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 瑞
(新疆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烏魯木齊 830017)
人性論問題一出現(xiàn)便成為哲學史上的重要命題,古今中外、諸子百家各執(zhí)己見,至今仍無定論。僅就儒家而言,在孔子的“性相近也,習相遠也”[1]1177之后,便有孟子“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2]的性善論,荀子“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3]的性惡論,董仲舒的“性三品說”等觀點。凡此種種,都是站在道義論的角度,將無私利他的道德目的作為人性善惡的評判標準。而薛瑄則在繼承孟子“性善論”、朱熹“天命之性”“氣質(zhì)之性”及程頤“性即理”觀點的基礎上,以理解釋本然之性,以氣延伸氣質(zhì)之性,從理氣雙重視域下詮釋人性,為人性理論的闡釋提供了新的思路。
作為中國古代哲學史上的一個重要概念,學界對“理”的探討由來已久。從理之本義“紋理” 到它的引申義“事理”“天理”,這些討論分別將“理”視為人性以外具有客觀性、普遍性的物質(zhì)次序、事物規(guī)律、自然法則。到程頤這里,他把“理” 賦予其至善的道德標準,主張“性即理”,即人性是從天地之理中稟受而來,漸漸使理存于人。薛瑄也認同天理決定著人性的這種說法,他說:“此理在天,未賦予人物謂之善,已賦予人物謂之性?!盵4]894薛瑄的人性理論正是基于對理氣的討論,在探討理的同時深入闡述本然之性的內(nèi)涵。
在薛瑄看來,本然之性是人從天中秉承而來。他說:“性者,人所受之天理?!盵4]916“天者,性之所自出,即天命之性也?!盵4]1106并且,他相信人的本初之性是至純至善的,“人性無不善”[4]985。薛瑄在這個基礎上對人性之本然進行了深入的闡釋。
首先,薛瑄認為人、物之性來源于天,在天未將理賦予人、物時,理為性之本原,即善。人稟受天地之理后,方可使這種善以性的方式得以顯現(xiàn)。在薛瑄看來,人之所生必先秉得天理,而后有性,這種性是天地之性,是至純至善的。這是因為他以“性”為體,主張“‘ 善性’之類,皆天理也,天理即性善也”[4]988。 薛瑄將“天理”與“性善”、“善”與“性”等同起來,強調(diào)“善即性也”[4]963“善、性一理也”[4]961,藉此強調(diào)天理賦予人的本然之性是善的。這也是對理為善、人性之天地之性為善的論斷。他的這些觀點與程頤認為的“‘性’ 只能是指性之本,無有不善”[5]80之論相近。
就“理”與“性”而言,薛瑄認為“性者,人所受之天理,仁義禮知之性是也”[4]916,主張人稟受自天的理具有降衷秉彝之性,其在人身上的具體體現(xiàn)就是仁義禮知之性。而那些圣人所具有的美好的德性同樣來源于天的賦予和培養(yǎng),“乎根天理,浩浩不息”[4]689且“自不能已”[4]689。相應的,惡人最初也能獲取天所賦予的理與善性,因為“人之于性,猶器之受光于日,日本不動”[4]784。但由于惡人主動斷絕了這種與天的聯(lián)系,所以“性”在惡人身上表現(xiàn)為惡,這完全是其自己招來的。即使表現(xiàn)出了惡,違反了善良的本性,也并不意味著本善的消逝,本善依然是常在的。就像水的本性是向下流淌,人卻引水過山,這顯然違反了水的本性。但是在人將水引過山之后,其向下的本性仍然存在,作惡之人的本善同樣如此。不僅是人,物也會秉得此理,只不過體現(xiàn)在萬物上就是水火木金土之性了,其所謂“理如日月之光,小大之物各得其光之一分,物在則光在物,物盡則光在光”[4]782。人、物之別在于二者同樣具有天地公共之理,但是人卻能盡其性而已。
