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沒狗的

黃久輝

年初，搬到一個城中村。獨門獨院，很清靜。

收拾完行李，在村子里遛了一圈。這里是城中村，白天小孩要上學，大人要上班，很少看到人，一到晚上就熱鬧了。荷塘邊，走廊上，涼亭下，大操場上，都擠滿了人。讓我驚奇的是，這里的狗特別多，有常見的金毛、拉布拉多、泰迪，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鹆奶?，而他們的狗，就在旁邊相互嬉鬧。

過了一個月，我總算看出來了。他們聚在一起不是因為他們有共同話題，而是他們的狗能夠玩到一塊兒去。我看到一只哈士奇，它的主人牽它到哪兒，都能引起一陣騷亂和犬吠。那個穿紅衣服的漂亮女人只好把狗牽走。到了下一個地方，又會引發(fā)同樣的事情。我從旁邊路過，聽到有人生氣地說，那家養(yǎng)搗蛋哈士奇的真討厭！

兩個月后，我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村委會每天都用大喇叭播喊快遞名單：周潭、汪陽偉、高先柱……等等。我去拿快遞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在一起，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和誰打招呼。但是，一到晚上了，他們牽著狗聚在一起聊天，又好像熟絡(luò)了幾十年的樣子。

這里大部分都是附近上班的租客。今天走，明天來，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都能準確地知道對方，干什么工作，有什么愛好。就像一位老太太問我住在哪兒，我說出房東的名字，老太太陷入沉思中。最后我說房東養(yǎng)了一只很臟的泰迪，老太太就恍然大悟地說，你說臟泰迪那一家啊。

過了三個月我總算知道了，整個村子里，每戶人家，都是以狗或者狗的特性來命名的。村子里只有一只藏獒，他家就享有獨立犬種姓名權(quán)，就叫養(yǎng)藏獒那一家。但是村子里的金毛特別多。這也難不倒人民群眾。村委會對面大爺家的金毛特別溫馴，就叫聽話的金毛;賣蔬菜大姐家養(yǎng)的金毛很好動，就叫特頑皮的金毛。也就是說，你在村子里面走，只需要看狗，你能認出這條狗，你就知道遛這條狗的主人是哪一家的。

我剛來的時候，隔壁家鄰居是條大狼狗，主人打理的比較勤，毫無疑問就叫英武大狼狗那一家。我經(jīng)常在門口和他打招呼，他牽著大狼狗徑直走過，看都不看我一眼。這讓我一度很生氣。但是他家的大狼狗和房東家的泰迪很合得來，于是，漂亮大狼狗家和臟泰迪房東家，就很合得來，兩家人老遠就打招呼。

養(yǎng)英武大狼狗那一家搬走后，又搬來一家，也帶來一條狗，眾人說不上品種，都感覺像土狗。于是他家就變成了土狗那一家。等到土狗那一家明白怎么回事，極力澄清自己養(yǎng)的是很名貴的馬犬時，“養(yǎng)土狗那一家”的這個名稱已經(jīng)叫順口了。雖然名字不好聽，但是養(yǎng)土狗那一家，憑著那條會做科目的馬犬，迅速融入村里各個圈子。

到了晚上，下班了。這一家牽個金毛，那一家牽個阿拉斯加。等到幾條狗自覺友好地聚到一起的時候，狗的主人也就聚在了一起。從狗開始聊，聊聊工作，聊聊一天的稀奇事，聊聊某個狗主人的閑話，反正都很聊得來。狗在屋里憋了一整天舍不得回去，人們工作上學了一天，好像也不知道累。

半年以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不養(yǎng)一條狗，基本上哪個圈子都融入不了。晚上下班后只好沿著村里的大路轉(zhuǎn)圈，走過荷塘，走過大操場，然后回家睡覺。久而久之，我的稱呼里面也帶有“狗”字了，他們都叫我：那家沒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