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陳瑜 陳廷美
近期,中華醫(yī)學會感染病學分會發(fā)表了《中國乙型肝炎病毒母嬰傳播防治指南(2019年版)》(簡稱《指南》)[1],并引發(fā)了學術討論[2-3]。針對《指南》某些推薦意見,結合自身從事預防乙型肝炎表面抗原(HBsAg)陽性母親的乙型肝炎病毒(HBV)母嬰傳播的經驗和查閱的資料,將若干認識整理如下,與作者作一探討。
《指南》推薦意見 1建議“嬰兒7~12月齡靜脈血檢測HBsAg和(或)HBV DNA”,而沒有建議檢測乙型肝炎表面抗體(抗-HBs)[1],而在回復中解釋“任何一部指南都不可能回答所有的臨床問題,只能優(yōu)選當前最重要、緊迫和需要的”[3],我們認為這不是遺漏抗-HBs檢測的理由。指南確實不可能包羅萬象,但也不能缺少重要內容。HBsAg陽性母親的嬰兒在7~12月齡檢測抗-HBs,是預防母嬰傳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其中1%~3%嬰兒對乙型肝炎疫苗無應答(接種第3針疫苗后1~5個月抗-HBs<10 mIU/mL),他們是感染高危人群,需要及時再次接種3針疫苗,這是重要內容。因此,7~12月齡除了檢測HBsAg外,還需要檢測抗-HBs。
《指南》建議嬰兒在7~12月齡檢測“HBsAg和(或)HBV DNA”,其中HBV DNA檢測缺乏根據。HBsAg陽性母親的嬰兒,經正規(guī)聯(lián)合免疫預防后,總體感染率僅1%~3%。檢測HBsAg和抗-HBs,足以明確有無感染和免疫力,無需通過檢測HBV DNA診斷或排除感染。試圖通過檢測HBV DNA而確定嬰兒隱匿性HBV感染,缺乏循證醫(yī)學證據[4]。報道的嬰兒隱匿性HBV感染,幾乎為檢測過程污染所致[5]。即使是HBsAg陽性嬰兒,定量檢測HBV DNA也并非必須。
而且,以筆者所在婦幼保健院系統(tǒng),我國大部分婦幼保健院和基層醫(yī)院不開展 HBV DNA檢測。如果讓這些嬰兒再到綜合醫(yī)院或傳染病院進行不必要的HBV DNA檢測,是浪費資源,給家長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增加嬰兒院內其他感染風險。因此,嬰兒隨訪時,不應該提出檢測HBV DNA這一建議,既無必要,也不符合國情。中華醫(yī)學會婦產科學分會產科學組制訂的指南和歐美國家的指南,均沒有建議嬰兒在7~12月齡檢測HBV DNA[6-8]。
《指南》引用會議摘要(《指南》參考文獻6)描述“嬰兒出生24 h內靜脈血或臍帶血HBsAg和(或)HBV DNA陽性率顯著高于6月齡、7月齡或12月齡靜脈血檢測結果”,這讓讀者無法理解是否需要檢測臍血。我國許多醫(yī)院(包括我院)曾一度廣泛開展臍血或出生后24 h內檢測HBV標志物,錯誤地將陽性結果誤認為宮內感染,浪費醫(yī)療資源,導致恐慌,而沒有任何臨床價值。我國產科學組制訂的指南明確指出“不建議在6月齡前檢測HBV血清標志物”(包括臍帶血或新生兒出生數(shù)日內)[6],筆者所在醫(yī)院不再檢測臍血HBV標志物,其他醫(yī)院這類不合理的醫(yī)療行為也越來越少。新生兒的臍帶血或生后24 h內HBsAg和/或HBV DNA陽性,只能說明存在暴露,不能確定嬰兒感染[9-10],而6~12月齡檢測陽性,可以確定感染,將2種不同意義的陽性結果進行比較,缺乏科學性。
《指南》推薦意見2:“HBV DNA≥2×105IU/mL的孕婦,推薦口服抗病毒藥物以阻斷母嬰傳播(1B),1×104IU/mL ≤HBV DNA<2×105IU/mL時,可與患者充分溝通后決定是否干預(2C)”。高病毒水平孕期需要抗病毒治療的閾值,相應文章已進行了討論[2-3]。對“1×104IU/mL ≤HBV DNA<2×105IU/mL時,可與患者充分溝通后決定是否干預” 這一推薦意見,我們認為“與患者充分溝通”很模糊,缺乏可操作性。孕婦必然希望其子女不感染HBV,但她們缺乏足夠的專業(yè)知識,是否服用抗病毒藥物進行預防,最終還是取決于醫(yī)生的觀點。如果醫(yī)生傾向于用抗病毒藥物,模糊地說“有一定母嬰傳播風險”,而沒有具體的數(shù)據,患者會選擇抗病毒藥物預防。臨床上經常存在因“萬一”而導致過度診療的行為。如果醫(yī)生明確告知患者,這樣的病毒水平,嬰兒經聯(lián)合免疫預防后,母嬰傳播發(fā)生率幾乎為0或者<0.1%(實際情況如此),幾乎沒有孕婦選擇抗病毒預防。因此,“與患者充分溝通”,實際上取決于醫(yī)生的傾向。
