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的清貧精神

曾紀鑫

一

2017年7月，我們一行在江西省橫峰縣參觀葛源革命烈士紀念館及中共閩浙贛省委機關、省蘇維埃政府、省軍區(qū)司令部舊址后，便向懷玉山進發(fā)。

山高路遠，車在剛修的水泥路面行駛，左彎右拐，盤旋而上。碧空蔚藍如洗，艷陽高懸頭頂。近看，兩邊是深邃的峽谷；遠望，是無數(shù)連綿的山巒……面對窗外景致，大家議論紛紛：想當年，方志敏率領紅軍在這一帶鬧革命，以根據(jù)地為依托，以大山作掩護，來去無蹤，如魚得水，國民黨軍隊還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呢！然而，受諸多條件所限，在國民黨軍隊的大力“圍剿”下，方志敏創(chuàng)建的紅十軍最終失敗，所建立的贛東北、閩浙贛根據(jù)地失陷，他本人也在懷玉山隴首村被俘。

懷玉山的玉峰，建有方志敏紀念碑、紀念園、紀念館；懷玉山景區(qū)的太陽坑、隴首干坑村、高竹山等地，還有方志敏最后就餐遺址、方志敏撰寫《自述》地、方志敏蒙難紀念亭等。

玉峰在望，停車步行，走不多遠，便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紀念碑。這座紀念碑設計得十分別致，與普通紀念碑不同的是，碑身為兩道寬大的幕墻：前面幕墻白色的背景上，刻著方志敏的鮮紅手跡“為了可愛的中國”；后面更為高大的幕墻呈鐵黑色，前后兩道幕墻構成的內(nèi)里是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的行軍路線，用紅色箭頭標示，并配有每一重要戰(zhàn)役的文字解說。紀念碑前廣場占地1000平方米，象征血灑懷玉山的1000多名紅軍官兵；碑后是郁郁蔥蔥的青山，其象征意義不言自喻。

當年，紅十軍毫不猶豫地服從中共中央命令，離開贛東北前往瑞金，支援中央蘇區(qū)第四次反“圍剿”。完成任務后回懷玉山，為配合第五次反“圍剿”，紅十軍又與前來會合的尋淮洲紅七軍組成紅十軍團，打著“北上抗日先遣隊”的旗號，8000多名官兵踏上新的征程，經(jīng)浙西向皖南進發(fā)。

盡管紅十軍團士氣高昂信心百倍，出征之初還打了幾場規(guī)模不大的勝仗，但孤軍奮戰(zhàn)，就當時的形勢而言，這是一場無法取得最后勝利的盲動行為，反為國民黨集中力量圍殲紅軍有生力量提供了便利。

以1934年12月14日的譚家橋戰(zhàn)役為轉折，抗日先遣隊開始每況愈下。譚家橋之戰(zhàn)從凌晨打到下午5時，雙方各傷亡二三百兵員，形成對峙局面。但國民黨大批援軍逼近，紅軍不得不主動撤出戰(zhàn)斗。這場戰(zhàn)斗看似打成平手，但紅軍干部傷亡過多，驍勇善戰(zhàn)的師長尋淮洲身負重傷，在轉移途中犧牲；軍團政委樂少華、政治部主任劉英負傷；文武雙全的團長黃英特陣亡……最為關鍵的是，部隊情緒、斗志受到極大影響。此后，紅十軍團在皖南、浙贛邊境穿插轉移，時東時西，忽南忽北，行蹤不定。面對紅軍的游移狀態(tài)，國軍采取了“拉網(wǎng)式”追堵方式，一步步縮小包圍圈。

面對危如累卵的嚴峻局勢，在天目山下的浙江淳安縣茶山村，紅十軍團軍政委員會不得不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討論下一步行動方案。有人認為應分散行動各自為戰(zhàn)，有人強調(diào)嚴格執(zhí)行中央命令不能分兵，方志敏則主張回到他所創(chuàng)建的贛東北蘇區(qū)。他說：“按照多年斗爭經(jīng)驗，我認為只要返回蘇區(qū)，總有辦法可想?！弊鳛榧t十軍團軍政委員會主席，他的話一言九鼎，很快得到大家認可。于是，抗日先遣隊結束了為期50天的皖南行動，于1935年1月10日開始向懷玉山下的化婺德蘇區(qū)進軍。

