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旭東
(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廣東 廣州510006)
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數字音樂因其拷貝、傳播成本低廉而逐漸成為新寵。但在2010年之前,我國數字音樂市場整體處在無序競爭的階段,市場存在大量盜版音樂、侵權作品。
2015年6月,國家版權局等四部門聯合開展第十一次打擊網絡侵權盜版專項治理“劍網行動”,整治網絡音樂版權秩序,加大對網絡音樂版權的執(zhí)法監(jiān)管力度。在此背景下,獨家版權模式受到數字音樂市場的歡迎,成為音樂作品權利人和網絡音樂服務商之間的主流合作模式。但是,獨家版權模式也極易引發(fā)獨家版權糾紛、數字音樂平臺達成壟斷等行為。本文在綜合分析數字音樂獨家版權模式的合法合理性基礎及特點后,指出其可能產生的競爭風險,并提出了一些規(guī)制的建議。
在獨家版權模式下,數字音樂版權可能過分集中于某一數字音樂平臺,從而引發(fā)一定的競爭風險。但是獨家版權模式的存在亦有一定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基礎,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民法、合同法
“法無禁止皆可為”,民法、合同法保護的是契約雙方達成合意的自由,簽訂契約的雙方受到合同條款的保護和約束。在此原則下,數字音樂的著作權權利人或者相關權利人(如唱片公司或者個人)和網絡音樂服務商,即獨家版權模式的雙方之間簽訂的協議屬于雙方意思自治的范疇,若無違反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需按照合同條款行事。
2.知識產權法
數字音樂的版權人對于其創(chuàng)作的作品依法享有人身權和財產權,其中《著作權法》第10條規(guī)定了權利人可以將全部或部分的財產權轉讓并獲取報酬。在此法律規(guī)定下,數字音樂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屬于財產權項下的權利,因此獨家版權模式有知識產權法的基礎。但是,當取得獨家版權模式的數字音樂平臺實施的拒絕許可行為超出了反壟斷法的界限時,該拒絕許可行為就會進入反壟斷法的范疇,受到反壟斷法的審查。
1.降低交易成本
與傳統模式相比,數字音樂市場的獨家版權模式可以降低交易的成本。在傳統模式下,權利人通常需事先加入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將音樂作品的版權許可給著作權管理組織,再由著作權管理組織授權給網絡音樂服務商,繼而向消費者提供付費音樂服務。但是獨家版權模式允許音樂作品的權利人直接與網絡音樂服務商簽署獨家版權協議,將音樂作品的版權許可給著作權管理組織,相應的,網絡音樂服務商則取得了音樂作品的網絡傳播權。
2.遏制數字音樂市場無序狀態(tài),促進音樂產業(yè)良性發(fā)展
首先,在2010年之前,我國數字音樂市場整體處在無序競爭階段,許多音樂平臺以公益之名侵害版權人的權益。而獨家版權模式則允許著作權權利人將轉授權和維權權利同時許可給數字音樂平臺,從而促進了版權的正版化。其次,網絡音樂服務商因花費高額成本而取得獨家授權,利益驅動下會促使其積極維護音樂版權的正當使用,同時更有效地打擊音樂作品侵權行為。最后,網絡音樂服務商也更積極提高網絡音樂曲庫的數量和質量水平,并為音樂作品加大宣傳力度,以提高經營效益,消費者也可從中收獲更優(yōu)質的用戶體驗。
3.獨家版權模式應用普遍
不僅僅出現在數字音樂市場中,獨家版權模式在各商業(yè)領域都很普遍。比如世界杯和奧運會的賽事直播,還有游戲、動漫和熱門影視作品的發(fā)行,以及著名作家的文化作品的發(fā)行,大多都是采用獨家授權來主張版權權利。獨家版權模式可以提高版權人的議價能力,并培養(yǎng)廣大網民對于知識產權的“付費思維”。
若缺乏必要制度約束和適當執(zhí)法跟進,取得獨家版權模式的數字音樂平臺可能違反相關規(guī)定,實施排除或限制競爭行為,從而產生破壞市場競爭秩序的法律風險。具體而言,主要表現為以下幾方面。
雖然在互聯網企業(yè)市場支配地位的考察中,市場份額因素呈現弱發(fā)態(tài)勢,但仍然是一個重要的參考因素。就目前國內的數字音樂市場而言,騰訊、阿里、網易、百度四家在線音樂服務商掌握了大量的數字音樂版權,占據了大多數的市場份額,更易獲得壟斷地位。而除去市場份額這一因素,數字音樂市場的市場進入壁壘更能顯示市場經營者排除和限制競爭的能力。一般來說,市場進入壁壘越高,潛在競爭者進入市場的難度越大,那么擁有較高市場份額的企業(yè)更易被認為獲得市場支配地位。雖然數字音樂市場不存在較高的市場進入壁壘和法律壁壘,但是數字音樂的獨家版權模式可以構成相關市場準入的知識產權資源壁壘。一些大型音樂平臺憑借其優(yōu)勢市場支配力取得知名流行歌手的獨家音樂版權,且受到互聯網產業(yè)交叉網絡外部性的影響,可以獲取更大的用戶流量,其他中小型的潛在競爭者在進入市場后形成有效競爭存在較大困難,處于不利的競爭地位,從而推動了數字音樂平臺壟斷地位的形成。
