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的哲學意蘊

劉鳳彪

在城市混凝土樓房的屋頂，在磚石高墻的裂縫，在瀝青石子馬路的邊緣，人們經(jīng)常會看到迎風搖曳的植物。它們大多是無名的小草，也有的甚至可以稱作是一株小樹。而在農(nóng)村土房土墻之上，這種情況更為多見。

它們原本只是一顆小小的種子，或許是隨風飄落，或許是被鳥兒丟棄，或許是施工時哪位工人的偶然夾帶?？傊鼈児聠蔚?、突兀地來到了這個陌生之地，來到了這個在現(xiàn)代人眼中看來本不是植物生長的地方。但陰差陽錯，經(jīng)歷風雨之后，它們竟然在這沙石瓦礫之中生根發(fā)芽、安營扎寨。

隨著它們根系的慢慢生長，它們駐足的堅硬沙石也一度被侵蝕，開始變形、開裂。在變形、開裂的沙石縫隙之中，積聚了越來越多的塵土，這也給植物帶來了越來越多的營養(yǎng)。得到營養(yǎng)的植物又增大了磚石的縫隙、加劇了沙石的風化。增大的縫隙容納了更多的塵土，加上沙石的進一步風化，則又給植物增添了更多的營養(yǎng)。

這種境況，很像艾倫·韋斯曼在《沒有我們的世界》中描寫的那樣，人類銷聲匿跡后地球依然會水草豐美、生命繁盛，基礎設施卻逐漸土崩瓦解、消失殆盡。沒有人類的世界，植物恣意生長，眾多滅絕的物種開始恢復，纏繞人類的疾病也不復存在。隨著微生物的逐漸進化，塑料制品被慢慢分解，人類曾經(jīng)的痕跡也被一一擦除。

站在大生態(tài)即人與自然共有生態(tài)的角度來看，植物有著遠超人類的智慧和能力。原始地球本無生命，是條件極為惡劣的不毛之地。在人類已經(jīng)掌握的認知中，首先是已經(jīng)138億年歷史的茫茫宇宙，然后是40多億年歷史的所有生命的共同家園地球。原始生命和植物的出現(xiàn)，則是在地球形成10多億年以后的事情了。植物遠早于人類來到地球，人類倒更像是入侵者。作為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初級生產(chǎn)者，植物是人類生存最重要的能量來源和生態(tài)屏障，深刻影響著地球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所以我一直在想，植物的生命力為什么如此頑強？

現(xiàn)代科學研究表明，我們所處的宇宙，大約誕生在150億年以前，而我們居住的地球，則經(jīng)歷了45億年的演化發(fā)展。

45億年以前，地球剛剛形成之初，只是一個以巖漿為主的熾熱液體構成的球體。隨著時間的推移，地球表面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密度大的物質漸次向地心移動，密度小的物質停留在地球表面，固體狀態(tài)的地核逐漸形成，演化出了早期地球的雛形。

而后，隨著高溫巖漿不斷噴發(fā)釋放水蒸氣、二氧化碳等氣體，圍繞地球構成了非常稀薄的原始大氣層。在以后漫長的歲月中，大氣中的水蒸氣漸次增多進而形成降雨，降雨又在地球表面不斷匯集積聚，慢慢形成了原始的海洋。

原始海洋的出現(xiàn)，為生命的孕育奠定了基本的條件，開啟了它們豐富、美麗的生命歷程。

關于生命的起源，有創(chuàng)世說（神創(chuàng)論）、宇宙發(fā)生說（宇宙論）、自然發(fā)生說（自生論）、化學起源說（新自生論）等多種假說。大部分學者認為在地球形成10億年以后，也就是距今30多億年以前，原始地球上的非生命物質經(jīng)過極其漫長的歲月和復雜的化學過程，逐漸經(jīng)歷了原核細胞階段、真核單細胞階段和真核多細胞階段，從厭氧異養(yǎng)型生物進化到能進行光合作用的低等生命，開啟了生物光合作用的歷史，也為其它生物的出現(xiàn)創(chuàng)造了必需的條件。

