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布雷西諾：無限多樣的奇跡

《風暴的主人》（Owner of Storms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這是巴西卡亞波文化，Bepkororoti是暴風雨的主人，據說因為村民不與他分享食物，因此他召集了一場強大的風暴，把所有村民都卷走了，2006 ? Antonio Brice?o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

心理學家說，我們更容易對與自己境況相似的人產生同情。根據人類的本性，我們骨子里會對他人產生同情，但也會排斥與我們不同的人，畏懼不熟悉的東西。然而至少從遺傳方面來說，基因的混合確保了后代的持續(xù)力量，我們彼此分享信息，將會獲得更多智慧。

對委內瑞拉攝影藝術家安東尼奧·布雷西諾來說，人類和自然的多樣性并不可怕，而是值得我們慶祝和學習的東西。安東尼奧·布雷西諾的照片使神話和隱喻變得可視化，美洲南部的土著居民使用神話和隱喻編織賦予生命意義的故事，強調人與自然相互依存，以及這種相互關系中的道德要求。

作為一位生物學家和藝術家，安東尼奧·布雷西諾的作品力圖促進保護自然世界的豐富性和土著社會的多樣性，促進環(huán)境和文化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在他的照片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正如土著民族將自己看作自然的臣民一樣。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于1966年出生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擁有委內瑞拉中央大學（the CentralUniversity of Venezuela）生物學學位和西班牙巴塞羅納龐培法布拉大學（the UniversitatPompeu Fabra，Barcelona，Spain）數碼藝術碩士學位。他的作品曾在美洲、歐洲、大洋洲、非洲的博物館、畫廊和藝術節(jié)上展出，并在四部專著和三部作品集中發(fā)表。2011年，他被美國藝術評論家協(xié)會（Association of Art Critics）評為“年度最佳藝術家”;2008年，獲得自然世界博物館（Natural World Museum）頒發(fā)的“綠葉獎”（Green Leaf Award）;2007年，代表委內瑞拉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目前，他在西班牙工作和生活。

《山口》（The Mountain Pass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秘魯陡峭的山脈形成了一種視覺受限的迷宮感，一個個山口神圣而具有象征意義，圖為Wallatani 在進入下一個山口前，從十字路口凝視這個世界，2018 ? Antonio Brice?o

與安東尼奧·布雷西諾（Antonio Brice?o）對談

你拍照的動力是什么？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我對人類與自然的多樣性感到好奇，這與西方世界傾向的一致性、同質性形成鮮明對比。西方單一的意識形態(tài)往往忽略了文化的多樣性，這令人感到悲哀。我希望通過作品能使那些被西方思維方式邊緣化的人認識到文化多樣性的價值。這是一個反對不公正的行動，也是對文化宏偉的多樣性的慶祝。我試圖通過照片喚醒公眾對這些人和文化的關注，畢竟他們應該得到認可。

《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 of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 系列是你內容最豐富也最有名的作品，這個項目是怎么開始的？（01～07）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從職業(yè)生涯早期開始，“集體無意識”的表現(xiàn)使我著迷，這種表現(xiàn)體現(xiàn)在多樣的人類文化和神圣奉獻中。在千禧年初，我偶然發(fā)現(xiàn)我的奶奶生活在土著文化中，但這種文化現(xiàn)已滅絕，而所有的記錄也被銷毀。我突然意識到，在美洲大陸，我們知道很多關于遙遠文明的神話，卻完全忽略了自己國家里數百種土著文化。因此，我決定開始一項計劃，研究美洲印第安神話，并根據神話為其神靈創(chuàng)造肖像。

《火的主人》（Owner of the Fire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Botoqué 是巴西卡亞波人，2006 ?Antonio Brice?o

《水之女神》（Goddess of the Waters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Tatei Aramara 是水的神圣統(tǒng)治者， 是雨、湖、河的主宰， 也是原始世界的母親之一，2004 ? AntonioBrice?o

