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議會選舉到政治變局
——吉爾吉斯斯坦西式民主的危機*

王林兵 雷 琳

【內容提要】2020 年10 月4 日，吉爾吉斯斯坦如期舉行了議會制時代以來的第三次議會選舉。在疫情與選情的交疊沖擊下，敗選的反對派政黨挑起了一場以選舉不公為口實、以疫情下部分選民為力量、以奪取政權為目標的街頭政治，最終推翻了熱恩別科夫政權。這次政治變局，緣由兩任總統(tǒng)之間權力斗爭的激化，其在瓦解了吉爾吉斯斯坦過去十年民主政治建設所取得的積極成果的同時，也將改變各政治派系的行為模式。反對派政黨或將更多地以暴力奪權的方式進行政治抗爭。新上臺的政治精英極力推進憲法改革，也很有可能將吉爾吉斯斯坦政治體制推回到總統(tǒng)制的框架下。這次政治變局，清楚地表明西方民主制度在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發(fā)展中再度遭遇挫折，也預示著僅靠變更政治體制無法解決吉國的政局不穩(wěn)問題。

2020 年10 月4 日，吉爾吉斯斯坦如期舉行議會制時代以來的第三次議會選舉。在此次選舉中，共有44 個政黨宣布參加競選，最終只有16 個政黨符合相關要求，得以在中央選舉委員會成功登記注冊。議會選舉的初步結果顯示，親總統(tǒng)政黨大獲全勝，反對派政黨近乎全盤陷落，這直接激起了反對派政黨及其支持者的強烈不滿。在持續(xù)不降的疫情與跌宕起伏的選情疊加沖擊下，選舉進程被突如其來的政權更迭所中斷。在政治變局發(fā)展進程中，選舉結果被取消，國家權力機關被占領，部分領導人被迫辭職。反對派一些政治精英不僅奪取了關鍵部門的領導權，還積極謀求成立“臨時政府”，以圖取代執(zhí)政當局。最終，在反對派的持續(xù)施壓下，總統(tǒng)熱恩別科夫宣布辭職。吉爾吉斯斯坦的中央政權發(fā)生了自獨立以來的第三次非正常更迭。吉爾吉斯斯坦政局何以在“二次革命”陰影尚未完全退卻之時，突然再次生變？政治精英們以兩次“革命”為代價換來的議會制政體，又將何去何從？本文立足于對本次議會選舉前后進程的考察，試圖對上述兩個問題展開深入分析。

一、研究回顧與分析框架

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發(fā)生政權更迭后，關注中亞地區(qū)政治發(fā)展的學者們紛紛從不同的視角，對這一新政治事件做出了分析。

吉爾吉斯斯坦區(qū)域安全與國際關系專家馬薩迪科夫（Т. Масадыков）以政策策略為視角，在審思吉國家機構應對此次街頭政治的方式后指出，“在2020 年10 月4 日的選舉中，人們只是出來表達抗議，如果政府能夠通過專門的途徑與這些政黨對話，討論他們的要求和訴求，并取消選舉結果，那么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但當局勢在抗議中持續(xù)惡化時，政府實際上處于真空狀態(tài)，無力解決危機中的任何問題，最終出現(xiàn)了非暴力奪權。”①Таалатбек Масадыков. Кыргызстан близок к определению failed state. 16.11.2020. https://cabar.asia/ru/taalatbek-masadykov-kyrgyzstan-blizok-k-opredeleniyu-failed-state俄羅斯中亞問題專家克尼亞澤夫（А. Князев）從國家機構的能力出發(fā)，指出了類似的問題，“議會雖然相對合法，但總體上沒有能力，作為權力機構是虛幻的。”②[俄]維多利亞·潘菲洛娃：“吉爾吉斯斯坦事件中，俄羅斯扮演著什么角色？”2020年10 月17 日，https://new.qq.com/omn/20201017/20201017A0CRRB00.html塔吉克斯坦民主黨主席烏斯蒙佐達（Саиджафар Усмонзода）在考察了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運作模態(tài)后，強調民主模式與社會發(fā)展不匹配，是導致吉政局持續(xù)動蕩的深層原因?！斑@些事件已多次重演：舉行新選舉，出現(xiàn)新總統(tǒng)，但這種情況還會繼續(xù)發(fā)生。這也表明，吉爾吉斯斯坦的民主模式與中亞人民的心態(tài)不符。議會制沒有產(chǎn)生良好的效果，‘革命’永遠不會結束?！雹賱⑷衄|編譯：“‘錯誤的民主’還是‘和平的激情’？專家再評吉爾吉斯斯坦事件”，2020 年10 月11 日，轉引自https://new.qq.com/omn/20201011/20201011A0A9QR00.html

在我國中亞研究領域，學者們也從不同角度對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事件作了較為深入的分析。蘭州大學曾向紅從“抗爭政治”視角出發(fā)，認為權力分配格局失衡、南北地域政治斗爭、政治精英腐敗，是導致吉政局頻繁動蕩的體制性因素；而傳統(tǒng)的部族主義、西化的民眾政治心理、寬松的非政府組織政策，則有助于提高反對派動員抗議民眾的能力。這兩個方面因素持續(xù)相互作用，使吉爾吉斯斯坦相較于其他中亞國家更容易發(fā)生政治動蕩。②曾向紅：“中亞‘民主島’將出現(xiàn)第三次‘革命’？”2020 年10 月6 日，https://new. qq.com/omn/20201006/20201006A0C7AJ00.html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許濤從民族傳統(tǒng)、公民觀等角度出發(fā)，認為“吉爾吉斯斯坦以南北方集團的利益博弈為主要特征的現(xiàn)代部族政治，以及建立在對社會民主和個人權利誤讀基礎上的畸形公民觀，使吉爾吉斯斯坦經(jīng)歷了近30 年的政治發(fā)展，仍走不出政治死循環(huán)?！雹墼S濤：“為什么又是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10 月7 日，https://new.qq.com/omn/2020 1007/20201007A0B7QC00.html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亞所景曉玉在分析了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政治事件與以往政治危機的差異后指出，“地域矛盾和部族矛盾是此次吉政治動蕩的重要原因，疫情及疫情下的經(jīng)濟則起到了催化加速的作用?！雹芫皶杂瘢骸凹獱柤顾固箘邮幉恍菰蚝卧凇?，《工人日報》，2020 年10 月16 日。除此之外，中國上海合作組織研究中心秘書長鄧浩還進一步指出，“吉此次議會選舉危機的直接引信是反對派對選舉不公強烈不滿，但深層次的原因主要是吉迄今仍未能找到一條符合本國國情民意的發(fā)展道路。南北矛盾、經(jīng)濟貧困、失業(yè)率高企、政治腐敗等都使吉爾吉斯斯坦政局隱患重重，險象環(huán)生?！雹萼嚭疲骸凹獱柤顾固棺h會選舉危機透視”，《大眾日報》，2020 年10 月11 日。

由以上觀點可以看到，在對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發(fā)生政權更迭的原因進行分析時，中亞及俄羅斯的一些學者，更加關注的是政治體制、國家機構、民主模式等方面存在的問題；中國學者則更加關注部族政治、南北斗爭、疫情與經(jīng)濟等因素在政權更迭中的作用，分析理路或多或少借用了“部族-區(qū)域主義”分析范式。

“部族-區(qū)域主義”分析范式的解釋效力，建立在“一個前提”和“三個假設”同時成立的基礎上?！耙粋€前提”，是指非正式的部族互惠關系廣泛存在于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運作中，并且部族間的利益爭斗是推動吉政治變遷的核心動力，而南北區(qū)域間的矛盾對立是部族斗爭的外化?！叭齻€假設”，第一，確保吉爾吉斯斯坦南北區(qū)域間政治勢力的平衡以及“輪流坐莊”，是維護開放的“部族治理體系”①“部族治理體系”有兩層含義，一是由各部族及其代理人共同構成國家治理的主體，并以此為基礎形成層級化的部族治國體系；二是政權在運作中，圍繞著在各部族間進行權力調節(jié)、資源整合、利益分配所形成的治理體系。、確保各部族公平共享國家權力的根本途徑；第二，吉爾吉斯斯坦政治民主化的目標，在于鞏固開放的部族治理體系，使其對專制獨裁的威權政治更具反應性；第三，政治精英和社會民眾都有維護開放的部族治理體系的強烈動機，以便在執(zhí)政者試圖利用“家族專制”挑戰(zhàn)該體系時，將其推翻以確保國家內部的權力平衡。以此理論范式解釋吉爾吉斯斯坦的前兩次政權更迭，不難發(fā)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由于阿卡耶夫和巴基耶夫執(zhí)政后期的“家族專制”，以及加劇南北對立的“黨同伐異”做派，使開放的部族治理體系走向封閉，破壞了各部族共享國家資源的機會，因而招致廣泛的政治反對，最終導致他們的政權被推翻。但是，用此理論范式觀察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的政權更迭，就陷入了解釋力不足的困境。熱恩別科夫執(zhí)政以來，其延續(xù)了“二次革命”后在政府人事任命中“去部族化”的做法，并積極采用有利于緩解南北矛盾的話語進行政治敘事。②王林兵、雷琳：“吉爾吉斯斯坦現(xiàn)代精英政治對部族政治傳統(tǒng)的消解——部族主義分析范式的局限性”，《西伯利亞研究》，2018 年第6 期。在沒有謀求“家族專制”復辟、鼓噪“南北對立”的背景下，熱恩別科夫政權為何被推翻？在過去的政權更迭中，要么是“北方反對南方”，要么是“南方反對北方”，但為何此次變局卻形成了“南方反對南方”的格局？推翻熱恩別科夫政權的領導力量，為何卻是同樣來自南方的政黨？這些都是“部族-區(qū)域主義”分析范式無法有力回應的現(xiàn)實問題。因此，要客觀地分析和回答這些問題，需要超越“部族-區(qū)域主義”分析范式來審視在吉政治體制之下，政黨間、政治精英間的博弈，以及它們與選民間的互動關系。正如一些學者所指出的，獨聯(lián)體國家是否出現(xiàn)政權更迭，“不是反對派或政府一方的原因，而是受到兩者間互動關系的影響?！雹僭蚣t、連小倩：“從反對派與政府互動差異看獨聯(lián)體國家‘顏色革命’”，《阿拉伯世界研究》，2020 年第3 期。

任何政治變局的出現(xiàn)，都不可能是由某一種特定因素（如部族）催生的，而是由多重因素持續(xù)互構的結果。正如恩格斯所言，“歷史是這樣創(chuàng)造的：最終的結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chǎn)生出來的……這樣就有無數(shù)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shù)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chǎn)生出一個合力，即歷史結果。”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605-606 頁。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變局，正是由來自國家體制、政治派系、社會大眾等多方面的多重因素相互疊加的結果。

在三權分立原則下，無論吉爾吉斯斯坦采用何種政體形式，國家政權的鞏固或更迭，始終由政治體制、政黨結構、政治精英、選民群體四大力量共同塑造。由于吉爾吉斯斯坦的現(xiàn)代民主政治模式不是從本土社會內部生長起來的，而是移植于西方，因此其“政權-社會”互動關系總體是自上而下的，即政治體制塑造著政黨結構，政黨結構強化著精英偏好，精英偏好左右著其選民的政治取向?？v觀吉爾吉斯斯坦獨立以來的三次政權更迭，無一不是肇端于政治體制無力規(guī)制權力斗爭，導致中央政權失衡。在這種失衡的權力格局下，政黨之間充滿了沖突性競爭，極易使議會選舉的平臺成為政黨相互傾軋的“戰(zhàn)場”。吉諸政黨大多是由政治精英自上而下建構起來的，如果政治精英普遍具有較強的國家意識，那么政黨間斗爭的邊界，往往會被限定在政治體制的張力范圍內；反之，如果政黨間的斗爭裹挾著政治精英的利益私斗，則極有可能打破政權的穩(wěn)定。當然，政治精英作為“關鍵少數(shù)”，脫離了社會性力量的支持，既不可能組建政黨，更不可能在選舉中影響政治進程。

