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詩歌中偏正式佛教詞語探析

黃英

(四川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四川 成都 610068)

白居易政治上的起起落落、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使他的思想具有儒釋道雜糅的復(fù)雜性特點。白居易雖然道、佛皆習(xí)，但他更熱衷于佛教，到晚年更是篤信佛教。他的“好佛”可以與王維并稱，與他有交往的僧人有上百人之多。白居易的佛禪思想，在他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白居易詩集》中有不少詩歌在意境方面體現(xiàn)出佛學(xué)思想。

本研究選用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1]為工作底本(限選詩歌部分,詩歌部分不包括外卷)，窮盡式收集并探析白居易詩歌(下文簡稱“白詩”)中86個偏正式佛教詞語，其中 “道場”“真宗”“仙骨”“大隱”“小隱”為佛教與道教通用的詞語。偏正式復(fù)合詞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詞素構(gòu)成，且前面語素與后面語素為修飾限定關(guān)系的詞語，與佛教相關(guān)的偏正式復(fù)合詞在白詩中俯拾即是，例如“佛”與其他語素構(gòu)成“佛X”形式的詞語多達11個，“禪”與其他語素構(gòu)成“禪X”形式的詞語多達10個，“僧”與其他語素構(gòu)成“僧X”形式的詞語有6個，“梵”與其他語素構(gòu)成“梵X”形式的詞語有5個。本文所收錄白詩中的偏正式復(fù)合詞是與佛教密切相關(guān)的詞語，如有些雖出自佛教內(nèi)典的詞語，但白詩所用義項不是佛教文化含義的，則不加收錄。例如：“口業(yè)”本指佛教以身、口、意為三業(yè)，后指妄言、惡口、兩舌和綺語?！翱跇I(yè)”在《全唐詩》中又指詩文的創(chuàng)作。唐宋人以詩文類綺語,故相比附?！翱跇I(yè)”在白詩中使用了2次，均指詩文的創(chuàng)作。

忽忽眼塵猶愛睡,些些口業(yè)尚夸詩。(《齋月靜居》)(1)本文未著錄具體引文文獻信息的語料均來自：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漸伏酒魔休放醉,猶殘口業(yè)未拋詩。(《寄題廬山舊草堂兼呈二林寺道侶》)

白詩中有關(guān)佛教的偏正式復(fù)合詞可概括為三類：一是宗教色彩極其濃厚的詞語，即佛教基本概念方面的詞語；二是涉及佛法、戒律方面的詞語；三是佛教、道教通用的詞語。據(jù)考察，前兩類詞語在白詩中占比較大，第三類詞語占比較小。下文對86個詞語進行具體探析。

一、佛教基本概念方面的詞語

(一)“某 X”形式構(gòu)詞表基本概念的詞語

在白詩中，“某X”形式構(gòu)詞表佛教基本概念的詞語，可分為以下6種類型。

1.“空X”形式的詞語

佛教教義中主張一切皆空，白詩中也出現(xiàn)了諸如“空門”“空王”“空花”等佛家詞語。

【空門】(10次)佛教教義以“空”為極致，故稱佛門為空門。

自從苦學(xué)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 (《閑吟》)

吾學(xué)空門非學(xué)仙,恐君此說是虛傳。(《答客說》)

白詩中還出現(xiàn)“空門子”一詞?！翱臻T子”指空門之子，是世人對出家沙門的稱呼。

借問空門子,何法易修行。(《客路感秋·寄明準(zhǔn)上人》)

【空花】(2次)即比喻紛繁的妄想和假相。

空花豈得兼求果，陽焰如何更覓魚。(《讀禪經(jīng)》)

艷色即空花,浮生乃焦谷。(《和夢游春詩一百韻》)

【空王】(6次)對佛的尊稱。佛說一切皆空，故稱“空王”。

空王百法學(xué)未得，姹女丹砂燒即飛。(《醉吟二首》之一)

賴學(xué)空王治苦法，須拋煩惱入頭陀。(《自到潯陽生三女子因詮真理用遣妄懷》)

不堪匡圣主，只合事空王。(《郡齋暇日憶廬山草堂兼寄二林僧社三十韻》)

同事空王歲月深，相思遠寄定中吟。(《錢虢州以三堂絕句見寄因以本韻和之》)

坐成真諦樂，如受空王賜。(《和知非》)

君匡圣主方行道，我事空王正坐禪。(《宿香山寺酬廣陵牛相公見寄》)

【醫(yī)王】(1次)指醫(yī)術(shù)極精的人，多用以比喻諸佛或高僧。

坐看老病逼，須得醫(yī)王救。(《不二門》)