方志敏與政治委員樂少華、參謀長粟裕率領由軍團機關人員、衛(wèi)生員、傷病員等800多人組成的先頭部隊，先期離開茶山村，取道浙西，回師贛東北蘇區(qū)，軍團長劉疇西帶領尚剩的2000多名主力部隊跟進。然而形勢驟變，紅軍主力離開蘇區(qū)后，根據(jù)地力量薄弱，已被國民黨軍隊攻陷，無法成為他們的調(diào)整、休養(yǎng)之地。留在蘇區(qū)的一部電臺也被敵軍破壞，方志敏難以了解真相，他們?nèi)韵蛱K區(qū)前進。而進入蘇區(qū)的要道，又被國民黨軍隊布置了好幾道縱橫嚴密的封鎖線。返程雖然不到100公里，但對紅十軍團來說，可謂困難重重、險象環(huán)生。

前有敵軍的封鎖堵截，后有蔣介石調(diào)集的嫡系部隊及各路雜牌軍追擊，抗日先遣隊只有繼續(xù)向懷玉山前行，殺開一條血路，以跳出重圍，擺脫“清剿”。1935年1月16日，方志敏率領的先頭部隊終于突破國民黨軍隊第三道防線，抵達江西德興縣陳家灣村。然而，劉疇西率領的紅軍主力仍在敵軍以懷玉山、三清山為圓心合圍的封鎖線內(nèi)。方志敏決定親自帶領十多名警衛(wèi)人員返回包圍圈接應。粟裕懇請自己前往，他對方志敏說：“你是一軍之主，不能返回！”并讓大家舉手表決。眾人無一例外地舉手同意，但方志敏斷然拒絕了，他說：“先頭部隊由粟裕帶走，這是命令，必須堅決執(zhí)行！”

關鍵時刻最能體現(xiàn)個體生命的人格與品格、胸懷與境界，方志敏毅然選擇了困難、兇險與死亡，將生的希望留給了身邊的戰(zhàn)友……

二

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紀念碑前的廣場顯得十分空曠。我們繼續(xù)向上攀爬，前往位于另一座山嶺的清貧園。

清貧園由小廣場、清貧碑、景觀矮墻、方志敏頭像雕塑等組成，背景是海拔1500多米的懷玉山主峰云蓋峰，一眼望去，顯得氣勢磅礴，撼人心魄。方志敏被捕后，留下了《清貧》《可愛的中國》等膾炙人口的篇章。清貧園內(nèi)立有4塊小碑，分別刻著“清貧”“愛國”“奉獻”“創(chuàng)造”8個大字，很好地概括了方志敏一生的精神內(nèi)核。

據(jù)相關資料記載，方志敏天賦極高，領悟力、記憶力很強，念書時即受到老師的稱贊與同學的敬佩。他本可有一個世俗之人看來美好的前程，但面對積貧積弱的現(xiàn)實，他不惜拋棄一切，選擇了救國的革命道路。他沒有一兵一卒，回到家鄉(xiāng)組織農(nóng)民暴動，創(chuàng)立了被譽為“方志敏式”的革命根據(jù)地——贛東北根據(jù)地；并以農(nóng)民武裝為基礎，創(chuàng)建了紅十軍；他還創(chuàng)辦了紅軍中的第一所正規(guī)軍政院校。方志敏的奉獻精神，主要體現(xiàn)在對中國共產(chǎn)黨及黨中央的忠誠，他為中央機關、中央紅軍多次提供大量銀元、黃金。為配合中央紅軍第五次反“圍剿”，他率領紅十軍奉命離開自己一手打造的贛東北根據(jù)地，明知兇多吉少，仍義無反顧地向國民黨心臟地帶——寧滬杭方向主動出擊。他說：“我們一切都該聽中央指揮，尤其是軍事，更要集中與統(tǒng)一?！庇终f：“黨要我做什么事，雖死不辭！”而清貧，更是方志敏精神的畫龍點睛之筆，他在獄中完成的《清貧》一文長期入選小學語文課本，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國人。