綜上所述，影響吉爾吉斯斯坦政權發(fā)展態(tài)勢的四大因素之間的相互關系及其結果，可簡化為圖1 所示內容。在四個自變量中，政治體制能否有效規(guī)制權力斗爭，對國家政權的發(fā)展態(tài)勢起著主導作用。只有當政治體制、政黨結構、精英偏好、選民取向，同時處在不利于國家政權穩(wěn)定的狀態(tài)時，政權更迭才有可能發(fā)生。當政治體制能夠有效制衡權力博弈時，即使政黨結構表現(xiàn)出競爭性、精英群體偏好于個體利益、部分選民不認同政府，國家政權也大概率不會發(fā)生更迭。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圖示中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的關系，僅僅揭示了吉政權更迭的一般性機制，而第三次政權更迭與前兩次政權更迭之間的差異性，仍需要回歸到政治變局的導火索——議會選舉的前后進程中去具體討論。

圖1 吉爾吉斯斯坦政權更迭或鞏固的一般性機制

二、2020 年吉議會的選前博弈與選后斗爭

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10 月的議會選舉，是在2010 年頒布、又于2015年和2016 年兩度修訂的《吉爾吉斯共和國憲法》，以及于2011 年頒布后經(jīng)2015 年、2017 年和2019 年三度修訂的《吉爾吉斯共和國總統(tǒng)與議會選舉法》的框架下舉行的。頻繁修訂法律的初衷在于使政治運作更加精細化和制度化，并以制度力量建構更加團結的議會和更加穩(wěn)定的政治局面。然而，過于急切的法律變革不僅加劇了各政治派系之間的斗爭，也為議會選舉中出現(xiàn)政治變局埋下了禍根。

（一）規(guī)則調整與議會分歧

修改憲法和一般性法律，是吉執(zhí)政精英推進政治變革的重要手段。2016年10 月，時任總統(tǒng)阿塔姆巴耶夫違背“二次革命”后人民公投做出的決定，即“不得于2020 年9 月1 日前修憲”，強行推進憲法改革。這一舉動引起了議會中反對派政黨以及社會民主黨一些議員的強烈反對，而此次由修憲引發(fā)的議會內部分歧，并沒有得到足夠重視和及時疏解。熱恩別科夫執(zhí)政后，為彌合議會內部因修憲產(chǎn)生的分歧與矛盾，開誠布公地強調，“回想2010 年的事件，在尊重人民意志的同時，我認為沒有必要再修改憲法?！雹佟皼]有必要對憲法做出修改——熱恩別科夫”，吉爾吉斯斯坦卡巴爾國家通訊社，2018年12 月21 日，http://cn.kabar.kg/news/lu1080/與此同時，阿塔姆巴耶夫在執(zhí)政末期所做的一些政治安排，如通過修改《吉爾吉斯共和國總統(tǒng)與議會選舉法》，將政黨進入議會的“雙線門檻”分別提高到9%和0.9%②О внесении изменений в 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ый Закон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О выборах Президента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и депутатов Жогорку Кенеша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2017), статьи 30.，也在2020 年議會選舉前引發(fā)議會內部的激烈爭論。這一“雙線門檻”在2015 年選舉法中的規(guī)定，是政黨進入議會須“在全國贏得不少于7%選票，在各州及比什凱克、奧什市贏得不少于0.7%選票”。③О выборах Президента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и депутатов Жогорку Кенеша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2015), статьи 64(2).圍繞這一爭論，議會內部分化為兩大陣營，支持前總統(tǒng)政治安排的一派認為，提高議會選舉門檻的初衷在于促進各個政黨積極擴大自身的影響力，而“低選舉門檻不利于政黨進一步擴大以及形成成熟的政黨體系，影響政治穩(wěn)定。高選舉門檻則能將小黨排除在外，促進進入議會的政黨不斷發(fā)展壯大，反過來進一步促進吉爾吉斯斯坦議會制的發(fā)展?！雹堋凹獱柤顾固棺h會選舉未選先熱，議員建議政黨進入議會的9%門檻降為5%”，《文匯報》，2019 年10 月30 日，https://wenhui.whb.cn/third/baidu/201910/30/297949.html意見相左的一派認為，“如此之高的選舉門檻根本不適應如今的政治現(xiàn)實，如果吉國擁有發(fā)達的政黨體系，那么高選舉門檻完全可以接受；但在我們國家，政黨是利益伙伴的俱樂部，這是試圖讓寡頭集團掌權并對新人關上議會的大門，是寡頭集團對權力的壟斷?！雹荨凹獱柤顾固?020 年議會選舉時間確定 寡頭將保留誰？”《絲路新觀察報》，2019年10 月22 日。最終，在熱恩別科夫的支持下，議會將選舉門檻從9%降為7%。⑥Предлагается снизить избирательный барьер для прохождения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партий в Жогорку Кенеш с 9 до 7 процентов// Жогорку Кенеш. 18.06.2020.熱恩別科夫在議會選舉前夕再次表態(tài)：“我希望有5 個或6 個政黨進入議會……，因此，我支持7%而不是9%的門檻，參加議會的政黨越多，對國家越有利?！雹侑抱猝支侑讧乍支擐?считает, что в парламент должны пройти пять-шесть партий. 18.06.2020. https://24.kg/vlast/166529_vyiboryi-2020_prezident_schitaet_chto_vparlament_doljnyi_proyti_pyat-shest_partiy/這次議會內部的博弈，并非圍繞著總統(tǒng)與議會的權力分割，而是以議會選舉為契機，就是否有必要對前任總統(tǒng)設立的選舉規(guī)則進行變革而展開。阿塔姆巴耶夫將議會門檻提高至9%，一個重要的考量是，在2020 年議會選舉中率領社會民主黨繼續(xù)成為絕對多數(shù)派，進而主導議會，發(fā)揮政治影響力。熱恩別科夫否定了阿塔姆巴耶夫卸任前留下的政治安排，這不僅招致阿塔姆巴耶夫及其議會中追隨者的不滿，也加劇了兩任總統(tǒng)勢力集團之間的矛盾。

（二）權力斗爭與政黨分裂

盡管阿塔姆巴耶夫卸任前在多種場合明確表示，不會再出任政治高層職務，也不會干涉新總統(tǒng)的工作，但在熱恩別科夫接任總統(tǒng)后，其不僅未順利地交權，還積極在政府的一些重要部門中安插親信。熱恩別科夫主政后，開始大刀闊斧地推進政治、經(jīng)濟和司法改革，其中包括加強地方行政改革、完善相關法律、推進數(shù)字化轉型、打擊貪污腐敗、改善營商環(huán)境等。尤其是強力打擊腐敗的舉措，使兩任總統(tǒng)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化和公開化。在熱恩別科夫授權下，吉檢察機關對“過去十年中有關侵害國家財產(chǎn)的職務和經(jīng)濟犯罪進行重新審查，近1700 起暫停審理或終止審理的案件被重新研究，450多起案件被重新調查?！雹凇凹獱柤箍偨y(tǒng)承認反腐斗爭遇到阻力”，俄羅斯衛(wèi)星通訊社，2018 年7 月13 日，http://sputniknews.cn/society/201807131025875036/在這一過程中，阿塔姆巴耶夫時期上任的總檢察長焦爾杜巴耶娃（Индира Джолдубаева）、前總理伊薩科夫（Сапар Исаков）、海關總署署長庫爾馬托夫（Кубанычбек Кулматов）、比什凱克前市長伊布拉伊莫夫（Албек Ибраимов）、第一副總理沙季耶夫（Аскарбек Шадиев）等高官紛紛因涉及貪腐而被解職。在反腐重拳下，阿塔姆巴耶夫留下的重要人事安排近乎被徹底輪換。其中前總理伊薩科夫的貪腐案件直接涉及阿塔姆巴耶夫本人，吉檢察機關在熱恩別科夫的支持下開始對其展開調查。阿塔姆巴耶夫也公開“炮轟”執(zhí)政當局，并將相關反腐行動指認為“針對我和我家人的謊言及誹謗”。雙方的矛盾和斗爭，開始全面走向公開化。2019 年6 月，吉爾吉斯斯坦最高議會通過表決剝奪了阿塔姆巴耶夫的“前總統(tǒng)”地位和司法豁免權，及至8 月，吉強力部門將其逮捕。此后，為了安撫其他反對派政治精英以穩(wěn)定政局，執(zhí)政當局允許曾被阿塔姆巴耶夫政府指控“以暴力手段改變憲法秩序罪”和“煽動國家、民族以及宗教仇恨罪”的奧穆爾別克·巴巴諾夫（Омурбек Бабанов）從莫斯科返回吉爾吉斯斯坦，并釋放了曾因貪污腐敗罪被阿塔姆巴耶夫政府投入監(jiān)獄的奧穆爾別克·捷克巴耶夫（Омурбек Текебаев）。此舉也使吉爾吉斯斯坦并未因前總統(tǒng)被逮捕而立刻陷入動蕩。由于兩任總統(tǒng)均出身于社會民主黨，二者之間的權力斗爭直接導致了議會第一大黨社會民主黨的分裂：一派由支持熱恩別科夫總統(tǒng)的薩金別克·阿卜杜拉赫曼諾夫（Сагынбек Абдрахманов）領導，名為“沒有阿塔姆巴耶夫的社會民主黨”；另一派由支持前總統(tǒng)阿塔姆巴耶夫的安瓦爾·阿爾特科夫（Анвар Артыков）領導，繼續(xù)沿用“社會民主黨”的名稱，并退出議會以反對派自居。①Топ-5 скандалов на старте избирательной кампании. 14.09.2020. https://24.kg/obsche stvo/163934_vyiboryi-2020_top-5_skandalov_nanbspstarte_izbiratelnoy_kampanii/在議會選前登記注冊和提名候選人階段，兩派相互攻訐，最終阿卜杜拉赫曼諾夫領導的一派宣布退出議會選舉，而阿爾特科夫領導的“社會民主黨”在阿塔姆巴耶夫長子賽義德（Сеид Атамбаев）等人的參與下，更名為“吉爾吉斯斯坦社會民主黨人黨”（Социал-демократы Кыргызстана，СДК），繼續(xù)參加議會選舉。至此，在兩任總統(tǒng)的權力斗爭中，曾經(jīng)贏得六屆議會選舉的社會民主黨徹底走向了分裂。其他政黨也出現(xiàn)了分化重組，如共和國-故鄉(xiāng)黨因矛盾而分裂，阿塔·梅肯祖國黨與白鷹黨先合后分，吉爾吉斯斯坦黨與偉大的國家黨、清潔社會黨合并等等。②忽中瑞：“吉爾吉斯斯坦議會選舉形勢及特點分析”，2020 年9 月18 日，http://www. easdri.org.cn/newsinfo/2249090.html經(jīng)過分化重組，有的政黨實力大增，有的政黨卻走向沒落。

