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抗戰(zhàn)勝利后的“國府還都”

朱 英

內(nèi)容提要 抗戰(zhàn)勝利后的中國百廢待興，“國府還都”成為國家重建的首要舉措。國民黨及國民政府歷經(jīng)大半年時間終于從重慶還都南京，舉行了還都大典，并承諾將竭力完成抗戰(zhàn)建國使命。但隨后由于國民黨發(fā)動全面內(nèi)戰(zhàn)，加上日益嚴重的政治腐敗和經(jīng)濟危機，不僅國家重建成為一場夢幻，而且國民黨的統(tǒng)治也很快宣告失敗。

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浴血奮戰(zhàn)，中國人民頑強抵御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抗日戰(zhàn)爭終于在1945 年取得了勝利。然而抗戰(zhàn)雖然獲勝，但日本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使中國備受摧殘，損失慘重，導致戰(zhàn)后的中國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國家重建隨之成為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箲?zhàn)期間，國民政府被迫遷都至偏于西南的重慶。戰(zhàn)后的“國府還都”成為國家重建的首要舉措。

迄至目前，史學界對于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還都南京的研究仍十分薄弱。除一般介紹性的小冊子和文章之外，研究性的專題論文未見發(fā)表[1]目前所見僅有吳雪晴撰寫的《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還都紀實》（載〔上?！场妒兰o》1999 年第6 期）一文，對“國府還都”做了簡略敘述。。1948年上海大成出版公司曾出版黃時樞編寫的小冊子《還都南京》，該書共30 頁，系錢歌川主編的“中華民國歷史小叢書”中的一種，全書只是簡略介紹了戰(zhàn)后接收與還都概況。2015 年南京出版社為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 周年，出版了“1945·中國記憶”叢書，其中有劉曉寧著《國府還都》。該書計12萬余字，除“引言”之外共10章，但與還都直接相關的內(nèi)容僅有第7章“國民政府還都南京”和第9章“還都大典”。估計是受限于該叢書的統(tǒng)一體例，該書不僅敘述內(nèi)容比較簡略，而且沒有注釋。有鑒于此，本文擬對抗戰(zhàn)勝利后的“國府還都”略做論述，以便增進對此一歷史事件的了解與認識。

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9月2日在日本東京灣美軍“密蘇里”號戰(zhàn)艦簽署投降書，9月9日在南京舉行中國戰(zhàn)區(qū)受降儀式?？箲?zhàn)勝利后舉國歡騰，普天同慶，國民政府也于9月3日和10月10日先后在重慶、上海舉行盛大的慶?？箲?zhàn)勝利大會，各地也都召開了慶祝大會[1]有關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組織慶典活動的詳細情況，參見周武《慶典與政治——1945 年“慶?？箲?zhàn)勝利大會”史事鉤沉》，〔上?！场度A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盛大的慶典舉行之后，國民政府面臨的最為緊迫的現(xiàn)實要務是重建飽受戰(zhàn)爭摧殘的國家，恢復經(jīng)濟建設，使人民的生活步入正軌。而在當時的特定歷史條件下，重建國家的首要舉措乃是“國府還都”。

1937年底日本帝國主義擴大侵華戰(zhàn)爭，江蘇各地相繼淪陷，都城南京也岌岌可危。在戰(zhàn)局日益緊急的情況下，國民政府被迫遷都重慶?？箲?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面臨緊迫而繁重的國家重建任務，偏于西南交通不便的重慶，顯然不再是合適的國民政府所在地，因此迫切需要還都南京。

但在抗戰(zhàn)勝利之前，究竟是還都南京還是遷都其他城市，曾出現(xiàn)過一場較為熱烈的爭論。由新中華雜志社編輯、中華書局出版的《中國戰(zhàn)后建都問題》，以及王克編輯的《建都論戰(zhàn)》兩書，較詳細地收錄和介紹了相關各方面的主要文章。當時除主張還都南京之外，另還有許多不同的主張，包括主張遷都北平、武漢、西安、東北、濟南、洛陽、蘭州等，可謂“眾說并起，百家齊鳴”。不過，“各地建都理由，為說雖多，其能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者”，大抵為國防建都論、南京建都論、武漢建都論、北平建都論、西安建都論數(shù)說。力主還都南京者堅持認為：“國父之論南京，謂其地兼有平原深水高山之勝，為各國首都所不及。言簡意賅，實為南京建都不刊之論?！盵2]《建都問題綜論（代序）》，載新中華雜志社編《中國戰(zhàn)后建都問題》，〔重慶〕中華書局1944年版，第5頁。

當時持續(xù)不斷的“還都”與“遷都”論爭，延至抗戰(zhàn)勝利后不僅沒有停息，而且似乎是越來越激烈。在國民參政會第三屆第二次大會，第四屆第一次大會、第二次大會上均有代表提出遷都的議案。值得注意的是，建都論戰(zhàn)并不僅僅限于學理之爭，還涉及各方利益甚至是權(quán)利之爭。北方人士大都主張建都北平，其呼聲一度呈現(xiàn)壓倒還都南京之勢頭，連北平市商會也向蔣介石提出建都北平的要求。據(jù)報道：“北平市商會整理委員會，以蔣主席抗戰(zhàn)勝利后，首蒞北平視察，意義重大，而北平為我國歷代古都，地勢沖要，永[水]陸交通亦便，奠都北平，以配合建國基礎，特由該會委員孫錫三等代表十七人，晉謁蔣主席陳述奠都北平意義，請求采納?！盵3]《奠都北平，市商會代表晉謁蔣主席陳述意見》，《民鐸日報》1945年12月16日，第2版。南京參議會和社會各界則堅決反對遷都，力主還都南京，實際上也蘊含有此種意圖。南京參議會議員及各界團體代表曾赴“國民大會堂向主席請愿定都南京，由孫科、洪蘭友接見。首由議長陳裕光陳述理由，繼由議員紛紛發(fā)言”[4]《市參議會請愿建都南京》，《中央日報》（永安）1945年12月14日，第2版。，多方面闡明還都南京的重要意義，得到孫科的首肯。