關于方志敏被捕，以前我并不知道真相，此次才弄清是由于叛徒出賣。本已突出重圍的方志敏返回包圍圈，找到了紅十軍團主力部隊。茶山村會議形成一致決議后，軍團長劉疇西顧慮部隊疲勞沒有下令夜行軍，而在浙江衢州境內(nèi)的楊林鎮(zhèn)宿營，被追擊的國民黨軍隊一個團趕上，雙方發(fā)生激戰(zhàn)。化險為夷后，劉疇西未吸取教訓，仍讓部隊夜晚就地休息。一誤再誤，不僅錯過了原定的與方志敏會合的機會，更失去了突圍的大好時機。軍情瞬息萬變，幾天延誤，國民黨軍隊14個團的追擊部隊全部趕到懷玉山地區(qū)，形成了一道鐵桶般的圍墻。面對十多倍的敵軍，經(jīng)過七天七夜的艱苦奮戰(zhàn)，紅十軍團雖打死打傷大批敵軍，但自己的傷亡與日俱增，不斷被分割、沖散，陷入彈盡糧絕的困境。無奈之際，方志敏、劉疇西只好下令部隊分頭突圍。2000多人的紅十軍團主力部隊，除少數(shù)逃脫外，大多戰(zhàn)死或者被俘。

方志敏被敵軍沖散后，身邊只剩3個機要人員和1個警衛(wèi)員。到處都是國民黨軍隊，他們好幾次突圍，都沒能沖出封鎖線。已經(jīng)七天七夜沒吃飯了，他們餓得兩眼昏花，連走路都兩腿發(fā)抖。方志敏不得不做好最后準備，他讓機要員和警衛(wèi)員將中央指示、電臺密碼全部銷毀。不久，3個機要員也被沖散了，方志敏身邊僅剩警衛(wèi)員魏長發(fā)。

這天晚上，他們躲在山上的一個石煤洞中。近些日子，山上找不到一粒糧食，只好啃咬凍得像冰棍一樣的枯草，或尋找樹枝上殘留的野果，偶爾發(fā)現(xiàn)幾個野蜂窩，便就著蜂蜜與死蜂一同吞咽。魏長發(fā)是江西上饒縣人，出身貧窮，兩年前參加紅軍，他有個姐姐，5歲時作為童養(yǎng)媳嫁給了離此不遠的隴首村一戶陳姓人家。于是，魏長發(fā)就想下山去姐姐家弄些糧食充饑。魏長發(fā)想告訴首長，又擔心他不同意，因為這樣做不僅有可能暴露目標，還會連累當?shù)匕傩?。但肚子實在餓得不行，第二天凌晨，他趁方志敏熟睡之際，偷偷走出洞穴，向山下走去。國民黨軍隊已掌握方志敏的大量信息，在隴首村及周圍布下了崗哨。魏長發(fā)剛一進村，就被國民黨守軍抓獲，押至離他姐姐家僅一墻之隔的團部。團長親自審問，以金錢和女人相誘惑：“只要你供出方志敏的下落，我賞你一百塊大洋，外加一個漂亮的老婆！”魏長發(fā)聞言，不禁兩眼放光，動物的本能和人性的邪惡立時占了上風，于是，沒等敵軍動刑，他就叛變了。

方志敏一覺睡來，不見了魏長發(fā)，且長時間不回，不由得引起高度警覺。他走出山洞，兩次沖向程家灣國民黨軍隊封鎖線，都沒有成功。于是，他只好躲在高竹山上的一棵木梓樹下，揀了些樹枝、樹葉鋪在身上作掩護。