作為明初官方哲學的程朱理學,無論是在社會物質(zhì)生活,還是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都具有至高的地位。薛瑄也十分推崇程朱理學,他的思想大都是對程朱理學的延續(xù)。雖然薛瑄在理氣的先后問題上與朱子主張存在差異,但就“性”的一方面來說,他們的主張相近。朱熹提倡性根源于理,薛瑄也認同這種說法,或者說,他認為性就是理。原因在于,他認為人一方面從本然、固有之理中得到至純至善之性;另一方面,人性又使得天地之理賦予人的這種善性得到顯現(xiàn)。從這里來說,人順應了天地之理,就稟受了善,也可以說就是善。
其次,薛瑄進一步將天理貫通于人之中,使無形之理具有有形之性,最終“性”得以完成。薛瑄以“禮者,天理之節(jié)文”[4]732為依據(jù),借顏淵問仁時孔子所提出的“克己復禮為仁”[1]817以述其義。他同樣將仁視為天理,把復禮作為達到仁的要求,認為復禮的目的是為了實現(xiàn)仁。同時,因為禮是性中重要的一部分,所以人須克除己私,使行為趨于禮。在他看來,復禮使仁即天理得以呈現(xiàn),那么天理也便貫通于人之中了。
薛瑄認為理是無形的,“無形者皆為密。而密即理也”[4]903。理雖無形,但天下萬事萬物“皆自理氣至微至妙中生出來,以至于成形而著”[4]710,無形之理落實到事物上卻使事物存在差別。這是因為就人、物相對而言,“人得其全,物得其偏”[4]863。
在薛瑄看來,性的運用也體現(xiàn)著理。“‘繼之者善’,性之原也;‘ 成之者性’,善之在人者也”[4]1004,天地的本質(zhì)是善的,人從天道變化中得到了善,這是性之本原,也就是天所賦予人的是善。人性使天道賦予人的這種善得到完成和顯現(xiàn),人秉受天道之善是通過人性來實現(xiàn)的。
最后,薛瑄還在對“性”與“理”的論述中引入了“太極”這一概念,提出“太極即理也,性也”[4]888的觀點。他認為太極即理是人性的根源,是人從天理中順應而來,與生俱來就有的天地之性、至善之性。他認為“太極為至善之性”[4]885,同時也是“元、亨、利、貞渾然未分之理”[4]942。對他而言,以理為本性的善與作為最高道德本體的太極,都是理氣渾然無間的統(tǒng)一體。在他看來,太極是世間萬物萬理的總稱,具有“至大,至極,至精,至妙”[4]898的特征,它與理一樣有著看不見、聽不著,卻又無所不在的形而上性質(zhì)。從這一角度來探討人性,“太極”即至善的天地本然之性,既是萬物存在的根源,又是人性的來源。只不過這里的人性是不摻雜任何雜質(zhì)的,是沒有被遮蔽的,純就理而言的本然、至善之性。
薛瑄以性作為天地之理的統(tǒng)宗,指出理之名雖千變?nèi)f化,但其實質(zhì)仍為一性、一理。天地間自然、社會、人的存在都會隨著時間有所變遷,不同事物之理雖然變化水平不一,名稱多種多樣,外在的表現(xiàn)也千變?nèi)f化,但是向其內(nèi)在看,都有一定的理序且遵循性理而發(fā)展。正如他所說:“‘性’者,萬理之統(tǒng)宗歟!‘理’之名雖有萬殊,其實不過一性?!盵4]786
薛瑄繼承朱熹所提出的“理一分殊”,用來強調(diào)一理與萬物的關系:“理一統(tǒng)乎分殊之中,分殊不在理一之外”[4]829“‘本然之性’‘理一’也?!盵4]829從天地間只有一個理,來強調(diào)人本初具有的至善的本然之性。以理為出發(fā)點,人最初的性也只有一個,即本然之性,是善的,落實到個體上,產(chǎn)生出不同的形式后,就表現(xiàn)為理的差異性、性的具體化?!叭缛艘簧碇?,‘理一’也;四肢百骸各具之理,‘分殊’也”[4]786,這里也呈現(xiàn)出一般與個別之間的關系。
人性問題對于中國古代哲學家來說一直是一個重要的課題,發(fā)展到薛瑄這里,人性兼具“本性”和“氣質(zhì)”兩層含義。他將理賦予人的純真本性作為人性的基礎,以各自生存環(huán)境的不同而產(chǎn)生的差異作為人性的關鍵,認為理氣貫通人性,注重達到至善的境界,從而使自我的修養(yǎng)、至善之性得以顯現(xiàn)。