2.“法X”形式的詞語

【法堂】(1次)指寺中演說佛法的講堂。

酒肆法堂方丈室，其間豈是兩般身。(《拜表回閑游》)

王維《過福禪師蘭若》：“巖壑轉(zhuǎn)微徑，云林隱法堂?！盵2]1274

【法酒】(1次)指佛廟釀造的清酒。

法酒淡清漿，含桃裊紅實。(《六年春贈分司東都諸公》)

謹(jǐn)按：“法酒”一詞，《全唐詩》使用2例，另一用例見劉禹錫《晝居池上亭獨吟》：“法酒調(diào)神氣，清琴入性靈?！盵2]4027《漢語大詞典》“法酒”漏收此義項。

另有 “法樂”“法輪”。

3.“僧X”形式的詞語

【僧社】(1次)指僧寺。

最慚僧社題墻處，十八人名空一人。 (《春憶二林寺舊游因寄郎滿晦三上人》)

【僧寶】(1次)佛教三寶之一。原指僧團，后泛指繼承宣揚佛教教義的僧眾。

學(xué)禪超后有，觀妙造虛無。髻里傳僧寶，環(huán)中得道樞。(《和微之春日投簡陽明洞天五十韻》)

謹(jǐn)按：“僧寶”一詞，《全唐詩》僅見杜甫和白居易使用。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五月寒風(fēng)冷佛骨，六時天樂朝香爐。地靈步步雪山草，僧寶人人滄海珠?！盵2]2385《漢語大詞典》正收杜甫詩歌用例。

【僧舍】(1次)指佛寺、佛廟。

雪夜尋僧舍，春朝列妓筵。(《奉酬淮南牛相公思黯見寄二十四韻》)

【僧居】(2次)指佛教徒的起居室。

貧靜以僧居，竹林依四壁。(《麹生訪宿》)

松窗倚藤杖，人道似僧居。(《晚亭逐涼》)

【僧房】(2次)指僧人的房舍。

夜半獨眠覺，疑在僧房宿。(《北亭獨宿》)

宴回過御陌，行歇入僧房。(《渭村退居，寄禮部崔侍郎、翰林錢舍人詩一百韻》)

【僧家】(1次)指佛教寺院。

欲悟色空為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僧院花》)

4.“佛X”形式的詞語

【佛堂】(1次)指供奉佛像的堂殿、堂屋。

黃昏獨立佛堂前，滿地槐花滿樹蟬。(《暮立》)

謹(jǐn)按：《漢語大詞典》晚收于清·陳維崧《江城子·鮑讓侯載酒泛舟小泊城南諸寺紀(jì)所見》詞：“驀遇嬌紅淡粉佛堂邊，恰似濕云倚一朵，扶不定，竹欄前?！?/p>

【佛塔】(1次)佛教建筑形式，簡稱塔。俗稱寶塔，亦稱佛屠。

弄沙成佛塔，鏘玉謁王宮。(《感悟妄緣，題如上人壁》)

【佛閣】(1次)指佛寺的樓閣。

行行都門外，佛閣正岧峣。(《月夜登閣避暑》)

謹(jǐn)按：“佛閣”一詞，《漢語大詞典》正收白居易此詩用例。

【佛庭】(1次)佛寺的庭院。

寺門敕榜金字書，尼院佛庭寬有余。(《兩朱閣刺佛寺寢多也》)

【佛寺】(2次)即佛廟，寺院。

第宅亭臺不將去，化為佛寺在人間。(《兩朱閣刺佛寺寢多也》)

佛寺乘船入，人家枕水居。(《百花亭》)

【佛髻】(1次)指呈盤曲狀發(fā)髻的美稱。相傳佛發(fā)旋曲為螺形，故稱佛髻。

白珠垂露凝，赤珠滴血殷。點綴佛髻上，合為七寶冠。(《遊悟真寺詩》)

另有“佛法”“佛力”“佛理”“佛事”和“佛心”。

5.“禪X”形式的詞語

【禪經(jīng)】(2次)佛經(jīng)。

欲除憂惱病，當(dāng)取禪經(jīng)讀。(《和夢游春詩一百韻并序》)

謹(jǐn)按：《漢語大詞典》正收白居易《讀禪經(jīng)》，“禪經(jīng)”一詞見該詩題中。

【禪師】(2次)對和尚的尊稱。

人人避暑走如狂，獨有禪師不出房。(《苦熱題恒寂師禪室》)

獨眠仍獨坐，開襟當(dāng)風(fēng)前。禪師與詩客，次第來相看。(《朝歸書寄元八》)