當時，國民黨軍隊以為方志敏已經(jīng)沖出懷玉山包圍圈，都準備收兵了，而魏長發(fā)的叛變告密招來更加嚴密的追捕。在“生擒匪首方志敏賞大洋八萬”的刺激下，國民黨官兵恨不能將所有隱蔽的地方搜個底朝天。他們搜了6個小時，并未發(fā)現(xiàn)方志敏行蹤，只好撤下山去。眼看國民黨官兵大隊人馬離去，方志敏掀開身上的偽裝，從柴草堆中鉆了出來，拍拍身上的樹葉準備轉移。就在這時，他被兩名掉隊的國民黨士兵發(fā)現(xiàn)了。

方志敏被捕的日子是1935年1月29日，這天，中央紅軍正在一渡赤水。

兩名國民黨士兵開始對方志敏搜身，結果除了一塊懷表、一支鋼筆外，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他們以為方志敏將大洋或金鐲、金戒指之類值錢的東西藏起來了，便威脅他拿出錢財。方志敏說：“我不比你們國民黨當官的個個都有錢，我今天確實是一個銅板也沒有，我們革命不是為著發(fā)財！”兩個士兵仍不甘心，又在他身上搜了一遍，還在他藏身的地方及其周圍搜尋了一番，依然毫無所得。他們想從方志敏這位共產(chǎn)黨高官身上發(fā)筆大洋財?shù)南Ｍ淇樟?，不禁十分失望，便商量著將懷表和鋼筆賣掉，所得的錢兩人平分。

我常想，如果當時方志敏身上有足夠的銀元打賞，兩名士卒能否網(wǎng)開一面？

此前，方志敏也遇到過類似兇險。一次，他來到上饒橫峰縣霞陽村，剛進村就被國民黨軍隊發(fā)現(xiàn)了。機警的他趕緊向村外跑去，敵軍緊追不舍。在這緊要關頭，路上突然出現(xiàn)了許多白閃閃的銀洋，跑在最前面的幾個士兵立即停下腳步，開始你爭我搶。原來，村里的群眾發(fā)現(xiàn)情況危急，趕緊將幾箱從土豪家里沒收的銀元故意丟在路上，以此纏住國民黨軍隊，方志敏得以躲過一劫。然而，方志敏“身價八萬”，袋無分文，這樣的情形不可能再次重演。方志敏曾說：“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zhàn)勝許多困難的地方！”清貧，決定了他的命運；也正是清貧，使得他的事跡廣為傳頌。

清貧園內(nèi)的“清貧碑”上，刻著方志敏《清貧》全文手跡，文章開篇寫道：“我從事革命斗爭，已經(jīng)十余年了。在這長期的奮斗中，我一向是過著樸素的生活，從沒有奢侈過……”

方志敏執(zhí)掌實權，經(jīng)手的款項多達數(shù)百萬元，而自己卻吃糠咽菜，拒穿新衣，過著艱苦樸素的生活。據(jù)相關資料記載，方志敏的母親得知兒子當了共產(chǎn)黨大官，想找他要點錢修繕一下無法居住的破房子。方志敏婉言拒絕：“我當?shù)氖歉F人的主席，哪有官餉??！”一次，紅軍打了勝仗，方志敏的妻子從戰(zhàn)利品中挑了一塊絨布，準備做慶功會的演出服。方志敏得知，立即嚴厲批評，并責令她送回。身為閩浙贛根據(jù)地主要領導，他到各地巡視工作時，從來不準下級招待，違者受到嚴厲批評。他嚴于律己，從不收受禮品，也不準許紅軍部隊、蘇維埃政府機關接受任何禮物……