這場“還都”與“遷都”之爭最終結(jié)果如何，并不取決于文人學者的學理論證，而是由當時掌控國家實際權(quán)力者所確定。尤其是執(zhí)掌黨政最高權(quán)力的蔣介石，可謂一言九鼎，擁有不可動搖的決定權(quán)。而蔣介石的態(tài)度與意向，顯然是還都南京。據(jù)《蔣介石日記》1945 年9 月12 日記載：“與季陶談首都問題，彼謂人杰則地靈，南京、北京與西京皆可建首都，要在人為何如耳。余最近以為此后建國，當重東北，為便于控制東北與美國軍事配合計，十年之內(nèi)軍事基本與機構(gòu)，不能不在北京也，乃決照明代例，南、北兩京并重，而重慶之陪都，仍留政府各部會之組織也，西京首都之主張，則待十年后再作決定可也?！盵1]《蔣介石日記》（手稿），1945年9月12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藏。從中不難看出，蔣介石雖也重視東北和北平的軍事國防地位，以及重慶的陪都作用，但卻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遷都他地并不適宜。在此之前的8 月，蔣介石就曾明確表示支持還都南京，其日記中曾記載8 月23 日“與稚老談話，彼又提大事小做之言，主張還都與國民大會必須于年內(nèi)實行，愿明年為一新生更始之年”，蔣表示贊同。在隨后數(shù)日的日記中，又曾屢屢提及還都之方針與日期[2]《蔣介石日記》（手稿），1945 年8 月23 日，以及8 月25 日、8 月27 日、9 月1 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藏。。

蔣介石之所以主張還都南京，有江浙乃其長期經(jīng)營的政治與軍事權(quán)力重心所在的原因，也緣于當時與中國共產(chǎn)黨對峙和爭奪的形勢，同時與依賴美國的支持也不無關聯(lián)。對此已有論者做過如下簡明扼要的闡述：“蔣介石在戰(zhàn)后建都問題上有自己的主意。江浙地區(qū)是他的統(tǒng)治重心和力源所在。盡管日本的入侵對他的統(tǒng)治基礎構(gòu)成了嚴重破壞，但靠著美國人的幫助，他很快恢復了對中國本部廣大區(qū)域的統(tǒng)治，特別是華東、華南、華中是他志在必得的地方，也最早進入他的統(tǒng)治范圍。而當時的北平和西安則處于中共武裝力量的戰(zhàn)略包圍之中。要蔣介石還都北平或西安，不能不有所顧忌。而且長江流域及東南沿海，素為英、美的勢力范圍，還都南京對于決心投靠美國的蔣介石來說，更易于他們之間的合作。而西北和東北，則受蘇聯(lián)影響較深，多數(shù)地方已處在中共的控制下。建都北方顯然為蔣介石所不愿。再則，南京為法定首都，自孫中山定都南京時起，就成為民國的一種象征。不能因為日軍的入侵而輕易改變南京的首都地位，以民國正統(tǒng)自居的南京政府，更需要還都南京以正名分，法統(tǒng)重光，繼續(xù)它對全國的統(tǒng)治。”[3]王明德：《抗戰(zhàn)后期的擇都之爭》，〔蘭州〕《甘肅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

由上可知，雖然建都論戰(zhàn)中各種論說充斥報刊，在當時爭論得非常激烈，但這實際上并沒有真正影響到國民政府還都南京的預定計劃。不過也有學者指出，當時的蔣介石對還都南京并不積極：“蔣介石不急于還都南京，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無暇顧及還都之事，他的當務之急是摘取抗戰(zhàn)勝利的所有果實。他要坐鎮(zhèn)重慶，集中力量，搶時間‘收復一切失地’?！盵4]王明德：《抗戰(zhàn)后期的擇都之爭》，〔蘭州〕《甘肅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另還有論者一方面指出“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的官員們都急于返回南京，蔣介石也想盡快回到‘建功立業(yè)’的故都”，但另一方面又認為由于“抗戰(zhàn)勝利后蔣介石的全部精力還在內(nèi)戰(zhàn)上，對于還都之事，倒顯得不是很迫切了，所以一拖再拖，久而久之，還都之事仍沒有眉目，以致國際國內(nèi)頗多微詞。直到1945 年底，在蔣介石的親自過問下，具體‘還都’之事，才被提上了日程”[5]劉曉寧：《國府還都》，南京出版社2015年版，第110頁。。說蔣介石在抗戰(zhàn)勝利后即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內(nèi)戰(zhàn)上，對還都之事無暇顧及，似乎并不確切。因為抗戰(zhàn)勝利后國共雙方在重慶舉行了談判，并簽訂了“雙十協(xié)定”，大規(guī)模的內(nèi)戰(zhàn)在當時也沒有爆發(fā)。隨后國共雙方又于1946 年1 月簽署停戰(zhàn)協(xié)定，停止了一切戰(zhàn)斗行動，同時還在重慶召開有中共和各黨派代表出席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中國隨之出現(xiàn)了一段短暫的和平歲月。全面內(nèi)戰(zhàn)的爆發(fā)，應該是在1946 年7 月10 日有美方參與的國共軍事調(diào)處失敗之后。

從實際情況看，在抗戰(zhàn)勝利后的兩個月里，蔣介石在日記中曾多次記載了“還都方針之研究”“還都方針與時期之研究”“還都日期之標準”等相關內(nèi)容，說明他對還都南京是比較重視的。當時，蔣介石還將“復員”與“還都”計劃結(jié)合在一起，要求“行政院及其各部，可先派遣必要部分回京，開始復員工作，但其本部仍留重慶”[1]《蔣介石日記》（手稿），1945年11月1日，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藏。。還都南京的行動之所以沒有在抗戰(zhàn)勝利后立即展開，主要是由于還都面臨諸多困難，需要做大量的前期準備工作，而且這些準備工作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并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事情。例如，僅政府各部門大量工作人員及家屬的運輸即面臨重重困難，各部門還都后在南京的工作用房也嚴重缺乏，需要克服困難努力調(diào)配與修繕，這方面的具體情況下節(jié)將詳細說明。另外，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國民政府行政院在隨后數(shù)日即召集黨政軍各機關代表，舉行專門會議商議還都計劃。10 月，“關于還都之問題，本市各有關中央機關刻正接奉命令，繼續(xù)從事準備，并于本年內(nèi)完成三分之一計劃，如人員運輸，文件與用具之搬遷等，其余三分之二之工作，則限明年春初完成”[2]《籌備還都》，《西安晚報》1945年10月21日，第3版。。這表明國民政府對還都是非常重視的，并非一拖再拖沒有眉目。