【禪客】(4次)白居易詩歌中有以下兩個義項：

①禪家寺院，預(yù)擇辯才，應(yīng)白衣請說法時，使與說法者相為答問，謂之禪客。

行逢禪客多相問,坐倚漁舟一自思 (《自思益寺次楞伽寺作》)

靜念道經(jīng)深閉目,閑迎禪客小低頭。(《偶吟二首》之一)

掩鏡望東寺,降心謝禪客。(《因沐感發(fā),寄朗上人二首》之二)

②亦用以泛稱參禪之僧。

房傳往世為禪客,王道前生應(yīng)畫師。(《自解》)

【禪僧】(3次)和尚。

禪僧教斷酒，道士勸休官。(《洛下寓居》)

門閑無謁客，室靜有禪僧。(《與僧智如夜話》)

謹(jǐn)按：白居易《自解》詩序：“房傳往世為禪客，世傳房大尉前生為禪僧，與婁師德友善，慕其為人，故今生有婁之遺風(fēng)也。”該詩序“禪僧”與“禪客”是佛家不同的兩種人。“禪僧”住在寺院里，是和尚；“禪客”常來寺院與僧尼一起從事佛教之事。

【禪房】(1次)佛教徒習(xí)靜之所。

可是禪房無熱到，但能心靜即身涼。(《苦熱題恒寂師禪室》)

【禪室】(1次)指禪房，佛教徒習(xí)靜之所。

《苦熱題恒寂師禪室》(“禪室”見該詩題目中)

【禪庵】(1次)禪院；禪寺。

頭陀獨宿寺西峰，百尺禪庵半夜鐘。(《題清頭陀》)

另有“禪門” “禪心”“禪味”。

6. “梵X”形式的詞語

【梵部】(1次)指佛經(jīng)的部類。

梵部經(jīng)十二，玄書字五千。(《新昌新居書事四十韻因寄元郎中張博士》)

【梵閣】(1次)指佛寺的樓閣。

洛城秋霽后，梵閣暮登時。(《天宮閣秋晴晚望》)

【梵宮】(1次)原指梵天的宮殿，后多指佛寺。

他去雙雙作梵宮，漸恐人間盡為寺。(《兩朱閣刺佛寺寢多也》)

【梵家】(1次)指佛寺。

何年植向仙壇上，早晚移栽到梵家。(《紫陽花》)

【梵塔】(1次)指佛塔。佛經(jīng)原用梵文寫成，故凡與佛教有關(guān)的事物，皆稱梵。

梵塔形疑踴， 閶門勢欲浮。 (《想東游五十韻》)

(二)有關(guān)世間與塵世概念的詞語

【彼岸】(1次)佛家以有生有死的境界為“此岸”；超脫生死，即涅槃的境界為“彼岸”。

聞君登彼岸,舍筏復(fù)何如。(《和李澧州題韋開州經(jīng)藏詩》)

【千界】(1次)“千界”是大千世界的省稱。如小千、中千、大千并提，則稱三千大千世界。佛教以此說明世界組織的情形。在唐詩中常以“三千界”出現(xiàn)。

千界一時度，萬法無與鄰。(《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晨霞》)

《漢語大詞典》引宋·朱熹《次韻雪后書事》之二：“眼驚銀色迷千界，夢斷彤庭散百寮?！币怼２椤度圃姟饭渤霈F(xiàn)6處，一般稱作“三千界”。如元稹《和樂天贈云寂僧》：“欲離煩惱三千界，不在禪門八萬條。”[2]4595

【前生】(3次)原為佛教語，指前一輩子，相對于今生而言。

坐倚繩床閑自念，前生應(yīng)是一詩僧。(《愛詠詩》)

【前塵】(1次)“前塵”指當(dāng)前由色、香、聲、味、觸、法六塵組成的非真實的境界。

但要前塵減，無妨外相同。(《酒筵上答張居士》)

《楞嚴(yán)經(jīng)》卷二：“佛告阿難，一切世門大小內(nèi)外、諸所事業(yè)各屬前塵。”[3]490

白詩中還出現(xiàn)“三界”“上界”“下界”“欲界”“色界”等佛教詞語，表示眾生或天王所居之境界。

【三界】(1次)此“三界”指眾生輪回的欲界、色界、無色界。

既未出三界，猶應(yīng)在五蘊。(《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送劉道士游天臺》)

【上界】(2次)白詩中“上界”與“三界”所指一樣，均與“下界”(即人界)相對而稱，指天界，即仙佛所居之地。

上界女仙無嗜欲，何因相顧兩徘徊。(《贈韋煉師》)

