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利利 劉洪愧
(1.中央財經(jīng)大學中國經(jīng)濟與管理研究院 北京 100081)
(2.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 北京 100836)
近年來,隨著家庭對教育重視程度的提升,家庭教育支出在我國家庭總支出中所占比重逐步上升。根據(jù)《2017 中國家庭教育消費白皮書》,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總支出比重高達50%以上,占家庭年收入的比重達20%以上,在提升家庭人力資本的同時,無疑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居民的教育負擔。而且,伴隨著不同家庭教育支出的增加,家庭教育支出差距也逐漸擴大。教育作為人力資本水平的重要體現(xiàn),對家庭收入和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具有重要影響。因此,如何改善家庭教育支出、促進教育公平發(fā)展是我們亟待解決的問題。在這一背景下,深化財稅改革,特別是個人所得稅改革顯得尤為重要。個人所得稅制度改革不僅能夠通過影響家庭收入改善家庭教育支出,還可以通過改善收入分配降低家庭之間的教育不平等。
自1980 年建立以來,個人所得稅制度先后經(jīng)歷多次調整。1986 年國務院發(fā)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收入調節(jié)稅暫行條例》,規(guī)定個人所得稅起征點為400 元。1993 年通過了《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的決定》的第一次修訂,將個人所得稅起征點由400 元提高至800 元,實行9 級累進稅率結構,2005 年10 月第三次修訂將起征點提高至1 600 元,并于2006 年1 月1 日起施行,2007 年12 月第四次修訂使得起征點自2008年3 月1 日起由1 600 元提高到2 000 元。2011 年第六次修訂調整較大,除了將起征點提高到3 500 元,還首次減少了稅收層級及累進稅率。2018 年第七次修訂范圍進一步擴大,將起征點提高至5 000 元,增加了多項支出可抵稅,主要包括子女教育、繼續(xù)教育、大病醫(yī)療、住房貸款利息或者住房租金、贍養(yǎng)老人等領域。文獻研究發(fā)現(xiàn),隨著個稅改革的不斷深入,個稅改革對經(jīng)濟領域的影響逐漸擴大,主要體現(xiàn)在收入差距(徐建煒等,2013)、居民消費(徐潤和陳斌開,2015)和勞動供給(余顯才,2006;葉菁菁等,2017)等方面,而對家庭重要的人力資本投資行為——家庭教育支出鮮有研究。
家庭教育支出作為重要的人力資本投資行為,其本質上是一種跨期風險決策。每個家庭在考慮教育投資回報率和教育成本的基礎上,選擇最優(yōu)教育投資規(guī)模。家庭收入的增加會放松家庭預算約束,提高家庭教育支出(萬相昱等,2017)。具體研究發(fā)現(xiàn),就業(yè)或失業(yè)(葉靜怡等,2017)、房價或房產(chǎn)波動(陳永偉等,2014)及政府政策性補貼(Gao 等,2014)等均對家庭教育支出產(chǎn)生了影響,而且家庭之間的收入差距會影響家庭人力資本投資,擴大教育不平等(呂煒等,2015)。然而,上述文獻并未對影響家庭收入水平的關鍵因素——個人所得稅政策進行研究。
個人所得稅改革作為持久的減稅政策,既提高了家庭的當期收入,也帶來了居民未來預期收入的增加。因此,個稅改革帶來的家庭收入持久性增加,在放松家庭預算約束的同時,也降低了家庭未來收入的不確定性,促進家庭教育支出。此外,由于不同收入群體受稅改沖擊的影響存在差異,個稅改革通過縮減家庭收入差距(Bird 和Zolt,2005),對家庭教育支出產(chǎn)生影響,促進了家庭教育公平發(fā)展(呂煒等,2015)。因此,本文考察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指導意義。
本文旨在借助我國2011 年個稅改革這一自然實驗,基于2010—2012 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shù)據(jù),利用雙重差分法(DID)考察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顯著增加了家庭教育支出,減輕了家庭教育負擔,縮小了教育差距;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存在顯著異質性;同時,穩(wěn)健性檢驗也驗證了本文基準估計結果的可靠性。與現(xiàn)有文獻相比,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本文采用微觀家庭面板數(shù)據(jù),同時從起征點和稅率調整方面考察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檢驗了政策的實施效果;第二,本文還對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負擔以及教育差距的影響進行了探討,為促進我國教育公平發(fā)展、縮小教育差距提供借鑒;第三,本文細致考察了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異質性影響,為進一步了解個稅改革的作用差異和改善實施方案提供經(jīng)驗。