（三）新黨崛起與選綱競爭

在議會選舉之前，吉爾吉斯斯坦的政黨政治呈現(xiàn)出“新黨崛起、老黨衰落”的圖景，這是吉議會選舉政治中的常態(tài)?？v觀競爭歷屆議會席位的政黨，無外乎三類：具有一定議會工作經(jīng)驗的政黨、多次參加議會選舉但未能成功的政黨以及首次參加議會選舉的政黨。在2020 年首次競選最高議會席位的新生政黨①這些新近組建的政黨，包括團結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正義發(fā)展黨、遠征黨、改革黨、社會民主黨人黨、部落黨、愛國者黨。中，團結黨和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最受關注。團結黨成立于2014年，其在熱恩別科夫任職奧什市長時，還是一個青年運動組織，因與奧什當局共同致力于促進南部地區(qū)烏吉民族和解進程而受到關注。②A. Matveeva, I. Savin, B. Faizullaev, “Kyrgyzstan, Tragedy in the South”, Ethnopolitics Papers, 2012, No.17.在此次議會選舉中因吸收了來自共同黨、社會民主黨等的28 名議員以及一些政府成員而聲勢大增，尤其是總統(tǒng)熱恩別科夫弟弟的加入，一度使團結黨被視為“準政權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成立于2015 年，吸收了第六屆議會的13 名議員、6 名政府高官以及大批知名企業(yè)家③“Parties in parliamentary elections in Kyrgyzstan-what are their chances”, 09.08.2020, http: //en.kabar.kg/news/parties-in-parliamentary-elections-in-kyrgyzstan-what-are-their-chances/，外加該黨受熱恩別科夫政府班底人物前海關總署副署長賴姆別克·馬特拉伊莫夫（Раимбек Матраимов）家族的支持，因而也被視為“熱門政黨”。正是由于這些政治資本的加持，團結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以及親總統(tǒng)的吉爾吉斯斯坦黨，被認為最有可能跨過“雙線門檻”成為議會黨。④Выборы-2020. О партиях власти. 03.02.2020. https://elgezit.kg/2020/02/03/vybory-2020 -o-partiyah-vlasti/

“新黨崛起、老黨衰落”這一常態(tài)現(xiàn)象，在2020 年議會選舉中又表現(xiàn)出一些新特性，即新老政黨間有著明顯的選綱競爭。新黨趨向推行漸進改革，以促進社會發(fā)展和國家穩(wěn)定；老黨則趨向激進求變，力主對政治體制進行重大變革。前者主要包括上述三個“熱門政黨”；后者主要包括社會民主黨人黨、共和國黨、共同黨、愛國者黨、阿塔·梅肯祖國黨。參加此次議會選舉的其他政黨，幾乎也都以“改革”為優(yōu)先方向，提出了不同的政策主張，不過，大多數(shù)并未清晰地闡釋如何將政策落實到位，因此未能在選前宣傳中獲得足夠關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有超過三分之一的選民，將政治關注從候選人轉移到了政黨的施政綱領上。根據(jù)吉議會選舉前的一項研究結果，31%的選民表示將以政黨的施政綱領內容為主要考量因素而作投票決定，只有24%的選民表示將根據(jù)各政黨的候選人名單做出選擇。⑤N. Kasmalieva, “What do Kyrgyz parties propose in their pre-election programs”, 30.09. 2020, http://en.kabar.kg/news/what-do-kyrgyz-parties-propose-in-their-pre-election-programs/

表1 2020 年10 月吉爾吉斯斯坦議會選舉中主要政黨的政策取向

據(jù)表1，由團結黨和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為代表的新政黨，在政策上聚焦“低政治”領域問題，以改善社會民生、增進國民福祉為目標，提出了保護公民權利、創(chuàng)造平等機會、逐步消除貧困、引入免費醫(yī)療、促進民族團結、發(fā)展地區(qū)優(yōu)勢產(chǎn)業(yè)等政策主張。這些政策針對吉爾吉斯斯坦當前失業(yè)率高企、民族關系緊張、區(qū)域發(fā)展不平衡、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發(fā)展滯后等尖銳的社會民生問題而提出，在一定程度上既為未來改革提供了明確的方向，也使這些政黨迅速吸引了大量選民的認同。由社會民主黨人黨、共和國黨等為代表的老牌反對派政黨，在政策上仍然聚焦于大多數(shù)民眾日益漠不關心的“高政治”領域問題，而對社會經(jīng)濟改革，要么政策過激，如共和國黨要求全面清算國有企業(yè)和公司，以支持中小企業(yè)發(fā)展；要么缺乏針對性，如“以激進主義而為人所知”的改革黨，主張“立即對所有領域進行基本改革”。①Nurzhan Kasmalieva, “What do Kyrgyz parties propose in their pre-election programs”.一般而言，競選綱領內容的差異化，有助于各個政黨按照不同的路線來吸引選民支持。但在此次議會競選中，這種差異不僅未能促進兩派政黨公平競爭，反而導致彼此相互拆臺、惡意攻訐。

（四）選舉結果與街頭斗爭

為避免疫情的進一步擴散以及方便流動選民在就近選站投票，吉中央選舉委員會全面引入了電子自動計票系統(tǒng)，并大規(guī)模啟用了“第二表格”臨時投票方案。①所謂“第二表格”投票方案，是指吉爾吉斯斯坦中央選舉委員會為方便那些身處外地且無法返回戶籍地進行投票的流動選民，規(guī)定他們可以利用帶有指紋生物識別的申請表變更投票地址。為杜絕一些政黨利用“第二表格”非法組織選民投票，吉還出臺了相關法律，對利用“第二表格”破壞公平選舉的行為人，處以最高26萬索姆的罰款、最長3 年的勞動懲戒或最高2 年的監(jiān)禁。②Правозащитники просят проверить зарегистрированных по форме №.2// 24.kg. 28.09. 2020.此外還規(guī)定禁止選民拍攝選票，對違反規(guī)定的選民，在處以1 萬索姆罰款的同時，取消其選票效力。然而，這些嚴厲的法律措施并沒有真正杜絕選前舞弊行為。截至議會選舉前夕，總檢察長辦公室累計收到了83 份關于賄選和偽造選舉文件的材料。③Генпрокуратура зарегистрировала 83 материала по подкупу голосов// 24.kg. 30.09. 2020.鑒于吉爾吉斯斯坦過去幾乎每次選舉中都出現(xiàn)過一系列干擾選舉進程的不穩(wěn)定因素，執(zhí)政當局加強了各個選站的安保力量。與此同時，吉爾吉斯斯坦新聞工作者獨立聯(lián)盟（IUJ）也宣布將在議會選舉進程中，利用新媒體技術監(jiān)測和分析在線出版物、社交網(wǎng)絡中的仇恨言論，以幫助有關部門提前對不法行為進行干預。④Журналисты промониторят соцсети на использование языка вражды// 24.kg. 01.10. 2020.2020 年10 月4 日，吉爾吉斯斯坦正式進入選民投票階段。在投票日，媒體報道了一些異常情況，如有些選民戴的口罩上印有某些政黨的名字，但由于檢察機關和中央選舉委員會都無法判斷這些行為是否與賄選有關，最終未對相關政黨采取措施。下午8 點，中央選舉委員會宣布投票結束。獨聯(lián)體選舉觀察團團長古明斯基（Viktor Guminskiy）高度評價了此次選舉“在獨聯(lián)體地區(qū)是首屈一指的”。⑤“Such voting complex as in Kyrgyzstan is first in CIS region-Head of Election Observation Mission”, AKIpress, 04.10.2020.

當晚10 時左右，吉中央選舉委員會公布了國內2430 個投票站的部分計票結果（表2），團結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吉爾吉斯斯坦黨、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等以大比分優(yōu)勝于社會民主黨人黨、共和國黨等老牌政黨，提前突破了議會選舉的“雙線門檻”。然而，這一選舉結果不僅未能保證“優(yōu)勝黨”進入議會，反而招致“敗選黨”的激烈抗爭，將吉政局推入動蕩的渦流之中。改革黨率先公開抨擊這是“最骯臟、最不誠實的選舉”，并宣稱“我們黨不會承認投票結果，我們將繼續(xù)戰(zhàn)斗”。①В партии ?Реформа? заявили о продолжении 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борьбы// 24.kg. 04.10. 2020.隨后，質疑選舉結果的情緒迅速擴散，共同黨、共和國黨、社會民主黨人黨以及以微弱優(yōu)勢“跨過”選舉門檻的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等選票落后方，集體拒絕接受選舉結果。社會民主黨人黨帶領部分支持者在議會大樓外短暫集會，呼吁吉爾吉斯斯坦人民不要接受選舉結果，并宣稱將聯(lián)合其他政黨組織更大規(guī)模的示威抗議活動。②Аида Джумашова. Члены партии ?Социал-демократы? разошлись. Обещают выйти завтра// 24.kg. 04.10.2020.

10 月5 日，在反對派勢力的施壓下，中央選舉委員會開始對國內各個選站進行人工計票，之后宣布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與愛國者黨跨過了7%的選舉門檻。①結果為：團結黨25.98%、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24.56%、吉爾吉斯斯坦黨8.96%、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7.62%、愛國者黨7.26%、共和國黨5.18%、阿塔·梅肯祖國黨3.71%、正義發(fā)展黨3.22%、共同黨3.21%、現(xiàn)代人黨2.25%、遠征黨1.91%、社會民主黨人黨1.38%、改革黨0.96%、祖國團結黨0.59%、“部落”黨0.17%、阿富汗戰(zhàn)爭退伍老兵黨0.13%。這一結果不僅沒有平息抗議浪潮，反而激起了反對派勢力對選舉公正性的更大質疑，并要求政府在給定時間內宣布選舉結果無效。由于當局未加回應，抗議人群開始打砸搶并沖擊議會大樓，試圖“抓捕”總統(tǒng)熱恩別科夫，但被安全部隊驅散。為避免政治騷亂，熱恩別科夫宣布于6 日上午與各政黨見面。及至6 日凌晨，示威人群高喊“熱恩別科夫辭職”的口號，再次沖擊議會大樓和其他政府機構，前總統(tǒng)阿塔姆巴耶夫、前總理伊薩科夫、反對派議員薩迪爾·扎帕羅夫（Садыр Жапаров）等被釋放。當日，吉政治局勢迅速惡化，伊塞克湖州、塔拉斯州、納倫州、比什凱克市等州市政府被反對派政黨的支持者占領，總理和議長等一些高官被迫宣布辭職。熱恩別科夫發(fā)表全國講話，譴責“一些政治力量試圖非法奪取國家政權”。②Заявление Сооронбая Жээнбекова: Некоторые пытались незаконно захватить власть// 24.kg. 06.10.2020.隨后，南部奧什市爆發(fā)了支持總統(tǒng)熱恩別科夫的游行活動，并引發(fā)了小規(guī)模的沖突。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危機與疫情危機在動蕩中持續(xù)加劇。控制議會和政府后，反對派內部開始出現(xiàn)分歧。圍繞著任命總理和成立“臨時政府”等問題，分歧雙方先后成立了兩個并立的“協(xié)調委員會”。③注：兩個并立的協(xié)調委員會是指由共同黨、社會民主黨人黨、共和國黨、阿塔·梅肯祖國黨、現(xiàn)代人黨、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愛國者黨等政黨領袖組成的“協(xié)調委員會”，以及由其他反對派政黨領導人組成的“人民協(xié)調委員會”。隨后幾天中，反對派一方面忙于內部纏斗，另一方面就總統(tǒng)辭職等問題向執(zhí)政當局持續(xù)施壓。