二

事實證明，抗戰(zhàn)勝利后的“國府還都”，并不是即刻就能啟動之事，也絕非短期內(nèi)即可完成，而是經(jīng)歷了一個艱難曲折的過程。國民政府正式頒布“還都令”是在1946 年4 月30 日，但這已是在艱巨的“還都”計劃與行動已經(jīng)執(zhí)行半年多以后?！斑€都令”除強調(diào)國民政府還都南京的意義，更重要的是宣布為慶祝國府還都，將于5 月5 日在南京隆重舉行還都大典，向國人昭示重建國家的決心。時人也曾說明：“勝利決不是休息，相反地，我們需要加緊努力。八年戰(zhàn)禍，祖國早已滿目瘡痍，我們要整理破壞了的東西，修補損傷了地方，重新建設一個富強的中國。第一步當然要接收淪陷了的區(qū)域，然后再將原來因戰(zhàn)事而西遷的機關、人員都搬回原地，國府也要還都。但我們要知道，還都的意義并不狹窄得只是三十五年五月五日的慶祝儀式。還都蘊含處理淪陷區(qū)的善后，使其逐漸恢復，以作為建設新中國的基礎的意思。從這一意義，我們知道還都決不是一天之內(nèi)可以完成的。單就國府人員的運送來說，亦非一日之間可以完成?！盵3]黃時樞編：《還都南京》，上海大成出版公司1948年版，第2頁，第19-20頁。

上文曾提及，早在1945 年8 月，正值“還都”與“遷都”的爭論尚處于熾烈階段、爭奪接收各收復區(qū)也尤為緊急之時，國民政府相關部門已經(jīng)開始商議還都計劃。當月18 日，行政院邀集黨政軍各機關代表數(shù)十人，共同會商有關還都的各項問題，經(jīng)討論后通過如下決議：1.由國民政府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廳、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秘書處、軍事委員會、五院各派代表1 人，組織一個專門委員會，會商統(tǒng)籌還都事宜，由行政院召集；2.還都公私運費的免收，由戰(zhàn)時運輸管理局妥擬辦法；3.機關搬運費，應由各機關編造概算，其辦法由負責還都事宜的專門委員會擬定；4.公務員酌發(fā)搬運費辦法，也由專門委員會擬定；5.各機關搬運公物數(shù)量，及免費運送公務員眷屬人數(shù)等項標準，均由專門委員會擬定；6.沿途及到京后糧食供應，由糧食部擬具辦法?！百垢鳈C關代表派定后，委員會工作即可開始?！盵4]黃時樞編：《還都南京》，上海大成出版公司1948年版，第2頁，第19-20頁。9 月5 日，還都委員會即宣告成立。委員共計16 人，其中中央黨部3 人，經(jīng)濟部、交通部、外交部各2人，內(nèi)政部、教育部、財政部、糧食部、農(nóng)林部、司法部、衛(wèi)生署、水利委員會各1人，由何應欽任主任委員，谷正綱任副主任委員。與此同時，行政院也“草擬各機關人員還都之運輸計劃（軍事機關除外），將規(guī)定各機關人員名額及分批出發(fā)日期”[5]《還都接收委員會成立》，《西京日報》1945年9月6日，第2版。，并在第711 次行政院院會上修正通過了還都運輸實施辦法案。

還都委員會成立之后，每周開會一次討論相關事宜。該會經(jīng)多次討論，在行政院原定實施辦法的基礎上，又擬訂了一份更為具體的《中央黨政機關還都運輸辦法》，但其要付諸實施，還需得到行政院批準，而行政院卻面臨交通、經(jīng)費以及其他許多方面的重重困難。

由于抗戰(zhàn)勝利后交通設施破壞嚴重，人員還都遇到了極大的困難，而且在短期內(nèi)似乎無法解決。努力恢復交通，使還都計劃盡快實施，交通部承擔了重大的職責。據(jù)交通部還都工作報告書透露：“當抗戰(zhàn)末期勝利在望之際，本部對于交通設施計劃，即注意于一面配合反攻，一面為復員準備。鑒于鐵路破壞之烈，可供復員運輸者已屬無幾，且其時公路尚屬軍事委員會戰(zhàn)時運輸管理局管轄，而空運載量又屬有限。乃加緊修復入川江輪，制造小型船舶及撈修沉船，并擬具水運還都方案，以為準備。迨日寇投降，即飭令國營招商局遣輪東下，并征集公私船舶專供還都復員之用。公路方面，由前戰(zhàn)時運輸管理局分別搶修還都路線，同時調(diào)度大量車輛，加強運力，以利復員運輸?！者\方面，由中國、中央兩航空公司開辟還都復員航線，并調(diào)用一部分原中印空運飛機及美軍在華剩余運輸飛機，參加還都運輸?！盵1]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 輯，第3 編，財政經(jīng)濟7，〔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80頁。

盡管面臨嚴重的交通困難，國民政府還是希望通過航空、水路和陸路同時并舉的方式，分批運輸各部門工作人員及其眷屬陸續(xù)還都。航空運輸最為便捷，可以從重慶經(jīng)停漢口飛南京，甚至直飛南京，但可用飛機數(shù)量有限，不能作為人員還都的主要方式。水路系由重慶東下，經(jīng)宜昌、漢口至南京。水運工具原以輪船為主，但因當時船只無多，且川江冬季水位下降，運輸受阻，只能大量使用木船，以加強運輸能力。初始由戰(zhàn)時運輸管理局設置水運復員委員會，主持船舶調(diào)配事宜，至1945 年底改設全國船舶調(diào)配委員會繼掌其事。公路運輸有甲線和乙線，甲線由重慶經(jīng)長沙至南京，全長2600 多公里；乙線由重慶經(jīng)衡陽、淳安至南京，全長2900 余公里。所用車輛包括客車、改裝客車、代客車等。有些地段的公路受到破壞，還需要加緊搶修才能使用。此外，尚有公路與鐵路聯(lián)運以及由公路轉(zhuǎn)水道的還都路線。其中公路與鐵路聯(lián)運的渝京北線，自重慶由公路到寶雞（全長1071 公里），由寶雞銜接隴海鐵路轉(zhuǎn)津浦鐵路至南京。隴海鐵路潼關路段被敵破壞，經(jīng)豫省公路局將原有土路搶修通車，設立陜豫聯(lián)運處，辦理該段汽車接運。渝京南線自重慶由公路至長沙（全長1734 公里），再由長沙循水道或粵漢鐵路至武漢，換乘船舶至南京。除了航空運輸，無論是水路、陸路，還是公路和鐵路聯(lián)運，或者公路轉(zhuǎn)水路，都因路途遙遠，既費時又費力。