本文余下部分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相關文獻綜述,第三部分為改革背景、實證設計與數(shù)據(jù)說明,第四部分為實證結果,包括基準估計與異質性檢驗,最后為結論與政策建議。
根據(jù)現(xiàn)有文獻可知,作為家庭經(jīng)濟行為的家庭教育支出受多重因素的影響,家庭收入是其中的關鍵。國外研究發(fā)現(xiàn)家庭負向收入沖擊,如家庭經(jīng)歷失業(yè)、死亡時會增加孩子輟學率(Glick 等,2016);家庭正向收入沖擊,如政府轉移支付增加、家庭房產(chǎn)價值的上升會提高孩子受教育水平(Akee 等,2010;Lovenheim,2011)。針對中國問題的研究結論也較為一致,均支持家庭收入的增加會激勵家庭教育支出。父母外出務工提高了子女課外補習投資和期望子女完成高等教育的概率(葉靜怡等,2017),住房財富的增加會通過緩解家庭的信貸約束增加家庭教育開支(陳永偉等,2014),政府低保項目的實施增加了低收入家庭的人力資本投資(Gao 等,2014)。而且,家庭收入差距會顯著影響教育不平等,具體表現(xiàn)為,收入差異導致的人力資本投資的差異,使得教育不平等程度加?。▍螣樀?,2015)。
同時,孩子教育支出也受父母教育水平的影響。父母的教育水平更高的孩子教育年限更長,獲得大學教育水平的概率更高(Daouli 等,2010),其影響機制主要包括兩種效應,一是先天效應,由基因遺傳控制;二是培養(yǎng)效應,由家庭和社會對子女后天的教育和培養(yǎng)決定(Black 等,2005)。此外,家庭子女的數(shù)目也會影響孩子的教育程度。Becker(1960)的人力資本理論中的家庭教育投資模型為家庭中子女數(shù)量和質量的權衡提供了理論框架,發(fā)現(xiàn)更多的孩子分散了父母的資源分配。其他學者從實證角度驗證了家庭規(guī)?;蚝⒆訑?shù)量與孩子質量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Qin 等,2017;Li 和Zhang,2017)。
雖然,上述文獻從多種角度分析了家庭教育的影響因素,但尚未對影響家庭收入最關鍵的決定因素——稅收政策展開研究。個人所得稅改革作為稅收制度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籌集財政收入和調節(jié)收入分配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功能。從國際經(jīng)驗來看,個人所得稅在調節(jié)收入分配、刺激居民消費(Johnson 等,2006)以及增加女性勞動參與率和勞動時間(Ziliak 和Thomas,2005)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國內關于個人所得稅制度改革的研究主要關注兩個方面:一方面主要探討個稅改革對收入分配的影響。不少學者認為個人所得稅改革在調節(jié)高收入、增加低收入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許志偉等,2013;杜莉,2015)。然而,較多的學者指出個稅改革在調節(jié)收入分配中發(fā)揮的作用較為有限,并分析了影響因素。其中,平均稅率的高低和個稅免征額是影響個稅收入分配效應大小的主要因素。而我國平均稅率偏低,弱化了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岳希明等,2012;徐建煒等,2013)。而且,個人所得稅免征額與收入的基尼系數(shù)呈U 形曲線關系,過高的免征額反而會使基尼系數(shù)上升,擴大收入差距(劉元生等,2013)。另一方面主要探討個稅改革對個體和家庭經(jīng)濟行為的影響。個稅減免帶來的收入增加促進了居民消費,但對于東部地區(qū)的高收入地區(qū)影響更顯著(王鑫和吳斌珍,2011),對工薪消費行為影響較大(徐潤和陳斌開,2015)。此外,個稅改革也會影響個體勞動供給,結果發(fā)現(xiàn)與國外研究一致,主要作用于女性勞動參與率和勞動時間,對男性沒有影響(葉菁菁等,2017),但也有研究認為二者之間不存在關系(余顯才,2006)。以上文獻雖已廣泛探討了個人所得稅改革對收入分配和個體家庭行為的影響,但忽略了個人所得稅改革在家庭教育中所起的作用,教育水平作為家庭和國家人力資本水平發(fā)展的重要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所起的作用尤為關鍵。