《瀑布之神》（Spirit of Waterfalls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Rató III 是委內瑞拉培蒙人，培蒙人生活在一個以峽谷和奔流的河流而聞名的地區(qū)，瀑布及其產生的漩渦代表著強大的力量，若有災難來臨往往是致命的，那些洶涌的海水是Rató 的避難所，2005 ?Antonio Brice?o

《魚的主人》（Owner of Fishes ），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Hiyuxa 是哥倫比亞威瓦人，威瓦人居住在內華達山脈較低處，一直到加勒比海岸，在資源的統(tǒng)治者中，魚是重要的統(tǒng)治者，是重要的蛋白質資源和來源，2004? Antonio Brice?o

你是怎么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的？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首先，盡可能多地了解我要拍攝的人物，包括他們的文化、宇宙起源理論，及其神話中描述的主要人物;其次，聯(lián)系環(huán)保組織并與社區(qū)建立聯(lián)系;再邀請當地長老和薩滿對我的拍攝計劃進行指導，他們會通過辨別人物性格和體型，幫我選擇適合的角色。

可以舉個例子嗎？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對巴西南部的卡亞波人來說，因為有火，美洲虎可以吃熟的食物，并在溫暖和光明中度過寒冷的夜晚。而人類只能吃生的食物，并忍受漆黑寒冷的夜晚。

一天，美洲虎遇到了一個迷路的年輕人博托克（Botoqué），它收養(yǎng)了博托克并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將他撫養(yǎng)長大，他們一起生活在溫暖舒適的爐火旁。當博托克一天天變老時，他開始懷念人類，并想回到他們身邊。美洲虎答應了他，但條件是絕不泄露火的秘密。當他回到村莊后，村民為他舉辦了盛大的慶?；顒樱谒茸淼臅r候，朋友們便向他打探秘密，當聽到火的故事后，所有人都要求博托克帶他們去偷美洲虎的火，因為一旦掌握了火的秘密，人類將會凌駕于所有動物之上。顯然，這次背叛的代價非常高，美洲虎從此只能在寒冷的黑夜四處游蕩，也成了人類最可怕的“朋友”。

《古老的母親》（The Ancient Mother ），選自《美國眾神：自然的萬神殿》（Godsof America： A Natural Pantheon ）系列，Aluna Java 是哥倫比亞科吉人，她獨自生活在一個世界里，身邊除了大海什么也沒有，大海是母親，她是水、河流、湖泊、春天和海洋，她是孤獨的，是未來的靈魂， 是思想和記憶，2018 ? AntonioBrice?o

在這張照片中，我選擇了村里最年長、最有智慧且充分掌握社區(qū)知識的人代表博托克配合我的拍攝。（圖03）

你認為你的照片與其他記錄拉丁美洲傳統(tǒng)和前工業(yè)社會的攝影師照片有什么不同？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古往今來，滅絕的形式各有不同?？梢哉f，以民族主義為中心的西方文化無法公開歧視不同的東西，因此它的表達是間接的。我相信，在西方藝術界展出的關于祖先群落的攝影作品中，大多數作品都將土著人描繪成受害者，比如妓女、乞丐、酗酒者、賤民等形象;當展示他們的輝煌時，會被給予諸如“好的野蠻人”之類高人一等的標簽，并被用“異國情調”、“民俗”等詞來描述。在我看來，挑戰(zhàn)西方藝術中占主導地位的群體強加給我們的刻板印象需要足夠的勇氣。

《Exú 的孩子》（child of Exú ），選自《奧里薩的孩子》（children of theOrixás ），2010 ? Antonio Brice?o

《Ogum 的孩子》（child of Ogum ），選自《奧里薩的孩子》（children ofthe Orixás ），2010 ? Antonio Brice?o