首先,薛瑄注重氣的變化、貫通流行,認為通過氣的凝聚、分散等不同表現(xiàn)形式的活動,可以強調(diào)人的氣質(zhì)之性的差異,進而產(chǎn)生人之形的不同。在他看來,天地之性固然美好,卻不易察覺且容易丟失,圣人們擁有源源不斷的善性,賢明的人也一直在追求著回歸本性。而普通人早已生活于本初的天地之性中卻不自知,身懷善性卻不知道體悟與發(fā)用。面對這種情況,主體應通過為學的方式,了解人先天的特性,促進自我的完善。
在薛瑄看來,理氣是無縫隙的,天地之間皆充斥著理氣,渾然無間。理雖無形,賦予人或物卻能生發(fā)出有形之氣。天地之初是沒有人和物的,氣使人和物得以成形之后,氣也是一直存在且影響著人物的生發(fā)、人性的培養(yǎng)。在薛瑄看來,人雖具有至善之性,但因后天所秉之氣的不同而有所差異。也就是說,世間萬物的本質(zhì)都是無形的天之氣,在接觸到地之氣之后方才演變成有形之物,同時由于接觸地之氣的時間、位置、環(huán)境等地不同,就變成了不同的萬物。他認為孟子講的“人之可使為不善”[2]736與他所說的人性的不善是由“氣質(zhì)之性”的遮蔽造成的是一個意思。這種差異就表現(xiàn)在人與物、圣人和涂人的不同上。一方面,每個人所得之理是相同的,圣人有耳、目、口、鼻之理,涂人亦有;圣人有心、肝、脾、肺、腎之理,涂人亦有;圣人有君臣、夫子、夫婦、長幼、朋友之理,涂人亦有。區(qū)別就在于圣人秉得的是清粹的氣質(zhì),性能彰顯,不會被氣質(zhì)所制約,能與“天地合德”[4]870。一般人“其德出乎凡民”[4]870,秉得的是昏駁的氣質(zhì),性被遮蔽,被氣質(zhì)制約,這才有了不同。不同的氣影響著人們的習性,造成了人性的偏差??梢?,氣質(zhì)之性是惡的根源。另一方面,天所賦予人的理,落實到人性與物性上,并不是每個人或物都能得全的。人之為人,物之為物,不過是“人得其氣之正而理亦全,物得其氣之偏而理亦偏”[4]870。如同世界只有一個太陽,所照之處也有向陽與背陰一樣,得光者不盡相同,所秉之氣也有所偏。就人來說,“于全之中又有氣質(zhì)昏明、強弱之不齊”[4]863,只有人之性(仁義禮智)與天之命(元亨利貞)相合才能得全。人之性也有“氣質(zhì)清濁、通塞之不齊”[4]785的區(qū)別,有“全之全者”“全之半者”“全之少者”“皆不能全者”[4]785。至于物,更不能得全性,只能被各自稟受的氣所拘束形成一定的形,“如木得仁之性,火得禮之性,金得義之性,水得智之性,皆不能相通也;蜂蟻得義之性,雎鳩得智之性,虎狼得仁之性,豺獺得禮之性、亦不能盡推也”[4]785。物雖得其偏,但在偏之中亦有一端為明,“如雎雄有別,蜂蟻君臣之類,此物有近于人者”[4]863。由此觀之,稟受的氣質(zhì)不全或不齊,才導致了人或物的千差萬別,而人之為人便在于人之意志可變化氣質(zhì),恢復性善。
萬物秉得天地之氣,而后有各形各色之形。“物之栽者根乎氣,其生理向盛,故天因有以培之;若物之傾者,則與氣不相連屬,而生理已絕,故天因有以覆之”[4]689這里的“氣不僅是一個結(jié)構成分的概念,也是一種情緒、欲念的活動”[5]180。天地之性雖然是善的,卻易為氣所用,受氣濡染,即具體表現(xiàn)的“性”可能是“濁”的、“昏”的,為氣所制約。這也體現(xiàn)出薛瑄對程頤思想的繼承,他認為由氣可以表現(xiàn)出性的善與不善的觀點與“程頤說‘ 性出于天,才出于氣’”[5]80相一致。 在這里,“才”字與他討論人性時講的“氣”有相同的意思與作用。
