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出生在空白之處（組詩）

陳 末

月光一：愛情移民

月光想了好久

才從博格達(dá)峰上推開房門

才把你的臉敲醒，喂你

才從荒蕪的旅程來到你的荒蕪里

點(diǎn)火

這樣，你的故鄉(xiāng)里才有河

河面上才能燈火通明

你的親人們才有房

房間里，才會有愛人喂奶的聲音

你的桌面上才有信

才會有人間筆記

你才會努力喊出新月亮

然后和我結(jié)伴去點(diǎn)燃另一場愛情之火

月光二：愛的夜歸人

四月，有多少扇窗戶開著

有多少雙手抱住那莊重的玻璃

那窗內(nèi)，趁著夜色回來的愛人

一路上，丟失了多少只船和羽毛

你才能立在窗下看月

而我

是那窗栓

立著

在你的疼里

四月，有多少好姑娘醒著

不睡，穿著一件干凈的衣衫

有多少雙空白的眼睛喊著一，二，三……

像喊著乳房里濃烈的奶酪

我是那喊

如豹

舔著你

四月，有多少場月光從背后趕來

彎著腰身，擦拭你的皺紋

有多少種事物葬在你的懷里

又重新出土，閃著靈光

我是那葬

被你蓋著

四月，你忽然就變成了夜的愛侶

升騰在我的防備里

靜坐

不睡

多么像假寐

月光三：拾紙的愛人

街道輕了，只剩下紙

車輛輕了，只剩下紙

煙火輕了，只剩下紙

警車閃著紅光，停在警務(wù)室旁邊，只剩下紙

所有的姑娘都輕了，只剩下紙

白色的紙，駕著月光，沖下來，像紙

這時(shí)候，你才安靜地背著月亮上班

你才開始拾紙——

那些來自南疆巴楚和北疆哈巴河的紙

那些來自孔雀河畔和額爾齊斯河流的紙

那些飛過伊犁河谷，越過火焰山

跨過墓士塔格峰和阿勒泰山脈的紙

那些紙——

飄過氈房，翻過暴雪

射中你的眼睛

在你的愛情之暗里

安靜地

做著自由公式的紙

此刻，它們被你拾起

然后，把你喚作它們的月亮

月光四：愛的犀鳥

我穿著衣服，走著，像愛情

我失去你，走著，像愛情

你穿著我，走著，像愛情

多么意外，愛情停下來，在群魚身邊

扎進(jìn)大地，抽出根，并孵出一群驚喜的犀鳥

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它以為我們就是愛情，它叫

它以為我們就是愛情，它飛

它以為我們就是愛情，它醒

它坐落在一株金黃色的玉蘭樹上

反復(fù)地把我們叼進(jìn)巢里

它以為，這叼，就是愛情

月光五：月光出生在空白之處

我委派一場老月光去叫你

在你身后，我委派溫柔的路挨著你的腳丫

我委派所有的好天氣去照耀你的失意和落寞

其實(shí)，我什么也不曾給過你

如同你什么也不曾給過我一樣

所有的給，都離開了我們

朝向了一個(gè)空曠的去處

朝向了我們手指松開的某種寂靜

我能做的

就是委派蒼老，皺紋，清瘦和無聲

的退讓

去照料你

仿佛月光出生在空白之處

而你，出生在呼與吸的縫隙間

月光六：十種月光

聽說，你愛過各式各樣的姑娘

姑娘這個(gè)詞，被你愛死

新姑娘再也無法進(jìn)入你的愛情之境

你需要愛情之外的愛

需要一場不愛來成全你

你日思夜想著一場密集的頹廢

讓它帶著不愛的眼神來吮吸你

于是，你乘著不愛之舟離去，包括我

你說，你能做到的惟有永不分離

比如，你將十套指紋留在彼岸供我復(fù)習(xí)如何上岸

比如，你留下湖水，留下魚，留下微瀾供我翻供

比如，你留下我，留下中年，留下皺紋改寫消失的兩性史

月光七：從陌生做起

我需要一毫米月光為我開門

我需要一小片茁壯的白敲開我

我要扔掉所有的鑰匙

像銹扔掉鐵，像你扔掉憂傷

我需要從陌生做起

需要打開一毫米的光陰住下來

我需要你的手指，哪怕是一毫米的停頓

來撫摸我的頭

幾十年過去了，太陽總是照不到我的軟肋

熟人們也總是害怕遇見我

害怕我不小心說出彼此的隱私，災(zāi)難，和變故

我也不需要再返回到南方，也不需要大一些的加工廠

我們不常聯(lián)系，不聽從對方的聲音，也不過問現(xiàn)在過得如何

我們默默地織繭，抽絲，滑動在日常的煙火里

我們磨著破損的瓷，盛下一碗一碗的蛹，不飛……

可是，我總是忘不了你們的名字和家事

尤其是你們陌生地看著我，好像我從未長大

還很弱小，不會走路，不成氣候，單身，無人愛

總是說錯(cuò)話，做錯(cuò)事，不夠圓滑，還很自以為是

你們看著不著調(diào)的我，就像是看著你們的前半世

可是，我總是忘不了你們的名字和家事

在你們陌生的眼神里，我總想變成一毫米月光

白白地，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