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四首）

陳〇

秋分，在鎮(zhèn)平，陳營(yíng)

到岡上，我不知道

去哪個(gè)方向。堂兄妹

他們沒有回來：父輩的兄弟不再相見

塘里不再有水，灰色的蚱蜢

在田埂上逃竄。它們把子女

藏入隱秘的草莖——我曾在那里縱過野火。

岡上起風(fēng)，使我的耳目

模糊不清。家里的狗

不再記得我，奶奶在院子里念著基督

她孤身睡在院中，我們這些男人

相繼遠(yuǎn)去：沉迷于酒精，肝漸漸硬化

一身憂郁的體毛，早早落盡頭發(fā)。

在岡上我找不到路，四處

都沉睡著秸稈?；ㄉ谕饷?/p>

褶皺的玉米，在太陽(yáng)下曬

在秋分我們收割，新的一茬

還遠(yuǎn)未成熟。在路邊田地里撒一泡熱尿——

繁重的露水將迫降在我身后。

金石記

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之兵

鑄以為金人十二，亮晶晶

當(dāng)太陽(yáng)照它們，它們啞口無言

它們還沒銹，還沒來得及

十個(gè)銅人鑄成了錢，剩下兩個(gè)

在幽深草木里，流下淚水

那滾燙的金屬曾是鋒利的箭簇

曾屬于我們，出生的時(shí)候就握在手里

被磨損，被典當(dāng)?shù)姐y樓，做成溫潤(rùn)的首飾

你的千足金價(jià)格如何？你的熔點(diǎn)

你的延展性，你能否記憶自己的形狀

那些金-鎘、那些銦-鉈、鎳-鈦

最終都被發(fā)射到月球，它們伸展開來：

一排排明晃晃形制各異的刀子，懸掛在我們頭頂

金石后記

哭泣如一個(gè)小蠟燭人，也不能阻止我們

洪水或光般離去。你心如刀割，叮囑愛人

特殊時(shí)期，要重視包裹。幸福額度

快用完了，《翅膀使用指南》

不適用于薄薄的蟬翼，在狼藉中飛行。

打家劫舍之灰落滿你曾經(jīng)的房間

最后一次，你把歷史遺棄在這里。

帶走的仍然很多，讓你渾身酸痛

你這缺乏錘煉的身體（你不是金銅仙人）

跟著時(shí)代的節(jié)奏，暈船。

許久之后，一種情緒才能把你

完全地浸透。你說有緣再見

陌生的走廊里陌生人

說白馬非馬。一本帶著腳印的書在92頁(yè)

一個(gè)離開的人的體恤上

印著太空人跳房子。

白露，我們生來是多么的白

早上起來，我們的身體

落下一些碎屑。夢(mèng)咕嘟者旦而嗚嗚

夢(mèng)嗚嗚者，旦而突突

而推開大門、飛行，咔噠聲

在身后響起。因?yàn)榭仗?/p>

我們無法守口如瓶

（像心里癢癢的火山）

我們想說什么，我們手足無措

災(zāi)厄堵我們的口。我們看見街道上

車馬中一人身穿“信和殯葬”

騎著三輪：“收頭發(fā)，收長(zhǎng)頭發(fā)

收舊手機(jī)、壞手機(jī)

收甲魚殼”（它無法曳尾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