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黃泉”

吳誰

雪花如鵝毛一般繽紛飄下，遮住了行人的視野，僅僅相隔幾步的距離，剛剛映入眼簾的事物就已經(jīng)無法分辨了。

“如果在這時發(fā)起突擊，定能一舉擊潰敵軍。”落敗的將軍想。

但是他已經(jīng)落敗，十萬大軍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幾名親衛(wèi)?，F(xiàn)在，他必須盡快趕到溫泉邊——他要在那里和援軍匯合。

那個溫泉叫什么名字？他忘了，無論怎樣努力地回想，名字都在嘴邊打著卷兒，卻說不出音來。

現(xiàn)在，他坐在一個樹墩上，等著去探路的手下返回匯報。冰冷的金屬盔甲貼著他的身子，雪花在他身上一層層地堆積起來。

“如果有人看見現(xiàn)在的我，一定以為我是個雪人吧?！睂④娺@樣想。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最后只剩他一個人坐在那里。他用僵硬的手摸了摸隨身物品，除了佩刀，只剩下三根火柴。

他抽出第一根火柴，在自己的盔甲上劃燃。小小的橘色火焰亮起，他似乎看見了自己得勝歸來的身影。

他伸手去抓，但火柴滅了，眼前只剩下一片蒼白。

于是，他趕緊劃燃了所有的火柴，恍惚中，眼前一片光明。他看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東西，他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東西。

他終于去到了那個溫泉。溫泉的名字叫“黃泉”。

（一）

“第二天早上，援軍找到了凍死的將軍。他全身的盔甲被雪蓋得嚴嚴實實，手上還握著三根快要燃盡的火柴。奇怪的是，他的臉上卻掛著幸福的微笑。沒有人知道，他在大雪夜劃燃火柴后，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東西?！?/p>

“老姐，我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地泡溫泉嗎？每到一個景點你都編恐怖故事，弄得大家心里毛毛的。另外，這故事的原型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吧！”

“我在給你講歷史，這樣我們的旅行才有文化氛圍。我們來這么偏遠沒人氣的地方泡溫泉，可不只是因為這里便宜?！?/p>

不，我們來這里，一定是因為這里的溫泉酒店超級便宜。

新年假期中，我和老姐換乘了好幾班長途大巴，來到深山老林里泡溫泉。在溫泉酒店門口，我看見了“買一送一，一折優(yōu)惠，僅限今天”的巨大廣告牌。

不過，優(yōu)惠力度那么大，溫泉酒店的景區(qū)里卻沒有幾個人。

我想，可能是因為那刺鼻的硫磺味吧。雞蛋變質(zhì)后的臭味類似硫磺味，在古人的想象中，人死后走的黃泉路，就充滿這種氣味。這里的溫泉水含有大量硫磺，濃烈的氣味讓人退避三舍。

因為生意冷清，溫泉景區(qū)里一切都是自動化的。進門時沒有管理員，刷酒店卡開啟電磁門，衣物自助寄存，你能見到的人只有來泡溫泉的客人。

“老姐，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和我們一同前來的客人非?？梢??！蔽噎h(huán)望四周，壓低了聲音，“他們泡澡居然還帶上了驅邪的護身符、桃木劍，我看他們還帶了攝像機……”

老姐靠在池邊，舒舒服服地仰頭躺著，全身都放松下來：“不奇怪，今天畢竟是三個詛咒實現(xiàn)的日子，他們大概想拍個視頻吧。”

哦，原來是這樣……嗯？三個詛咒？我怎么沒聽說過？

老姐自知說漏了嘴，只好繼續(xù)解釋：“傳說將軍在死去前，劃燃了三根火柴。每一根火柴燃盡時，將軍都立下一個可怕的詛咒。今天是那位將軍的忌日，也是詛咒生效的日子?！?/p>

（二）

“劃燃火柴，不是應該看到烤鵝、圣誕樹或者死去的媽媽來接自己嗎？這詛咒是怎么回事？”我有點不解。

“你說的是西方童話故事，我們這里說的是史實?！?/p>

可是，詛咒什么的，根本不是史實??！

“據(jù)說，因為當時風雪太大，視野不好，將軍其實已經(jīng)走到了溫泉附近，但遲遲沒有發(fā)現(xiàn)。他被凍死的地方，離這個溫泉只有幾百米的距離。因此，每年到將軍忌日的這一天，溫泉的入口處就會出現(xiàn)一個神秘的雪人?！?/p>

“可是我們來的時候，門口什么都沒有啊。”

“別傻了。不是我們來的新門，而是另外一側的舊門，那里距離將軍死去的地方更近?！?/p>

老姐指了指溫泉的對面：“為了辟邪，酒店特意陳列了一套將軍的仿制盔甲放在舊門口，但這個舊門還是讓人看著發(fā)慌，所以就廢棄了。你要是好奇的話，可以打開溫泉景區(qū)的手機APP。這個APP連接了溫泉景區(qū)內(nèi)的攝像頭，可以看到所有的景點。”

雖然霧氣蒙蒙，但老姐的手機屏幕仍清楚地顯示，在人跡罕至的舊門口，擺著一套很有年代感的盔甲，頭盔上面還有淺淺的積雪。

“這是盔甲，不是雪人……”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大聲道，“老姐，雪人的真相我解開了！這里下大雪的時候，由于地底有溫泉存在，所以沒有積雪，很難堆起雪人。但金屬制成的盔甲上卻容易積起一層雪。因此，神秘的雪人不過是雪堆積在仿制盔甲上而已！”