9 日上午，總統(tǒng)熱恩別科夫再次發(fā)表全國講話，他表示，“對我來說，沒有哪個職位比國家的完整、人民的團結和社會的寧靜更高……，在行政機構的合法首長獲得議會批準并且國家重回法治道路以后，我將辭去總統(tǒng)職位?！雹堙ェ学猝瞌?Подольская. Президент Сооронбай Жээнбеков готов уйти в отставку. При каких условиях// 24.kg. 09.10.2020.同日下午，熱恩別科夫簽署總統(tǒng)令，宣布比什凱克市進入緊急狀態(tài)，實行宵禁并禁止游行、罷工等大規(guī)模集會活動。12 日，政府當局奪回了被反對派占領的議會大樓，并宣布比什凱克市再次進入緊急狀態(tài)。此時，繼歐盟之后，哈薩克斯坦、英國、聯(lián)合國等國家和國際組織領導人，開始公開支持熱恩別科夫總統(tǒng)地位的合法性和權威性，同時呼吁各方勢力回歸到憲法框架下和平談判。然而，國際社會的支持并未改變反對派政黨及其支持者的態(tài)度。14 日，在熱恩別科夫簽署總統(tǒng)令任命扎帕羅夫為總理之后，扎帕羅夫的支持者再次上街集會，要求熱恩別科夫辭職。15 日，他們又一次舉行集會并發(fā)出最后通牒，“如果索隆拜·熱恩別科夫在下午三點之前不辭職，那么薩迪爾·扎帕羅夫總理的支持者將前往阿拉·阿爾恰總統(tǒng)官邸。”①Юрий Копытин. Митинг в Бишкеке. Сторонники премьер-министра выставили очередной ультиматум// 24.kg. 15.10.2020.在反對派力量的步步緊逼之下，為避免出現(xiàn)流血事件，熱恩別科夫隨后就社會政治形勢發(fā)表全國講話，呼吁和平并宣布辭職。②Президент Кыргызстана ушел в отставку// 24.kg. 15.10.2020.16 日，由于議長拒絕出任代理總統(tǒng)，根據(jù)憲法規(guī)定，由新上任的總理扎帕羅夫代行總統(tǒng)職務。至此，這場由議會選舉引發(fā)的政治變局，以總統(tǒng)辭職、反對派政黨掌權而落下帷幕。然而，危機并未結束，正如政治分析家梅迪特·秋列根諾夫（Медет Тюлегенов）所指出的，對反對派政黨而言，這“不能算是一次徹底的勝利。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取得完全的勝利。盡管現(xiàn)在所有正式的權力機構已經(jīng)恢復并正常運作，但各個政治集團間仍然存在著諸多懸而未決的問題。”③Timur Toktonaliev, “Fragile Compromise Calms Kyrgyz Crisis”, 15.10.2020, https:// cabar.asia/en/fragile-compromise-calms-kyrgyz-crisis

在反對派政黨掌握政權后，重新進行議會選舉和總統(tǒng)選舉，成了擺在執(zhí)政當局面前的兩大緊迫任務。在確定新的選舉日期過程中，吉爾吉斯斯坦各黨派間產(chǎn)生了激烈分歧。在各方勢力的爭論中，吉中央選舉委員會于10 月21 日宣布，將新的議會選舉日期定在2020 年12 月20 日，新的總統(tǒng)選舉日期定為2021 年1 月10 日，并將第六屆議會的任期延長至新議會產(chǎn)生。10月22 日，扎帕羅夫在議會的支持下簽署總統(tǒng)令，暫停了選舉法中若干條款的行使，同時宣布將議會選舉日期推遲到憲法改革之后、2021 年6 月1 日之前。24 日，吉最高法院也裁定中央選舉委員會關于新議會選舉日期的決

議無效。①Верховный суд вернул жалобу ЦИК об отмене парламентских выборов// 24.kg. 29.10.2020.時隔一周之后，薩迪爾·扎帕羅夫辭去代總統(tǒng)職務，并宣布參加新一屆總統(tǒng)選舉。②Садыр Жапаров сложил полномочия и. о. президента Кыргызстана// 24.kg.14.11.2020.為給未來執(zhí)掌政權鋪平道路，扎帕羅夫及其支持者積極推動修改憲法。11 月17 日，支持扎帕羅夫的80 名議員呼吁舉行全民公投，以通過新的憲法草案。根據(jù)該草案，總統(tǒng)既是國家元首，也是行政首長，任期5 年，不超過兩個任期；在職權上，總統(tǒng)的自由裁量權獲得實質性的擴大，如總統(tǒng)負責確定國家內政外交的主要方向，并有權自行任免，或者根據(jù)人民庫爾泰的建議任免國家委員會的各部委主席以及中央和地方行政長官；政府的結構和組成由總統(tǒng)決定，并且總統(tǒng)有權主持政府會議。③80 депутатов инициировали закон о референдуме по изменению Конституции// 24.kg. 17.11.2020.扎帕羅夫推進修憲的舉措招致了激烈批評，如改革黨人表示，“在現(xiàn)代世界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統(tǒng)治整個國家，那個時代早已一去不復返了。企圖篡奪吉權力的人，總是以人民推翻篡奪者而告終?！雹堙钵濮悃荮学?Харизов. Новый проект Конституции. Кыргызстан станет средневековым государством// 24.kg. 18.11.2020.除此之外，新憲法草案也被視為“反人民的”“是建立威權國家的嘗試”。⑤Новая редакция Конституции. В основе проекта лежит антинародная цель// 24.kg. 18.11.2020.吉駐馬來西亞大使別克納扎羅夫（Азимбек Бекназаров）指出，“新憲法草案是企圖篡奪政權，應當撤回，現(xiàn)政府沒有從過去發(fā)生的事件中吸取教訓。如果不及時糾正，吉將爆發(fā)真正的民眾騷亂?！雹蕨¨侑讧蕨咬支?Бекназаров. Новая редакция Конституции — это попытка узурпировать власть// 24.kg. 19.11.2020.“二次革命”后過渡時期代總統(tǒng)奧通巴耶娃（Роза Отунбаева）也呼吁扎帕羅夫三思而后行，應該把精力用于建設上，而不是與憲法做斗爭。⑦Новая редакция Конституции. Роза Отунбаева обратилась к Садыру Жапарову// 24.kg. 20.11.2020.面對廣泛的批評和政治壓力，扎帕羅夫妥協(xié)并同意推遲憲法改革。⑧Садыр Жапаров согласен отодвинуть сроки 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ой реформы// 24.kg. 24.11. 2020.目前關于憲法草案的爭論仍在繼續(xù)，可以預見的是，如果扎帕羅夫贏得2021 年初的總統(tǒng)選舉，新版憲法在經(jīng)妥協(xié)修改后，將很快頒布施行。

三、吉政局生變的多維因素分析

反對派政黨以選舉為契機，鼓噪街頭政治進而奪權，已成為吉爾吉斯斯坦民主政治難以破解的癥結。在此次政局生變后，各類媒體不約而同地用“革命”來描述這一政治進程，而吉官方則將其定性為非法奪權的“政變”。不過，也有一些學者認為這是吉爾吉斯斯坦議會選舉中的一個“政治事件”，例如哈薩克斯坦政治分析家鮑爾然·托列格諾夫（Бауржан Толегенов）就指出，“如果2005 年和2010 年的事件被明確公認為‘革命’的話，那現(xiàn)在則出現(xiàn)了分歧——革命或政變。一些政治分析家更傾向于使用具有中立性的詞匯——吉爾吉斯斯坦事件?！雹侑咖猝蕨支?Байсалов. Как общество и власть в вашей стране оценивают события, происходящие в Кыргызстане? 19.10.2020. https://cabar.asia/ru/kak-sobytiya-v-kyrgyzstan e-mogut-povliyat-na-strany-tsentralnoj-azii但無論是“革命”“政變”，還是“事件”，都無法否認吉政權發(fā)生了更迭的事實，因此用更具描述性的詞匯——“變局”似乎較為妥當，即2020 年吉議會選舉中的政權更迭，是一場由部分反對派政治精英以議會選舉為契機，通過否認選舉結果拉攏其他政黨，并利用疫情下部分情緒消極的選民，以奪取政權、維護既得利益為目標而制造的政治變局。吉爾吉斯斯坦在保持了十年的政治穩(wěn)定后，突然發(fā)生政權更迭，是體制性弊病與社會性問題雙重疊加的結果。其中，政治體制無力規(guī)制權力斗爭是政權更迭的根源，新舊總統(tǒng)勢力之間的斗爭是直接動因，黨爭民主失序引發(fā)混亂，政治共識破裂是“引爆器”，疫情下選民群體極化效應是“催化劑”。

（一）政治體制無力規(guī)制權力斗爭

吉爾吉斯斯坦三權分立的政治體制，塑造出了議會與總統(tǒng)并立且各掌握一定實權的“二元中心”權力格局。在過去，這種權力格局使吉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的權力之爭始終貫穿于其他的派系斗爭之中。并且由于政治體制無力規(guī)制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的權力斗爭，因而“南北斗爭”“家族專制”構成了吉爾吉斯斯坦歷次街頭政治以及前兩次政權更迭的直接動因。“二次革命”后，吉不斷削弱總統(tǒng)權力、提高議會權能，有效緩解了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的矛盾。同時為了避免“家族專制”的復辟，吉議會制時代以來的憲法和其他法律，對同一個人當選總統(tǒng)的次數(shù)作了嚴格規(guī)定。但百密一疏的是，憲法和法律卻并沒有對前任總統(tǒng)或代總統(tǒng)通過贏得議會選舉，繼續(xù)影響政權予以限制。這就為2017 年總統(tǒng)權力交接后，熱恩別科夫和阿塔姆巴耶夫兩任總統(tǒng)之間出現(xiàn)權爭，提供了體制性基礎。正如華東師范大學中亞研究中心主任陸鋼在“第二屆中亞研究青年論壇”上所言，在吉爾吉斯斯坦當前政治體制下，權力斗爭開始出現(xiàn)一些新特征，即從“空間”轉向“時間”，也就是從“南北區(qū)域之爭”轉向“新舊總統(tǒng)權爭”。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對選舉結果的不滿取代了部族主義，成為反對派進行動員的根基；新舊總統(tǒng)間權力斗爭的激化，取代了南北區(qū)域間的斗爭，成為政權更迭的動力基礎。

具體來看，選后各政治派系之間的政治斗爭雖然帶有南北之爭的烙印，但反對派政黨以及執(zhí)政當局的支持者，都沒有在相互對抗中鼓噪帶有部族主義和區(qū)域主義的政治對立話語。在前兩次“革命”進程中，無論政治高層，還是社會內部，都充斥著對專制腐敗的家族政治的強烈不滿情緒。但熱恩別科夫任職以來，除了在兩任總統(tǒng)斗爭初期，社會內部對“家族政治”有過短暫討論外①[吉]努爾克孜·薩貝洛娃：“熱恩別科夫談近親屬是做什么的”，2018 年12 月20 日，http://cn.kabar.kg/news/lu1071/，無論是反對派政黨還是獨立媒體，都沒有以“家族政治、貪污腐敗、任人唯親、裙帶庇護”等為由，激烈地批評和抨擊總統(tǒng)執(zhí)政的合法性?；蚩梢哉f，部族問題或家族政治，并未構成此次議會選舉中街頭政治的誘因?？v觀參與選后斗爭的反對派政黨，既有來自北方的，也有來自南方的，它們因要求取消議會選舉結果而相互靠攏。尤其是在斗爭進程中逐漸取得領導權的南方政黨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和愛國者黨，在已經(jīng)跨過議會選舉門檻的情況下，仍強烈抨擊執(zhí)政當局，并積極與其他反對派政黨共同采取行動對總統(tǒng)施壓。而親總統(tǒng)的政治精英在聲援執(zhí)政當局時，則極力保持克制，避免煽動區(qū)域仇恨。如政局動蕩發(fā)生后，為避免南北撕裂，總統(tǒng)弟弟阿瑟爾別克·熱恩別科夫第一時間回到南部重鎮(zhèn)奧什，在勸解疏導示威人群時，強烈呼吁“我們不必將國家分為北方和南方……分裂國家只會使外部敵人受益。”②“Assemblyman Asylbek Jeenbekov addressed the crowd”, AKIpress, 06.10.2020.總之，南北問題并非引發(fā)此次政治動蕩的誘因。