經(jīng)過緊張的籌備之后，國民政府即著手開始實施還都計劃。1945 年11 月下旬首批還都人員準備啟行，報章也比較關注。有報道稱：“首批還都人員，政院所屬各部，擬月底先行出發(fā)。二千人中，以交財經(jīng)糧四部為主，到京后將合署辦公?！盵2]《首批還都人員二千人月底出發(fā)》，《中央日報》（貴陽）1945年11月21日，第2版。但直至12 月初還都計劃才真正開始啟動，12 月5 日至15 日，“重慶與京、滬間航空班機，暫?？瓦\十天。原因是：須趕運首批還都人員?！着w京人員共有一千二百四十人”，包括行政院及所屬各部會人員，“除由飛機運送外，另有少數(shù)（一百二十七人）搭船赴京”[3]黃時樞編：《還都南京》，上海大成出版公司1948年版，第21頁。。據(jù)有關方面約略估計，包括中央機關各部會工作人員與眷屬、各類公教人員及眷屬，以及其他相關人員，還都總?cè)藬?shù)“當在四十二萬以上，目前交通工具缺乏情形下，約須時一年，最少也在八個月以上，始克輸送完俟”[4]《交通工具缺乏還都運輸困難》，《中央日報》（貴陽）1946年2月11日，第2版。，稱得上是一項艱巨的人員輸送任務。

由于還都人員太多，1946年初國民政府不得不重擬中央各機關人員還都辦法，經(jīng)國防最高委員會通過后實施。該辦法對還都人員做出如下規(guī)定：員工名額，以在職為限，不能超過本年度預算人數(shù)；員工眷屬以配偶及直系親屬為限，但旁系親屬確系本人扶養(yǎng)者，經(jīng)服務機關同事2 人聯(lián)保及所屬層級長官保證，呈報二級主管機關核準，可隨同返都；員工眷屬平均每職員攜帶1 人，6 歲至12 歲者以半口計，5 歲以下者不計（乘飛機除外）；各機關在渝死亡之公務員，其眷屬未在其他機關任職，須還都者，由原服務機關辦理還都手續(xù)。另外對還都公物及員工攜帶行李也有規(guī)定：各機關公物自行辦理，以每職員配帶100 公斤為限；隨帶行李職員暨眷屬以100 公斤為限，工役暨眷屬以50 公斤為限[1]《中央各機關還都辦法》，《報報》1946年第1卷第9期，第14頁，第14頁。。盡管做出了以上限制，但人員還都因數(shù)量巨大，始終不是很順利，國民政府不得不一再采取各種辦法擴大水陸空運量，即使如此也延續(xù)了大半年之久。

除了交通不暢，運輸工具不足和經(jīng)費短缺也是當時國民政府面臨的另一個較大困難。導淮委員會在提及還都歷程時即曾說明：“抗戰(zhàn)勝利，本會奉命還都復員，迄以經(jīng)費未奉核撥，交通工具困難，進行殊感不易?！盵2]《還都復員情形》，《淮訊》，1946年創(chuàng)刊號，第5頁。經(jīng)過多年的艱苦抗戰(zhàn)，最終雖然取得了勝利，但各方面損失巨大，國民政府早就處于入不敷出、左支右絀的窘境，但為了實施“國府還都”計劃，仍需要開支數(shù)目不小的費用。當時有報道稱還都經(jīng)費“數(shù)字碩大”，約需1200 億元[3]《還都經(jīng)費千二百億元》，《革命日報》1946年5月7日，第3版。。關于中央各機關人員還都所需經(jīng)費，國民政府規(guī)定：機船票費及膳費每人平均按12 萬元計，如不隨同機關搬遷而自行購票還都者，準予發(fā)給票價；公物每百公斤按2 萬元計算；公私物品由渝運京，一切費用在內(nèi)，每噸按15 萬元計算。另還有人員還都補助費，特任級40 萬元，簡任級35 萬元，薦任級30 萬元，委任級25 萬元，雇員15 萬元，工役8萬元。至于各機關還都后之購置設備費，按每職員10萬元、工役3萬元計算[4]《中央各機關還都辦法》，《報報》1946年第1卷第9期，第14頁，第14頁。。稍后，行政院又對以上規(guī)定予以解釋并做補充規(guī)定：還都機關之員工，其眷屬不還都者，不給旅費，如領費而不還都者，應由機關查明追繳；凡兼職人員自擇在一機關請求還都，不得重領冒領，違者除依法懲處外，所領各費均應追繳。因財政困難，各級人員經(jīng)費和搬遷費均分期核發(fā)；所有機關請發(fā)還都補助費，均須檢具1945 年9 月員工俸薪表，并附注各類人員總數(shù)，分送審計部、財政部備查[5]《中央黨政機關還都辦法解釋及補充》，《金融周報》1946年第40卷第26期，第18-19頁。?？梢妵裾疄楸M量控制還都費用，不惜花費大量人力從事相關煩瑣工作。但仍有評論稱：公務人員補助“還都費從四十萬到最低的二十五萬”，待遇差別太過明顯?！安还芄珓諉T高低大小，所負的責任與名位有不同，但生活則是一樣，低級公務員家里也有家眷兒女，而且有的不一定會少，然而為什么所得的還都費就要少給呢？”[6]不平：《還都人員差別待遇論》，《京滬報》1946年第7期，第2頁。這恐怕也是眾多低級公務員的心聲。

低級公務員和各機關一般員工絕大多數(shù)不可能乘坐飛機還都，只能乘船或坐車，需要經(jīng)歷一段較為漫長的艱難旅程。從一篇《還都隨筆》中，可以大體了解這一艱難歷程的具體情況。作者曉周是眾多乘船還都者中的某機關一員，并擔任該機關50 余名還都人員的領隊。“抗戰(zhàn)勝利后，大家都忙著復員，忙著還都，在每個人心境中憧憬著一幅‘還鄉(xiāng)妙夢’，愈快愈妙！”然而在登上還都的船只后卻感覺不妙，“好不容易沖過人群擠上船去，想看看我船票號碼所定鋪位，不看尤可，一看就令人心緊肉悸。原來這船是四個汽車引擎的木拖駁，本身能力已很有限，再加上左右各拖上一支木船，搖搖擺擺的，真是令人擔心?！倍宜酥舷屡摳饔袃蓪愉佄?，“坐不能伸頭，臥不能伸腳，其寬度不及十五寸”。在下艙之下的鋪位，“尤覺可憐，不但暗無天日，且潮熱不堪，有人比之曰‘防空洞’，其實是活地獄”。盡管條件艱苦，“然而大家并不叫苦，還唯恐不能上去”，可見還都心情之迫切。下午4 時上船后，及至深夜船上仍處于混亂之中，到次日下午2 時才終于起航。但行船不到兩個小時又停至岸邊，被告知須等次日晨才能繼續(xù)前行。原來這艘船是初次航行，出航手續(xù)尚未辦妥，“公司也是新成立的，不但設備不全，而人員除駕駛部份外，亦大都外行，乘客在船上困住已一日，既無水喝，又無飯食，人多擁擠，如逃難災民。停航后天氣又熱，弄得全船嘩然，秩序大亂”。次日再次起航，雖然是順流而下，但船行緩慢，走走停停，最后花費10 個小時渡過艱險的山峽，至第五日傍晚終于到達宜昌，“全船乘客皆大歡喜，慶祝這勝利奇跡”[1]曉周：《還都隨筆》，《正聲月刊》1946年創(chuàng)刊號，第20-22頁。。抵達宜昌之后，還須經(jīng)漢口至南京，距離還都仍有一段較長的路程。“交通部為辦理還都人員在宜昌、漢口之食宿，特委托新運總會在宜漢兩地設立新運服務招待所，負責協(xié)助轉(zhuǎn)運及聯(lián)絡事宜?！盵2]《便利還都人員，新運會在宜設招待所》，《大剛報》1946年2月4日，第3版。