方志敏剛一被捕，就被押到山下隴首村團部，也就是警衛(wèi)員魏長發(fā)出賣他的那間屋子。當他的身份得到確認后，第二天便被押到玉山，再經(jīng)上饒、弋陽，解到南昌，囚禁在國民黨軍法處。他在獄中寫道：“為著階級和民族的解放，為著黨的事業(yè)的成功，我毫不希罕那華麗的大廈，卻寧愿居住在卑陋潮濕的茅棚；不希罕美味的西餐大菜，寧愿吞嚼刺口的苞粟和菜根；不希罕舒服柔軟的鋼絲床，寧愿睡在豬欄狗巢似的住所！……一切難于忍受的生活，我都能忍受下去，這些都不能絲毫動搖我的決心，相反的，是更加磨煉我的意志！”

清貧，于方志敏而言，不僅是一種身體力行的實踐，更是一種心境，一種追求，一種人格魅力，一種不朽的精神。

三

方志敏自參加革命加入共產(chǎn)黨，就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tài)勇猛前行，將生死置之度外。他長期患有肺病和痔瘡，有著諸多痛苦與不便。在《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中，他經(jīng)常寫到自己的疾病：“肺病是我青年時期最兇惡的敵人，它損害了我的健康，大大的妨礙了我的學習，我的工作！足有五個整年，是無日不困頓于肺病的痛苦之中！”但他總是強忍病痛參加工作、投入戰(zhàn)斗，沒有半點動搖與退縮?！霸谶@長期的秘密工作中，我的肺病更加加深了，更容易吐血了，走多了路吐血，睡晚了覺吐血，受了什么激刺也吐血，進了好幾次醫(yī)院。但我仍然是干而復病，病好復干?！薄拔覍τ谶@次行動的勝利，是有極堅決的信心的；雖然我的痔瘡大發(fā)，每天流很多膿血，不但不能走路或騎馬，而且不能坐椅子，要坐總是半躺著坐，我還是忍住痔痛出發(fā)，我下了決心去完成黨所給我的任務。黨要我們做什么事，雖死不辭?！?/p>

不僅疾病，任何艱難險阻，也不在話下。方志敏返回敵軍包圍圈被俘前夕，“雖然七天沒有吃飯，餓得兩腳走不穩(wěn)，打跛腳；雖然整天凍得發(fā)抖，雖然每晚不得睡眠，人是疲勞到了萬分，但我總是咬緊牙關，忍受下去！吃不得苦，革不得命，苦算什么，愈苦愈要干，愈苦我越快樂”。

翻閱所能找得到的方志敏資料，我發(fā)現(xiàn)，唯有一次，他產(chǎn)生過自殺念頭。當突圍的希望破滅，方志敏站在樹林中看到一個個紅軍戰(zhàn)士被敵軍俘獲，不禁悲痛欲絕，舉起手槍，準備飲彈自盡。然而，他想起了入黨誓言：“我是共產(chǎn)黨員，從此，我的一切乃至我的生命都交給黨去了！”他認為，自殺并非共產(chǎn)黨員應取的行動，于是，舉槍的右手放了下來……

方志敏單純、率真，自從信奉共產(chǎn)主義，就矢志不變：“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決不能動搖我們的信仰！因為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為著共產(chǎn)主義犧牲，為著蘇維埃流血，那是我們十分情愿的?。　?/p>

作為一個自覺的革命者，方志敏身上有著一種難能可貴的反省意識。比如他能及時糾正“左”傾錯誤，贛東北蘇區(qū)沒收地主的土地后，也分一份人口田給他們，使其能生存下去；比如他坦承紅十軍團的失敗，是“我們因政治領導上的錯誤”以及“軍事指揮上的遲疑”所導致……

四

沿清貧園象征著方志敏短暫一生的36級臺階而下，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紀念館（原名“方志敏清貧事跡陳列館”），三層的樓房設有6個展廳，主題分別為《窮人的主席》《雖死不辭》《我不能先走》《你們想錯了》《視死如歸》《活躍躍的創(chuàng)造》。

懷玉高竹山建有方志敏蒙難紀念亭（也稱“方志敏烈士紀念亭”）。他的人格品德，正如山名，似翠竹般高風亮節(jié)。“寧可清貧自樂，不可濁富多憂?！鼻遑毷墙?，清貧是玉，作為一名革命英雄，方志敏的肉體雖然消失了，但其清官風范、清貧精神永存。

