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唯養(yǎng)家難！孝心枷鎖抑郁了一個“模范”兒媳

咕咚

2019年4月1日，重慶市合川區(qū)警方接到群眾報警，聲稱一個名叫曾明蘭的女子殺害了自己的婆婆。警方趕赴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一名七旬老人臉上有傷，眼眶淤青，口鼻滲血，經(jīng)法醫(yī)鑒定，為窒息性死亡。第二天，警方將曾明蘭作為重點嫌疑對象拘押。

看到曾明蘭被帶上警車，街坊鄰居們都非常詫異：這是一個公認的十年如一日，溫柔賢惠伺候久病婆婆的好媳婦，怎么可能成了殺人兇手呢？隨著案情的展開，其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噓不已……

婆婆意外患病，好兒媳臨危主動請命

如果不是婆婆劉淑梅意外摔傷，曾明蘭的命運就不會在這里突然地拐了一個彎。

2008年12月的一天，曾明蘭正在恒輝超市收銀，“你婆婆在院子里摔倒了！”突然，她接到了鄰居張媽媽打來的電話，她匆匆趕回家。剛進院子，只見時年63歲的婆婆劉淑梅倒在地上，一雙手顫抖不停，扯著嗓子哭喊。曾明蘭托鄰居幫忙，叫了車把婆婆送到了附近的醫(yī)院。隨即也給丈夫劉希剛打電話，讓他趕緊回家。

時年35歲的曾明蘭，重慶市大足區(qū)人。1996年，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機械工程師劉希剛。兩人交往后，劉希剛說他是母親劉淑梅收養(yǎng)的孩子。劉淑梅是合川人，曾在棉紡廠上班，能干潑辣，因病一生未婚未育。后來她收養(yǎng)了兩個孩子，劉希剛是老大，老二劉昌平在云南省楚雄市安了家。劉希剛為人本分，也懂感恩。他從認識曾明蘭第一天起，就跟曾明蘭說：“成家后跟養(yǎng)母不分家，會住在一起，將來為她養(yǎng)老送終?！痹魈m覺得劉希剛能坦誠地跟自己交家底，更顯得靠譜，一心一意跟他交往。1998年春天，兩人終于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婚后，曾明蘭跟婆婆劉淑梅共同生活。劉淑梅性急，做事麻利，經(jīng)?？床粦T慢性子的曾明蘭。生活中，她時不時責(zé)罵兒媳，曾明蘭總是不回嘴。1999年5月，曾明蘭生下兒子劉志鵬。不久，劉希剛?cè)コ啥家患医ㄖ旧习唷鹤由闲W(xué)后，曾明蘭到合川恒輝超市做收銀員。

然而，平淡的生活被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了。當(dāng)天，婆婆劉淑梅被送到合川區(qū)人民醫(yī)院后，被診斷為左手橈骨骨折，還合并有帕金森綜合征。醫(yī)生說，帕金森病是一種漸進性神經(jīng)退變疾病，后期癥狀多，用藥效果欠佳，照料帕金森病人是不容易的事。曾明蘭聽得似懂非懂，趕緊又給丈夫劉希剛打了電話。當(dāng)天下午，劉希剛請了假專門從成都趕回來。第二天，老二全家人也忙不迭地從云南楚雄趕回了合川。兩兄弟合計著出錢給養(yǎng)母請個保姆照顧日常生活。誰知，請的保姆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不懂帕金森綜合征由于四肢肌肉僵直，容易摔倒。請來沒做兩天，劉淑梅居然在家里又摔了一跤，導(dǎo)致左腳跖骨骨折，再次被送進合川人民醫(yī)院。

這下，惹到了脾氣怪的劉淑梅，她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趕走了保姆，對兩兄弟開口大罵：“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們不想照顧我，就把我推給外人管？”當(dāng)天晚上，劉希剛為此事煩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曾明蘭也沒睡著，她心想，丈夫一直以來特別感恩養(yǎng)母的養(yǎng)育之恩，如今工作都無法安心，為了給丈夫減壓，她得站出來。于是，當(dāng)晚她權(quán)衡再三，做了個決定：辭掉工作，回家全職照顧婆婆。第二天，曾明蘭把這個決定告訴了丈夫。劉希剛聽完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滿臉感動地說：“老婆，辛苦你了！”隨即，他把消息告訴了老二一家，他們都感激不已。