但“長江在四月以前，向系水枯時期，尤其以今歲為甚。水利委員會對此雖盡極大努力，然亦人力難勝天定”[3]《俞飛鵬搶救交通線》，《海光》1946年第15期，第4頁。。由于運輸船只緊張，還都人員有時會在武漢滯留很長時間，生活十分困難。據(jù)漢口《大剛報》刊登的滯留武漢的一批還都人員致函透露：其“在武漢竟住了一個多月，一天天地等船”。“我們在重慶每人所發(fā)的五萬元旅費早已用完，旅館已經(jīng)住不起了”。萬分焦慮之中，“船還是一無消息，許多人的錢都用完了，真是群情驚恐，我們簡直無法再等下去。給重慶的求助電報，猶如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回聲”。迫于無奈，“有些人把衣服賣了，每天過著三百、五百的借債生活，真慘！”[4]《一批還都公務員留在武漢旅費都花光了》，《大剛報》1946年2月10日，第4版。。還都過程之千辛萬苦，恐怕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有切身體會。滯留武漢的這些還都人員，后來通過增設的招待所或服務處幫助提供住宿才勉強得以渡過難關。即使是乘坐飛機還都，有的也并不順利。從署名孫映來發(fā)表的《還都通訊》一文獲悉，其一行多人從清晨即在機場苦苦等待，但飛機卻遲遲不到，直至次日下午才得以登機。飛抵南京時又因大雨傾盆，只能降落上海。下機后無人理睬，找不到旅館房間，經(jīng)交涉在上海貨物稅局辦公桌上應付一晚。次日晨再到機場，餓著肚子等至中午又乘機飛南京，“這天早上可把我們餓死了”，“于是都嘆氣哼聲”[5]孫映來：《還都通訊》，《財政統(tǒng)計通訊》1946年第4、5合期，第10頁。。

歷經(jīng)艱辛還都南京之后，許多人又遭遇到新的困難。經(jīng)過多年戰(zhàn)亂的摧殘，都城南京的房屋受損十分嚴重，不僅導致各部會還都后無法辦公，工作人員及眷屬無居住之處，而且搶修大批房屋同樣亟需巨額經(jīng)費。因此，房屋短缺也是影響國民政府實施還都計劃的一大困難。故而有報道指出：“數(shù)年中，凡各部會機關，房屋已被糟蹋不堪，不得不事修葺，以壯觀瞻……僅國府之主席大樓暨文官處，粉刷裝修，已耗款達兩萬萬元，綜計并各部各院，當非一億不可。此一筆支出，復員財政方面，相當浩大焉?！盵6]春風：《國府還都：一筆浩大支出》，《滬光》1946年第4期，第2頁。這實際上還只是非常保守的估計。南京市市長馬超俊曾說明，經(jīng)市警察廳調(diào)查統(tǒng)計，“八年來為敵偽所毀房屋，大小共有四千五百九十六幢之巨，目前城東城北一帶，滿目荒涼，幾如曠野”[7]《政院派專家赴京商訂還都計劃》，《華北日報》1945年11月28日，第1版。。至1946年3、4月還都人員越來越多，南京的辦公用房和家用住房隨之更趨緊張，“中央各機關到京后，不僅公務人員鮮有住房，即辦公處所未必盡有著落”[8]《政府還都房子成問題》，《山東民國日報》1946年4月1日，第1版。，甚至大小旅館均人滿為患?！胺课萜嫒?，旅館家家客滿，眼巴巴望著歸來，還是沒個歸宿處。”[1]《還都風光》，《揚子江》1946年第1卷第1期，第2頁。這種狀況，自然也會影響還都的進程。

面對“與還都有關之房屋問題，亦極嚴重”的狀況，國民政府不得不盡力設法予以解決。早在1945 年11 月行政院即意識到這一問題，并派專家赴南京，與市府共同商定房屋修復計劃。隨后又采取了各種補救措施，“在京之政府機關辦公房屋及公務員之眷屬住所，據(jù)粗略估計，約缺少二萬八千棟。政府為求補助，已令撥七十億元，作建筑房屋之用，其中一小部份已交南京市政府著手辦理”。同時，“政府并向美國訂購流動房屋一千七百棟，將來或可增至一萬棟，但現(xiàn)下運抵上海待送南京者僅有五十棟。該項房屋每棟可容兩小家庭同住，如以之作為職員宿舍，可容納四十人”[2]《還都在即各機關工作人員分批迅速東下，行住問題均嚴重迄無解決辦法》，《交通部津浦區(qū)鐵路管理局日報》1946年4月3日，第4版。。從美國購買流動房屋同樣需要一筆很大的開支，國民政府在當時面臨的巨大財政壓力可想而知。1946 年1 月10 日蔣介石批示行政院墊款2 億元，用于改善南京公共衛(wèi)生及興建住宅。同時，還指示行政院秘書長蔣夢麟：“各院部會人員還都以前，必須將其所屬職員住宅設法妥籌，使其還都以后，不致有居住無所之虞，此為一重要之事，不可輕視。故此時政府必須令南京市政府與各院部分會共同籌建宿舍辦法，或令四聯(lián)總處貸款（準先貸二十億元），由市政府統(tǒng)盤籌劃，務限于一個月內(nèi)確定數(shù)目與計劃，一面呈報，一面開工，總須于四個月內(nèi)建造完成為要?！盵3]呂芳上主編：《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第8冊，〔臺北〕“國史館”2015年版，第203頁。另外，蔣介石還曾手諭蔣夢麟關于公教人員隨政府還都時之交通問題，應妥為籌備。