蔣介石想誘降方志敏，利用他“收拾殘局”，瓦解其他地方的紅軍武裝。勸降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大多是國民黨高官，也有他的熟人、同鄉(xiāng)，方志敏視高官厚祿、人生享樂如敝屣，其結果可想而知。

多次勸降不成，國民黨逮捕了方志敏的妻子繆敏，想利用夫妻親情瓦解其意志，可是方志敏說：“我失去了自由，妻子和兒女哪里還能顧得到？我只有拋下他們?！?/p>

在獄中，方志敏戴著沉重的腳鐐，一邊回憶反思，一邊用獄卒給他寫交代材料的筆墨紙張，寫下了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作品《清貧》《獄中紀實》《可愛的中國》等，并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打動、感化那些看守、文書、獄官，他們甘冒風險為他保存、傳送這些文稿。

蔣介石對紅軍發(fā)動第五次軍事“圍剿”，總司令部便設在南昌。他十分看重方志敏，一天深夜，在北路軍總司令顧祝同的陪同下，親自來到監(jiān)獄勸降。蔣介石說：“方先生很有才干，期望你能報效黨國，本人會倚重你的?！狈街久綦p肩合抱，抱定必死的信念回道：“謝謝蔣先生，我的生命只有36歲，你趕快下令執(zhí)行吧！”

蔣介石軟硬兼施，方法用盡，都無法讓方志敏投降，于是，他給駐贛綏靖公署下了一道命令——以謀殺美國傳教士的罪名，秘密處死方志敏。

1935年8月6日，天蒙蒙，雨濛濛，方志敏被押到南昌下沙窩刑場秘密處決。

方志敏的遺骨一直下落不明。1955年，江西省成立了方志敏遺骨調(diào)查小組。1957年春，江西代纖廠在南昌下沙窩動工修建，建筑工人開挖地基時發(fā)現(xiàn)一堆骨骸，還有一副腳鐐。調(diào)查小組立即趕赴現(xiàn)場，經(jīng)法醫(yī)研究所專家鑒定，這堆骨殖中有9塊屬于方志敏遺骨。1961年方志敏烈士陵園開始修建，雖于1965年建成，但受“文革”沖擊，方志敏的骨殖遲遲沒有得到安葬，還差點被“軍代表”燒毀，被“造反派”查抄。直到“文革”結束后，1977年8月6日，才在方志敏烈士陵園舉行了一個遲到而隆重的葬禮，江西省、南昌市各界代表1000多人參加了安葬儀式。

五

因有懷玉山之行，前往方志敏烈士陵園悼念成了我心中的一個念想，2019年10月終于如愿以償。

天陰陰的，是一個適于吊唁的日子。陵園建在南昌西郊梅嶺山麓，山門修得頗有氣勢。進入園內(nèi)，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方志敏銅像。方志敏個子高大，相貌英俊，身披大衣，雙手前握，神色凝重地望著遠方。銅像左側，是一棟兩層樓的方志敏烈士事跡陳列館。從陳列館后門出來，再往位于半山腰的方志敏墓地，沿著一條長長的甬道向上攀登。道路兩旁，高大而蒼翠的柏樹伸展開來，構成一道綠色長廊。墓地平坦，墓棺、墓碑皆為漢白玉砌成，背后是茂密的樹林、連綿的山巒，墓前是流淌不息、匯入長江的贛江。此時，我不禁想起了瞿秋白臨刑前說的那句話——他被押到福建長汀西門外的羅漢嶺刑場后，盤膝而坐，面對槍口，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此地甚好！”

“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方志敏的清貧精神，應是真正的“初心”之一?！熬邮刮?，不為物使”，保持節(jié)儉單純、自然樸素的本色，生命會更加充實坦蕩、從容自在。由此而言，清貧不僅是一種精神，也是一種價值觀與人生觀——安貧以樂道，清貧以勵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