從理論上來看,個稅改革主要通過影響家庭當前收入和未來預期收入,進而對家庭教育支出產(chǎn)生影響。孩子的教育往往與家庭的社會經(jīng)濟特征密切相連,收入水平是最直觀的特征之一。然而,伴隨著家庭教育支出的增加,我國家庭教育負擔逐漸加重,家庭教育投入差距不斷擴大。在我國,教育支出已成為家庭支出的重要部分。2007 年我國家庭教育支出約占家庭收入的5.2%,是美國的2.1 倍(遲巍等,2012)。而且相比于高收入家庭,低收入家庭普遍無法或者不愿讓自己的子女接受較高教育(鄒薇和鄭浩,2014)。個人所得稅通過調節(jié)收入分配,是否會在影響家庭教育支出的同時,對家庭教育負擔和家庭教育投入差距產(chǎn)生影響?本文將以2011 年個人所得稅改革為基點,采用雙重差分法(DID)深入探討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
1980 年五屆人大第三次會議通過并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我國的個人所得稅制度至此方始建立。此后個人所得稅制度歷經(jīng)多次修改,涉及稅目、稅率和費用扣除標準的調整、專項附加扣除以及課稅主體的統(tǒng)一。1986 年國務院發(fā)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收入調節(jié)稅暫行條例》,消除了“納稅雙軌”問題,對本國公民的個人收入統(tǒng)一征收個人收入調節(jié)稅,將個人所得稅起征點由400 元提高至800 元,實行9 級累進稅率結構,并于1994 年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進行修正,標志著我們確立了相對完善的所得稅征收制度。此后隨著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個人所得稅制度經(jīng)歷了多次修改,2006 年免征額提高至1 600 元,2008 年提高到2 000 元,2011 年上升到3 500 元,其中2011年稅改的影響最大。
2011 年稅制改革于2011 年6 月30 日通過,2011 年9 月1 日開始正式執(zhí)行,此次改革除了將工資和薪金所得扣除標準提高到3 500 元,還將現(xiàn)行個人所得稅9 級超額累進稅率修改為7 級,第1 級稅率由5%修改為3%,取消15%和40%兩檔稅率,擴大3%和10%兩個低檔稅率和45%最高檔稅率的適用范圍。目前引起大家廣泛關注的2018 年我國個人所得稅制度改革,是繼2011 年之后又一重大改革。此次改革的亮點在于增加了多項支出可抵稅,專項附加扣除包括子女教育、繼續(xù)教育、大病醫(yī)療、住房貸款利息或者住房租金、贍養(yǎng)老人等支出,自2019 年1 月1 日起施行,起征點提高至每月5 000 元,從2018 年10月1 日起開始實施。
圖1 個稅改革前后應納稅額變動情況
綜上所述,多年來的個稅改革無論是提高個稅免征額、降低稅率、減少稅率級次,還是支出抵稅均表現(xiàn)為減稅性質。本文以2011 年個人所得稅改革為考察點,探討個稅改革的減稅性質在家庭教育支出中的作用。由圖1 可以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對工資的減稅效果基本呈倒U 形。具體來看,在0—8 000 元之間隨工資的增加減稅效果增強,在8 000—12 500元之間減稅效果達到最大值為480 元,12 500 元之后隨工資的增加減稅效果逐漸減弱,最終在22 000 元之后出現(xiàn)減稅效果為零,甚至出現(xiàn)增稅效果。因此,個稅改革的減稅效果對于月工資8 000—12 500 元之間的中等收入者益處最大。
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模型(DID)來考察2011 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本文采用DID 檢驗主要有兩個優(yōu)勢,一是因為稅改發(fā)生在2011 年9 月1 日,本文采用CFPS 2010—2012 年數(shù)據(jù)可以看到稅改前后相關變量變化情況①本文采用CFPS 2010—2012 年數(shù)據(jù)主要是因為:第一,2012 年CFPS 問卷的調查時間主要集中在2012年7—9 月,大部分調查時間正好和稅改的執(zhí)行吻合;第二,若采用其他年份,如2014—2016 年問卷,則收入變化可能對勞動供給等因素產(chǎn)生影響,導致內生性問題出現(xiàn)。;二是雖然2011 年我國進行了全面?zhèn)€稅改革,但由于個人工作狀況和收入水平的差異,使得個體以及家庭受到的稅收沖擊有所不同。因此,本文根據(jù)2011 年前后的新舊稅率表倒推得到個人稅改前后應納稅額的差額,設定受到稅收沖擊的家庭為實驗組,未受到稅收沖擊的家庭為對照組。采用雙重差分法,通過對比稅改前后受到稅收沖擊家庭和未受到稅收沖擊家庭教育支出的變化,探究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基準模型如下:
式(1)中,f、t 分別表示家庭、年份,Eduft表示家庭孩均教育支出。Shockf×Postt為模型的主要解釋變量,其中,Shockf為家庭稅收沖擊的虛擬變量,Postt為稅改時期的虛擬變量,Shockf×Postt的系數(shù) α1衡量了稅改前后,較之對照組,實驗組家庭教育支出的變化,反映了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Xift表示家庭隨時間改變的一系列社會經(jīng)濟特征變量;φi為家庭固定效應,表示家庭層面不隨時間改變的不可觀測的異質性特征;δt代表年份固定效應,表示隨時間改變的不可觀測特征;μpt為省份固定效應與年份固定效應的交互項,用以控制省份層面隨時間變動的特征變量或政策對估計結果的影響,如宏觀發(fā)展水平和中小學“減負”政策等;εift為隨機擾動項。另外,本文對標準誤的估計均采用聚類到縣級層面的穩(wěn)健標準誤。
本文的數(shù)據(jù)主要來自于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2010 年和2012 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面板數(shù)據(jù),該調查覆蓋了25 個省/市/自治區(qū)、162 個縣,調查內容包括社區(qū)問卷、家庭問卷、成人問卷和少兒問卷四種類型。該調查問卷跨度為2010—2012 年,為本文研究2011 年9 月1 日開始執(zhí)行的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一次會議《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的決定》第六次修正提供了絕佳的時間維度。該面板數(shù)據(jù)追蹤記錄了樣本在2010 年和2012 年的詳細人口特征和家庭經(jīng)濟活動數(shù)據(jù),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水平、婚姻狀況、子女信息、家庭規(guī)模、城鎮(zhèn)地區(qū)、家庭收入和支出等變量。
基于研究的需要,我們選擇了期初有孩子的家庭作為基礎樣本。由于農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所得處于免收范圍,且工商個體戶與個人納稅標準存在差異,本文剔除了從事農業(yè)生產(chǎn)活動和個體工商業(yè)活動的個體。經(jīng)過進一步剔除一些數(shù)據(jù)缺失的觀測樣本,我們最終得到了4 764 個有效家庭。
1.家庭教育支出Eduft
作為被解釋變量,本文選用家庭孩均教育支出來衡量家庭教育支出指標,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家庭教育支出/家庭孩子數(shù)量,家庭教育支出數(shù)據(jù)直接來源于CFPS 家庭問卷中的問題,即“過去一年,家庭教育支出是多少?”該教育支出是所有和教育相關的支出,包括擇校費、學雜費、培訓費、參加課外輔導班的費用、購買教輔材料費用等。
2.稅收沖擊變量Shockf
本文采用兩種不同指標來衡量稅收沖擊程度,分別是稅收沖擊虛擬變量和稅額減免指標。具體地,參考徐潤和陳斌開(2015)、葉菁菁等(2017):首先,根據(jù)2011 年前后的新舊稅率表以及2012 年個體稅后收入推算得到個稅改革前后的應納稅額;其次,根據(jù)個體稅收沖擊=稅改前應納稅額 -稅改后應納稅額,得到個體稅額減免①此時僅保留了個稅沖擊為非負值的個體。;最后,對同一家庭內所有個體的稅收沖擊進行加總得到家庭稅額減免指標。此外,由于2012 年問卷訪問時間為2012 年7 月—2013 年3 月,部分調查發(fā)生在9 月之前(調查時期同時包含了稅改前和稅改后),而且部分被調查者并未工作12 個月,導致被調查者受到的稅收沖擊的時間長度存在差異。在此我們根據(jù)問卷中工作起始年月、工作持續(xù)到年月和被調查年月,得到個體受到稅收沖擊的時間長度②個體受到稅收沖擊的時間長度計算分兩種情況:(1)若工作起始年月早于2011 年9 月,則工作受稅收沖擊的時間長度=工作持續(xù)到年月 -2011 年9 月;(2)若工作起始年月晚于2011 年9 月,則工作受稅收沖擊的時間長度=工作持續(xù)到年月 -工作起始年月。,進而根據(jù)月減稅額得到年減稅額。