其次,薛瑄將氣與性相互訓釋,從性被氣所制約的實際凸顯造化人事的重要性,從而指出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對氣的作用。他認為在人性問題上,氣與性有緊密的關系,要以氣去理解性,“言性不離氣,氣不離性,分性、氣為二,則不是”[4]1021“人之性與氣,有則一時俱有,非有先后也”[4]722。薛瑄主張性本明且無不善,但生活于世俗之中易受氣的影響,氣清性才明,氣昏性亦濁,性是明或昏取決于其所秉之氣?!靶云┤缫辉此?,引去清渠中則水亦清,亦猶氣清而性亦明也;引去濁渠中則水亦濁,亦猶氣昏而性亦昏也。是則水有清、濁者,渠使之然,而水則本清?!盵4]787稟受清明之氣的人看到的是明亮,聽到的是清朗,說出的是忠正,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善于將不好的氣質(zhì)摒棄,也就不會產(chǎn)生惡,而稟受污濁之氣的人不能識別惡,也無法覺察到濁氣,而是生存于其中。在薛瑄看來,形與氣、性與氣相關聯(lián),形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由所秉之氣造成,進而產(chǎn)生性的差異。
對于昏惡氣質(zhì)的制約,人并不是無能為力的,薛瑄主張“為學第一在變化氣質(zhì),不然只是講說耳”[4]856。薛瑄從小熱愛讀書,有了心得便隨即寫下來,所以才有了他的《讀書錄》與《讀書續(xù)錄》,且在晚年致仕回鄉(xiāng)期間,一直以講學為重任,所以他是十分強調(diào)實學的。而他強調(diào)為學的目的不是別的,就是變化氣質(zhì),因為“為學能使理勝氣,則可以變化氣質(zhì)之性,而反天地之性。若氣勝理,則不能矣”[4]1005“為學者,正欲變此不美之氣質(zhì),使理常發(fā)見流行耳,然非加百倍之功,亦莫能致也”[4]787。薛瑄以體察善之心為己心為目的,將為學作為遠離惡、邪,回歸正途的一種方式,強調(diào)造化人事的重要性。
最后,薛瑄強調(diào)雖然天地之氣使世間表現(xiàn)出更多可能的形,但在本質(zhì)上只有一個性。他說“‘ 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砸欢岩印盵4]730,用以強調(diào)無論人性善亦或惡,性都只有一個。心“比理則微有跡,比氣則又靈”[4]1012,既不是性也不是理,卻容易受到氣的影響、制約,若為沉溺所蔽而陷于其中便不能自拔,因其是行動的樞紐,有其不穩(wěn)定性,所以表現(xiàn)出來或善或惡。從性善來說,稟受清明氣質(zhì)的人具有至善之性,擁有仁、義、禮、智這四種德性,由自身所具備的這四種德性全部自然體現(xiàn)出來,進而推及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情。由于其有純?nèi)恢辽浦?,動靜之間皆能生發(fā)出清明之情,善性不會被遮蔽,那么便擁有了至善之性作為其人性。從性惡來講,惡亦是性,氣質(zhì)被渣滓影響、遮蔽,使原來的仁無法節(jié)制、義變得殘忍、禮變得虛假,智顯得狡詐,暫時無法體會到仁義禮智。因每個人稟受的渣滓之氣的程度不同,性惡的具體表現(xiàn)也會有所差異。但這些仁義禮智只是被遮擋了,看不出來了,不能說它并不存在,它也是性的一種,是被遮蔽的一種。這個觀點是基于理在氣質(zhì)中而言的,正如他所說:“性如水,水本清,被泥沙濁了便濁了,也只得謂之水;性本善,被氣質(zhì)夾雜惡了便惡了,也只得謂之性”[4]864“此理為氣所挾持,或善或惡,至于萬變之不齊,而其體則一也?!盵4]787所以說惡也是性的一個方面。
薛瑄的思想與孟子、程朱理學是一脈相承的,在此基礎上進行了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孟子以水為喻提倡人性善,薛瑄則把對人性的詮釋置于其理學的框架中,用理氣來講人性,將人性賦予理氣的作用。在薛瑄這里,人性是本質(zhì)和氣質(zhì)的結(jié)合,人的發(fā)展不僅是被動接受與生俱來的善性的過程,更是一個躬身省察,不斷實踐的過程。
薛瑄將理具于人之中,認為人們生而就有至純至善之性,但由于秉受氣的流行,會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秉得濁氣的人,理被遮蔽,失去善性;秉得清正之氣的人,理沒有被遮蔽,依然表現(xiàn)為善。這表明一方面,人有至善之性,另一方面,善性容易被遮蔽,有一種未知的發(fā)展趨向。因此,薛瑄提倡為學的重要性,“正學者,復其固有之性而已”[4]1199,即是要采取行動,恢復善性。