張九齡《祠紫蓋山經(jīng)玉泉山寺》：“上界投佛影，中天揚梵音?！盵2]602

【下界】(3次)指人間，相對天上而言。

應(yīng)是諸天觀下界,一微塵內(nèi)斗英雄。(《禽蟲十二章》之七)

空闊境疑非下界,飄飖身似在寥天。(《曉上天津橋閑望偶逢盧郎中張員外攜酒同傾》)

中天或有長生藥,下界應(yīng)無不死人。(《曲江醉后贈諸親故》)

【欲界】(1次)三界之一。包括地獄、人間和六欲天等，以貪欲熾盛為其特征。

欲界凡夫何足道，四禪天始免風(fēng)災(zāi)。(《答閑上人來問因何風(fēng)疾》)

【色界】(2次)佛教三界之一。在欲界之上，無色界之下。此界里有精美的物質(zhì)而無男女貪欲。色界四天，初禪具三災(zāi)，二禪無火災(zāi)，三禪無水災(zāi)，四禪無風(fēng)災(zāi)。

臨高始見人寰小，對遠方知色界空。(《登靈一作寶應(yīng)臺北望》)

一床方丈向陽開，勞動文殊問疾來。(《答閑上人來問因何風(fēng)疾》)

【色相】(2次)佛教指萬物的形貌。

開時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感芍藥花,寄正一上人》)

色相故關(guān)行地道,香塵擬觸坐禪人。(《題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諸僧眾》)

《涅槃經(jīng)·德王品四》:“﹝菩薩﹞示現(xiàn)一色,一切眾生各個皆見種種色相?！盵3]327

(三)有關(guān)世間煩惱、災(zāi)難的詞語

白居易詩歌中出現(xiàn)了許多表示俗世煩惱的佛教詞語,這其中也透露出白居易晚年持齋、坐禪的感悟與體會。

1.表世俗煩惱的詞語

【塵網(wǎng)】(2次)指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之系縛人，猶如羅網(wǎng)縛人一般。

世途倚伏都無定,塵網(wǎng)牽纏卒未休。(《放言五首》之二)

何時解塵網(wǎng)，此地來掩關(guān)。(《秋山》)

安得舍塵網(wǎng)，拂衣辭世喧。(王維《普提寺禁口號又示裴迪》)

“塵網(wǎng)”在《紅樓夢》中有用例，《紅樓夢》第一一八回：“我們生來已陷溺在貪、嗔、癡、愛中，猶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這般塵網(wǎng)？”[4]

【塵勞】(3次)佛教徒謂世俗事務(wù)的煩惱。

清凈久辭香火伴，塵勞難索幻泡身。(《春憶二林寺舊游因寄朗、滿、晦三上人》)

每因齋戒斷葷腥，漸覺塵勞染愛輕。(《齋戒》)

既得脫塵勞,兼應(yīng)離慚愧。(《和知非》)

此詩為白居易68歲時所作，晚年的白居易問佛已久，此時期的詩歌處處有佛意禪痕。

《無量壽經(jīng)》卷上：“散諸塵勞，壞諸欲塹。”[3]590

【客塵】(1次)佛教里指塵世的種種煩惱。

僧說客塵來眼界，醫(yī)言風(fēng)眩在肝家。(《眼病二首》之二)

《維摩詰經(jīng)·問疾品》：“菩薩斷除客塵煩惱而起大悲?！弊⒃疲骸笆苍唬盒谋厩鍍簦瑹o有塵垢，塵垢事會而生，于心為客塵也。肇曰：心遇外緣，煩惱橫起，故名客塵?！盵3]845

【老苦】(2次)佛教語，四苦、八苦之一，指眾生衰老時所受之身心苦惱。佛教以生、老、病、死為“四苦” ；“八苦”指生、老、病、死、別離、求不得、怨憎會、憂悲。

世間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閑奈我何？(《心重答身》)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上陽白發(fā)人-愍怨曠也》)

【苦?！?3次)“苦?！敝父鞣N苦難之世界，亦即生死輪回之三界六道。眾生沉淪于三界之苦惱中，渺茫無際，猶如沉沒于大海難以出離，故以廣大無邊之海為喻。

苦海不能漂，劫火不能焚。(《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送劉道士游天臺》)

苦海出來應(yīng)有路，靈山別后可無期。(《內(nèi)道場永觀上人就郡見訪善說維摩經(jīng)臨別請詩因以此贈》)