婆婆住院的日子，曾明蘭每天早起買菜，熬粥洗衣，又匆匆趕到醫(yī)院給婆婆擦洗喂飯。一天來回四五趟，繞城兩圈半，曾明蘭一個人扛了下來。王淑梅出院后，劉希剛把養(yǎng)母安頓好，他讓曾明蘭坐到桌前，還倒上兩杯酒，遞給妻子感激地說：“老婆，這些天你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的。以后我來養(yǎng)你，絕不會干對不起你的事?！痹魈m聽到丈夫這么深情的表白，仿佛回到戀愛時光。

2009年春節(jié)，二弟和弟媳一家人回到合川。團年的飯桌上，親朋好友一大桌，劉淑梅也一個勁兒地夸兒媳對自己好。大家都舉杯給曾明蘭敬酒，尤其是弟媳周慧拉著曾明蘭的手千恩萬謝。她說：“大哥能遇到你這么好的女人，是我們?nèi)业母?。以后我們每月?000塊錢的養(yǎng)老費?！薄拔壹热患薜竭@個家里，就應(yīng)該好好照顧老人，對婆婆好是本分?！痹魈m在弟媳的夸贊下，也有些心潮澎湃，拍著胸脯夸下?？凇?/p>

婆婆一病十年，模范媳婦套上孝心枷鎖

然而，曾明蘭并沒有想到，她用孝心給自己套上了枷鎖。一晃眼，劉淑梅生病已經(jīng)一年多。

剛開始，她的生活大部分時間還能自理。曾明蘭常常扶著婆婆在家做康復(fù)練習(xí)?？呻S著病情的發(fā)展，婆婆出現(xiàn)了逐漸加重的運動障礙，漸漸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并坐上了輪椅。

那個時候，劉希剛每月回來兩次。每次回家，曾明蘭心里都希望丈夫能幫忙換把手，讓她休息一下。但是劉希剛除了陪養(yǎng)母聊天，感嘆妻子能干，其余的什么都不會做。曾明蘭看到丈夫手足無措的樣子，嘆了口氣，也無法埋怨什么。兩年間，老二劉昌平夫妻倆按月打錢過來，每周通過QQ視頻看看婆婆的身體狀況，他們看到曾明蘭對婆婆無微不至的照顧。街坊鄰居們常來串門，看在眼里，大家都紛紛對她豎起大拇指，她成了左鄰右舍夸贊的好榜樣。就這樣，曾明蘭被推到了“模范兒媳”的位置上。

2014年4月12日，是曾明蘭生日。弟媳周慧還專門給她寄來了一件羊絨大衣。那天，曾明蘭伺候婆婆吃過晚飯后，把弟媳寄來的大衣拿出來試穿了。她剛穿上大衣，突然聽到婆婆發(fā)出了“嗚嗚嗚”的聲音，她大吃一驚，原來，婆婆貪吃，偷吃了一顆梅子，由于口腔肌肉痙攣，梅子核卡在喉管，引起了窒息。她猛拍婆婆的背，然后又去幫著摳喉嚨，只聽得“哇——”的一聲，劉淑梅吐出了梅子核，吃的晚飯也噴涌而出，全部吐到了曾明蘭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新大衣上。

看到才喘上氣來的婆婆，面對滿身污垢的自己，曾明蘭第一次掉下了委屈的眼淚。那天，她含著眼淚伺候婆婆睡下后，渾身濕漉漉的，趴在床上捂著被子嗚嗚地哭了好久，委屈之下，她撥通了丈夫的電話。劉希剛負責(zé)的工程正在搶工期，他耐著性子聽完妻子的哭訴，以為妻子的牢騷跟他沒有回去陪她過生日有關(guān)，于是輕描淡寫地安慰她幾句。第二天一早，他就往曾明蘭的卡里打了1000塊錢，讓她買禮物。曾明蘭滿心失望，卻又無法言說。

