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女性坐具紋飾特征研究

付小利 何 維

廈門工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宋代盛行程朱理學的儒家思想，理學家崇尚“存天理，滅人欲”、“尚禮義不尚權(quán)謀”的致思取向，試圖鞏固和強化“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封建禮法。宋代大儒程頤曾云：“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禮，此常理也”［1］。在宋人看來，丈夫居于陽剛與尊貴之位，妻子居于陰柔與卑賤之位，夫妻之間如同天地陰陽，是尊卑有序、主從分明的關(guān)系［2］?！澳凶鹋啊钡牡燃売^念在中國古代社會歷來已久，早在東漢時期的《女誡·卑弱篇》中就有記載：“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3］?！澳凶鹋啊钡挠^念滋生了“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等兩性生活空間的道德規(guī)范，進而影響了宋代女性坐具的形制和演進歷程。

宋代是我國古代家具從低型到高型的過渡期和蛻變期。宋代女性坐具作為宋代家具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演變脈絡(luò)亦符合上述的發(fā)展趨勢。隨著范曄第一次把女性群體納入史記《后漢書·列女傳》，女性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重視，榻、熏籠、枰、胡床等坐具也開始為女性所用［4］。直至宋代，女性坐具的形制、功能、結(jié)構(gòu)、種類等方面都達到了一個成熟期。宋代女性坐具的裝飾手法亦呈現(xiàn)出“禮俗共存”的特征：既反映了封建禮法對女性的行為、道德約束，也表現(xiàn)了對女性美的推崇和世俗愿景。

一、宋代女性坐具的演進歷程

在古代“男尊女卑、內(nèi)外有別”的世俗觀念制約下，家庭事務(wù)成為女性日常生活的重心，其生活空間被嚴格限制在閨閣和深深庭院之中，“庭院深深”是宋代女性生活空間的真實寫照。在這種封閉的深深庭院之中，女性多從事女紅、習藝、相夫教子等家庭事務(wù)。墩、凳因其體積小、重量輕、可移動、方便搬運的特性，成為宋代女性家庭生活中最為常用的低矮型專用坐具；宋代女性的坐姿呈現(xiàn)出席地和垂足并存的現(xiàn)象，茵席和榻也經(jīng)常被使用；宋代晚期，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導致了夫妻同坐的現(xiàn)象愈加普遍。女性也逐漸掙脫了低矮型坐具的限制，可以使用交椅、圈椅等象征男性權(quán)利的高型坐具。

二、宋代女性坐具的紋飾特征

宋代植物的栽培、嫁接等技術(shù)高度發(fā)達，上至廟堂下至坊間皆熱衷各類“花事”。宋代出現(xiàn)了強調(diào)寫實風格的“生色花”等植物紋飾，最主要以植物花卉紋樣為主，包括牡丹、菊花、蓮花、梅花、蘭花、芙蓉、葵花、石榴花、卷草紋等［5］。作為文化載體之一的植物紋樣具有顯著的文化象征性，不同時代的植物紋樣，其所表達的文化之美有所差異，植物紋樣是考究當時社會文化的一個重要載體［6］。受宋代盛行的植物花卉紋樣的影響，宋代女性坐具多使用蓮花紋、柿蒂紋等作為裝飾主題，兼有卷草紋、團花紋等多種構(gòu)圖形式；其紋樣的寓意反映了子嗣延綿、吉祥多福等世俗觀念。

（一）蓮花紋

《大日經(jīng)疏十五》記載：“如世人以蓮花為吉祥清凈，悅可眾心”［7］。蓮花的高潔形象歷來被文人士大夫們所推崇，屈原在《離騷》中就曾以“蓮花作衣”來彰顯自己的芳潔人格，宋代周敦頤更是因其《愛蓮說》而流芳百世。蓮花紋也常被用作隱喻女性堅貞不渝的傳統(tǒng)貞操觀；因其蓮蓬碩大、多子的形態(tài)而被賦予了女性多子多福、子孫繁衍的美好愿景?！秴s坐圖》中慎夫人所坐的繡墩上部描繪了一圈大小間隔的蓮花紋樣，中部細密的條狀垂帶隱喻荷葉，下端配有蓮花紋的瓔珞垂飾（見圖1）。蓮花紋在慎夫人的頭飾、佩戴的瓔珞掛飾中也均有出現(xiàn)?！杜⒔?jīng)圖》的繡墩中隱約可見盛開狀的蓮花紋樣?！额率钟^花圖》中圓凳座面的中心亦繪有蓮花紋，蓮葉纖長且沿中心圓圈（蓮蓬）對稱分布。宋代的蓮花紋飽滿厚實、形態(tài)逼真，仍存有魏晉敦煌石窟中早期蓮花紋飾的特征。