盡管遭遇到來自各方面的重重困難，但“國府還都”仍堅持按原計劃緩慢地執(zhí)行。至1946 年3月，國民政府決定加快還都進程，爭取在4 月底完成。為此而“盡量利用海陸空三面，運送還都人員。陸路為經(jīng)川陜公路、隴海鐵路、津浦路而南下，笨重物件則利用長江水路運輸。還都重要人員，則由飛機運返南京，定四月一日為國府還都紀念日”[4]《國府還都下月內(nèi)竣事》，《西北文化日報》1946年3月18日，第2版。。4 月，還都日程越來越緊，航委會相繼增調(diào)50 架飛機專門運輸還都人員，“由渝京兩地每日對開十五架”，還都空運“運輸量已大為增強”[5]《增強還都空運》，《中央日報》（貴陽）1946年4月18日，第2版。。中國航空公司也予以支持，通告“近因協(xié)助國府還都，各線班機停止飛航，俟任務完畢，再行恢復”[6]《中航公司協(xié)助還都各線停航》，《工商日報》1946年4月29日，第2版。。至4 月下旬，中央黨政各機關主要工作人員均已還都，并開始在南京辦公。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政府還都工作，已屆最后階段”[7]《政府還都工作已屆最后階段》，《中央日報》（昆明）1946年4月25日，第1版。。

三

雖然整個還都進程尚未全部完成，但國民政府決定5月5日在南京舉行還都大典，并于4月30日正式頒布了還都令：“國民政府前為持久抗戰(zhàn)，于二十六年十一月移駐重慶。八年以來，幸賴我忠勇將士前仆后繼，壯烈犧牲；全國官民含辛茹苦，堅韌奮斗；與夫同盟各國?？正R進，比肩作戰(zhàn)，卒使敵寇降伏，膚功克奏。茲者，國土重光，金甌無缺，抗戰(zhàn)之任雖繁，建國之責加重，政府爰定于本年五月五日凱旋南京，以慰眾望。唯是大戰(zhàn)之后，民生艱困，國力凋弊，亟宜與民休息，恢復元氣，努力建設以保持戰(zhàn)果。所望全國軍民，同心一德，朝乾夕惕，庶不負抗戰(zhàn)建國初衷，實現(xiàn)三民主義之使命。”[8]《國土重光·金甌無缺，國府頒布五五凱旋令》，《中央日報》（南京）1946年5月1日，第2版?！对偕分芸l(fā)表的一篇短評，以激烈的言辭批評這份還都令“沒有真正把人民的希望說出來，沒有把事實的經(jīng)過老實說出來，也沒有勇敢地承認一切過去政府的過失”。該評論的作者認為，“這樣一個歷史性的重要文件，不如寫得通俗些，坦白些，誠懇些”，并重新代為草擬了以下文字：“八年以來，政府沒有盡職，以致失地萬里，物價飛漲，貪污橫行，官紀蕩然，實在對不起我國民。幸賴我國民尚能容忍，友幫尚能愛助，得使敵寇投降，抗戰(zhàn)完成?，F(xiàn)在，政府抱著實施憲政，還政于民的決心，定于本年五月五日還都南京。今后決受我國民的監(jiān)督，我國民的指使，如再有不盡職之處，我國民盡可另擇賢能。”[1]《國府還都》，《再生》周刊，1946年總第112期，第2頁。這顯然是表達了對國民政府的強烈不滿。

但還都令頒布之后，大多數(shù)報刊仍予以了高度關注。平心而論，“國府還都”對于當時的中國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件大事，因而受到社會輿論關注應屬正常。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由于遭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凌辱，國破家亡造成的國仇家恨積郁多年，如今抗戰(zhàn)勝利，“國府還都”，當然也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在都城南京，“全城都被卷在還都的浪潮中”?！澳暇┻B日趕扎牌坊，修理馬路，并籌開恭迎蔣主席大會。國府還都大典籌備委員會于四月杪已經(jīng)成立，由吳鐵城任主委，馬超俊、洪蘭友任副主委?；I備工作分總務、布置、典禮、宣傳、交際、交通、警衛(wèi)等組進行。”[2]黃時樞編：《還都南京》，上海大成出版公司1948年版，第23頁，第25頁。還都大典籌備委員會經(jīng)過討論，決定在慶典舉行的當天，“（一）各娛樂場所在大會開始之期全日半價；（二）各影院放映宣傳幻燈片；（三）還都紀念日，郵局加蓋紀念郵戳；（四）各報出版還都紀念特刊；（五）舉辦廣播周；（六）拍攝還都紀念紀錄影片；（七）飛機舉行飛行表演，并于大會開幕時，飛機升空散發(fā)傳單；（八）中央日報出版還都紀念特輯”[3]《首都各界籌備慶祝國府還都大會》，《新疆日報》1946年4月27日，第2版。。

5 月5 日上午，還都大典在南京舉行。大典分兩部分進行，先是在中山陵園舉行拜謁紀念儀式，蔣介石夫婦及近五千文武官員出席。拜謁儀式結(jié)束后蔣介石致訓詞：“告誡軍民同胞，應時時不忘日人過去之侵略，應為東北領土主權(quán)之完整，繼續(xù)努力，自強不息，以保持勝利戰(zhàn)果，繼承抗戰(zhàn)精神，完成建國大任?！盵4]黃時樞編：《還都南京》，上海大成出版公司1948年版，第23頁，第25頁。隨后，全體人員前往國民大會堂廣場參加首都各界慶祝國民政府還都大會，2萬余人出席大會。

下午4 時，蔣介石夫婦在國民政府禮堂舉行茶話會，招待中外賓客。美國特使馬歇爾、蘇聯(lián)大使彼得羅夫、法國大使梅里靄、英首相駐華代表魏亞特、加拿大大使歐德瀾以及土耳其、比利時等國大使出席。加上各使館參事、武官和秘書，以及中方人員，包括中共代表鄧穎超等，共計400 余人。茶話會上“賓主極為歡洽”，至5 時半結(jié)束。晚8 時，中央廣播電臺向全國軍民廣播蔣介石在慶祝還都大會上所致的訓詞。