【火宅】(2次)“火宅”指迷界眾生所居住之三界，即比喻充滿眾苦的塵世。

欲知火宅焚燒苦,方寸如今化作灰。(《贈曇禪師》)

火宅煎熬地,霜松摧折身。 (《自悲》)

《法華經(jīng)·譬喻品》三:“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所燒,我皆拔濟?！盵3]542

2.表世間災(zāi)難的詞語

【劫風(fēng)】(1次)劫風(fēng)即劫災(zāi)中的風(fēng)災(zāi)。

劫風(fēng)火起燒荒宅，苦海波生蕩破船。(《寓言題僧》)

謹(jǐn)按：《漢語大詞典》中只收錄了宋·沈括《夢溪筆談·書畫》：“佛光乃定果之光，雖劫風(fēng)不可動，豈常風(fēng)能搖哉！”一例，收詞引例偏晚。

【劫火】(1次)佛教里指壞劫之末所起的大火。

苦海不能漂，劫火不能焚。(《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送劉道士游天臺》)

“劫風(fēng)”“劫火”都是在世界壞劫時所起的災(zāi)難，有水、風(fēng)、火三劫災(zāi)難。

3.表煩惱、苦難根源的詞語

【六塵】【六賊】(各1次)“六塵”即色、聲、香、味、觸、法。眾生以六識緣六境而遍污六根，能昏昧真性，導(dǎo)致煩惱，故稱為塵。“六塵”又稱“六賊”，二者表示同一意思。因“六塵”猶如盜賊，能劫奪一切之善法，故稱“六賊”。

尚是色香味，六塵之所熏。 (《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送劉道士游天臺》)

六賊定知無氣色，三尸應(yīng)恨少恩情。 (《齋戒》)

《圓覺經(jīng)》卷上：“妄認(rèn)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其下注云: “‘六識’十八界中之六識界。指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種認(rèn)識作用?！场噶≈N對境,亦為六識所感覺認(rèn)識之六種境界。即色、聲、香、味、觸、法。此六境猶如塵埃能污染人之情識,故稱六塵。”[3]365由此我們可以理解為：“以六識緣六境而遍污六根”的意思是指以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為依,對色、聲、香、味、觸、法(概念及直感之對象)等六境,產(chǎn)生見、聞、嗅、味、觸、知等作用之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等。識、境、根三者必須同時存在。

【外塵】(1次)指色、聲、香、味等外境。凡夫以為六塵皆在于內(nèi)心之外，故稱“外塵”?！巴鈮m”即“六塵”。

此日盡知前境妄，多生曾被外塵侵。(《味道》)

【心垢】(1次)指煩惱。佛教中也常以“心垢”表示煩惱。

眼塵心垢見皆盡，不是秋池是道場。 (《秋池》)

【幻身】(1次)指肉身，形骸。謂身軀由地、水、火、風(fēng)假合而成，無實如幻，故曰幻身。

開時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感芍藥花寄正一上人》)

白詩中僅使用了“幻身”，沒有使用“幻心”?！秷A覺經(jīng)》卷上：“彼之眾生，幻身滅故，幻心亦滅?！盵3]268

二、涉及佛法、佛事、戒律的詞語

(一)涉及佛法、佛事的詞語

【壇場】(1次)佛家講經(jīng)說法之所。

梓潼眷屬何年別，長壽壇場近日開。(《贈僧五首》之五，該詩序：“清閑上人自蜀入洛，于長壽寺說法度人?！?

【百法】(1次)佛家語。佛教唯識宗說明世間、出世間一切現(xiàn)象的總稱。

空王百法學(xué)未得，姹女丹砂燒即飛。(《醉吟》)

【佛法】(1次)佛所具有的法力。

佛法贊醍醐，仙方夸沆瀣。(《卯時酒》)

謹(jǐn)按：“佛法”一詞《全唐詩》只有3個用例，除白詩用例外，僅見顧況和韓愈詩用例。顧況詩句：“佛法付國王，平等無頗偏?！薄稘h語大詞典》此義項用例晚收自明朝凌濛初編著的《初刻拍案驚奇》卷七“佛法廣大”。韓愈《送靈師》：“佛法入中國，爾來六百年?！盵2]3780韓愈詩句“佛法”指佛教教義，為唐詩中產(chǎn)生的新詞。實際上，顧況詩和白詩中“佛法”一詞又產(chǎn)生了新義：“指佛所具有的法力”。

【佛力】(1次)佛教徒認(rèn)為佛法有救濟眾生的功力，謂之佛力。

兩頭治療何曾瘥，藥力微茫佛力賒。(《眼病二首》)

