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魚罐頭

尤今

剛過耳順之年的阿嘉，一看到鮑魚罐頭，便泫然欲泣。

鮑魚罐頭是她心上一個永遠(yuǎn)淌血的傷口。

那天，她的老伴阿程意興勃勃地買了一個鮑魚罐頭回家，說：“這東西，很久沒吃了?！?/p>

她一看，不滿立馬像水里的油星子一樣浮了上來，她耷拉著臉，說道：“又不是過年過節(jié)，干嗎買這東西？”

他訥訥地說道：“嘴饞啊，忽然想吃?！?/p>

她的聲音里摻入了尖尖的玻璃碎片：“想吃，也不必買這么貴的牌子啊，一罐兩百多塊（折合人民幣一千多元）！其他三四十塊的，不也一樣是鮑魚嗎？”

他囁嚅地說：“味道完全不一樣?。　?/p>

她宛若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滿溢怒火的聲音把空氣都燒焦了：“你還有兩年就退休了，給兒子分期付款買的公寓，錢都還沒有還清。你這樣大手大腳地花錢，是不是以為家里長了棵搖錢樹？”

好脾氣的他，沒有再出聲了。

那天準(zhǔn)備晚膳時，她沒有開那罐鮑魚，他也沒有問。她心里暗暗盤算：明天去店里把它退了吧！又偷偷罵道：“阿程這老家伙，越活越?jīng)]腦子！”

次日一早，阿程出差到馬來西亞去了。

她取出了那個鮑魚罐頭，想拿去退，轉(zhuǎn)念一想，又覺不妥。錢都是他賺的，平時她怎么花用，他不置喙，也不干涉。然而，對自己呢，沒有太多的要求，就是喜歡吃鮑魚。她老嫌貴，只有在歡慶佳節(jié)時，才在他的要求下，勉強(qiáng)買一兩罐應(yīng)應(yīng)景兒，買的也都是35元一罐的那種。在他美滋滋地享用著時，她還刻薄地酸他：“吃鮑魚，是貴族習(xí)性啊！你怎么就戒除不了呢？”這一次，如果不是饞得厲害，他怎么會買這么貴的一罐鮑魚！在買的時候，內(nèi)心一定也有過反復(fù)的掙扎吧？

越想越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她決定在他后天回來時，讓他單獨享用這一罐鮑魚。

而他，竟沒這福氣。

出差的次日，他便因為心臟病而猝死異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