需要說明的是，還都大典雖然隆重舉行，但并不意味著整個還都進程已完全結(jié)束。實際上還有諸多人員尚未還都，在此之后還都工作又持續(xù)了數(shù)月。有些小公務員長期滯留在大后方無法返鄉(xiāng)，甚至因“國府還都”后機關裁撤，致使工作丟失而難以生存。例如有來自江蘇、浙江、廣東、河北、山東等省份的小公務員，自稱是“流落在后方的一群抗戰(zhàn)的老百姓”，長期滯留重慶無法返鄉(xiāng)，紛紛抱怨：“日本投降，全國歡騰，我們在一高興之下，把所有存的一點生活上的用物，衣服家具用品，當荒貨賣了，以為很快的就可以勝利還鄉(xiāng)。現(xiàn)在時間已過了八個月，接收人員當然不必談，早已成為富家翁，在收復區(qū)享受了，而政府大公務員都已離開后方，回到他們從前的工作地點南京、上海、北平……而做生意的商人在渝滬之間，已經(jīng)打了好幾個來回，而我們這群呢，機關裁撤，工作喪失，拖兒帶女的小公務員們就該流落在后方了？飛機輪船固然輪不到我們，就是木船又何嘗有我們的份兒？復員，大概是專指那些有辦法的接收大員就行了，我們幾百幾千萬的沒辦法的窮苦人就留在這兒好了！抗戰(zhàn)完了，當然我們也就在不管之列了?！盵1]《不要我們了嗎？》，《聯(lián)合畫報》1946年總第173-174期合刊，1946年5月，第23頁。

還都大典舉行之后的6 月，《華北日報》曾發(fā)表《談還都運輸》一文，也指出國府還都大典舉行已過一月，但實際上“復員了的是高級干部，次要點的和低級點的職員，仍滯留于重慶”。包括低級公務員在內(nèi)的各方面滯留人員，總數(shù)估計高達近20 萬。大量人員滯留的原因，依然是交通運輸存在困難，“復員運輸，天天在喊加強，但交通的困難卻絲毫沒有減少，反因時局的意外，而有增加困難之勢”。滯留時間的延長，導致許多人“大感迷惑，也大起恐慌”[2]《談還都運輸》，《華北日報》1946年6月5日，第2版。。因此，還都大典舉行之后，運輸滯留人員還都還鄉(xiāng)仍然是國民政府面臨的一大難題。

四

盡管還有大量人員滯留重慶，但國民政府的中央機關均已還都南京，在條件十分艱苦的情況下開始辦公。還都大典雖然只是一種政治儀式，但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卻有著不可忽略的意義。具有相對獨立性的《時代公論》雜志發(fā)表專文，認為“國府還都”具有三點意義：“第一，是表示國家的復員工作，經(jīng)已進到最后階段。我們的主權(quán)，已由偏安而歸完整；我們的人民，已有可能的‘民亦勞只，迄可小休’。第二，是表示國家的重心，經(jīng)已確立。社會可以安定，建設可以開始。第三，是表示政府有勵精圖治的決心，不再耽戀于偏安的陪都，不再夢想于頹廢的北平，而決心把建國的首腦，重建于龍盤虎踞、自力更生的新興首都?！辈贿^，該文也說明“這是可能，這是愿望”，取決于“國府還都以后究竟是怎樣呢？究竟要怎樣呢？”[3]《國府還都以后》，《時代公論》第4期，1946年6月7日，第5頁。。至于民間報刊發(fā)表的文章，則大多在闡明政府還都意義的同時，更期望政府革故鼎新，實行民主，保護民生?！敖袢諔c祝還都，當知把握契機，勇往直前，以振衰起敝，亟應針對時弊，力圖革新。其首要者，莫若挽救國人頹廢不振之心理與糾正社會道德失墜之風氣，始足以言強化民族自信自尊，而發(fā)揚民族美德與力量。次為樹立民主基礎與制度，以實施憲政法治，真正達到民權(quán)平等與自由；尤應廓除國內(nèi)全局不安的狀態(tài)，務使復興事業(yè)得以順利推行，方可謀實現(xiàn)經(jīng)濟利益的均足與調(diào)和，而使民生得無匱乏之虞?！盵4]《國府凱旋還都》，《勝流》第3卷第10期，1946年5月16日，第2頁。

除上述之外，“國府還都”客觀上產(chǎn)生的影響在當時還體現(xiàn)在如下兩個方面：

第一，為國家重建帶來了一線希望。當時，無論是國民政府還是社會各界，都將“國府還都”作為國家重建的重要舉措。國民政府秘書長吳鐵城返回南京后接受記者采訪特別強調(diào)：“吾人今后建國期間，仍當本戰(zhàn)時戰(zhàn)士流血、人民流汗之吃苦耐勞精神，重整舊河山，建設新中國。本黨政府謀求和平統(tǒng)一團結(jié)，與還政于民，實行憲政之決心，與人民之迫切渴望者，完全相同?！盵5]《吳鐵城談還都感想》，《中央日報》（重慶）1946年4月27日，第2版。至于報刊輿論和廣大民眾，更是盼望“國府還都”之后能夠早日重建國家，使國家發(fā)展與人民生活均步入正軌。有的指出：“國府的還都，不僅是在精神上象征著建設工作的總開展，而且在實質(zhì)上對收復區(qū)的一切措施，作決定性的改善?！€都會中說：‘抗戰(zhàn)之任雖繁，建國之責更重’——政府與人民自今起當共同負起這責任，勇往直前?！盵1]梅季：《慶祝還都》，《上海灘》1946年第5期，第3頁。更有報紙直接發(fā)表題為《還都與建國》的社論，明確提出國府還都之后應全力重建被戰(zhàn)爭損毀的國家，尤其需要著力于三點，一是“加速工業(yè)建設”，二是“加強法制精神”，三是“發(fā)展交通”[2]《還都與建國》，《新疆日報》1946年5月6日，第2版。。還有的說明：“目前的情勢乃是我們從事建國的最好時機，不平等條約取消了，百年來加諸我們民族的桎梏解除了，在國際地位上，我們已列入四強的地位……只要我們能夠團結(jié)一致，走向和平、民主、統(tǒng)一、自由的坦途，我們的建國大業(yè)，是必定能夠完成的?！盵3]《完成建國大業(yè)》，《新福建》1946年第9卷第4-5期合刊，第35頁。顯而易見，對社會各界與普通民眾而言，抗戰(zhàn)勝利后“國府還都”與還都大典的舉行展現(xiàn)了國家重建的希望。

