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高校自主招生歷史題研究

崔恒秀，陳選惠

（蘇州大學社會學院，江蘇蘇州215123）

民國時期高等學校的人才選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主要通過自主招生進行。自主招生方式、內容、制度等對當時的高等教育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各高校自主招生的試題受到當時復雜的社會背景和教育思想的影響，呈現(xiàn)出一定的統(tǒng)一性。同時由于各校所持的治學理念有著一定差異，因此試題也具有較強的多樣性。歷史學科試題體現(xiàn)出一定的時代特色。本文力圖通過對民國時期高校自主招生考試中歷史題的細致梳理與深入考察，總結試題類型與內容，歸納試題特點，并結合時代背景分析探究其命題立意。

一、民國高校自主招生歷史題命題背景及概況

面對近代中國的內憂外患，當時的許多學者認為救國之要在于改革，而改革之關鍵在于開啟民智。只有培養(yǎng)新式人才方可應對危機重重的局面，故而應致力于教育事業(yè)，進而產(chǎn)生了各式各樣的教育思想,這些教育思想對當時的考試命題也起到了指導性的作用，如蔣夢麟當時提出“利用西洋近年來教授歷史之經(jīng)驗，體察吾國社會生活之需要，活用吾國歷史資料”[1]。

自清末開始，我國教育考試制度開始逐漸向國外學習，走向近代化。民國初創(chuàng)，百廢待興，尚無時間制定嚴密計劃。在高校招生方面，主要受歐美高校影響，大多實行自主招生制度。其標志是民國政府于1912年頒布的《壬子癸丑學制》，其在《大學令》中提出大學預科學生須于中學校畢業(yè)，或經(jīng)試驗有同等學力者；大學各科學生須在預科畢業(yè)，或經(jīng)試驗有同等學力者方有入學資格。[2]108除此之外并未說明測試應如何進行、有何標準。而其第十二條規(guī)定“大學設校長一人總轄大學全部事務”[2]109，由此可見，民國初年教育部并未對高校招生作硬性規(guī)定，多憑各校自主招生。

民國時期高校的招生方式經(jīng)歷了由自主招生到統(tǒng)招，再以自主招生為主的演變。自主招生主要分為兩個時間段，即1912年至1932年，以及1941年至1949年。[3]

1912年至1932年，這是民國高等教育體系構建起步發(fā)展階段，各高校在規(guī)模、水平、性質等方面差異顯著，中等學校畢業(yè)生數(shù)量無法滿足招生需求，無法統(tǒng)一招生。[4]以民國首任教育總長蔡元培為代表的教育家們也秉持“教育獨立”的思想,主張“學術自由，大學自治”[5]，高校的自主權較大。前已述及，在教育部頒布的《大學令》中僅對不同層次高校招生的生源資格進行了規(guī)定，其他關于入學測試的內容一概沒有詳細規(guī)定。每個學校的治學理念和對人才的需求傾向成為其主要的命題指導思想，但這樣的開放式招生在實施中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如知名高校求質不求量，部分考試內容與中學教學脫離，發(fā)達城市的學生易被錄取而落后地區(qū)的學生入學幾率小，以及文與實兩科的人數(shù)極不均衡，文科人數(shù)過剩而實科人才匱乏。[6]為此，1932年后教育部收回高校自主招生權，實行計劃與統(tǒng)一招生，暫停自主招生。

1941年后，因時局變化，抗戰(zhàn)進入相持階段，交通異常困難，統(tǒng)一招考難以為繼。[7]由此自主招生考試進入1941年至1949年的第二階段。1941年后教育部開始實行多樣化的招生策略，聯(lián)合招生、自主招生、委托招生等多種方式并存，但教育部仍然要求高校招生要符合教育部頒布的《三十年度公立各大學及獨立學院自主招生辦法要點》，試題也須符合教育部所發(fā)的高等中學課程標準。[8]因此命題亦需受到限制，呈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統(tǒng)一性和規(guī)范性。

二、民國高校自主招生考試歷史題的內容與結構

當時高校自主招生考試歷史題主要出現(xiàn)在國文部和史地部的招生中。國文部招生考試試題與歷史知識有關的主要是史籍著作和文學史方面的內容，如齊魯大學1933年的試題：“試述《后漢書》、《三國志》成書之先后及其著者?！盵9]10本文所述歷史試題內容與結構，大多基于史地部的歷史試題。

試題內容普遍是中國史與世界史各占一半，呈現(xiàn)出平衡的局面。中國史考察點較為均勻地分布在各個歷史時期，從古至今，脈絡貫通，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也一應俱全。世界史方面有兩個特點：一是明顯偏重于各類改革與革命的內容，包括工業(yè)革命、宗教改革、文藝復興等，其中以文藝復興為代表。在1942年前，有二成以上的試卷中含有與文藝復興有關的題目，其后也時而出現(xiàn)。二是非常重視對戰(zhàn)爭的考察，特別是“一戰(zhàn)”與“二戰(zhàn)”。世界大戰(zhàn)相關的試題數(shù)量在1942年后呈現(xiàn)出爆發(fā)性的增長，由寥寥數(shù)次激增為十余次。