在外人看來，劉希剛是個好丈夫，老實顧家。有一次，劉希剛回合川過周末。當(dāng)晚，他喝了一點酒，蹭到床上，原本是想跟老婆親熱一番。他說：“老婆，錢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睕]想到，曾明蘭一把將劉希剛推開，坐起身吼道：“你賺錢就了不起呀，我哪里有時間花錢，出門買衛(wèi)生巾都沒空！”劉希剛瞪大了眼睛，氣得興致全無，指著曾明蘭說：“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我也是在外面沒日沒夜地工作?！闭煞虻脑捵屧魈m無法反駁。此后，曾明蘭不再訴苦，而是生悶氣，一連好幾次拒絕丈夫親熱的要求，丈夫為此悶悶不樂。一次，曾明蘭抱怨自己太累，劉希剛竟然指著她的鼻子問：“照顧婆婆本來也是本分，大家也都在表揚你，你到底還想要怎樣才滿足？”曾明蘭聽完沉默了，她從此再也不跟丈夫說什么了。

2015年6月，曾明蘭母親70歲生日。她打定主意回娘家看看。在生日前兩天，曾明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亂蓬蓬的，皮膚又干又黃，很刺眼?！拔也荒苓@樣回去見我媽和親戚?！彼南搿Ｓ谑?，她看了看臥床睡著的婆婆，一咬牙，把門反鎖，出門去燙頭發(fā)。可是，當(dāng)她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婆婆歪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手臂在流血，地上還有一堆玻璃碴和水。原來婆婆口渴難耐，想伸手拿玻璃杯，結(jié)果摔倒在地。曾明蘭一陣內(nèi)疚，趕緊把婆婆扶起來，承受著婆婆的打罵，一邊幫她拿紗布包扎，一邊掉眼淚。曾明蘭不再跟任何人述說自己的疲憊和委屈，她想：那么多委屈都忍了，何苦再為了發(fā)泄幾句被別人說成貪婪呢？

此時的劉淑梅連吃飯都不能自理了，脾氣也越來越怪。每當(dāng)有人來看她，她就拉著外人說自己生了個糟心的病，一天福沒享到，全然不提多年來全是靠兒媳照顧。每次聽婆婆跟親戚絮絮叨叨，曾明蘭都心生厭惡。晚上睡前，曾明蘭翻開手機里二弟和弟媳帶著孩子一家人去各地旅游的照片。她默默地點了一個贊，淚如泉涌。如今，她不但要伺候婆婆大小便，還要喂飯，穿衣、擦身洗臉，甚至摳便，這些常人難以想象的生活，曾明蘭整整堅持了8年。

不唯養(yǎng)家難！母親離世抑郁了好兒媳

2018年10月21日，曾明蘭哥哥打電話告訴她，她媽突發(fā)腦溢血送醫(yī)院了。曾明蘭想立刻回去看望，給劉希剛打電話。劉希剛第一反應(yīng)就是沒人接手照顧母親，讓她等一等，還說他剛才入職新公司，這邊實在抽不開身。最后，曾明蘭等不及，請隔壁張嫂幫著照看，馬不停蹄地趕回到大足。她媽媽已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她去探視的時候，老人神志模糊，根本沒有說話。當(dāng)晚，張嫂說，她家里有事，要回去。曾明蘭在電話里反復(fù)說好話，對方才答應(yīng)下來。第二天，本來答應(yīng)趕回的二弟媳婦說云南那邊有事走不開，曾明蘭不得不跟哥哥說明情況，放下病危的母親，返回合川?？墒?，就在半路上，她接到哥哥打來電話告知“母親過世了”。她不顧眾人側(cè)目，嚎啕痛哭！處理了母親的喪事回家后，曾明蘭整晚整晚睡不著。她覺得愧對自己的母親，陷入了自責(zé)、焦慮中。而遠在重慶市區(qū)的劉希剛卻對此一無所知。

