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揚
1958年,北京大學考古系迎來了一位身材嬌小、臉龐圓潤,看上去簡單質樸的上海女生——樊錦詩。受喜愛藝術的父親影響,樊錦詩從小就喜歡置身于博物館、美術館,對敦煌這個藝術寶庫耳熟能詳并且充滿了向往。
課后,樊錦詩總是喜歡泡在圖書館,在一本本考古書籍里流連忘返。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旁邊的座位上總是坐著那個身材瘦削、臉色黝黑、看上去淳樸實在的男同學彭金章。后來,彭金章總是比她早到,并且將她習慣坐的那個位子為她占好。心照不宣地,在學校不提倡校園戀愛的情況下,兩人的無言之愛默默地開始了。
樊錦詩家境優(yōu)越,生活上一直有人照顧,來到學校之后,才開始學習獨立面對生活。生長在河北農(nóng)村、作為考古專業(yè)生活委員的彭金章,總是細致入微地關心和照顧她。她晾出去的衣服和被子,他總提醒甚至幫著她及時收回來;她的衣服扣子掉了,他幫她收起來并囑咐她及時縫好……
每次放假回來,彭金章都將家鄉(xiāng)的吃食帶一些給樊錦詩。其實那些吃食并不合她這個江南姑娘的口味,但她吃得津津有味。他看到樊錦詩的手腕上總是習慣系一塊毛巾手絹,就買了一塊有紅、黃、綠波點的毛巾手絹送給她。樊錦詩并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圖案,但她笑著收下了他的一片心。
畢業(yè)后,樊錦詩去了她魂牽夢繞的敦煌,彭金章服從學校分配去了武漢大學。從此,他們天南地北,開始了迢迢千里的守望。
在敦煌,樊錦詩在工作和生活中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鉆洞窟,清積沙,整理檔案,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撰寫敦煌第一部考古調(diào)查報告……住在簡陋的房子里,沒油沒電缺水,用咸澀的河水洗完的頭發(fā)都是黏黏的,樊錦詩只好剪短頭發(fā),從此梳了一輩子短發(fā)。那時樊錦詩的精神寄托就是為問題重重的敦煌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還有就是在如豆的煤油燈下給彭金章寫信。收到因路途遙遠姍姍而來的彭金章的信,則是她在敦煌最快樂的日子。兩人的信都寫得很質樸,不過是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他們并不言愛,但那份無言的愛卻隔著萬水千山迢迢而來。
在武漢大學,彭金章的同事多次給他介紹對象,他都笑而不語。后來同事們看到他經(jīng)常收到貼著飛天郵票來自敦煌的信,恍然大悟:原來女朋友是個“飛天”啊!
相隔千里,忙于工作,直到1967年1月,樊錦詩才與彭金章在武漢大學宿舍里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之后,他們便過起了一兩年才能探親一次的牛郎織女般的生活。他們各自為了事業(yè)奔忙著,沒有抱怨,只有理解,在方寸尺素間傳遞著對彼此的關愛。
1968年,懷孕后的樊錦詩多次請求去武漢待產(chǎn),均被拒絕,直到產(chǎn)前的幾天還在棉花地里勞動。接到孩子出生的電報,彭金章挑著孩子衣服、小米等東西,一路輾轉而來。六天六夜的旅途奔波,看到一件衣服也沒有、被裹在大棉襖里的兒子,還有病床上虛弱的她,彭金章的鼻子一酸,禁不住長吁短嘆。而樊錦詩,看到挑著扁擔一路風塵而來的他,也紅了眼圈。還沒等她出月子,他又被武漢大學催了回去。所有的牽掛只有寫進一封封信里,山高水長。
她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下班回家只有遠遠地聽到被拴在床上的孩子的哭聲,她懸著的心才放下來。這樣提心吊膽地堅持到孩子一歲半,她不得不將孩子送到河北農(nóng)村,請孩子的姑姑幫著照看。
1973年,他們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二兒子又被送去姑姑那里,而大兒子被送到了武漢。彭金章的肩上,一邊是工作,一邊是孩子,他這個“超級奶爸”做得很是辛苦。但是,一想到能讓遠在敦煌的樊錦詩減輕一些負擔,他這個“超級奶爸”又樂此不疲。
小兒子在閉塞的河北農(nóng)村長到5歲,見到樊錦詩,遠遠地躲著不肯叫媽媽,樊錦詩一陣心酸。盡管彭金章笑著說“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她還是心疼他,不愿增加他的負擔,她決定將小兒子接到自己身邊。小兒子長到7歲,被送到上海上學。一天,孩子竟因想念媽媽而偷偷跑了出來,沿著鐵路想走到敦煌。這一次,又是彭金章毫無怨言地將小兒子接到武漢,默默地擔負起照顧兩個孩子的責任。
一方面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也為了讓孩子們受到良好的教育,另一方面又想到對敦煌未盡的責任,樊錦詩就在這樣的矛盾糾結中,一次次遞交請調(diào)申請,又一次次做好了留下來的打算。
在這期間,身為武漢大學歷史系副主任、考古教研室主任的彭金章,在武漢大學籌備考古專業(yè),非常期待樊錦詩的加盟;因為工作業(yè)績突出已升任敦煌文物研究所副所長的樊錦詩,內(nèi)心深處放不下敦煌,很希望彭金章能來敦煌助她一臂之力。最后,還是年屆五十的彭金章放棄了自己蒸蒸日上的事業(yè),從湖光山色的武漢大學來到了羅布泊邊緣的敦煌石窟,做了敦煌的女婿。
樊錦詩安排彭金章主持莫高窟北區(qū)遺址的發(fā)掘工作。8年時間,他幾乎用篩子篩遍了北區(qū)洞窟里的每一寸沙土,讓大批珍貴文物重見天日,證實了完整的莫高窟石窟寺院是由南北石窟共同構成的,從而使莫高窟有編號記錄的洞窟由492個增加至735個。他用令世界矚目的成績來成就這一生對她的無言之愛。
光陰似水流逝。退休后的彭金章生了一場大病,樊錦詩讓他在家專心休養(yǎng)。而在1998年做了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的樊錦詩,為了實現(xiàn)數(shù)字敦煌的目標,滿世界奔波。她會在工作間隙給他打個電話道聲珍重,他也會做好簡單的飯菜等她回來。晚飯過后,樊錦詩挽著彭金章的手,在莫高窟前散步。放眼望去,敦煌城的燈火亮起來了,一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