題型構成較為多樣。主要題型以簡釋題與論述題為主，填空題為輔。簡釋題在當時自主招生歷史試卷中主要涉及簡答題、名詞解釋與列舉題三種題型①系指情境、問題和答案較為簡潔明了的小型供答型試題，是除了填空題之外的各種小型供答型試題的總稱。。在史地部的歷史試題中，簡答題沒有特意被作為一種題型單獨區(qū)分出來，而與論述題混雜在一起②與論述不同的是，簡答題提出的問題只要求學生簡單而明確地解答一些重要知識的要點。。在試卷中所占比重不大，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也少。內容主要圍繞答案內容多、可發(fā)揮空間大的問題來設置，如1933年河北省立女子師范學院（史地系）中國史第三題：“試將清季捻匪之起滅，略述其梗概?！盵9]175

名詞解釋題根據(jù)題型數(shù)量的多少，可分為兩個時期。在1941年前，根據(jù)考察內容的特點，名詞解釋題被分為多類，每類獨立成為一種題型。首先是與現(xiàn)今的大學試題一樣的普通題型，要求學生解釋如“門羅主義”“光榮革命”之類的歷史事件、現(xiàn)象、概念等。另外，還有專門針對歷史重要人物的題型，要求學生寫出其所處時代與主要事跡，或是專門針對時間的題型，要求學生解釋某幾個年份的歷史重要性，如國立北平大學（上海區(qū)）1933年的中外歷史第二大題：“試釋下列個人之時代及事業(yè)。”[9]170

此外還有列舉題，出現(xiàn)次數(shù)不多且大部分摻雜在簡答論述題中，但列舉題的考察重點與現(xiàn)今有一定差異。在考察基礎知識的地名、人名、朝代等名詞性列舉之外，還有部分題目要求學生從不同的方面列舉歷史事件產(chǎn)生的原因或是某種文明的特征，如國立中正大學1941年文組歷史卷中的第二題：“鴉片戰(zhàn)爭以后，我國對外貿易入超逐年增加，試總括前后各種因素，分條列舉之。”[9]187相較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列舉題而言，這種題型更類似于問答題，但回答方式則如同現(xiàn)今的“分點答題”，著重考查學生的問題分析能力，而且通過分條列舉的方式使答案更加清晰簡明，是一種當時較為新穎的題型。

論述題是歷史部分中最核心的題型，除少數(shù)幾所大學外，幾乎是必考題，甚至有部分大學，如國立湖南大學1942年的試卷[9]196，其歷史部分只有論述題一種題型，足見其重要程度。在內容上，主要圍繞重要歷史事件、問題出題，考查學生的史識，不過多偏重于政治史與文化史方面，而對經(jīng)濟史內容鮮有涉及，如在1933年至1947年間僅有六道題與經(jīng)濟史問題相關。[9]171-219從時間上看，考查的歷史事件與當下的年代越來越趨近，如出現(xiàn)了與考試時間相距十余年前所發(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的考題。

1942年開始出現(xiàn)填空題[9]193，內容側重于重要時間、地點和人物。填空題為客觀題，答案統(tǒng)一規(guī)范，閱卷人的主觀因素對其影響不大，比較符合教育部統(tǒng)一命題的要求，所以多見于國立大學的試卷，以保障考試的客觀性和規(guī)范性。

三、民國高校自主招生歷史題命題特點與立意

民國時期高校自主招生考試歷史題的命題，受到社會時代背景以及當時教育宗旨、教育思想與教育目標等影響，體現(xiàn)出了綜合、靈活、富有時代性的特點，命題立意符合時代與社會的人才培養(yǎng)需要。

（一）內容與題型既綜合又靈活

培養(yǎng)學生的綜合運用能力是當時有識之士的共識，如早期的嚴復認為應以“體用一致”的文化教育觀進行教育，保留本民族的文化精華、民族特色，同時又要吸納西學，以融會中西，兼?zhèn)潴w用。[10]這種培育綜合人才的思想在民國時期得到了繼承與發(fā)展。

這種對教育綜合性與靈活性的要求也體現(xiàn)在歷史試卷中。表現(xiàn)出題型多樣、考查內容豐富等特點。從縱向來看，上至春秋戰(zhàn)國下至清末民初，既注重對過去的重要歷史內容的考查，也密切關注時代新動態(tài)的剖析。從橫向來看，中西兼?zhèn)洌褐袊贩矫妫瑑热萑?，對政治、?jīng)濟、文化都有涉及；在世界史方面，雖然考查區(qū)域較側重于歐美與日本地區(qū)，但印度、兩河流域等也有所涉及。