臨床指南的目的,是在有充分證據的前提下,盡可能提供明確的、可操作的具體建議,實現(xiàn)統(tǒng)一合理的醫(yī)療行為。孕期HBV DNA≤2×105IU/mL,其子女幾乎不再感染,這已有大量的研究證據,但《指南》仍建議抗病毒治療預防母嬰傳播,這不符合循證醫(yī)學原則,也與國際主流指南和我國其他指南推薦的HBV DNA>2×105IU/mL進行抗病毒治療的意見不符[7-8,11]。
《指南》推薦意見4建議孕24~28周開始服用抗病毒藥以阻斷母嬰傳播。根據之一是會議論文摘要(《指南》參考文獻21),其內容為“妊娠28 周以前進行干預與 28周及以后進行干預相比,前者母嬰傳播風險明顯降低(RR=0.019)”,因該摘要沒有獲得結論的過程,也無全文參考,故無法判斷其結論是否可靠。但根據筆者閱讀的大量文獻顯示,孕28~32周開始抗病毒治療,同時新生兒聯(lián)合免疫預防,幾乎能完全阻斷母嬰傳播[12-14],即使從孕30~32周開始服藥,也不發(fā)生母嬰傳播[15],在孕中期開始使用抗病毒藥,并沒有增加保護率[16]。因此,根據現(xiàn)有的證據,沒有必要從孕24周就開始抗病毒治療。盡管歐洲肝病學會指南提出從孕24~28周開始抗病毒治療[7],美國肝病學會提出的從孕28~32周開始治療更為合理[8]。
研究顯示,經正規(guī)免疫預防,HBsAg陽性/HBeAg陰性母親的子女幾乎無母嬰傳播;HBeAg陽性母親的子女感染率<10%,HBeAg陽性或高病毒水平孕婦孕28~32周開始抗病毒治療后,其子女幾乎無感染[12-15]。這提示HBV宮內傳播非常罕見,因為免疫預防對宮內感染無效。孕晚期抗病毒治療,僅能降低母體的病毒水平,而且需要經過2~4周才能發(fā)揮作用,在分娩時母體的病毒水平,大致相當于HBeAg陰性母親的病毒水平,同時新生兒聯(lián)合免疫預防,從而幾乎完全阻斷母嬰傳播。因此,抗病毒治療減少母嬰傳播的機制是降低母體的病毒載量,使分娩時新生兒暴露的病毒明顯減少,而不是減少宮內傳播。因此,無論從經濟還是安全的角度,都無需在28周前開始使用抗病毒藥物。
此外,《指南》推薦意見2以“HBV DNA≥2×105IU/mL”為抗病毒治療的閾值,證據級別是(1B)。而在推薦意見4中,同樣為“HBV DNA≥2×105IU/mL”,僅添加了“妊娠 24~28周期間”,證據級別降為(2C)。筆者無法理解其原因,是因為“妊娠 24~28周期間”讓證據級別降低了,還是證據定級存在隨意性。
《指南》推薦意見 9,認為孕婦HBV DNA≥1×106IU/mL時,羊膜腔穿刺術會增加胎兒發(fā)生宮內感染的風險,其根據是美國肝病學會的指南和一篇中文meta分析。但美國指南明確指出尚不清楚(Whether invasive procedures during pregnancy, such as amniocentesis, increase the risk of HBV infection in the infants is unclear),同時根據北京的一篇報道結果,指出高病毒載量時需要考慮相關風險[8]。該北京報道指出HBV DNA≥107IU/mL時,羊膜腔穿刺后母嬰傳播發(fā)生率高達50%[17],但僅納入6例孕婦,難以排除抽樣偏倚。最近廣州報道羊膜腔穿刺能增加母嬰傳播,但該研究中未穿刺組HBeAg陽性母親的子女母嬰傳播率僅1.6%(3/188)[18],明顯低于同一研究組此前報道的 4.44%(21/473)[19],而穿刺組49例HBeAg陽性母親的母嬰傳播率僅8.2%[18],即使孕婦HBV DNA≥107IU/mL時,羊膜腔穿刺后母嬰傳播率僅10.8%(4/37)[18],與其他報道的母親沒有羊膜腔穿刺的母嬰傳播率相似,而與北京報道的穿刺后50%的母嬰傳播率差異極大。浙江報道92例HBeAg陽性母親羊膜腔穿刺后,僅6例(6.5%)發(fā)生母嬰傳播,不增加母嬰傳播率[20]。因此,我們認為根據這些數(shù)據,對高病毒水平或HBeAg陽性母親,羊膜腔穿刺是否能增加母嬰傳播,尚不能定論。
《指南》引用的中文meta分析(《指南》參考文獻49)中,只有2篇論文(包括上述北京的一篇報道),涉及HBV DNA≥107IU/mL、羊膜腔穿刺的孕婦總例數(shù)僅10例,這樣的meta分析不可能得出可靠的結論,該文發(fā)表在與乙型肝炎基本無關的《分子影像學雜志》?!吨改稀纷髡咭么祟愇墨I作為證據,而不引用上述浙江報道(HBeAg陽性母親多達92例,結論是羊膜腔穿刺不增加母嬰傳播)的文獻[20],這明顯與引言中聲稱的 “基于當前最佳證據” 不符。
總之,根據現(xiàn)有證據,對孕婦HBeAg陽性或高病毒載量,羊膜腔穿刺術是否增加HBV母嬰傳播,尚不能提出明確建議,有待進一步研究。而HBeAg陰性孕婦羊膜腔穿刺不增加母嬰傳播,研究結果較為一致[17-18,20-21],因此,有羊膜腔穿刺指征時,不必擔心HBV母嬰傳播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