圖1 蓮花紋飾

（二）卷草紋

傳統(tǒng)卷草紋以波曲形和S形為主，直至唐代形成了獨具中國紋飾特色的“唐草”。這一階段的卷草紋樣具有豐富多變、動感優(yōu)雅的曲線美，尤其講究對波曲線的弧度和渦線曲率的適度掌握［8］。宋代的卷草紋仍然保留了S形的骨式，但較之前顯得更為清秀自由。卷草紋延綿不斷的形象寓意了生命的生生不息，與女性的生殖崇拜存在很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杜⒔?jīng)圖》中塌的座面邊飾中描繪了卷草紋（見圖2）?！鹅n裝仕女圖》中的塌、梳妝臺也都繪有卷草紋（見圖2）。

圖2 卷草紋

（三）柿蒂紋

柿蒂紋由戰(zhàn)國時期的“方花”演變而來，在漢代的銅鏡紋飾中大量出現(xiàn)（見圖3）?！胺交ā痹⒁夥曳嫉幕ǎㄅ裕Ｓ忠蚱渲βd長，又有象征子孫番盛之意。直至宋代，柿蒂紋已經(jīng)變?yōu)楦鼮閹缀位湍Ｊ交?，在宋代的《營造法式》彩畫圖案中對此有詳細的描繪（見圖4）?！杜⒔?jīng)圖》中多位仕女所坐的圓墩描繪了典型的柿蒂紋，紋樣厚實飽滿，并采用了宋代流行的“方盛紋”作為構(gòu)圖骨式（見圖5）。

圖3 漢代柿蒂紋銅鏡

圖4 宋代《營造法式》中的柿蒂紋

圖5 柿蒂紋

（四）團花紋

團花是中國傳統(tǒng)的吉祥紋樣，寓意和諧圓滿。其表現(xiàn)形式很多，有“獨窠”、“團窠”、“四窠”、“鏡花”等，盛行于唐代［9］。宋代主要流行“喜相逢”的團花紋樣?！杜⒔?jīng)圖》所描繪的榻的座面中的紋飾為團花紋?！额率钟^花圖》中圓凳座面中的紋飾也為團花紋，呈現(xiàn)出圓形的規(guī)則構(gòu)圖（見圖6）。

圖6 團花紋

（五）乳釘紋

乳釘紋最早出現(xiàn)在祭祀女性的法器上，反映了對女性的生殖崇拜，也隱含人丁興旺的寓意?！端稳首诨屎髨D》中的靠背椅遍布了點狀的乳丁紋，并使用了紅色的箭頭開光紋（見圖7）。

圖7 乳釘紋

三、結(jié)語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語境中，“文”一字與具有淳樸自然之義的“質(zhì)”字相對，構(gòu)成了一對范疇。文的載體，或被裝飾的事物原狀叫作質(zhì)［10］。對宋代女性坐具而言，形制、紋飾為其“文”，坐具（使用功能）為其“質(zhì)”，兩者共同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體之以質(zhì)，彪之以文”的造物觀念。宋代女性坐具的紋飾呈現(xiàn)出“禮俗并存”的特征：其一，注重儒家禮法。坐具中的蓮花紋、乳釘紋蘊含了古代社會對女性忠貞、孝悌等道德要求。其二，世俗化愿景。坐具中的蓮花紋、卷草紋、柿蒂紋等紋飾既有對女性性別的暗示，也隱含了對女性繁衍子嗣、多子多福的世俗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