【佛理】(1次)佛教的教理。

儒風(fēng)愛敦質(zhì)，佛理賞玄師。(《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

謹(jǐn)按：該詩句旁注“劉三十二敦質(zhì)雅有儒風(fēng)，庾七玄師談佛理有可賞者。”“佛理”一詞，《全唐詩》僅見白居易詩歌這一用例，《漢語大詞典》正收。

【佛事】(4次)白居易詩歌中有以下兩個義項：

① 佛家謂諸佛教化眾生之事。

自遠禪師遠以無事為佛事。(《贈僧五首》之二)

神照上人照以說壇為佛事。(《贈僧五首》之三)

如來說偈贊，菩薩著論議。是故宗律師，以詩為佛事。(《題道宗上人十韻并序》)

②指僧尼等所作誦經(jīng)祈禱、拜懺禮佛之類的事。

欲悟色空為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僧院花》)

【佛心】(1次)謂佛的大慈大悲之心。

七篇真誥論仙事，一卷檀經(jīng)說佛心。(《味道》)

【禪心】(2次)指信佛修煉達到清靜寂定的心境。

禪心不合生分別,莫愛余霞嫌碧云。(《答次休上人》)

會教魔女弄,不動是禪心。(《偶于維揚牛相公處覓得箏箏未到先寄詩來走筆戲答》)

【禪味】(1次)指入于禪定時安穩(wěn)寂靜的妙趣。

精潔沾戒體,閑淡藏禪味。(《題道宗上人十韻并序》)

【法樂】(1次)指積德行善、耽味佛法之樂。相對于“欲樂”而言。

他生莫忘今朝會,虛白亭中法樂時。(《內(nèi)道場永觀上人就郡見訪善說維摩經(jīng)臨別請詩因以此贈》)

《維摩詰經(jīng)·菩薩品》：“汝等已發(fā)道意，有法樂可以自娛，不應(yīng)復(fù)樂五欲樂也。”[3]840

【法輪】(1次)比喻性佛語。謂佛說法,圓通無礙,運轉(zhuǎn)不息,能摧破眾生的煩惱。 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初,三度宣講“苦、集、滅、道”四諦,稱為“三轉(zhuǎn)法輪”。

應(yīng)是蜀人皆度了,法輪移向洛中來。(《清閑上人》，該詩序：“清閑上人自蜀入洛，于長壽寺說法度人?！?

謹(jǐn)按：“法輪”一詞《全唐詩》使用僅3次，白居易就使用了1次。

【弘愿】(2次)指拯救一切眾生的大愿。

回念發(fā)弘愿,愿此見在身。(《自覺二首》之二)

弘愿在救拔,大悲忘辛勤。(《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晨霞》)

【三病】(1次)指學(xué)道的三大障礙。指貪、瞋、癡。

由來生老死,三病(佛教語)長相隨。除卻念無生,人間無藥治。 (《白發(fā)》)

《涅槃經(jīng)·憍陳如品》:“有三種病:一者貪,二者瞋,三者癡。如是三病,有三種藥:不凈觀者能為貪藥,慈心觀者能為瞋藥,觀因緣智能為癡藥。”[3]908

【三車】(1次)“三車”即為比喻“三乘”。以羊車喻聲聞乘(小乘)，以鹿車喻緣覺乘(中乘)，以牛車喻菩薩乘(大乘)。小、中、大乘為淺深不同的三種解脫之道。

三車猶夕會,五馬已晨裝。(《郡齋暇日憶廬山草堂兼寄二林僧社三十韻多敘……出處之意》)

【三乘】(1次)佛教中一般指小乘(聲聞乘)、中乘(緣覺乘)和大乘(菩薩乘)。三者均為淺深不同的解脫之道，亦泛指佛法。

不如回念三乘樂,便得浮生百病空。(《病中看經(jīng)贈諸道侶》)

【萬劫】(3次)佛經(jīng)稱世界從生成到毀滅的過程為一劫,萬劫猶萬世,形容時間極長。

百千萬劫菩提種,八十三年功德林。(《贈僧五首·缽塔院如大師》)

此身何足戀,萬劫煩惱根。(《逍遙詠》)

百千萬劫障,四十九年非。(《寄山僧(時年五十)》)

【五蘊】(1次)“五蘊”為佛教術(shù)語，又稱五陰、五眾、五聚。 蘊，音譯作塞健陀，乃積聚、類別之意。即類聚一切有為法之五種類別 ：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 。

既未出三界，猶應(yīng)在五蘊。(《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和送劉道士游天臺》)