最后,我們可構建稅收沖擊虛擬變量Shockf,若家庭稅收沖擊為正值,則為受稅收沖擊家庭,Shockf=1;否則,為未受稅收沖擊家庭,Shockf=0。本文使用連續(xù)的處理變量有助于減弱估計結果對共同時間趨勢假設的依賴性,但數(shù)值變量也存在測量誤差的缺陷。以上兩種衡量方式各有利弊,且現(xiàn)有文獻皆有使用,故本文將二者均納入實證過程予以檢驗。
3.稅改時期虛擬變量Postt
若問卷訪問在2011 年9 月份之前進行Postt=0,即CFPS 2010 年樣本Postt=0,問卷訪問在2011 年9 月份之后進行 Postt=1,即CFPS 2012 年樣本Postt=1。
控制變量中主要包括戶主性別、戶主年齡、戶主受教育水平(初中學歷、高中學歷、大專及以上學歷)、戶主孩子數(shù)量、戶主孩子平均年齡③控制孩子平均年齡的目的是剔除孩子年齡或學習階段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該變量與家庭固定效應同時控制時,就控制了家庭內孩子年齡或學習階段變化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家庭人均收入、家庭人均房產(chǎn)價值、家庭規(guī)模、城鎮(zhèn)地區(qū)等變量。
表1 分別對未受稅收沖擊家庭和受稅收沖擊家庭個稅改革前后的相關變量進行描述,并重點對個稅改革在其中的作用進行展示。個稅改革后,家庭工資沖擊平均為1 231.638元,占受稅收沖擊家庭稅后純收入2.04%左右。為了分別反映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文中主要變量分別從個稅改革前2010 年和個稅改革后2012 年進行描述。對于所有家庭來說,2010—2012 年家庭孩均教育支出不斷增加,但受稅收沖擊家庭增加幅度更大。此時,我們更加關注個稅改革在其中的作用。從第(5)列來看,個稅改革使得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增加了 290 元,且統(tǒng)計在 10%的水平上顯著;同時,家庭人均收入顯著提高了2 980 元。
表1 統(tǒng)計性描述
在上述分析的基礎上,本部分運用雙重差分法(DID)考察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具體結果如表2 所示。
表2 稅改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
表2 前兩列中稅收沖擊用虛擬變量表示,后兩列稅收沖擊采用稅額減免衡量。表2 第1 列和第3 列為未加入控制變量的初步估計結果,稅收沖擊與時期虛擬變量的交互項(Shock ×Post)系數(shù)為正,且分別在10%和5%的統(tǒng)計水平上顯著,表明稅收沖擊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影響顯著為正。進一步地,在模型中加入戶主、家庭層面以及地區(qū)層面的控制變量,用以減弱可能存在的遺漏變量問題,第2 列和第4 列結果顯示,稅改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影響顯著為正。稅改使得實驗組相對于控制組的家庭孩均教育支出上升了35%,且稅改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影響與受影響家庭的稅額減免力度呈正相關關系,稅改使得相對于控制組來說,實驗組稅額減免每增加1%,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將增加6%。個稅改革通過減稅沖擊引致的家庭收入增加刺激了家庭教育支出。①因篇幅所限,本文在此省略了控制測量誤差、安慰劑檢驗以及基于匹配的雙重差分(PSM-DID)方法等穩(wěn)健性檢驗結果,感興趣的讀者可在《經(jīng)濟科學》官網(wǎng)論文頁面“附錄與擴展”欄目下載。
根據(jù)上述研究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會促進的家庭教育支出的增加。然而,我們此時考慮到家庭教育支出的增加是否可能使得家庭在教育方面支出過多,而增加家庭教育負擔。為了檢驗該問題,我們采用家庭教育支出收入比來衡量家庭教育負擔,考慮個稅改革對其產(chǎn)生的影響,結果如表3 所示。
表3 稅改對家庭教育負擔的影響
同樣,表3 前兩列中稅收沖擊用虛擬變量表示,后兩列稅收沖擊采用稅額減免衡量。表3 第1 列和第3 列為未加入控制變量的初步估計結果,稅收沖擊與時期虛擬變量的交互項(Shock ×Post)系數(shù)為負,且均在1%的統(tǒng)計水平上顯著,表明稅收沖擊對家庭教育支出收入比的影響顯著為負。在模型中加入戶主、家庭層面以及地區(qū)層面的控制變量后,第2 和第4 列的結果顯示,稅改對家庭教育支出收入比的影響仍顯著為負。稅改使得實驗組相對于控制組的家庭教育支出收入比下降了6%,且稅改對家庭教育支出收入比的影響與受影響家庭的稅額減免力度呈負相關關系,稅改使得相對于控制組來說,實驗組稅額減免每增加1%,家庭教育支出收入比將降低0.8%。檢驗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通過減稅沖擊引致的家庭收入增加在促進教育支出的同時,減輕了家庭教育負擔,證明了個稅改革政策在減負方面的有效性。
