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州的辭年

奉榮梅

“二十一，打主意;二十二，有去處;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過小年，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殺年豬;二十七，殺閹雞;二十八，舂粑粑;二十九，樣樣有;三十夜晚脹斑狗?！痹谙婺系乐莨懦?，一進(jìn)臘月，孩子們就說唱起過年的諺語，辭年、過年，可以說是孩子們的狂歡節(jié)。

“二十二，有去處”，就是準(zhǔn)備過年禮物走親戚辭年，這是小孩子最喜歡的干活。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雖然物質(zhì)不夠豐富，但過年的儀式感特別強(qiáng)。母親是過年的總策劃，從臘月下旬起，就開始謀劃過年的一切大小事務(wù)，準(zhǔn)備過年物質(zhì)，指派兄弟姊妹們?nèi)ソo眾親辭年。

俗話說，娘親舅大。農(nóng)歷二十二開始，舅公、舅舅家，就是我們辭年的首要去處。辭年是臘月最早的儀式，是小孩子最積極參與的家事，興奮點(diǎn)是走親戚時不僅有好吃的東西，有打發(fā)的禮物，最要緊的是，親戚還會打發(fā)“掛掛錢”—— 一個一兩元的壓歲錢，有時包封里有三五元，就算是“巨款”。

辭年時，小孩子提一個竹籃或藤籃，母親準(zhǔn)備的禮物不外乎一包紙包糖、一塊豬肉、一條活魚，或是緊俏的憑票購買的食品，如白糖、粉絲等。辭年時，親戚會打發(fā)各種土產(chǎn)，臘肉、臘魚、紅薯干、柑橘，或是紅瓜子、花生等，而回禮最多的，就是各種粑粑。

“二十八，舂粑粑”。 舂粑粑，是過年的一種重要儀式。每年正月，鄉(xiāng)下舅舅姨媽家的表姊妹們到縣城拜年，最愛提一籃子打粑粑。粑粑大的有菜碗大，小的飯碗大，雪白細(xì)膩，還有帶點(diǎn)微黃的堿水粑粑，只有口杯大，加了稻草灰過濾水，帶有堿性。辭年的時候，有時正趕上親戚家舂粑粑，還可親見白白糯糯的打粑粑成型的過程。

主婦們篩選上好的糯米，浸泡，蒸熟，男人們用結(jié)實(shí)的雜木槌子，拌合著“嗨、嗨”的號子，在石碓里千搗萬捶。糯米舂得稠粘得像一匹白緞，在木槌子和石臼間堅(jiān)韌纏綿，主婦便用她們的巧手，掐一團(tuán)柔軟有勁道的糯米團(tuán)，按成薄圓狀，攤曬在竹簸箕里，白白圓圓的打粑粑就成了。有的還在粑粑的圓心點(diǎn)上一點(diǎn)“大紅”顏料，就像美人痣一樣，添滿了喜氣與嫵媚。打粑粑用水缸或木盆泡了，隔天換清水，可以存放幾個月。

“二十三，送灶王。”對于掌管一家飲食的母親來說，最注重的辭年儀式是送灶王。

傳說灶王爺是玉皇大帝冊封的“九天東廚司命灶王府君”，負(fù)責(zé)管理各家的煙火與柴米油鹽，被作為一家的保護(hù)神而受到崇拜。臘月二十三這天是“灶王爺上天”之日，他要去向玉皇大帝“述職”。因此，送灶王爺時畢恭畢敬，希望灶王爺能向玉帝多說好話，來年給自家增添食祿口福。送灶王，多在黃昏入夜之時舉行。母親說，舊時家家戶戶都會在灶房的北面或東設(shè)置灶神的神龕，中間供上灶王爺?shù)纳裣?，或?qū)⑸裣裰苯淤N在墻上。有的神像只畫灶王爺一人，有的則有男女兩人，女神被稱“灶王奶奶”，燃三炷香，供上果菜、酒食。

而在母親的眼里，灶王是個姑娘，她念叨說：“請火落姑娘保佑！”在湘南方言中，“火落”是指生火煮飯的地方，所以，要恭敬地向“火落姑娘”辭年，敬好“火落姑娘”。母親還不忘叮囑：大年三十的晚上，還要迎接“火落姑娘”從天上回來過年！傳說除夕夜灶神要引領(lǐng)諸神來人間過年，所以那天還得有“接灶”“接神”的儀式。接完灶神以后，才開始祭拜列祖列宗，舉杯吃團(tuán)年飯。

近日讀《何紹基詩文集》有首《祭灶詞》， “歲將盡，辰維良。灶有祀，宜肅將。謹(jǐn)告?zhèn)?，無弗臧。陳于觚，尊于房。列桂酒，羅椒漿。缶者粟，匜者餭……”道州人何紹基將清代民間過年前家族祭灶王的莊重儀式感呈現(xiàn)眼前。長幼有序，服飾整肅，還有蹡蹡鑼鼓，燈盞燭火閃爍。長者念念有詞：“惟爾神，降福祥。佑于家，無札殃。機(jī)有布，倉有糧。園無竊，垣無疆。神之力，曷敢忘！”然后，一家老小有序地作揖進(jìn)香祈福。

“二十九，樣樣有;三十夜晚脹斑狗”。父親的重要辭年儀式，就是炸年貨。

農(nóng)歷二十九夜晚，廚房里的油炸儀式由父親主宰，小孩子不能攏邊，不能亂說話。廚房里一套齊全的廚具就很威武：一口大鐵鍋，一缸金黃閃亮的茶油，菜刀，鏟子，漏勺，大盆等等。灶膛上燒一大鍋茶油，茶油冒煙滾熱時，放進(jìn)油鍋的食材先后順序也有講究，先咸后甜，先素后葷，最后才是腥的收尾：先是油炸糯米果子、花生米、檳榔芋、春卷、黃翹肉、胡蘿卜丸子，再是油炸豬肉、肉皮、釀豆腐丸子，最后是大草魚、小魚……過年的各種吃食準(zhǔn)備得樣樣齊全，滿室生香。

團(tuán)年飯的是大碗菜，也由父親掌勺。除夕之夜，團(tuán)圓飯要爭先，開餐前鞭炮聲此起彼伏，于是，父親主廚的雞鴨魚肉、釀豆腐、火鍋、炸魚等十大碗隆重上桌。團(tuán)年飯開席之前，桌上多擺幾雙碗筷、幾個酒杯，燃香燒紙，盛了酒，敬祖宗之后，才舉箸開席，搶先要吃一個金元寶（釀豆腐丸子）。

夜晚，酒足飯飽之后，一家人圍爐笑談，坐到深夜，叫做守歲，也叫“守田埂”。時鐘快指向12時了，家家戶戶打開大門，點(diǎn)燃鞭炮，頓時，滿街鞭炮炸響，將過年的氣氛推上了高潮。

《人人都愛三黃雞》。作者/ 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