在能力層面上，注重考查運用歷史思維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不僅要求學生有豐富的知識儲備，而且還關注學生對知識的靈活運用能力，這點從題型設置上即可看出，雖然試題種類多樣，能從各個層面考量學生的水平，但論述題是最善于考查學生知識儲備和解決問題能力的。通過對目前已掌握的48套試卷的整理，發(fā)現(xiàn)其中40套含有論述題[9]170-219，占比83%，足見綜合能力的重要及其在歷史考試中所占的地位。

在學科之間的關系上，呈現(xiàn)出多學科相互滲透的局面。學科滲透有利于培養(yǎng)有合理知識結構的通識人才，符合時代需求。文、史兩科同為人文學科，在知識上有共通之處，故在國文部的試題中含有大量史學典籍與文學史內容；而史、地兩科在內容上也是相互滲透、密不可分的，因為時間觀念與空間觀念對人類的發(fā)展來說都是必不可少的。[11]15試題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對地理因素的重視。

（二）立意符合時代與社會需求

試題立意是試題設計的核心①試題立意是指試題所確立的主題，把試題圍繞哪個主題展開、引導學生關注何種現(xiàn)象、體現(xiàn)怎樣的能力等作為考查的主旨。。任何時代的命題立意自然而然地都帶有本時代的價值取向和濃厚的時代特色。民國時期亦如此。具體來看，民國高校自主招生歷史試題的立意在圍繞傳統(tǒng)的重要歷史知識進行考查之外，尤其注重引導學生關注與時事有關的內容。體現(xiàn)在以下兩點：第一，重視近代史的內容。試卷中對清末到民國初年的歷史進行了反復考查，且多采用論述題的方式，要求學生進行深入思考。第二，聯(lián)系時事，考查歷史上同類或相關事件。由于史學既具有探尋歷史規(guī)律、認清國情、為認識社會提供可靠依據(jù)的作用，同時也具有資治、借鑒、垂訓、治亂興衰的功能。[11]40-70如國立中正大學1941年理組試卷中的第一題：“一、以最明朗簡要之語句，分條略述六十五年來日本侵略我國之大事?！盵9]188其時恰值抗日戰(zhàn)爭如火如荼之時，通過回顧日本的侵略歷程，更能看清日本之侵略本質與時下的局面。

四、民國高校自主招生歷史題反映出的問題

（一）偏重精英教育

民國時期時局動蕩，各地中學的修業(yè)時間與學習程度并不統(tǒng)一，高校難以制定一個合適的招生標準，但招生考試在人才選拔與培養(yǎng)上具有基礎性的作用，直接影響到教育工作的施行，多數(shù)高校仍然堅守生源質量底線，在滿足招生數(shù)量的同時嚴格選拔，如私立復旦大學始終保持著錄取精英式人才的招生原則，招生簡章中對于招收學生的要求也逐漸增多。[12]這種堅守雖然有效地保障了教學質量水平，但也造成了無法平衡精英性與普及性的問題，與當時社會大眾普遍的教育水平脫鉤。具體到招生考試試題上，由于過于強調選拔精英，導致了部分考試內容難度過大，影響了考試的效度。

（二）題目結構有待改進

不少大學的試卷在結構設置上存在不足，需要調整與改善。用于考查基礎性識記知識的填空題量普遍較大，基本為10道題至15道題左右，甚至部分學校試題中僅有填空題一種題型。以燕京大學1946年史地卷中的歷史試題為例，本卷中歷史題僅有填空題一項，總數(shù)量更高達20題。且一題普遍為2至3空，還出現(xiàn)一題9空的情況。[9]207-208這種設置了大量填空題的試卷在1942年后數(shù)次出現(xiàn)。填空題的解答需要學生去背誦與記憶，一份試卷中此類題目數(shù)量過多會導致對學生的知識面廣度要求過高，且無法對學生的理解與運用能力進行測評。

綜上，民國高校的自主招生制度自1912年開始實行，經(jīng)歷了由“自招”到“統(tǒng)一”，再于“統(tǒng)一”的背景下探索多樣化發(fā)展的歷程，凡二十余年，積累了一定經(jīng)驗，順應了民國時期時局動蕩的現(xiàn)實和改造國民以求自強復興的社會需求，實現(xiàn)了培養(yǎng)全面人才的教育目標。當時高校自主招生的歷史試題既考查了學生的基礎知識，也反映了對靈活運用和深層分析思考問題的能力要求，而題型與內容體現(xiàn)出了綜合性強、靈活度高、規(guī)范性逐漸增強且具有強烈時代色彩的特點。這既體現(xiàn)了對綜合性、實用性人才的社會需求，也反映出了史學的治亂興衰、借古鑒今的社會功能。同時，也有著難度過高與試題結構不合理的問題與不足。這樣的試題符合當時許多高校選拔精英人才的需求—在當時的國情下，全面提升國民素質，培養(yǎng)應時的人才是不現(xiàn)實的。這種必然的選擇，導致其沒有兼顧好精英性與普及性，這是教訓，也是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