在吉爾吉斯斯坦政治發(fā)展中，對選舉結果不滿并不必然造成政權更迭，但在政治體制無力調和政治勢力間的矛盾時，權力斗爭的激化則會將彌漫的不滿情緒轉化為政治穩(wěn)定的解構力量?！八髀“荨岫鲃e科夫的執(zhí)政危機，始于他和他曾經(jīng)最親密的戰(zhàn)友——前總統(tǒng)阿塔姆巴耶夫之間的分歧和爭執(zhí)?！雹侑揣学洄瞌瘰擐?Кудрявцева. Плюсы и минусы президентства Сооронбая Жээнбекова// 24.kg. 17.10.2020.阿塔姆巴耶夫在擔任總統(tǒng)的最后一年中，積極推動修憲的核心目的，是加速向議會制過渡，為社會民主黨贏得2020 年議會選舉創(chuàng)造制度條件。然而，選舉前，兩任總統(tǒng)之間權力斗爭的尖銳化和公開化，使阿塔姆巴耶夫及其追隨者通過贏得2020 年議會選舉，繼續(xù)掌控國家政權的希望徹底破滅，也激化了其支持者與熱恩別科夫之間的矛盾。在議會選舉前幾個月，阿塔姆巴耶夫長子賽義德集結了同一立場的議員和黨內成員組黨參選，并試圖通過選后挑起街頭抗議向政府施壓，進而釋放阿塔姆巴耶夫及其支持者以重新掌握政權。正如一些評論所指出的，“賽義德所領導的社會民主黨人黨在一開始就注定與議會席位無緣，但推波助瀾借勢救出自己獲刑的父親和前總理伊薩科夫，恐怕是蓄謀已久的行動了?！雹谠S濤：“為什么又是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10 月7 日。為達到這一目的，在議會選舉初步結果公布后，該黨率先集結其支持者進行街頭抗議。在社會民主黨人黨的鼓噪下，其他反對派政黨的政治訴求，也開始由要求取消選舉結果，轉變?yōu)橐罂偨y(tǒng)下臺。反對派政黨在控制議會之后，迅速另立政府與總統(tǒng)對抗。在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領袖馬杜馬羅夫和愛國者黨領袖塔西耶夫等領導的“協(xié)調委員會”斡旋下，剛從監(jiān)獄釋放出來的愛國者黨成員扎帕羅夫迅速被推向總理職位。而在政治變局中被釋放的阿塔姆巴耶夫，卻又遭逮捕和軟禁。再次掌權的愿景化為泡影后，阿塔姆巴耶夫一方公開譴責“革命果實被竊取了”。③“Revolution was stolen. MP Elvira Surabaldieva apologizes to protesters”, AKIpress, 13.10. 2020.吉爾吉斯斯坦中亞問題專家伊戈爾·舍斯塔科夫指出，“這次事件并沒有任何革命性的內容……總體情況表明，與2005 年和2010 年革命不同，現(xiàn)在沒有理由以武力進行政權更迭……這更像是選舉結束后針對某些政治勢力的暴動?！雹躘吉]葉甫蓋尼·巴格列布尼亞克：“中亞‘民主島’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2020 年10月19 日，劉若瑋編譯，https://new.qq.com/omn/20201019/20201019A0F0DN00.html由上可見，新舊勢力之間權力斗爭的激化是政權更迭的直接動因，而這又根源于政治體制無力規(guī)制權力斗爭，最終導致政治和平被撕裂。

（二）“黨爭民主”的失序

吉爾吉斯斯坦的議會選舉制度，本質上是一種以“黨爭民主”為主要模式的競爭性選舉制度。所謂“黨爭民主”，是指在實行多黨政治的代議制國家中，在選民一人一票制原則下，政黨通過競爭選票贏得選舉，進而參與國家政權的一種西式民主形式。在這種選舉制度下，政黨與選民之間的關系僅能在選舉期間得以維持，一旦選舉進程結束，二者之間的關系將不復存在。無論是在西方發(fā)達國家還是在其他發(fā)展中國家，“黨爭民主”往往導致“否決型政治”的形成，即不同派系的政黨彼此對對方的綱領、方針、政策持否定態(tài)度。在“黨爭民主”模式下，勝選的政黨一旦獲得政權，其目標不是要發(fā)展人民福祉，而是要利益分肥；而敗選的政黨對選舉結果往往采取質疑、否定的態(tài)度。如果國家的法治化水平較低，那么敗選的政黨極有可能通過暴力手段推翻政權。在高度異質化的社會中，“黨爭民主”模式往往會加劇社會內部的分裂和選民間的敵意，導致出現(xiàn)“為反對而反對的政黨政治”。吉爾吉斯斯坦的憲法和法律，并不反對選民在選舉結束后通過和平集會的方式表達政治意見，同時也不限制各個政黨通過合法途徑與方式展開談判和斗爭。然而，由于吉法治不成熟，“黨爭民主”模式中的抗爭政治往往偏離法治軌道，造成“合法反對”讓位于“暴力抗爭”。

在過去相當長時期內，盛行于國家政權內部的部族政治、區(qū)域政治和恩庇政治，使吉爾吉斯斯坦的反對派政黨與執(zhí)政政黨始終處于高度緊張的惡性競爭狀態(tài)中。無論是總統(tǒng)選舉還是議會選舉，都伴隨著激烈的選后斗爭。尤其是反對派政黨，通過選后街頭斗爭來實現(xiàn)政治訴求，已成為它們最為熟悉、也最常用的手段。吉爾吉斯斯坦相對開放的議會制政體通過憲法確立后，各個政黨都曾試圖尋找新的利益協(xié)調機制，通過合作來共同影響政權。但由于吉議會制政體尚處于建構階段，民主法治文化發(fā)展遲滯，政黨間的利益協(xié)調也不充分，在此背景下，熱恩別科夫執(zhí)政當局持續(xù)推進的政治改革和反腐斗爭，讓諸多反對派政治精英憂慮總統(tǒng)是在“借反腐之名清除異己”。“人人自?！钡姆磳ε烧尉?，對執(zhí)政當局的不信任感和派系斗爭思維，也再次被迅速激活。在2020 年議會選舉中，盡管選舉投票進程受到國際觀察團的認可和贊譽，但選舉結果預示著該國將出現(xiàn)一個近乎沒有反對派政黨的議會，這直接觸及反對派政黨最為敏感的神經(jīng)。于是，在敗選政黨及其支持者的推動下，“黨爭民主”模式下的競爭性選舉惡化成敵對性政治，議會斗爭變成了街頭斗爭，壓力機制變?yōu)楸┝C制。一切“合法反對”的途徑與手段都被棄置一旁，選后抗爭滑向了暴力奪權。由此可見，如果說對選舉結果的不滿構成了2020 年吉爾吉斯斯坦政權更迭的動員基礎，那么“黨爭民主”失序則是這種政治動員的結果。正是失序的“黨爭民主”使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發(fā)展在經(jīng)歷了十年的和平進程后，似乎又吊詭地回到了“起點”，再次陷入“民主-混亂-政權更迭”的怪圈。

（三）政黨政治的共識危機

盡管歷次政治動蕩都有大量選民參與，但吉爾吉斯斯坦的政黨政治，仍舊是一種精英政治。所謂精英政治，是指在一國政治生活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政治精英，通過權力繼承或民主選舉進入政權內部，直接或間接地利用國家機構進行政治統(tǒng)治、社會治理和價值分配的一種政治運行模式。2020 年吉議會選舉中出現(xiàn)的街頭政治抗爭，歸根到底是一場統(tǒng)治精英內部的對抗。這種對抗既包括現(xiàn)任與前任兩位總統(tǒng)勢力間的紛爭，也包括支持總統(tǒng)制與支持議會制統(tǒng)治精英間的博弈。他們之間的對抗以“黨爭民主”的方式呈現(xiàn)，以政黨政治共識破裂為“引爆器”，最終肢解了熱恩別科夫政權的合法性。在多黨制國家中，“黨爭民主”意味著競爭性權力共享?！包h爭民主”模式下的競爭性權力共享，又往往以一定的政治共識為基礎。阿倫·利普哈特認為，“共識民主模式的核心理念在于代表‘盡可能多的人’的利益，而不是僅僅代表少數(shù)人的利益。它以包容、交易和妥協(xié)為特征。”①[美]阿倫·利普哈特：《民主的模式》，陳琦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1-2 頁。因此，政治共識是“黨爭民主”有序運作的必要前提。當共識是“黨爭民主”過程中的主導性條件時，不會帶來嚴重的黨際分裂和沖突，諸政黨傾向于承認和維護彼此之間參與、接觸政權的權利；當對抗沖突充斥于“黨爭民主”選舉中時，諸政黨之間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政治分裂，這一分裂如果得不到遏制和修復，最終會導致國家政權的合法性被瓦解。政治共識可粗分為三大層次，即政策共識、政體共識和國家共識?！罢h正是因其曾經(jīng)承擔的代表功能、表達功能和組織功能等基本功能，才被視為‘好東西’”①葉麒麟：“共識危機：政黨政治危機研究中一個被遺漏的議題”，《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7第9 期。，但也“由于政黨的‘派系’天性、‘寡頭統(tǒng)治’傾向以及‘經(jīng)濟人’行為，政黨競爭往往會誘發(fā)政黨政治共識危機?！薄八^政黨政治共識危機，是指各個政黨在有關政黨政治生活的價值觀念和規(guī)范準則等方面未能享有共同認同?！雹谌~麒麟：《社會分裂、弱政黨政治與民主鞏固——以烏克蘭和泰國為例》，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 年，第33-37 頁。政黨政治共識的破裂，會直接導致政黨對政府政策、政治體制甚至國家政權的認同危機。在從威權政體向民主政體轉型的后發(fā)展國家中，雖然民主政治規(guī)則被建構起來了，但這些規(guī)則在政治運作中時常因政治共識破裂而被破壞。尤其是在權力斗爭中，包容性共識的“終結”，往往會引發(fā)反對派勢力的強烈抗爭，甚至通過革命或政變的方式，否定現(xiàn)政權的合法性。