此詞條《漢語大詞典》失收。

【律師】(1次)指持律師、律者。即專門研究、解釋、讀誦律文的人。

是故宗律師，以詩為佛事。(《題道宗上人十韻并序》)

《涅盤經(jīng)·金剛身品》：“如是能知佛法所作，善能解說，是名律師?！盵3]33

謹(jǐn)按：“律師”一詞產(chǎn)生于佛經(jīng)翻譯，《全唐詩》包括白詩中都指佛廟里專門研究、解釋、讀誦律文的人，而今之“律師”則指在法律行業(yè)中處理有關(guān)法律事務(wù)的專業(yè)人員。

【玄關(guān)】(2次)佛教稱入道的法門。

恍惚遊醉鄉(xiāng)，希夷造玄關(guān)。(《閑題家池寄王屋張道士》)

無勞別修道，即此是玄關(guān)。 (《宿竹閣》)

謹(jǐn)按：“玄關(guān)”此義項還見于李白《春陪商州裴使君遊石娥溪》詩：“蕭條出世表，冥寂閉玄關(guān)。”[2]1831

(二)涉及佛教戒律、戒規(guī)的詞語。

【八戒】(1次)“八戒”又指八齋戒、八關(guān)齋。佛教指在家信徒一晝夜受持的八條戒律。

八戒夜持香火印，三光朝念《蘂珠篇》。(《白發(fā)》)

《資治通鑒·齊武帝永明元年》：“會上于華林園設(shè)八關(guān)齋，朝臣皆預(yù)?！焙∽ⅲ骸搬屖现洌阂?，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食肉；六，不著花鬘瓔珞、香油涂身、歌舞倡伎故往觀聽；七，不得坐高廣大床；八，不得過齋后吃食。以上八戒，故為八關(guān)。”[5]

【十齋】(1次)佛教指“十齋日”。謂每月持齋素食并禁止屠宰的十天。

今日非十齋，庖童饋魚肉。(《春日閑居》之一)

此詩中“十齋”即“十齋日”?！笆S日”謂每月持齋素食并禁止屠宰的十天。《地藏經(jīng)·如來贊嘆品》：“復(fù)次普廣，若未來世眾生，于月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日，乃至三十日……能于是十齋日，對佛菩薩諸賢圣像前讀是經(jīng)一遍，東西南北百由旬內(nèi)，無諸災(zāi)難?！盵3]465

【長齋】(3次)指佛教徒長期堅持過午不食。后多指長期素食。

長齋儼香火，密宴簇花鈿。(《奉酬淮南牛相公思黯見寄二十四韻》)

杜甫《飲中八仙歌》:“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盵2]2260

在白詩中，共出現(xiàn)了以上3個表示佛家信徒應(yīng)該遵守齋戒的詞語。

(三)以具體物質(zhì)表示抽象意義的詞語

【禪門】(2次)指禪定之法門，禪宗之法門。

愿學(xué)禪門非想定,千愁萬念一時空。(《晏坐閑吟》)

君于覺路深留意,我亦禪門薄致功。(《送李滁州》

【慈航】(1次)指佛、菩薩以塵世為苦海，故以慈悲救度眾生，出離生死海，猶如以舟航渡人，故稱慈航、慈舟。

斷癡求慧劍，濟苦得慈航。 (《渭村退居寄禮部崔侍郎翰林錢舍人詩一百韻》)

【定水】(2次)指澄靜之水。比喻坐禪時心境湛然靜寂，猶如止水，故用“定水”喻禪定之心。

閑心對定水，清凈兩無塵。(《題玉泉寺》)

心如定水隨形應(yīng),口似懸河逐病治。(《神照上人》)

【智燈】(1次) 指照破迷暗的智慧之光。

障要智燈燒，魔須慧刀戮。(《和夢游春詩一百韻》)

王勃《益州綿竹縣武都山凈惠寺碑》：“揮覺劍而破邪山，揚智燈而照昏室?！盵6]

【慧刀】【慧劍】(各1次)“慧刀”“慧劍”均為佛教語，指能斬斷一切煩惱的智慧。

障要智燈燒，魔須慧刀戮。(《和夢游春詩一百韻》)

斷癡求慧劍，濟苦得慈航。 (《渭村退居寄禮部崔侍郎翰林錢舍人詩一百韻》)

唐·慧宣《秋日游東山寺尋殊曇二法師》詩：“慧刀幸已逢，疑網(wǎng)于焉析?！盵2]9194語本《維摩經(jīng)·菩薩行品》：“以智慧劍，破煩惱賊。”[3]861

