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無畏

一人

[ 1]

解開最后一道幾何證明題的時候，晚自習下課鈴聲剛好響起，我下意識地回頭去尋找陳傲的身影。他趴在靠墻的桌位上睡著了，翻開的課本被他壓得毫無縫隙，臉朝向外。這個距離，我捕捉不到他臉頰上的小雀斑。我揉了一個小紙團，遠遠地扔過去，正中額頭。陳傲稍微蹙了一下眉，睜開眼撐起身體，看到我一臉幸災(zāi)樂禍，抓起面前的紙團咬牙切齒作勢要反扔回來。見我反射性地躲閃了一下，他便笑開了，說：“逗你玩兒呢?！?/p>

簡單收拾之后，一起騎單車回家。

最近這座小城開始了市容整改，到處在圍路重修。我和陳傲兜兜繞繞，多騎了不少路程。中途在一家便利店停下，買了酸奶，兩個人在門口一邊咬著吸管，一邊享受這深秋的涼夜。

“明年我要考西藏的學(xué)校，到那邊去，和爸爸一起工作?！标惏镣蝗徽f道。他的聲音很輕，但我從他的語氣里聽到了堅定。

我側(cè)頭看著他，便利店的門頭燈五顏六色，投影在他臉上，混合著夜色，一瞬間讓我有些恍惚，既開心又感慨。這個男孩，一直都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未來想要去哪里。

[2]

陳傲住在我家對門，爸爸是西藏建設(shè)工作者，常年在西藏，所以他從小一直和媽媽生活。那時候他放學(xué)后就會在樓下的小花園坐著，一邊學(xué)習，一邊等待媽媽下班回家。

記憶中，他還是那個規(guī)規(guī)整整系著紅領(lǐng)巾，穿著夏日淺藍短袖短褲校服的小男孩。南方的小城，夏天的傍晚，晚風帶著熱浪，狗尾巴草彎著腰。每天放學(xué)我都會在小花園的長椅上遇到他，腰板筆直地坐在那里，靠攏的雙腿踮起腳尖，上面放著課本。有時是在背語文，有時是在念著發(fā)音不算標準的英文單詞。他看到我，都會笑得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說：“今天，我還是比你早到家喔！”沐浴在暖黃色里，額頭都被曬得冒出細細的汗珠，那端正的小模樣，儼然就是一個紅領(lǐng)飄飄的小小少年。

可是時光，就是一個日夜不停軸的機器，轉(zhuǎn)動著轉(zhuǎn)動著，那個記憶中的小男孩，身體開始長高變得頎長，嬰兒肥的臉開始有了輪廓，甚至白皙的臉頰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長了淡淡的小雀斑。

[ 3]

前不久，陳傲軟磨硬泡地從班主任那里請到了半個月的長假。他說，他從來沒有去過爸爸工作的地方，想去看一看。于是，這個高三學(xué)子在全班人羨慕的眼光下，背上旅行包坐飛機轉(zhuǎn)火車到了西藏的某一個縣城，他爸爸工作了半輩子的地方。

“坐夜車的那個晚上，下雨，我蜷縮在自己那個小小的硬座里，特別冷，也很害怕。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去到這么遠的地方，但我又很激動，因為這是爸爸工作的地方，自己坐的這趟列車就是爸爸坐了無數(shù)次的列車。”陳傲十分投入地講述著，“下火車的時候是凌晨，天是銀灰色的，我提著行李的手都是顫抖的，幾乎小跑著出站。然后，爸爸就在站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朝我揮手，夾在指間的煙，燃著的小紅點在昏暗里劃出了好看的弧線。我一下子就哭了，哈哈！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跑上去和爸爸有了父子間的第一次擁抱！”

夜越來越深，涼意越來越重，我不自覺地拉緊了校服外套。陳傲似乎是意識到了我的寒冷，從車籃的書包里扯出一件薄風衣遞給我。

我接過披上，他又自然地往下說道：“我們坐著那種小拖拉機去到爸爸住的地方，很小的一個地方，走進去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中年人獨居的那種簡陋，但是很干凈。爸爸一直都是愛干凈的人，無論住在什么樣的地方。睡覺的床很小，就跟我們學(xué)校宿舍那種單人床差不多，上面是一個小豆腐塊的棉被和一個孤獨的枕頭，邊上是我們的全家福。好多年前照的了，因為照片上的我還是個小孩子。一下子沒忍住鼻酸，又偷偷自己抹了抹眼淚。

“稍微洗漱之后，爸爸帶我去他們的食堂吃早飯。遇到了很多和爸爸共事的叔叔們，爸爸向他們介紹，‘我兒子，過來看我來啦！雖然是很輕快的語氣，但我聽出了哽咽和隱忍。你知道嗎，那天吃完早飯出來，爸爸要去工作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跟我說什么，居然從他的保溫碗里掏出兩個面餅，說怕我待會兒餓，給我留著吃。以前沒覺得自己愛哭，但是那天真的哭了很多次?！标惏琳f到這里，大概是想到當時的情景，眼眶濕潤了一圈。

我久久沒有說話，直到一輛飛馳而過的電動車將我的思緒拉回來，“所以，你決定了要去西藏念大學(xué)嗎？”

陳傲偏過頭來看我，眼角有晶瑩的亮光，“讓我決定要去到那里的原因，是因為我去看了爸爸工作。我遠遠地看著他，在那片煙沙飛舞的土地上，他那么全情投入地工作，臉上沾滿了灰塵也顧不上擦掉。我想，爸爸是真的無比熱愛那片土地，他將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了那片土地?！闭f到這里，他突然笑出來，拍拍自己的胸脯，“所以，作為他的兒子，我也不能太差啊！我要和爸爸一起建設(shè)那片土地，延續(xù)他的那份熱情，成為他的驕傲?！?/p>

聽到這里，我終于忍不住哭泣起來。陳傲有些措手不及，慌亂地到處給我翻紙巾。我抽噎著，說：“陳傲，你爸給你這名字取得真是，真是太棒了！”然后，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因為笑得太過夸張，我不小心還被鼻涕噎了一下。

“那我到時候去西藏看你和叔叔，你帶我去吃你們的食堂！”

“行！但你可得鍛煉身體，不然高原反應(yīng)就遭罪了?！?/p>

便利店關(guān)門的時候，我們才反應(yīng)過來時候不早了，于是又火急火燎地騎上自行車，在已經(jīng)沒人的街道上瘋狂加速。

路燈很暖，照著我們前進的影子，一路無畏，并且堅定。

編后：少年無畏，是因為有了親情的召喚，有了夢想的激情。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