“黨爭民主”模式下政黨政治的有序運行，依賴于以尋求共識為取向的政治文化。吉爾吉斯斯坦高度分裂的社會結構，使其不可避免地形成了碎片化的政治文化。形態(tài)各異的部族主義、區(qū)域主義、民族主義等政治文化，在加劇社會分裂的同時，也導致政黨政治缺乏統(tǒng)一且穩(wěn)定的意識形態(tài)基礎。在2020 年議會選舉中，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提出了“歐亞主義”意識形態(tài)，試圖以這種社會民主主義意識形態(tài)，來塑造出更具包容性的新政治文化，但并未得到其他政黨的認同和共鳴。在吉爾吉斯斯坦獨立以來的政治進程中，政治精英結構由最初的蘇共黨化結構，經(jīng)技術官僚結構和家族寡頭結構的演化，已進入政治共識型結構的建構階段。③王林兵、雷琳：“吉爾吉斯斯坦的現(xiàn)代政治精英研究——起源、特點、變遷與影響”，《俄羅斯研究》，2018 年第6 期。在經(jīng)歷了兩次“革命”后，政治精英間逐漸形成了一定的政治共識，如多黨聯(lián)合執(zhí)政以抗拒獨裁專制，南北輪流坐莊以規(guī)避政治分裂，嚴懲腐敗以消除家族政治，促進民族和解以維護社會穩(wěn)定等。政黨政治也在這種政治共識基礎上運作。不過，由于吉政治精英普遍缺乏國家利益意識，過于強調小團體和政黨的得失，因而這些建立在共同“革命記憶”和利益分配基礎上的政黨政治共識，根基顯得十分薄弱。即使各政黨都在努力改變政治觀念和行為模式，但任何打破權力平衡的國家政策和政治進程，都可能瓦解這種脆弱的政治共識。在議會選舉過程中，不同派系的政黨分別提出了兩種內容迥異的施政綱領，這無形中造成了新老政黨派系間的利益對立。在新舊政治勢力的矛盾尚未走向和解、選舉結果又不符合反對派政黨利益的情況下，建立在避免分裂和維護穩(wěn)定基礎上的政治共識，便迅速在街頭政治中被肢解。反對派政黨對總統(tǒng)反腐政策的敵視、對政府的不信任以及對親總統(tǒng)政黨施政綱領的不認同等相互交織，不斷加劇著吉政黨政治的共識危機，最終導致熱恩別科夫政權的合法性也被徹底否定。

（四）選民的群體極化效應

由于憲法規(guī)定，總統(tǒng)任期為6 年，且同一人不能兩次當選總統(tǒng)。急于改變國家政治經(jīng)濟現(xiàn)狀的熱恩別科夫，在執(zhí)政后即大力推行政治經(jīng)濟“雙軌并行”的改革路線。通過三年努力，吉爾吉斯斯坦全國貧困發(fā)生率從2017 年的25.6%降至2019 年的20.1%，極端貧困人口比重從0.8%降至0.5%。

然而，受2020 年新冠疫情大流行的影響，吉爾吉斯斯坦改革的政策紅利被經(jīng)濟衰退所吞噬，僑匯收入也迅速銳減，這無疑加劇了人民的貧困狀況。不過，吉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據(jù)也顯示，僑匯收入對南部地區(qū)的影響遠大于北方，尤其是將勞務移民收入從消費成本中扣除后，南部地區(qū)的貧困率大幅提高，而北部地區(qū)則幾乎沒有明顯變化。

此外，從地域看，2017 年至2019 年三年間，吉北部地區(qū)貧困率總體下降幅度要好于南部地區(qū)（表3）。

可吊詭的是，在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的政治變局進程中，深陷貧困境遇的南部民眾，并沒有積極響應來自南部地區(qū)反對派政黨的號召，去激進地攻擊政府；而攻占中央政府和地方行政機構的力量，主要來自北方。盡管許多學者認為貧困是導致政權更迭的主要原因，但2017 年以來的貧困率數(shù)據(jù)，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貧困并非導致政治變局的根本原因。但不可否認的是，貧困問題助推了反對派的力量和勢頭，正如熱恩別科夫在評論引發(fā)政權更迭的選舉時所言，“消除賄賂，有必要改善人民的經(jīng)濟狀況。我們正在為此而努力，對我們來說這是主要的任務和目標。”①Президент признал, что подкуп избирателей стал проблемой// 24.kg. 05.10.2020.

表3 吉爾吉斯斯坦2017-2019 年全國及各地區(qū)的貧困率（%）

在欠發(fā)達國家中，經(jīng)濟社會現(xiàn)代化遲滯、政治制度不鞏固、民主法治不健全等，是導致政治動蕩的普遍性原因，但并非存在這些問題的國家就一定會發(fā)生政權更迭。在一些情況下，社會分化和選民分裂更容易將社會運動推向政治動蕩。由于民族關系緊張、經(jīng)濟狀況低下、政治動蕩頻發(fā)等多種因素影響，吉社會內部一直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沮喪情緒。但在這種氛圍中，大多數(shù)民眾選擇忍耐并積極尋求新的生活出路，并對政治漠不關心。此次議會選舉的歷史最低投票率（僅53.74%①Выборы-2020. Таласская область отдала предпочтение ?Мекеним Кыргызстану?. 04. 10.2020.https://24.kg/vlast/167471_vyiboryi-2020_talasskaya_oblast_otdala_predpochtenie_m ekenim_kyirgyizstanu/）便是例證。只有少數(shù)群體，把這種沮喪情緒轉化為激進的政治態(tài)度。不同的政治心理，使吉爾吉斯斯坦選民分化為兩類，一類政治態(tài)度保守，在行使投票權利后，并不熱衷于其他政治活動；另一類政治態(tài)度激進，在選舉前后以積極行動表達政見。選舉后的政治運動，只是一部分社會群體或政治集團獲取利益的手段和方式，它的形成并不代表普遍民意。正如政治分析家巴克蒂古洛夫（Шерадил Бактыгулов）所指出的，“在吉爾吉斯斯坦，盡管民眾受教育程度低且政治意識模糊，但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已經(jīng)發(fā)生了轉變。遺憾的是，當人民真正想要改變時，現(xiàn)實卻朝著事與愿違的方向發(fā)展?！雹侑支绉猝讧擐讧悃?Сулайманова. Подкуп избирателя – одна из основных проблем парламентских выборов Кыргызстана. 28.09.2020. https://cabar.asia/ru/podkup-izbiratelya- odna-iz-osnovnyh-problem-parlamentskih-vyborov-kyrgyzstana

從選舉的地理視角看，盡管吉各政黨都帶有一定的地域色彩，但它們的選民并沒有清晰的界限，一些南方政黨在北方也能擁有可觀的選票，北方政黨亦是如此。由于民眾普遍對民主制度的認知與理解程度不高，在選舉前后政治斗爭失控時，群體極化效應會進一步加速事態(tài)的惡化。所謂“群體極化”，是指擁有共同立場偏向的大眾群體，在特定事件的刺激下，逐漸達成意見統(tǒng)一并積極采取行動，直至偏離理性軌道走向極端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在激烈的議會選舉競爭中，群體極化效應往往導致保守的選民更加緘默，激進的選民更加活躍。在“黨爭民主”模式下，態(tài)度激進的選民通常視自身與其政黨為一體。當其支持的政黨失利后，他們往往把囿于內心的社會沮喪感和政治不滿情緒，以極端的方式表達出來，甚至不惜以暴力的途徑瓦解政治秩序。在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議會選舉中，疫情與選情的雙重疊加，不斷強化著部分選民的激進態(tài)度和立場。正是這些激進選民的群體極化效應，助推著選后政治精英間斗爭的白熱化，最終以奪權的方式推翻了熱恩別科夫總統(tǒng)。不過，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盡管在疫情與選情雙重疊加下，選民的群體極化效應在政治變局的發(fā)展進程中發(fā)揮著“催化劑”的重要作用，但變局中的政治斗爭，仍然是政治精英間圍繞著爭奪政權而展開的。也正因為如此，政治變局主要以政治精英相互斗爭的形式持續(xù)推進，并以政權的非暴力更迭、而不是“暴力革命”為終結。

四、吉政治變局后議會民主政治的發(fā)展態(tài)勢

“在很多人看來，吉爾吉斯斯坦正在失去其中亞民主島的形象，并開始被認為是一個正在經(jīng)歷制度危機的國家。無論如何，社會中的抗議部分是支持吉爾吉斯斯坦事件的，而這種支持更像是對精英階層的教訓，也是對特權階層疲倦的表現(xiàn)。”①Эрмек Байсалов. Как общество и власть в вашей стране оценивают события, происходящие в Кыргызстане? 19.10.2020.在過去兩次“革命”和數(shù)次修憲斗爭中，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體制幾經(jīng)流變，但都未能走出制度危機，2020 年政權更迭的發(fā)生就是最好的例證。通過奪權上臺的政治精英，或許對制度危機同樣束手無策，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們將積極推進政治體制的變革。

（一）政治體制改革充滿變數(shù)

“由于曾受到威權主義社會化的影響，新民主國家的民眾往往將政治甚至將民主理解為一種理想?！雹赱英]安雅·諾伊恩多夫：“轉型中的民主：看待后社會主義國家體制變革的微觀視角”，《國外社會科學》，王文娥編譯，2011 年第4 期，第21 頁。為了把這種理想轉變?yōu)楝F(xiàn)實，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精英在獨立后近三十年來，始終把西方民主制度作為政治體制轉型的目標和方向。與其他一些中東歐國家相似，吉爾吉斯斯坦以開放黨禁、自由選舉、三權分立來重構政體，試圖“從過去權力過于集中的領導體制轉變?yōu)樽⒅貦嗔Ψ稚⒑蜋嗔χ坪?，加強不同力量的政治參與?！雹蹢钣褜O：“冷戰(zhàn)結束后中東歐政體轉軌及其得失”，《俄羅斯研究》，2018 年第2 期，第161-162 頁。然而，吉爾吉斯斯坦的民主制度卻比一些中東歐國家更容易崩潰。有些理論認為，在一個國家所處區(qū)域里或其鄰國中，民主國家的比例越大，該國成為民主國家的可能性就越高，崩潰的可能性也越低，正是由于受到周邊國家威權主義政治外溢的影響，吉爾吉斯斯坦的民主制度才始終難以得到鞏固。

相較于這些外部因素，吉政治精英則更認為，是總統(tǒng)權力過大導致了民主制度的崩潰。圍繞著削弱總統(tǒng)權力，吉爾吉斯斯坦先后建構起了總統(tǒng)制、總統(tǒng)-議會制、議會-總統(tǒng)制和議會制。由于前三種政治體制在吉都已宣告失敗，現(xiàn)行的議會制政體又陷于制度危機中，反對派政治精英們剛上臺就在如何變革政治體制的問題上產(chǎn)生了嚴重的分歧。代總統(tǒng)扎帕羅夫一派認為，應立即修憲，擴大總統(tǒng)權力，由總統(tǒng)領導政府，并且主張副總統(tǒng)從人民庫爾泰中產(chǎn)生。④Кыргызстан: противоборствующие стороны нащупали хрупкий компромисс. 15.10. 2020. https://cabar.asia/en/fragile-compromise-calms-kyrgyz-crisis意見相左的一派認為，應該廢除總統(tǒng)，由總理統(tǒng)攝內政外交。受歷史傳統(tǒng)和社會文化的影響，“家長制”心理固化的大多數(shù)吉爾吉斯斯坦民眾，或許不會認同沒有總統(tǒng)的政治安排，這從吉選民對總統(tǒng)選舉的關注遠高于議會選舉便可窺見。①關于歷次選舉投票率之比較，參見拙文“吉爾吉斯斯坦‘低態(tài)化’政黨政治形成的制度性因素分析”，《新疆社會科學》，2017 年第4 期。在經(jīng)歷了兩任總統(tǒng)“家族專制”統(tǒng)治后，吉民眾也不太可能接受不斷擴大總統(tǒng)權力的政治安排，如在扎帕羅夫支持下，吉最高議會新修訂的旨在擴大總統(tǒng)權力的憲法草案，就遭到了民眾的集會反對，并將修憲視為“非法行為”。②В Бишкеке проходит митинг против нового проекта Конституции. 22.11.2020. https:// ru.sputnik.kg/news/20201122/1050520145/bishkek-miting-zashchita-konstituciya.html面對輿論壓力，扎帕羅夫不得不做出妥協(xié)，但其并沒有放棄擴大總統(tǒng)權力的訴求，“議會已經(jīng)收到了關于將《憲法》草案③新《憲法》草案以巴基耶夫時期的2006 年《憲法》為藍本，而2006 年《憲法》建構起的政治體制實際上正是“總統(tǒng)-議會制”，在這種體制之下，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陷入了無休止的權力爭奪。Новая редакция Конституции. За основу взят проект 2006 года// 24.kg. 19.11.2020.付諸全民公投的提案，這些提案建議應由人民決定實行什么樣的政體形式……讓我先問問人民，你們想要什么樣的政府？《憲法》草案提供了兩種政體選擇——總統(tǒng)制或議會制，但是我想引入一種新的混合政體即‘總統(tǒng)-議會制’?！雹堙厂学乍恣?Жапаров согласен отодвинуть сроки 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ой реформы.由此可見，在吉爾吉斯斯坦未來的政治體制框架中，總統(tǒng)與議會并存的權力格局，仍將持續(xù)下去。