首先,個人內(nèi)心中追求卓越的本能,使得個人在自我的發(fā)展過程中有著注重主體能動性的發(fā)展趨向。薛瑄將理、氣概念賦予人性之中,認為理賦予人至善之性,氣影響人性的善惡。他通過氣的作用強調(diào)“人為”的重要性說:“為學只要,在于知性善,知性善則知所用力矣”[4]996“圣賢萬世所傳之道,只是天命之性?!盵4]954可見,為學是擺脫遮蔽,恢復善性之法。在薛瑄看來,為學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明理,更重要的是踐理,完善自我德性,達到對自身生命的升華。他認為通過讀圣賢書或者為學而明得的理也須得一一踐履過才行,如若只是明得事物之理,沒有實踐,事與理之間是不會相互憑借的,彼此之間也沒有依據(jù),只能孤立的發(fā)展。陳來指出,“薛瑄站在朱子學的立場,強調(diào)人的實踐并不是把主體具有的東西賦予客體,理是客體自身具有的,人只是努力使事物按其固有的理存在而已?!盵5]179正如,薛瑄所認為的人之善性是理先天就已賦予人的,即使后天因為個體所處環(huán)境的不同、接受教育程度的差異等因素而產(chǎn)生了人之性的區(qū)別,人也會積極主動地擺脫不利于自身發(fā)展的條件,主動地努力使其回歸其該有的位置,在順應善性上發(fā)展。薛瑄還認為圣賢是引導人向善的,“圣人教人百行萬善,性以貫之”[4]988。人的內(nèi)心都有追求卓越、向往美好的本能,在追逐的過程中一接觸到物,或為物之習性所熏染,或沉溺于當下的環(huán)境之中,或處于利益選擇時擇取與初心相反的結(jié)果,就有善與不善的兩條道路了。薛瑄所主張的“復性” 就是提倡通過教育等路徑,以發(fā)揮人的主體能動性的形式,恢復至純至善之性的歸宿。
其次,個人精神修養(yǎng)的提升,要求做到嚴于律己,有意志的擺脫遮蔽,擺脫它物的約束與控制,趨善避惡。陳來說:“當意識處于靜的狀態(tài),情感欲念沒有發(fā)作(氣未用事)的時候,保持心的‘正’可以使性無干擾地保持其本然之善。氣已用事,即情感欲念發(fā)作的時候,意識的狀態(tài)由靜變?yōu)閯?,在這種動的狀態(tài)下保持心的‘正’可以規(guī)范引導情感,而不使發(fā)生偏差?!盵5]180面對氣的遮蔽與制約,薛瑄提出了他對“君子”和“常人”的見解。他主張“君子”和“常人”的區(qū)別在于“君子性其氣”[4]788,而“小人氣其性”[4]788。君子以理主氣,不被不美的氣質(zhì)所擾亂,能保持內(nèi)心清正;常人以氣主理,且“氣之所為,漫不知理為何物”[4]724,被昏惡的氣質(zhì)所牽引,聽之任之。他進一步指出,一般人雖與君子、圣人有很大差別,但可以通過為學時時刻刻省察自己人身、語言、動作是否符合人之理,所具之性有沒有被遮蔽,所處之事在不在社會的合理規(guī)范之內(nèi)。通過修身、體認,常人可以彌補自身不足,向賢人看齊,從而在學習中實現(xiàn)個人精神修養(yǎng)的提升,這也是薛瑄注重為學之要的原因。
薛瑄說:“氣強理弱,故昏明、善惡皆隨氣之所為,而理有不得制焉。至或理有時而發(fā)見,隨復為氣所掩,終不能長久開通。所謂為學者,正欲變此不美之氣質(zhì),使理常發(fā)見流行耳,然非加百倍之功,亦莫能致也。”[4]787理所具有的仁、義、禮、知之性雖是秉承天命之性、順循天理,卻要防止被氣所拘,遏止人欲,如“耳、目、鼻、百體嗜好之私”[4]947。遏止人欲并不是說完全扼制人的一切欲,而是阻擋“用不以節(jié)”[4]753的私欲。他所說的至善之性,并不是將其束之高閣,而是在與人接觸、與社會相處時體認諸如仁、義、禮、智之類的善性,使其表現(xiàn)在身心、言行、待物、處事之中,通過踐履使自身行為沒有過錯,完善自我德行,通達義理,進而與天合一。