2019年春節(jié)，劉淑梅開始表情冷漠，反應(yīng)遲鈍。劉希剛帶著養(yǎng)母專門去了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高達80%的帕金森病患者后期會出現(xiàn)癡呆，雖然有認知障礙，但一般不會直接危及生命，可以存活幾年，甚至十幾年。曾明蘭站在一旁，聽到醫(yī)生的解釋，她瞪大了眼睛，半天沒合上嘴。她內(nèi)心五味雜陳。

3月18日，曾明蘭焦慮、失眠，她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無法合眼了。曾明蘭早晨起床的時候，起得急，她頭很暈，又差點跌倒在床下。極度崩潰的她踉踉蹌蹌下床，強撐著去做早餐。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盡頭！2019年4月1日，婆婆在隔壁臥室整個晚上發(fā)出“啊——啊——”的聲音。曾明蘭艱難挪步到臥室。打開門，只聞到一股惡臭襲來。她看到婆婆屎尿都拉到身上了，又酸又臭。婆婆歪斜的嘴角，手僵直地伸向她，表情憤怒，仿佛又在指責(zé)她，曾明蘭突然一陣悲憤難忍，她吼道：“你什么時候能讓我喘口氣，永遠都是洗了拉，拉了洗。還讓不讓人活了?！逼牌艔膩頉]有看過曾明蘭發(fā)過火。她顫巍巍地抓住了曾明蘭的頭發(fā)。曾明蘭心中的火一下子升騰了起來。她伸手反抓住劉淑梅的頭發(fā)，劉淑梅才松了手，口水從嘴邊流出來，滴了曾明蘭一手。她想也沒想，伸手就把劉淑梅頭部下面墊的紅色毛毯拿過來，蓋在那張看了20年的蒼老的臉上，雙手用力一直往下按，大概按了一兩分鐘的樣子，直到感覺不到婆婆的掙扎和呼吸了，曾明蘭才把手松開。曾明蘭把毛毯拿開，發(fā)現(xiàn)劉淑梅眼睛睜著，眼眶淤青，口鼻有血，沒有呼吸，也不動了。她才驀地清醒過來，跌坐在地上。過了半個小時，她才給劉希剛打了電話。在電話中，她說：“媽走了——”當(dāng)天下午2點，劉希剛趕回合川家中。他看到母親臉上搭著一塊白布，掀開白布，臉上居然有傷，眼眶也有些淤青，嘴巴和鼻子上還隱隱有點血。地上有一條灰色棉褲，是濕臭的。劉希剛問隔壁鄰居，沒有看到過別的人來。劉希剛猶豫再三，撥打了“110”電話報警。2019年4月1日，合川區(qū)公安局指揮中心接到電話報警。民警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走訪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曾明蘭有重大作案嫌疑。4月2日，民警將曾明蘭口頭傳喚至公安機關(guān)接受訊問并立案偵查。

2019年5月，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審判庭上，曾明蘭平靜地講述了這么多年照顧婆婆的經(jīng)歷。坐在旁聽席，劉希剛發(fā)現(xiàn)，妻子竟然有這么多委屈都是自己不知道的。他意識到，曾明蘭走向失控的過程中，自己有不容推卸的責(zé)任。他常年在外，養(yǎng)家壓力大，他以為妻子不需要考慮經(jīng)濟壓力，只需要在家照顧老人，是很幸福的事。殊不知，妻子在常年承受贍養(yǎng)之責(zé)的同時，也默默承受著孤獨，辛苦，內(nèi)心需要關(guān)懷和認可。如果他早點意識到這一點，妻子也不會如此悲憤難當(dāng)，釀成不可挽回的慘劇，可為時晚矣。法院判定曾明蘭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相關(guān)信息做了技術(shù)處理。）

[編后]養(yǎng)老問題，是每個家庭都要面對的難題。像曾明蘭這樣，為家庭做貢獻的女人不在少數(shù)。然而照顧重病老人，必然是瑣碎而艱辛的。如果沒有人幫手，辛苦得不到理解，委屈長期憋在心里，情感得不到宣泄必然導(dǎo)致情緒焦慮極端。像此案中，如果丈夫能關(guān)注和疏導(dǎo)妻子的情緒，是可以避免這類悲劇的發(fā)生的。

編輯/李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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