你曾說過，現(xiàn)代西方社會“被美的恐怖迷住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在西方藝術世界里，一個多世紀以來，我們一直在努力消除情感和美的力量，直接或間接地使理性凌駕于所有其他人類屬性之上。不久前，一位評論《美國之神》（Gods ofAmerica ）的攝影研究員對我說，“你的照片太美了，但我看不懂照片背后蘊含的意義”。我覺得這句話很深刻，那么他是否同樣無法感知文藝復興時期一幅美麗畫作背后的信息，還是僅僅對當代藝術作品的豐富情感不敏感？我開始明白，在當代西方藝術世界里，那些保持理性壟斷思維的人，對與情感相關的美和非凡力量感到焦慮。

我想討論的下一個系列是《奧里薩的孩子》（Filhos dos Orixás ），首先，誰是奧里薩人，他們的孩子是誰？（圖08～11）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在坎多布爾宗教里，奧里薩是被靈魂帶走的人類形態(tài)，坎多布爾是非裔美國人在巴西所信奉的宗教之一，16～19世紀奴隸貿易期間從非洲傳入巴西，盡管被天主教會禁止，坎多布爾仍是今天巴西的主要宗教之一，擁有來自社會各階層的信徒。

每個奧里薩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勢力和偏好，每個人都與獨特的儀式和自然現(xiàn)象有關。當孩子出生時，牧師會根據其身體和性格特點確定是哪個奧里薩選擇了這個孩子。

這些圖像將傳統(tǒng)的宗教思想置于當代街頭藝術環(huán)境中，你為什么選擇這種表達方式？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在巴西薩爾瓦多德巴伊亞，涂鴉藝術的水平已經非常高了，不僅體現(xiàn)在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它也是表達非常規(guī)想法的一種工具。每個背景都是由不同的街頭藝術家繪制的，突出了動物、顏色、工具，以及與奧里薩相關的特征，比如這個系列的第一幅肖像畫《Exú的孩子》（child ofExú ）。（圖08）

Exú是道路的守護者。他是人和神的牽線人，是偉大的連接器和調動者，代表了人類與生俱來的創(chuàng)造力;他機敏、粗魯、自負，是小偷、商人和各種騙子的統(tǒng)治者。

這些照片的對象是誰，你是如何選擇他們來參與的？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大多數人是坎多布爾的牧師們幫我選擇的。在我參加的第一個燭光儀式上，我遇到了喬·吉馬良斯，她是一個舞者，之前我們從未見過，在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下，她用母親般的擁抱把我包裹起來，熱情地歡迎我來到奧里薩的世界。這就是為什么我選擇她代表葉馬迦——所有奧里薩人的母親（圖09）。這張照片是在海岸上拍攝的，因為葉馬迦與海洋有關，當陸地被水域包裹時，漁民將會獲得豐收。

《Oxum 的孩子》（child of Oxum），選自《奧里薩的孩子》（children ofthe Orixás ），2010 ? Antonio Brice?o

《Oxossi 的孩子》（child ofOxossi ），選自《奧里薩的孩子》（children of the Orixás），2010 ? Antonio Brice?o

在《看我們，我們就在這里》（Look at us.We are right here ）這個系列中，你使用不同的方式展示土著居民，這個項目是怎么產生的？（圖12～14）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哥倫比亞的土著人似乎是隱形的、未被認可的，他們生活在一個與其傳統(tǒng)領地處于分離狀態(tài)的陌生城市中，生活環(huán)境非常糟糕。2009年，哥倫比亞文化部邀請我為該國21個土著群體創(chuàng)建一個展覽，旨在為哥倫比亞土著居民提供一個公開亮相的機會，由此得到社會的關注。

（Kogui）， 選自《看我們， 我們就在這里》（Look at us. We are righthere ），2009? Antonio Brice?o

（Inga ）， 選自《看我們， 我們就在這里》（Look at us. We are righthere ），2009? Antonio Brice?o

請向我們解釋一下這個展覽是怎么組織的？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我做了三張代表不同民族的海報，高高地掛起來。隨后將所有照片安裝在一個個垂直的三角形結構里，三角形結構的每個面都有一張圖像，所有三角形展示架圍成一個大圓圈裝置，象征著宇宙的連續(xù)性。每個三角形結構包含三種類型的肖像，分別是最年輕一代人的全家福、領袖、祖先的守護者。