在政治變局發(fā)生之初，吉政治分析家若羅耶夫（Эмил Жороев）認為，支持扎帕羅夫的人并不會同意立刻修憲，因為他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在現(xiàn)行憲法框架內贏得即將舉行的議會選舉，但議會選舉后，他們將會積極推動這項改革。⑤Кыргызстан: противоборствующие стороны нащупали хрупкий компромисс. 15.10. 2020. https://cabar.asia/en/fragile-compromise-calms-kyrgyz-crisis然而，現(xiàn)實情況是，扎帕羅夫及其支持者們并不打算為修憲改革提供足夠長的政治冷靜期，而是迫不及待地企圖利用變局后的政治余波，助推擴充總統(tǒng)權力的修憲進程，建構起“強總統(tǒng)-弱議會”的政治體制。未來，如果當權派通過修憲擴大了總統(tǒng)權力，那么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的權力斗爭將會愈演愈烈，未有窮期。過去近三十年的政治發(fā)展表明，“吉爾吉斯斯坦無論從法理還是從權力運作實踐上，都不能容忍‘雙頭政治’的基本現(xiàn)實?！雹迼钸M：“吉爾吉斯斯坦前總統(tǒng)被抓捕：權力規(guī)則已改變”，《世界知識》，2019 第17 期，第39 頁。無論是阿卡耶夫還是巴基耶夫，他們修憲擴權的政治行為，都招致了激烈的批評和反對，并且他們的政府最終也都被推翻了。在2020 年10 月的議會選舉中，主張以憲法改革推進議會制政體發(fā)展的政黨，幾乎都是由參與過“革命”的政治精英組建或領導的，但它們的政治訴求和政黨利益在新的政治安排中，并沒有得到充分體現(xiàn)。這些政黨實力不俗且政治斗爭經(jīng)驗豐富，扎帕羅夫等當權派幾乎很難限制它們的發(fā)展壯大。這些政黨一旦贏得議會選舉，它們將利用議會與總統(tǒng)展開較量；如果不能進入議會，它們則極有可能在選后挑起街頭政治，再次推翻集權總統(tǒng)的統(tǒng)治。

（二）黨爭民主弊病難改

吉議會選舉制度，在過去總統(tǒng)與議會的斗爭中，幾經(jīng)變革。多數(shù)代表制、混合代表制、政黨比例代表制等，在不同時期都曾被引入議會選舉中，目前實行的是政黨比例代表制。2020 年政權更迭后，各黨派圍繞著減少議會席位、變革計票方式、限制議員任期、降低選舉門檻等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在議會席位數(shù)量設置上，一些政黨主張將席位減少至當前的一半即60 個，也有政黨主張降至75 個，扎帕羅夫等當權派主張降至50 個。盡管在席位數(shù)量設置上莫衷一是，但在減少議席這一問題上則達成了共識。在計票方式上，大多數(shù)政黨仍主張實行政黨比例代表制，因為這樣不會剝奪小黨進入議會的權利，顯得更加公平；但其他政黨則主張實行多數(shù)代表制，因為在政黨比例代表制下，政黨編制候選人名單的過程缺乏透明度，削弱了公眾對政黨政治的信任。針對這一爭論，吉國的一些政治學家認為，應該采用多數(shù)代表制?！叭绻谙麓芜x舉中，我們按照混合代表制或完全按照多數(shù)代表制進行投票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會感到驚訝。因為社會對此有需求，在社交網(wǎng)絡中，已經(jīng)有很多人呼吁現(xiàn)在是時候放棄比例代表制了?！雹侑学猝讧?Орлова. Кыргызстан может вернуться к мажоритарной системе// 24.kg. 05.10. 2020.在議員任期及當選次數(shù)的問題上，主張采取限制措施的一派認為，這有助于政治精英隊伍更新，避免壟斷特權和貪污腐敗；而意見相左的一派認為，限制議員任期和任職次數(shù)，違背了政治民主，也剝奪了選民為他所支持人物投票的權利。②Тамерлан Ибраимов. Люстрация для Жогорку Кенеша. Пора ограничить количество депутатских сроков// 24.kg. 05.10.2020.

在選舉門檻設定上，各政黨都主張降低門檻限制。在吉爾吉斯斯坦2020年議會選舉之前，“雙線門檻”已從9%和0.9%降至7%和0.7%。在政局生變后，一些政黨主張恢復到5%和0.5%。最終吉憲法委員會將選舉門檻調整為3%和0.3%，并把政黨必須繳納的競選基金從500 萬索姆減少至100 萬索姆。①“Constitutional Legislation Committee passes amendments reducing election threshold to 3% in 1st reading”, 06.10.2020, https://akipress.com/news:649775:Constitutional_Legislation _Committee_passes_amendments_reducing_election_threshold_to_3__in_1st_reading據(jù)表4，在吉議會制時代以來的三次議會選舉中，議會選舉門檻越高，進入議會的政黨數(shù)量就越少，反之就越多。

表4 2010-2020 年吉爾吉斯斯坦不同選舉門檻下議會黨數(shù)量（單位：個）

在2010-2020 年三次議會選舉中，每次都有20 個以上的政黨打算參加競選，但其中的大多數(shù)因無法籌集500 萬索姆的競選基金而不得不退出選舉。即便如此，在這三次議會選舉中，也有4-6 個政黨成為議會黨。在議會選舉“雙線門檻”和競選基金都降低的情況下，將有10 個以上政黨進入最高議會。但并非進入議會的政黨數(shù)量越多，就越有利于政治發(fā)展，相反，議會內“有效政黨的數(shù)量越多，政府的穩(wěn)定性和持久性就越低”。②Arend Lijphart, Democracies: Paterns of Ma joritarian and Consensus Government in Twenty-One Countries, New Haven, Con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125.如2010-2015年間，盡管只有5 個議會黨，但由它們組建的執(zhí)政聯(lián)盟卻流變了6 次。吉國一些政治學家認為，“吉爾吉斯斯坦各政黨很不成熟，每個政黨都認為自己是一支積極力量，以至于他們很難相互妥協(xié)；議會最好由5 個左右的政黨組成，最少的政黨數(shù)目將減少政治回旋的范圍，避免無休止的討價還價?！雹郄学猝讧?Орлова. Кыргызстан может вернуться к мажоритарной системе.降低議會選舉門檻，雖然有助于減少選后街頭政治的風險，但并不能解決黨爭民主模式下的派系斗爭問題，反而會加劇議會的松散性和軟弱性。尤其是在當權派意圖修憲擴充總統(tǒng)權力的情況下，議會的松散和軟弱會導致權力制約失衡，造成有競爭而無民主的政治生態(tài)，最壞的情況可能是重現(xiàn)阿卡耶夫和巴基耶夫時期政權內部混亂的斗爭局面。

（三）政黨派系斗爭持續(xù)升溫

議會制政體確立以來，雖然執(zhí)政聯(lián)盟是由多個議會黨組成，但吉爾吉斯斯坦的政黨結構并非合作性政黨結構，而是競爭性政黨結構。所謂競爭性政黨結構，是指在沒有明確執(zhí)政黨的兩黨制或多黨制國家中，各政黨以憲法和法律為基本框架，通過既定的程序和規(guī)則，參加代議機構的席位競爭，進而以輪流執(zhí)政的方式進行政治統(tǒng)治的一種黨際關系類型。吉競爭性政黨結構的形成，與其引入西方的競爭性選舉模式相關。但在這種選舉模式中，人民不過是提供選票的工具，其使命不是進行國家管理，而是選舉出政黨。如此，政黨取代了人民進行政治統(tǒng)治，“民主政治就成了政治家的統(tǒng)治”。①[美]約瑟夫·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吳良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年，第415 頁。政黨參加選舉的根本目標，也不再是推進公共福利，而是“在競爭性選舉的民主過程中戰(zhàn)勝對手，取得或保持政權”。②陳炳輝：“競爭性選舉與民主——熊彼特的民主理論新析”，《江淮論壇》，2013 第5期，第75 頁。正是受這種競爭性選舉模式的影響，吉爾吉斯斯坦各政黨在議會選舉中，往往對其他政黨抱有深刻的敵意。當這種敵意具體化為選舉后的政治安排時，政治斗爭將會持續(xù)升溫，黨際關系也將從“民主競爭”滑向“相互傾軋”。

“黨爭民主”下的派系斗爭，在固化吉競爭性政黨結構的同時，也不斷加劇著議會內部的分裂。根據(jù)政治立場不同，可以把參加吉2020 年10 月議會選舉的主要政黨劃分為三類：第一類，以團結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吉爾吉斯斯坦黨為主，它們擁護總統(tǒng)熱恩別科夫，主張維護“熱氏”政權的穩(wěn)定；第二類，以社會民主黨人黨、共和國黨等為主，它們追隨前總統(tǒng)阿塔姆巴耶夫，主張全面向議會制過渡；第三類，以愛國者黨、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等為主，政黨領袖均為巴基耶夫時期執(zhí)政班底的人物，一直以來極力主張恢復總統(tǒng)制。①Базарбаев К, Жумагулов Б.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партии Кыргызстана: теория и практика. Фридриха Эберта. 2012. C.95.在政權更迭后，塔西耶夫拉攏馬杜馬羅夫，擁護扎帕羅夫出任總統(tǒng)②馬杜馬羅夫、塔西耶夫和扎帕羅夫，不僅政治立場統(tǒng)一，而且三者之間還有重要的商業(yè)合作利益。參見A. Momunova, “Party and Clan Politics in Kyrgyzstan: Is the Clan an Organizing Principle for Political Parties? The Case Studies of the Three Parties in Power”, 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 2012, p.37.，而塔西耶夫本人則出任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他們不僅控制了政權，還極力要求中央選舉委員會取消擁護“熱氏”政權的三個政黨參加12 月議會選舉的資格，但遭到了激烈反對。與愛國者黨一起奪權的社會民主黨人黨、共和國黨等，幾乎都不在政權更迭后的政治安排之中，而其他一些政黨的領袖，則被安排進各級政府中。如遠征黨馬梅特卡諾夫（Максат Мамытканов）被任命為副總理，來自愛國者黨的阿申巴耶夫（Сабыркул Ашимбаев）、瑟爾加巴耶夫（Абсаттар Сыргабаев）分別被任命為納倫州和賈拉拉巴德州州長，“部落”黨領袖米爾別克（Мияров Мирбек）被任命為楚河州州長，來自統(tǒng)一吉爾吉斯黨的扎哈洛夫（Занибек Захалов）被任命為巴特肯州州長。在一些人事任命上，扎帕羅夫不僅沒積極兌現(xiàn)“把年輕人帶到內閣里去”③Садыр Жапаров обещает привести к власти молодежь// 24.kg. 10.10.2020.的承諾，甚至還無視人民“不要讓那些曾陷入腐敗丑聞的人統(tǒng)治國家”的政治訴求。如圖洛巴耶夫（Балбак Тулобаев）出任比什凱克市代理市長后，部分民眾迅速在市政廳外組織集會，反對扎帕羅夫任命“不純潔、不顧人民意見的人”擔任要職。④Активисты теперь требуют отставки Балбака Тулобаева. Он заявил, что готов уйти. Sputnik.kg. 27.10.2020.在中央政府的人事變動中，僅有8 名任職于上屆政府的官員被留下，其余都被替換，大量新上任官員都曾是巴基耶夫的追隨者⑤?Новые? кадры Садыра Жапарова. Кто вернулся в чиновники со времен Бакиева// 24.kg. 22.10.2020.，并且由于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具有犯罪前科而被廣泛質疑和批評。⑥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о Садыра Жапарова. Кто пришел в состав кабмина// 24.kg. 15.10.2020.如前副總理埃爾金·阿斯蘭季耶夫（Эркин Асрандиев）就拒絕在扎帕羅夫批準的新政府中工作，他解釋道：“我無法在那些我對其聲譽存有質疑之人的指導下工作?！雹擐咖猝堙讧?Асрандиев рассказал, почему отказался работать с Садыром Жапаровым// 24.kg. 15.10.2020.當權派上臺后，不僅沒有通過政治妥協(xié)來尋找各黨派間新的政治共識，反而通過政治安排，打壓立場不同的派系，這無疑會激化黨派之間的矛盾，加劇本就緊張的黨際關系。