以上6個詞語均由普通的事物名稱加上具有佛教色彩的字構(gòu)成雙音節(jié)詞語，而成為佛教常用語。

三、佛教、道教通用詞語

白詩中富有宗教色彩的詞語除了佛教詞語以外，還使用了不少有道教色彩的詞語，這應(yīng)該與他晚年習(xí)道有關(guān)。白居易在元和十年(815年)流貶江州之后，宦情逐漸淡薄，精神也日益頹喪，為了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他不得不乞靈于釋老的空無哲學(xué)，希圖在他們渲染的彼岸世界中，給被現(xiàn)實煩惱煎迫得疲憊焦灼的靈魂找到一個棲息之所[2]427。于是聲稱“唯看老子五千字，不踏長安十二衢?！?《村居寄張殷衡》)。據(jù)本文考察，在白居易詩歌偏正式復(fù)合詞中，出現(xiàn)了以下5個佛教和道教通用的詞語。

【道場】(10次)釋道二教稱誦經(jīng)禮拜的場所。

日出起盥櫛，振衣入道場。(《偶作二首》)

令人見即心無事,每一相逢是道場。(《自遠禪師》)

眼塵心垢見皆盡,不是秋池是道場。(《秋池》)

今春入道場,清凈依僧律。(《二月一日作贈韋七庶子》)

誰道三年千里別，兩心同在道場中。(《送李滁州》)

《南史·隱逸傳下·庾詵》：“晚年尤遵釋教，宅內(nèi)立道場，環(huán)繞禮懺，六時不輟?！盵7]也指和尚或道士做法事的場所?！暗缊觥睘榉稹⒌蓝彝ㄓ迷~語。

【真宗】(1次)正宗，指釋道兩教謂所持的真正宗旨。

有營非了義，無著是真宗。(《感悟妄緣題如上人壁》)

【仙骨】(1次)

各抱貴仙骨，俱非泥垢姿。(《早冬游王屋》)

【大隱】(1次)指身居朝市而志在玄遠的人，指隱居于都市。

【小隱】(1次)指隱居山林。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中隱》)

四、結(jié)語

正如葛麗英所言：“我們認(rèn)為，在中唐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白居易對佛禪精神的接受并不是被動與盲目的?！盵8]可見，佛教詞匯對白居易詩歌的用詞用語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就本文考察的偏正式佛教詞語可見一斑。白居易一生篤信佛教，他在《喜照密閑實四上人見過》詩中云:“官職三分歸洛下,交游一半在僧中?！庇钟小氨∈钞?dāng)齋戒,散班作隱淪。佛容為弟子,天許作閑人。”(《閑臥》)在白居易詩集中,不乏他同僧徒交往的詩作。特別是晚年退居洛下時,吟詠持齋、坐禪,同禪僧唱和的詩作,更是屢見不鮮。白居易一生儒釋道三教兼容,是大隱于市的佛教徒。白居易虔誠地信奉佛教也崇尚道教，王笑雨曾考察過白居易詩歌中的老莊典故，認(rèn)為：“白居易十分推崇老莊思想，他學(xué)習(xí)和接受了老莊的許多思想，并在其詩歌中，通過典故的形式表達出來，借以表達知足保和、明哲保身、隨緣任運、淡泊名利、禍福相倚思想?！盵9]這說明道家思想與他的思想也很契合。

對白詩中偏正式佛教詞匯的考察，不僅能夠揭示白詩的創(chuàng)作特征和語言特征，而且可以從中追尋他的佛教信仰宗派。白居易把儒、釋、道很好地糅合在一起，而伴隨他一生的宗教信仰則始終是佛教。白居易作于大和二年(828年)的《戊申歲暮詠懷三首》(之一)有詩句云:“龍尾趁朝無氣力,牛頭參道有心期?！?按：“牛頭”,指佛教禪宗牛頭宗[10])。據(jù)《五燈會元》記載:白居易乃中唐禪宗高僧佛光如滿和尚的弟子,為禪宗南岳下第三世法嗣。白居易晚年又自號“香山居士”,居士乃是在家修行的佛家弟子。由此可見,白居易晚年向佛,并傾心于南宗禪學(xué),是不可否認(rèn)的事實。這直接導(dǎo)致白詩創(chuàng)作中大量使用佛教詞語。然而白居易信道、信佛,卻又說“有營非了義,無著是真宗”(《感悟妄緣題如上人壁》)，真有點大徹大悟的感覺！又或許在棲心釋梵、佯狂詩酒的背后,正透露出白居易晚年百無聊賴而又無可奈何的寂寞凄苦的心境——宗教信仰最終也沒能讓他徹底擺脫人世間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