最后,從內(nèi)往外、從個別到一般將理性發(fā)用出來,以道德理性制約知覺活動,體現(xiàn)意志行為價值的層次性?!氨救恢约円岳硌浴盵4]786,故性之本體原是善;“氣質(zhì)之性兼理氣言”[4]786,因而惡是由于氣質(zhì)之拘。面對氣質(zhì)的拘束,薛瑄征引孟子所說的“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2]197來強調(diào)養(yǎng)氣之法,認為想要對內(nèi)保持內(nèi)在的心志,向外氣節(jié)不出什么問題,就要采取像孟子所說的從內(nèi)往外、分清主次先后的方法相互培養(yǎng),因為個人的心志直接影響其氣節(jié),而氣節(jié)支撐著人。要擺脫遮蔽,應從內(nèi)外兩個方面用力,“人只為拘于形體,自?。蝗裟懿粸樾螝馑?,則內(nèi)外合一,而不勝其大矣”[4]734。理性能制約人的知覺活動,將理展現(xiàn)出來,通過自身的努力實現(xiàn)個人內(nèi)在修養(yǎng),就要從個人自覺力、自制力、行動力三個方面下工夫。
第一,自覺力。人生活在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具有一定的社會性,當與外界事物發(fā)生關系時,表現(xiàn)出或淺或深的物欲就有了氣質(zhì)的變化。淺物欲的變化可以通過自身自覺地將其去除,深物欲的變化雖難去除也要持之以恒,正如薛瑄說的“氣質(zhì)之拘最大,變化之功極難,然亦不可畏其難而不加變化之功也”[4]1005。由是觀之,惡是由氣質(zhì)之拘所造成的,面對這種情況,人應該在與外在世界接觸的過程中自覺地進行自我發(fā)現(xiàn),有意識的維護、發(fā)展自我本體。
第二,自制力?!叭f物美惡、精粗不齊者,皆氣之為也?!盵4]867人都愛美的東西,喜歡精致的物品,但這些容易遮蔽人的善性,個體應當有所節(jié)制,自覺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行為,“‘人心’,即食色之性;‘道心’,即天命之性?!盵4]1018向內(nèi)用修己之道安頓人心、人性,對善性進行自我完成。
第三,行動力?!胺仓?,皆明此心之性也;……凡行之之功,皆踐此心之性也。”[4]997在薛瑄看來,為學的第一要務是立心,而后心中存有理,以漸漸躬身踐履此理,完成人性的轉(zhuǎn)化?!皻赓|(zhì)之偏,自生來便有此矣。若自幼及長,歷歷曾用變化之功,則亦無不可變之理;若氣質(zhì)既偏,自少及長所習又偏,一旦驟欲變其所習,非百倍之功不能也。”[4]745對于人性的遮蔽不踐行,只明白是遠遠不夠的,應當從小就開始注意這些變化,采取行動維護人之善性。明心性是目標,踐人性才是目的。
從理中獲取的善性與在氣范圍內(nèi)的形體,都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在這個意義上,薛瑄以氣質(zhì)的未知性倡導人們注重周圍氣質(zhì)的清與濁,在面對濁氣時要發(fā)揮自身能動性的作用,積極主動地明理、見性,撥開遮蔽,恢復與生俱來的至純至善之性,達到對自身境界和生命的升華,完成自我內(nèi)在的道德品格。
宋明時期的儒學發(fā)展往往是儒、釋、道三者的爭論與融合,對人性問題的探求也是從多個立場、角度進行闡述。薛瑄在立足于理學體系的基礎上從天地之性賦予人的性,探尋人的至純至善之性,從天地之氣分散開來的各種形體、稟受清明、昏惡的不同氣質(zhì)探究人之性的善惡,以致倡導人們不要被氣質(zhì)遮蔽,發(fā)揮能動性擺脫束縛,以恢復至善之性為目的,最終提升自我修養(yǎng),完成對精神生命的升華。雖然薛瑄的理氣論本身存在一定的矛盾,但是就從理、氣來看人性論這一點來說,也是有其特定的歷史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