進一步,考慮到個稅改革作為調節(jié)收入差距的重要渠道,其主要作用表現(xiàn)為通過調節(jié)高收入、擴大中等收入、提高低收入等方式縮小收入差距。那么,收入差距的減弱是否會對家庭教育支出產(chǎn)生影響,是否會縮小家庭教育差距?為了檢驗該效果,我們在此按照家庭收入的低中高進行分組檢驗①家庭收入的低中高分組標準為:將每個縣每年的家庭人均收入進行三分,將高于70%的家庭定義為高收入家庭,將低于30%的家庭定義為低收入家庭,30%—70%之間的家庭為中收入家庭。,具體回歸結果見表4。通過檢驗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促進作用主要發(fā)生在中收入家庭,對于低收入和高收入家庭影響系數(shù)為正,但不顯著。對于中收入家庭來說,稅改使得實驗組相對于控制組的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增加了48.3%,且稅改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與受影響家庭的稅額減免力度呈正相關關系,稅改使得相對于控制組來說,實驗組稅額減免每增加1%,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將增加8.3%。
表4 稅改對家庭教育差距的影響
因此,個稅改革通過對收入差距的調整,主要表現(xiàn)為增加了中收入家庭收入,進而縮小了教育差距,帶來中收入家庭教育支出的顯著提升。也就是說,個稅改革在一定程度上縮小了我國的家庭教育差距,但主要表現(xiàn)為中高收入之間差距的縮小,個稅改革對收入差距的調整并未帶來低收入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增加,低收入家庭與其他家庭的教育差距并未減少。
根據(jù)前文的基準估計結果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在顯著促進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同時,顯著降低了家庭教育負擔,并通過對收入差距的調節(jié),促進了中收入家庭的教育支出,一定程度上縮小了我國家庭教育差距。在此,我們考慮家庭的異質性是否會影響個稅改革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影響,主要針對不同家庭的異質性特征進行分組檢驗,具體結果見表5 和表6。
首先,《2017 年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顯示,我國家庭教育支出水平存在較大的城鄉(xiāng)和地區(qū)差異。那么,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投入的影響是否也存在城鄉(xiāng)差異?表5 估計檢驗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顯著促進了城鎮(zhèn)地區(qū)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對農村地區(qū)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無影響。究其原因,相對于農村地區(qū)來說,城鎮(zhèn)地區(qū)居民往往擁有較高的教育和收入水平,中等收入群體比較多,個稅改革對這類群體帶來的收入沖擊較大,進而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的影響較為顯著;而農村地區(qū)居民收入水平較低,個稅改革對其帶來的沖擊較小,進而對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影響較弱,也就是說個稅改革并未起到縮小城鄉(xiāng)教育差距的作用。
其次,我國大部分家庭對教育很重視,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但不同孩子數(shù)量情況下,家庭所面臨的經(jīng)濟壓力不同,也可能會使得家庭教育支出存在差異。根據(jù)表5 結果可知,對于1 個孩子的家庭,個稅改革會顯著促進該類家庭孩均教育支出;而2 個孩子家庭的家庭孩均教育支出并未受到個稅改革的顯著影響。產(chǎn)生上述結果主要歸因于經(jīng)典的QQ 理論,即孩子數(shù)量—質量權衡理論,更多的孩子分散了父母的資源分配,而孩子數(shù)量的減少會顯著提高子女的人力資本水平,家庭孩子數(shù)量與孩均教育支出存在替代關系(Becker,1960;Li 和Zhang,2017;秦雪征等,2018)。