全家福照片以鮮艷色為背景，并朝向內部，形成一個圓形的彩虹效果;領袖的照片以黑色為背景，暗示領袖的重要性;守護者的照片以綠色為背景，暗示人類離不開自然植被。

《看我們，我們就在這里》（Look at us. We are right here ）系列展覽在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Bolivar 廣場展出，2009 ? Antonio Brice?o

你研究過世界上許多地方的土著文化，讓我們討論一下《無數的碎片， 這是個謎》（Millionsof pieces. One puzzle ）這個系列。盧旺達與委內瑞拉相距較遠，這個系列是怎么產生的？（圖15～16）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這個系列是在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的支持下，應“為藝術而改變”（Art Worksfor Change）非營利組織（這個組織旨在利用藝術的力量提高人們的認識，激發(fā)人們在人權、社會正義、性別平等和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等方面采取行動—編者注）的邀請進行的。這些作品是為2010年成立的國家環(huán)境日而拍攝的，該節(jié)日致力于保護生物多樣性，并在盧旺達舉行慶?；顒印?/p>

你希望通過這部作品傳達什么思想？拼圖主題的意義是什么？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大自然是一個無限多樣的“拼圖”，大自然中的每個組成部分，如動物、植物、菌類，甚至病毒或細菌都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通過這部作品，我想強調地球的脆弱性，以及當某塊“拼圖”缺失時才會引起人類的關注。而人類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們必須正視自己的行為和態(tài)度，我們別無選擇，因為拼圖的碎片就在我們手中。

《沼澤地》（Wetlands ），選自《無數的碎片，這是個謎》（Millions ofpieces. One puzzle ）系列，盧旺達，2014? Antonio Brice?o

《過度捕撈》（Overfishing ），選自《無數的碎片，這是個謎》（Millionsof pieces. One puzzle ）系列，盧旺達，2014? Antonio Brice?o

請向我們談談《在這個沉默的時代，為了石油拒絕作證》（Omertà Petrolera.La Era del Silencio ）這個系列。首先，“拒絕作證”（Omertà ）是什么意思？（圖17）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Omertà”是個意大利詞，指黑手團伙之間的共謀，即犯罪團伙中的每個人對其他人的犯罪行為保持沉默。

從表面來看，這個系列和其他作品區(qū)別很大。這是一個視頻裝置，既沒有服裝也沒有風景。然而，我覺得你是用特殊的表達方式延續(xù)你對“同情”這個主題的表達。照片中的人都是誰？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這些人是委內瑞拉的警察、軍人及與軍事團體相關的人。而在這里，他們代表2014年公民抗議期間被拘留和酷刑的受害者。當時，國際社會沒有任何國家承認或懷疑這些罪行，他們感興趣的是委內瑞拉石油，而并不關注被虐待和殺害的委內瑞拉人。

攝影只能記錄表面現(xiàn)象，你卻試圖“窺探”對象的內心。你是如何與他們建立信任，并保持友好關系完成這項工作的？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首先，我把每個人單獨留在工作室里，將燈光打在他們臉上;然后請他們看著鏡頭并思考所遭受的虐待，同時保持沉默，就像審問一樣。通過這種方式，以他們多愁善感的眼神來表達情感。

在你的攝影創(chuàng)作過程中，關于同情，你有什么感悟？

安東尼奧·布雷西諾：對我來說，同情是很難定義的，因為它包含了太多東西。尤其是我們需要承認他人與自己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應得到應得的東西。

在我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許多事情是交織在一起的。比如，我驚嘆于人類的無限多樣性，沉浸其中并獲得了無限樂趣，以及保護人類多樣性免受虐待和不公的緊迫性。

《在這個沉默的時代，為了石油拒絕作證》（OmertaPetrolera. La Era delSilencio ），2014? Antonio Bri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