在獲得數字音樂版權的獨家授權后,國內在線音樂平臺擁有是否轉授權的決定權。一方面,為形成差異化的競爭優(yōu)勢,獨占方通常希望可以牢牢掌握流量大、價值量高的知名歌手的音樂版權,而弱勢音樂平臺容易受制于強勢平臺所給出的版權價格與條件,極易形成數字音樂產業(yè)的壟斷格局。另一方面,由于核心曲庫和知名歌曲被數字音樂平臺的獨占方牢牢掌控,消費者缺乏議價能力,往往需要支付較高的費用才可以獲取音樂作品點播和下載的權利,不利于社會福利的增加,侵害了消費者的合法利益。即便在國家版權局的施壓下,數字音樂平臺紛紛采取“獨占+轉授權”模式共享音樂作品,即數字音樂平臺在取得部分音樂作品網絡傳播權的獨占許可后,可以將該部分數字音樂作品轉授權給其他網絡音樂提供商,類似于市場中的“中介機構”。但若音樂平臺牢牢掌握核心曲庫,只將盈利能力不足或利潤額不高的音樂制品轉授權給其他網絡音樂服務商,“獨占+轉授權”的模式也容易被規(guī)避。
如前所述,不徹底的轉授權是指,對于價值量高、知名歌手的核心曲庫,獨占方會將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干擾數字音樂市場競爭秩序。若該類獨家被許可平臺拒絕知名音樂制品的轉授權,以積累龐大的獨家音樂曲庫獲取壟斷地位,這極易威脅到相關市場中其他經營者的生存和發(fā)展。對于消費者而言,一方面,消費者需要在多家不同的數字音樂平臺重復支付會員費用,以獲取不同的數字音樂產品;另一方面,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數字音樂服務商可能會對消費者收取更高額的會員費,消費者需要付出更大的經濟成本以點播、下載喜歡的歌曲,不利于消費者福利的增加。
數字音樂獨家版權模式是順應時代發(fā)展應運而生的一種版權管理模式,既有其合法合理性的基礎,同時也會對數字音樂市場的競爭產生消極的影響。基于前述分析,本文在此對未來規(guī)范數字音樂版權市場的發(fā)展提出幾點建議。
數字音樂市場具有對用戶的鎖定效應、交叉網絡外部性等的特征,若使用傳統方法認定數字音樂服務商的市場支配地位有失偏頗,不利于鼓勵創(chuàng)新和技術發(fā)展。雖然取得獨家授權模式的數字音樂服務商具有競爭優(yōu)勢,利用網絡外部性可獲取更大的用戶群,造就一個可支配市場的平臺,但其中的網絡外部性、鎖定效應本身不具有可苛責性,若反壟斷法對此過度規(guī)制可能會抑制創(chuàng)新。但是當數字音樂平臺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明顯超出合理限度時,則往往需要反壟斷法加以規(guī)制。
我國可以借鑒外國版權法的相關規(guī)定,對數字音樂版權的獨家授權規(guī)定一般的授權數量和期限,例如規(guī)定獨家授權的期限不得超過24個月,取得獨家授權的曲庫不得超過1000首音樂作品等等,以此防止數字音樂平臺形成長期性的壟斷,限制數字音樂市場的競爭。對于某幾家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數字音樂平臺,可以適當增加轉授權的限制,以避免其“轉授”不徹底而架空該模式。
盡管數字音樂獨家版權模式有知識產權法“合理壟斷”的法理基礎,但是也有可能對競爭造成消極后果。若此種消極后果在反壟斷法的限度之內,則不會受到反壟斷法的規(guī)制,但是當該拒絕許可行為被用作維持壟斷力量的手段時,就會進入反壟斷法規(guī)制的范疇。對此,我國《反壟斷法》第55條規(guī)定:“經營者依照有關知識產權的法律、行政法規(guī)規(guī)定行使知識產權的行為,不適用本法;但是,經營者濫用知識產權,排除、限制競爭的行為,適用本法。”由該條規(guī)定可以確定,反壟斷法只保護版權權利人的合法壟斷權,當獨家被許可平臺利用拒絕轉授獨家音樂版權行為來限制競爭時,反壟斷法應當對該行為進行規(guī)制。
數字音樂獨家版權模式具有打擊盜版侵權和可能損害競爭的雙重功效,即便知識產權法給予其“合理壟斷”的合法性基礎,也不能忽視反壟斷法的外部制約,以減少潛在的反競爭風險。從長遠來看,我國數字音樂市場核心競爭力的形成需要靠各家網絡音樂服務商的共同努力,“贏者通吃,一家獨大”的局面會損害創(chuàng)新和競爭,減損消費者福利。在對數字音樂獨家版權模式進行反壟斷法規(guī)制的時候,亦要考慮到數字音樂市場具有對用戶的鎖定效應、交叉網絡外部性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