第二，借“國府還都”這一機遇表達民眾和輿論對國民政府重建國家的具體期望與要求。民間人士雖也為“國府還都”而歡欣，但與官方有所不同的是對現(xiàn)實狀況多有不滿，并借還都大典舉行之機向政府提出具體訴求。冀北電力北平分公司創(chuàng)辦的內(nèi)部半月刊《冀光》發(fā)表的該公司王姓副經(jīng)理的一篇還都感言，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當時工商界人士的不滿，以及對國民政府恢復經(jīng)濟和重建國家的強烈訴求。這篇感言特別說明“現(xiàn)在已然勝利半年之久，不但失地不能收復，領土主權(quán)，依然不能完整，交通破壞，工廠搶擄一空，無辜人民，到處慘被殺害，要糧要錢，橫征暴斂，土地財產(chǎn)，任意處分，使人民顛沛流離，饑饉遍地，水深火熱的程度，比淪陷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歡慶“國府還都”之際，類似的言論顯然不可能出自官員之口。這篇視角獨特而深刻的感言還進一步闡明：“勝利并非富強，富強的工作，并不比抗戰(zhàn)工作容易。國府移駐重慶，是抗戰(zhàn)的開始，國府還都南京，是建國的開始。全國人民，尤其是身為公務員的，就應該即刻把建國的重任，分擔在每個人的肩上，從此埋頭苦干，努力建國。否則，國家前途是無希望的，勝利的光榮，是不能持久的?！盵4]《五月五日國府還都感言》，《冀光》1946年第5期，第2頁。有的還向國民政府提出政治上和經(jīng)濟上的具體要求：政治上“我們需要民主，我們需要安定，我們需要統(tǒng)一”；經(jīng)濟上“對于戰(zhàn)后民生的疾苦有通盤整個的計劃，使人民的生活，趕快脫離苦海，復蘇到正常的時期，這才能配合得上政治復員的意義。若是今后人民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天天在饑饉死亡線上掙扎，那就太對不起還都的意義了”[5]王俊杰：《五五還都我們所要說的話》，《經(jīng)濟新聞》1946年總第4卷第49期，第1頁。。

然而，殷切的期望很快就趨于破滅，殘酷的現(xiàn)實很快使各界民眾對還都之后的國民政府大失所望?！皣€都了，民生復位，卻不知在何日？”[6]《國府還都與民生復位》，《七日談》1946年第22期，第1頁。早在還都大典舉行的當日，中共創(chuàng)辦的《新華日報》就曾發(fā)表社論，闡明：“國府既然舉行還都典禮，應該使這典禮真正成為抗戰(zhàn)勝利后的和平節(jié)日。從今天起，國民黨當局應該認真實行三大協(xié)定，立刻停止內(nèi)戰(zhàn)，實現(xiàn)和平；徹底廢除法西斯特務統(tǒng)治，成立民主的聯(lián)合政府。如果國民黨當局貪天之功，以為己力，把今天的還都，看做自己的‘凱旋’，并認為自己的力量可以摧毀民主勢力，鎮(zhèn)壓民主運動，因而不惜在還都之后，更進一步貫徹武力統(tǒng)一的內(nèi)戰(zhàn)政策，以維持法西斯統(tǒng)治的政治局面，則全國人民對于今天的還都典禮，不僅不愿慶祝，而且要加以詛咒了！”[7]《應把還都典禮成為和平節(jié)日》，《新華日報》1946年5月5日，第2版。中共的呼吁未能產(chǎn)生實際效果。國民黨在還都大典舉行前后，一面表示要重建國家，另一面卻調(diào)兵遣將，急欲乘蘇軍撤出東北之后，“一舉擊破共軍之主力”，控制整個東北地區(qū)，由此使東北戰(zhàn)火紛飛，不斷蔓延，民眾期盼的和平與建設局面根本無從實現(xiàn)。不僅如此，國民黨依仗其兵力優(yōu)勢，隨后又策動中原戰(zhàn)事，并在華東、華北向中共軍隊大舉發(fā)起進攻，國共關系完全破裂，導致全面內(nèi)戰(zhàn)爆發(fā)?？箲?zhàn)勝利后的中國，僅維持了一年多時間短暫的和平即又陷入殘酷的戰(zhàn)亂之中，國家重建自然也被拋在了腦后。

還都之后，國民黨在政治上否定此前政治協(xié)商會議達成的國會制、內(nèi)閣制、省自治等民主原則，打著“制憲”與“還政于民”的招牌，堅持一黨“訓政”以及對政權(quán)的壟斷。1946 年11 月“制憲國大”召開，通過《中華民國憲法草案》，隨后在表面上開始由“訓政”向“憲政”過渡，實質(zhì)上則仍然借助“戡亂條例”而繼續(xù)實施專制獨裁統(tǒng)治，所謂“還政于民”根本看不到任何實際內(nèi)容。在經(jīng)濟上，國民政府雖提出了經(jīng)濟恢復與重建計劃，設立最高經(jīng)濟委員會統(tǒng)管相關事項，國民黨三中全會也議決通過了《經(jīng)濟改革方案》，但由于政治極度腐敗和窮于應付內(nèi)戰(zhàn)，經(jīng)濟不僅未見恢復，而且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嚴重危機。廣大工商業(yè)者深受其害，痛感“目前時局未靖，工商凋敝，危機已日益深重”[1]王曉籟：《我對于全國商聯(lián)會的期望》，《商業(yè)月報》1946年第22卷第8號，第1頁。。1946年11月中華民國商會聯(lián)合會舉行成立大會，以大會全體代表名義公開致電蔣介石，闡明：“全體出席代表僉以抗戰(zhàn)勝利，時逾一載，國內(nèi)秩序，迄未恢復，各地交通阻塞，物價飛騰，經(jīng)濟恢復，無從推進，民生疾苦，有增無減，不惟影響國際地位，抑且阻礙建國大業(yè)，切望各黨各派暨社會賢達，體念抗戰(zhàn)八年之龐大損失，為整個民族前途著想，捐除成見，共謀國事，實現(xiàn)和平統(tǒng)一。……并請如期召開國民大會，制定憲法，還政于民，建設三民主義新中國，奠定國家治平富強之基礎?！盵2]《上蔣主席致敬電》，載《中華民國商會全國聯(lián)合會紀念刊》，中華民國商會全國聯(lián)合會1948年印行，第12頁。然而，所有的呼吁與請愿均無濟于事，國民黨并未因此而改弦易轍。隨著政治腐敗與經(jīng)濟危機的不斷加劇，加上全面內(nèi)戰(zhàn)國共軍事攻守的易位，就在大張旗鼓隆重舉行還都大典三年多以后，國民黨的統(tǒng)治即陷入了全面崩潰。

綜上所述，抗戰(zhàn)勝利后山河破碎的中國百廢待興，“國府還都”成為國家重建的首要舉措。國民黨及國民政府在面臨重重困難的情況下，歷經(jīng)大半年時間終于還都南京，舉行了還都大典，并承諾將竭力完成抗戰(zhàn)建國使命。但隨后由于國民黨發(fā)動全面內(nèi)戰(zhàn)，加上日益嚴重的政治腐敗和經(jīng)濟危機，不僅國家重建成為南柯一夢，而且國民黨的統(tǒng)治也很快宣告失敗。歷史真實地記錄了“國府還都”的艱難歷程及其正面影響，也如實揭示了“國府還都”之后國民黨違背建國承諾倒行逆施導致其失敗結(jié)局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