表5 城鄉(xiāng)和孩子數(shù)量異質性結果
最后,不同學習階段孩子的家庭教育支出也會存在一定差異,《2017 年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CIEFR-HS)》顯示,學前階段校內支出占教育支出比重為88.8%,校外支出占11.2%,小學階段校內支出和校外支出占比分別為61.7%和38.3%,初中階段分別為67.5%和32.5%,普高階段分別為73.3%和26.7%。在此,對不同學習階段孩子的異質性結果進行檢驗。①本文的樣本是以家庭為單位,為了檢驗結果的準確性,在此僅選取了只有1 個孩子的家庭作為估計樣本。由表6 可知,個稅改革顯著增加了處于小學階段和初中階段孩子的教育支出,對其他階段孩子的教育支出無影響。其原因在于:個稅沖擊作為家庭收入的外部沖擊,主要表現(xiàn)為增加家庭的校外教育支出,與《2017 年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CIEFR-HS)》是一致的。
表6 孩子學習階段異質性結果
續(xù)表6
教育作為人力資本投資的重要方式,教育支出的改善是提高未來家庭收入的重要渠道,家庭教育支出的多寡也受家庭收入水平的影響。個人所得稅作為國家稅收制度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兼具籌集財政收入和調節(jié)收入分配等重要功能,對我國整體和家庭個體行為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本文基于2010—2012 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shù)據(jù),主要考察個稅改革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為進一步完善個稅制度,縮小收入和教育差距提供重要參考。
研究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顯著增加了家庭教育支出,減輕了家庭教育負擔。因此,進一步完善我國的個人所得稅改革,充分發(fā)揮個稅改革在家庭教育中的作用尤為重要。2018 年我國采取了更大范圍的個人所得稅改革,此次改革將對調節(jié)收入分配、減輕個體負擔帶來積極影響。具體表現(xiàn)為:2018 年10 月開始的個人所得稅起征點的提升將會進一步在改善家庭教育支出中發(fā)揮重要作用,本文的研究對這點予以證實;2019 年1 月起對子女教育、繼續(xù)教育、大病醫(yī)療、普通住房貸款利息、住房租金、贍養(yǎng)老人等六項支出進行專項附加扣除,將在很大程度上減輕個體負擔,其中,子女教育抵扣的作用更為直接,直接減輕了個體的教育支出負擔,一定程度上縮小了教育差距。
同時,我們還發(fā)現(xiàn)個稅改革主要縮小了中高收入家庭之間的教育差距,主要作用于城鎮(zhèn)地區(qū)、一個孩子或孩子處于中學階段的家庭,對低收入家庭、農村地區(qū)、兩個孩子家庭無影響。原因在于:低收入和農村家庭受到的個稅改革沖擊較小,對教育的重視和投入較少(鄒薇和鄭浩,2014);兩個孩子家庭教育負擔較重,教育投入增長空間較小(秦雪征等,2018)。為此,我們應該加強對低收入群體、農村地區(qū)以及兩個孩子家庭的教育支出的關注。具體地,繼續(xù)貫徹落實精準扶貧、精準脫貧以及鄉(xiāng)村振興政策,拓寬低收入群體和農村地區(qū)的收入渠道,完善社會和醫(yī)療保障制度。大力促進教育公平,推動城鄉(xiāng)義務教育一體化發(fā)展,普及學前和高中教育,健全學生資助制度,實現(xiàn)家庭經(jīng)濟困難學生資助全覆蓋,努力讓每個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對二孩家庭實施財政性補貼,減輕二孩家庭孩子的養(yǎng)育負擔,在保障二孩家庭教育質量的同時,起到鼓勵二孩生育的效果。因此,在個人所得稅改革以及國家相關政策的配合作用下,可以更為有效改善家庭教育,實現(xiàn)教育公平。
收入和教育的關系長期以來一直是經(jīng)濟學的重要研究問題,但國內現(xiàn)有研究大多是從家庭內部收入變動的角度出發(fā),鮮有學者從家庭外部收入沖擊的視角進行探討。本文主要研究了家庭收入的外部沖擊——個人所得稅改革政策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在研究視角和方法上豐富了相關研究。進一步,未來的研究我們將繼續(xù)圍繞家庭外部收入沖擊對家庭教育的影響展開,例如考察房價變化帶來的家庭財富變動對家庭教育支出的影響,也是當前大家關注的焦點,同時也將為目前的學術研究和政策制定提供新的方向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