酒店因為迷信放置的盔甲，居然引發(fā)了新的謠言！

“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老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第二個詛咒是，慘死的將軍在附近徘徊，‘黃泉就是這個溫泉。”

我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盯著老姐的手機。

因為畫面中，那套盔甲動起來了。

（三）

“等一等，這是角色扮演，還是綜藝節(jié)目的整蠱環(huán)節(jié)？”我大叫著后退，激起了巨大的水花，“肯定有人躲在盔甲里面！”

這個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想嚇我們，得提前知道我們正在看監(jiān)控，否則他的行動就沒有意義了。

手機畫面的清晰度不高，看不到細節(jié)。莫非，這是某起犯罪事件的開始？我突然緊張起來。

盔甲人搖搖晃晃地邁出一只腳，差一點摔倒。但他很快掌握了技巧，一步一步走出了畫面。

“他去哪了？”

“不要緊，溫泉外全被攝像頭覆蓋了。”老姐在手機上操作幾下，手機畫面里又出現(xiàn)了這個盔甲人的身影。他正沿著溫泉的邊緣走動。

“老姐……他向我們這里走過來了！”我大叫道，“你快告訴我，第三個詛咒是什么？”

“被凍死的人最想干什么？”老姐一點也不急，“我們又在干什么？”

泡溫泉……死去的將軍想泡溫泉。

說話間，盔甲人繞過溫泉的邊界，向溫泉的入口走來。

（四）

“就像在東北，用舌頭舔鐵棍會被粘住，援軍發(fā)現(xiàn)凍死的將軍時，盔甲和他的身體凍在了一起，無法分開。所以，將軍的遺體連著盔甲被放進溫泉里泡了很久，直到分開?！崩辖懵朴频亟忉尩?，“這么說來，死去的將軍早就泡過溫泉了?！?/p>

“等等，我們這溫泉還泡過遺體？”

“不要在意這些小細節(jié)，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再說，含硫的溫泉具有殺菌作用，有研究表明，硫磺皂可以有效治療皮膚病呢。這里自古就是處理逝者遺容的場所，浸泡溫泉能有效地保持遺體原貌?！?/p>

難怪這里的溫泉這么便宜！

就在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那個盔甲人已經(jīng)站在門口。

“老姐，他……來了……”

他“咔嚓、咔嚓”地走到池邊，然后沉默地跳進了溫泉，濺了我一臉水花。

“總算找到溫泉了?！笨桌飩鱽砟腥说穆曇?。

“你……你是活人？”我顫聲問。

“當然是啦！”老姐替他回答，“我早就猜到了?！?/p>

“只要堅定一點，相信世界上并沒有鬼神之事，那么盔甲能動，一定是有人在操作。如果這個人的目的是裝神弄鬼，他必須確保有人看到，但他無法預知何時會有人通過APP查看周圍。所以我推斷，這個人穿上盔甲另有目的。”老姐的眼神突然凌厲起來，“他不是想被人看到，而是怕被人看到！”

“原來如此，穿盔甲是為了防止臉被看到！”我猛然反應過來。

“并不完全正確！如果只是怕被人看到臉，戴上頭盔或戴上遮臉的棉帽、圍巾就好了。對方卻穿上盔甲，顯然，他無法戴上帽子和圍巾……甚至他可能連衣服都沒辦法穿上?！?/p>

溫泉里的那個盔甲人似乎低下了頭。

“以下是我的推理：今天是傳說中的將軍忌日，除了我們是貪便宜外，來泡溫泉的人都是沖著這個傳說來的！”

我眼睛一亮：“老姐，你終于承認帶我來是貪便宜啊！”

“閉嘴，聽我說完！來往的人都從新入口進出，衣物都寄存在這邊的更衣室，這個人也是如此。發(fā)現(xiàn)舊門后，他起了好奇心——究竟神秘的雪人會不會像傳說中那樣，出現(xiàn)在舊門那里呢？于是，他推開舊門，來到了那個荒廢的出入口。但出去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面臨一個窘境！

“他被鎖在舊門外了。舊門也是刷卡的自動門，沒有酒店卡，他沒辦法打開舊門。而且，舊門附近鮮有人靠近，他也聯(lián)系不上里面的人幫他開門。他唯一的辦法就是繞溫泉轉一圈，從新入口重新進入。

“但要命的是，他之前泡著溫泉，沒有穿太多衣服。雖然泡了溫泉，全身熱氣騰騰，不覺得冷，但這樣走一圈人也扛不住。無奈之下，他只好穿上門口的那套盔甲回到入口。”

“那他也得脫了盔甲再泡溫泉啊！”我抱怨道。

盔甲人默不作聲。

“哈哈哈，他不是不想，是不能呀！”老姐笑道，“還記得死去的將軍和盔甲凍在一起了嗎？這個人剛泡完溫泉，渾身熱氣騰騰，又穿上冰冷的盔甲在外面走一圈，當然會被凍住，所以他只能直接跳進溫泉里！”

原來如此。

我扭過頭去看盔甲人，而他在我和老姐對話時早已溜走了。此時，手機視頻網(wǎng)站的頁面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名為《將軍的詛咒——神秘盔甲現(xiàn)黃泉》的視頻。

“所以，老姐，這個將軍的故事根本就是酒店的營銷噱頭吧！”我突然反應過來。

“那當然?！崩辖惴藗€白眼，“你見過哪個朝代有這種一劃就燃的火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