（四）“親總統(tǒng)黨”無力長久控局

在實行多黨制國家的議會選舉中，出現(xiàn)“親政權黨”或“親政府黨”，是政黨政治中的一種常態(tài)現(xiàn)象。在吉爾吉斯斯坦歷史上，阿卡耶夫和巴基耶夫都曾授意一些政治人物組建“親總統(tǒng)”政黨。在當前的政治生態(tài)中，無論總統(tǒng)是否授意他人組建政黨，“親總統(tǒng)黨”現(xiàn)象都將成為一種常態(tài)。這主要是由吉爾吉斯斯坦的權力分置、政黨特征、法律規(guī)制、政治斗爭等因素所塑造的。在權力分置上，“二元權力中心”結構為“親總統(tǒng)黨”現(xiàn)象的常態(tài)化提供了制度基礎。吉爾吉斯斯坦在獨立后的政治體制建構中，同時借鑒了“總統(tǒng)制”和“議會制”兩種西方民主政體的制度理念，以致其中央政權在三權分立的頂層設計下，還呈現(xiàn)出鮮明的“二元權力中心”結構，即總統(tǒng)與議會并存且各自掌握著一定的實權。由于議會和政府時常解散或解體，一些政黨不得不積極融入總統(tǒng)的權力場，以穩(wěn)定地實現(xiàn)自身利益。在政黨特征上，“自上而下”的建黨方式，決定了政黨必須依賴一定的政治資源才能贏得選舉和獲得執(zhí)政機會。吉政黨大多是通過“自上而下”的方式建立起來的，既缺乏有吸引力的意識形態(tài)根基，也缺乏廣泛且穩(wěn)定的選民基礎。在這種情況下，政黨的經(jīng)濟實力和政治資源便顯得極為重要。有些政黨在議會選舉前，除了吸納一些在任議員、政府官員、企業(yè)家以及其他知名人物外，還積極標榜自己“親總統(tǒng)”的政治立場，為勝選積累更多的政治聲望和政治資本。在法律規(guī)制上，憲法和選舉法中的相關規(guī)定，為“親總統(tǒng)黨”現(xiàn)象的常態(tài)化制造了法理漏洞。受吉議會制時代以來的憲法和選舉法規(guī)制，議會內部難以形成一黨執(zhí)政的政黨政治格局。政黨能夠進入議會，并不意味著它們能夠進入執(zhí)政聯(lián)盟。憲法規(guī)定執(zhí)政聯(lián)盟必須由總統(tǒng)指定某一個政黨牽頭組建，這就促使一些政黨積極向總統(tǒng)靠攏，以獲取更大的執(zhí)政機會。而政黨派系間的斗爭、議會與總統(tǒng)間的纏斗，為“親總統(tǒng)黨”現(xiàn)象的常態(tài)化提供了動力基礎。在吉爾吉斯斯坦，形形色色的政黨代表著不同的利益群體，它們之間的斗爭推動著一些政黨試圖借助總統(tǒng)權勢，以求在斗爭中獲得優(yōu)勢。與此同時，議會與總統(tǒng)之間的權力爭斗，也迫使總統(tǒng)不得不依賴于“親總統(tǒng)”立場的政黨，來平衡議會中的反對派力量，進而鞏固政權。這些因素相互交織，不斷推動著“親總統(tǒng)黨”現(xiàn)象的常態(tài)化。

盡管“親總統(tǒng)黨”現(xiàn)象將會在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生態(tài)中持續(xù)存在，但并不意味著它們能夠有效地幫助總統(tǒng)控制政權，甚至反而會導致嚴重的政治動蕩。吉爾吉斯斯坦憲法規(guī)定，總統(tǒng)在任職期間必須中止黨員身份和禁止參與黨派活動。但無論總統(tǒng)是否加入“親總統(tǒng)”的政黨，二者在政治運作中非正式地相互支持，都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打破了該國本就脆弱的政治平衡。熱恩別科夫在議會選舉前夕表示，“以前的總統(tǒng)試圖組建忠誠于他們的政黨，以便在政治活動中依靠它們。但是，這些政黨從未將前總統(tǒng)們從錯誤中拯救出來，當然，也無法挽救他們……我當選總統(tǒng)是為全國人民服務，而不是為任何黨服務。”①Прежних президентов лояльные им партии не спасли, заявил Жээнбеков. 22.08.2020. https://ru.sputnik.kg/politics/20200822/1049390798/kyrgyzstan-provlastnye-partii.html并且，“在我看來，以任何方式去提名一些政黨，無論如何都是錯誤的，那是公開的鼓動。”②Президент считает, что в парламент должны пройти пять-шесть партий// 24.kg. 18.06. 2020.但是熱恩別科夫的表態(tài)，并未改變反對派政黨對團結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黨等黨派“親總統(tǒng)”身份的認定，以及對它們參與議會選舉的敵意。當“親總統(tǒng)”的政黨在議會選舉或議會內部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時，反對派政黨就極有可能發(fā)起高強度的政治挑戰(zhàn)，甚至危及政權穩(wěn)定。吉爾吉斯斯坦2020 年議會選舉之所以會引發(fā)政權更迭，與“親總統(tǒng)”政黨在選舉中“大獲全勝”導致政治平衡破裂，有著極大的關系，至少為政治變局的發(fā)生提供了導火索。未來，“親總統(tǒng)”政黨仍然會登上政治舞臺，但它們很可能同先前的政黨一樣，難以持久地控制政治局勢，阿卡耶夫、巴基耶夫和熱恩別科夫政權的倒臺，都是充分的例證。

五、結語

在過去十年中，吉爾吉斯斯坦通過修憲改革，在政治體制上重新調整了總統(tǒng)與議會間的權力分配，極力規(guī)避“家族專制”的復辟；在選舉制度上，適時調整選舉門檻，并引入生物指紋識別技術等，致力于創(chuàng)造更加公正的選舉規(guī)則；在政黨政治上，以和平、穩(wěn)定與發(fā)展為著力點，建構了新的政治共識。凡此種種，都使吉“二次革命”后的政治局勢日趨穩(wěn)定、有序，也使吉的政治生態(tài)相較以往更加寬松自由。然而，正當吉爾吉斯斯坦全面向議會制過渡之時，阿塔姆巴耶夫和熱恩別科夫兩任總統(tǒng)的權力之爭，引發(fā)了政治變局，也打破了維持近十年的政治穩(wěn)定。這次政權更迭是吉獨立以來第一次在沒有外部勢力介入的背景下發(fā)生的。其結果與之前的兩次“革命”也有諸多不同之處。其一，政治成果并沒有由參與奪權的各政黨共享，而是被個別政黨壟斷，社會民主黨人黨和共和國黨幾乎被排除在政治安排之外。其二，政權更迭并不代表吉爾吉斯斯坦主流的政治共識，因而遭到了大量的批評和質疑。其三，在政治變局中上臺的政府，并未迅速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把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變局稱之為“一場災難”，并強調“我們并沒有對個別政治勢力提供建議、指導和支持。我非常希望吉爾吉斯共和國的一切都能正?；磺卸蓟氐阶约旱能壍郎??！雹侑＇荮学乍讧蕨讧?Путин назвал происходящие в Кыргызстане события бедой. 23.10.2020. https://24.kg/vlast/170426_vladimir_putin_nazval_proishodyaschie_vkyirgyizstane_sobyitiya_bedoy/其四，政權更迭后吉政壇內部充斥著種種不滿情緒，但當權派并未積極構建新的政治共識來加以疏導，而是采取威脅恫嚇的方式加以壓制。其五，本次變局或將改變吉各政治派系的行為模式，尤其是反對派政黨或將更多地以暴力奪權方式來表達政治不滿情緒。最后，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這次政治變局極有可能終結吉爾吉斯斯坦的議會制政體建構實踐，將政治體制推回到總統(tǒng)制框架。

這場政治變局造成的危機，也為未來出現(xiàn)政治動蕩埋下了伏筆。尤其是在總統(tǒng)與議會并立格局仍將持續(xù)存在的條件下，以扎帕羅夫為代表的當權派極力堅持修改憲法、擴大總統(tǒng)權力，這在未來勢必會再次激起總統(tǒng)與議會之間的權力斗爭，使吉中央政權各機構陷入相互掣肘、互不信任的狀態(tài)中。加上吉民眾既不太可能接受沒有總統(tǒng)的政治體制，也不會接受總統(tǒng)權力過大的政治安排，一旦中央政權因總統(tǒng)擴權而嚴重失衡時，議會中的反對派政黨以及社會上要求限制總統(tǒng)權力的選民，將會像以往一樣，以議會選舉或總統(tǒng)選舉為契機，聯(lián)合起來向總統(tǒng)發(fā)起政治挑戰(zhàn)，甚至不惜再次祭起“政治革命”或“逼宮奪權”的“法寶”。盡管無法預測吉爾吉斯斯坦新的政治動蕩何時會出現(xiàn)，但如果當權派持續(xù)推進總統(tǒng)擴權，那么以政權更迭為標志的政治動蕩，在議會與總統(tǒng)、反對黨與親總統(tǒng)黨相互斗爭的動力機制作用下，遲早還會到來。吉政治精英只有吸取過去政權更迭中的教訓，改變泛化的民主觀念和極端的行為模式，回歸政治理性，才可能使吉爾吉斯斯坦避免陷入“政權更迭-矛盾緩和-政治抗爭-政權更迭”的循環(huán)之中。

這次政權更迭，在瓦解了吉爾吉斯斯坦過去十年民主政治建設所取得積極成果的同時，也再一次證明了放任自由的競爭性選舉制度，與當前吉爾吉斯斯坦的國家發(fā)展狀況并不完全匹配。在吉爾吉斯斯坦，政治精英階層極不成熟，普遍缺乏國家意識和政治妥協(xié)思維；官僚體系乏善可陳，任人唯親、裙帶攀附盛行；政黨法治意識淡薄，更談不上有什么“民主自制”；選民的政治激情高于政治理性。這些決定了吉爾吉斯斯坦僅在西式民主框架內輪番變更政治體制，并不足以解決政局不穩(wěn)的痼疾。吉這次政權的非正常更迭也表明，在經(jīng)歷了兩次“革命”后，吉爾吉斯斯坦仍處于尋找符合國情民意政治發(fā)展道路的艱難探索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