舞團，隨之而來的是跟隨舞團輾轉(zhuǎn)世界各地的比賽生涯。

學校批準了我提前離校，畢業(yè)答辯時回來即可。

離開學校的前一天，馮知晏約我在學校里逛一圈，美其名曰“為我餞行”。我一路上都在抱怨他太過摳門，說是餞行，卻連大餐都不請我吃一頓。

馮知晏扔給我一記白眼：“這幾天大家都搶著請你吃飯，我有機會找你出來嗎?！?/p>

我撇著嘴，不得不承認是這么回事，而他從衣兜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在橙黃色的街燈光下把盒子遞給了我。

我沒跟他客氣，馬上打開了牛皮紙盒，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仿真的泡芙掛件。就在我凝視泡芙掛件，淚盈于睫時，他極輕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以后我不能再幫你買泡芙了，把這個帶在身邊，照顧好自己?！?/p>

全世界在這一秒變得無比安靜，靜得只剩下我劇烈的心跳聲。一瞬之間，我忽然沒有了負擔。

暗戀一個人是種什么體驗呢？

——是甘于平凡的膽小鬼突然想做個逍遙的俠客，不懼將心意告知于他。

我抬起頭，終于道出自己深埋許久的秘密：“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你。”

迎面吹來的風裹挾著青草香，站在我對面的青年愣了愣，神情并無驚慌，只是眼角微彎，給我一個從容和煦的微笑：“一禾，你是我生命里無可取代的人?！?/p>

我與他相視而笑，誰也沒有把話說開。

其實，他的回答，我早已知曉。

在那個深冬的夜晚，坐大巴車回學校的路上，我坐在后排打瞌睡，前排的學長或許是以為我睡著了，于是小聲地對馮知晏說：“你搞什么？讓我?guī)湍阒圃鞕C會接近白露，又扔下大家跑去找肖一禾。說真的，你喜歡的是不是肖一禾？”

黑暗中，馮知晏的話語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里，他低聲說：“和喜歡無關(guān)，我們朝夕相處很多年了，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親人。”

八

離開學校后，我和馮知晏漸漸少了聯(lián)絡，彼此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偶爾同學打來電話，我會通過他們得知一些有關(guān)馮知晏的事，聽說他和同學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工作室，視頻做得越來越專業(yè);他在學校拍宣傳片的時候，有學妹找他表白;有時工作結(jié)束后，他會去買一個泡芙……

原本這些事我不必經(jīng)別人之口得知，但即便閑暇，我也很少給馮知晏打電話。我想我們都值得擁有全新的生活，互不打擾才是最好的狀態(tài)。

那一次分別之后，我和馮知晏再也沒有見過面，就連畢業(yè)季回學校答辯，我們也因?qū)I(yè)不同，被分在不同的時間參加答辯，他先我一步畢業(yè)。我答辯那天，他去參加了一場活動。

答辯結(jié)束后，馮知晏給我打了個電話。他那邊一陣喧鬧，我聽見他提高了嗓音：“竹竿，答辯對你來說只是小菜一碟吧？”

我也大聲地回答他：“當然啦，你在打仗嗎？好吵?。　?/p>

他失笑，話題來得突然：“有機會的話，聚一聚吧？”

我傻乎乎地握著手機點頭，馮知晏趕著上臺，于是匆忙地掛了電話。只是，之后，我沒有等到他回來，就再次離開故鄉(xiāng)，奔走各地，我們沒有如約聚一聚。

畢業(yè)后，我去了很多城市，參加了各種各樣的舞蹈比賽，生活忙碌充實，讓我唯一感到失落的是，再也沒有一個清俊少年，帶著泡芙在舞臺下等我。

我經(jīng)常看馮知晏錄的視頻，每一期都不落下。

在他的視頻里，我得知他戀愛又分手，他開始養(yǎng)寵物，他剪了很短的頭發(fā)，他還會在視頻里提到“竹竿”這個名字。

那是他轉(zhuǎn)發(fā)的一期平臺的采訪視頻，主持人問獲獎后的他：“得了這個獎，你一定很高興吧。第一時間是和誰分享的？”

鏡頭前的他依舊眼眸清澈，舉止處變不驚：“就是和工作室的小伙伴一起慶祝了一下，沒有特意和誰分享?！?/p>

主持人準備問下一個問題時，他卻又說：“其實我打了一個電話，不過對方關(guān)機了，我猜她當時在忙?！?/p>

“是女朋友嗎？”主持人問。

“不是?！瘪T知晏笑著搖頭，“是我的好哥們——竹竿?！?/p>

“你們感情挺深的吧？因為你有開心的事情，第一個想到的是她?！?/p>

“有人說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那可能是我早就把她當成了家人。她在我心里有個專屬的位置，我這輩子也許不止談一次戀愛，但最牽掛的朋友只有她一個。我們從初中開始陪對方長大，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那她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陪你成長嗎？”

“她去了遠方，我們已經(jīng)足夠成熟啦！”

是啊，馮知晏，我終于去了遠方。遠方?jīng)]有心上人，只有那些回不來的清風白水的歲月和那個愛搞怪的少年常常夜深入夢來。

謝謝你常牽掛我，我沒有遺憾了。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