這首先是地球上橫跨幾萬世紀的藻類植物時代。可以說，光合作用和原始藻類，成為塑造自然、改造地球的原動力，從根本上推動了整個地球和生物界的發(fā)展與進化，創(chuàng)造了美麗如畫的大自然。從此以后，擁有了適宜環(huán)境和能源的原始生物界開始了驚心動魄的漫長進化。在幾十億年的時間長河中，隨著氣候的變化，生長在水里的植物在嘗試陸地生活的過程中，逐漸進化出原始苔蘚植物和蕨類植物，使原本條件惡劣的不毛之地開始披上了綠裝。而從2.3億年前出現(xiàn)的以多年生高大木本喬木為主的裸子植物，再到6500萬年前被子植物成為地球上最大最高級的植物類群，植物一步步創(chuàng)造了適合自身生長和動物乃至人類生存的極佳生態(tài)環(huán)境，次第開啟了蕨類植物、裸子植物、被子植物時代，奏響了一曲曲令人敬畏的生命贊歌。

敬畏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敬畏，即恭敬畏懼。人有恭敬畏懼之心，必遵禮義廉恥之規(guī)。敬畏是自覺自愿的約束。心存敬畏，方能有所不為，不去亂為。常懷感恩之心，永存敬畏之念，虔誠恭敬，是一個人走向道德高地的必然。王陽明認為敬畏就是 “明德”，就會視天地萬物為一體，視天下如一家，視中國如一人，從而見孺子之入井必有怵惕惻隱之心，見鳥獸之哀鳴觳觫必有不忍之心，見草木之摧折必有憫恤之心，見瓦石之毀壞必有顧惜之心。站在植物、動物、微生物同源一體的生態(tài)倫理角度，天地萬物為一體其實是哲學上的本然。這種世界觀遵循著“敬畏”的生命倫理，倡導人與自然和諧。人類活動只有與大自然合拍，生命力才能強大，才能得到永生！

以敬畏之心仰視自然、仰視生命，我們會清晰地看到多姿多彩的植物由低級到高級、由簡單到復雜、由水生到陸生的發(fā)展進化過程。這是一個有著燦爛歷史、尊貴現(xiàn)在和美好未來的無比漫長的崢嶸歲月。正因其漫長，方知初心之未泯;正因其艱辛，更顯生命之卓絕。

植物生命的智慧演進，正是傳統(tǒng)哲學的真實體現(xiàn)。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植物生命的最初形態(tài)，就是自然之道。正是植物在其漫長的演化過程中由無到有、由一而多、由微而宏、由簡而繁、由無機而有機、由無序而有序、由低級而高級，譜寫了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生命的邏輯、自然的規(guī)則。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生命理應順應邏輯，尊重規(guī)則。遵從自然之道的植物從不驕傲，而是在規(guī)則之內無私地履行著各自的使命。植物的每一枚葉片都在盡力向上向外舒展，努力接受陽光;每一朵鮮花都在努力綻放，全力孕育新生;每一粒種子都在努力發(fā)芽，力爭長成參天大樹。自然界中，每一棵植株無論大小都在“無意苦爭春”的昂揚向上中壯大集體的力量、壯大植物的群落。倘若力量微弱，不能比高，那就在低層甚至地表以灌木或苔蘚形態(tài)蔓延。如若枝干高大，那就為柔軟的攀援植物提供支撐。甚至無論是整個植株還是某一個器官，終結生命后也都要“零落成泥碾作塵”，把枯枝落葉化作“香如故”的腐殖，滋養(yǎng)新生、融入新生。

這和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的“天人合一”宇宙觀、“天下為公”政治觀、“和而不同”社會觀等價值觀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站在植物、動物、微生物同源一體的生態(tài)倫理角度，天地萬物為一體其實是哲學上的本然。傳統(tǒng)哲學既包括人與自然（植物）的統(tǒng)一關系，也包括人與社會、主觀與客觀等和諧統(tǒng)一的多重含義。這種世界觀遵循著“敬畏”的生命倫理，倡導人與自然和諧。所以，我們還可以借此從植物的生命觀照人的生命，把植物世界的精神承托、志向引領和天下襟懷轉化為人生的態(tài)度，這也正是中國傳統(tǒng)人生哲學中輕個人、重整體的思想體現(xiàn)。而作為一種文化表現(xiàn)，基于敬畏生命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首先從中學會與其他生物共同分享我們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