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中的一抹綠

秦景棉

發(fā)現(xiàn)它，是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它立在青磚灰墻的縫隙中，耀眼的嫩綠，帶給我的是一種震撼、感動和驚喜。它瞬間點亮了我的雙目，點亮了我的心。

我發(fā)現(xiàn)它時，它已長出了七八片葉子，一點兒怕冷的跡象都沒有。它生長了多久我不得而知。

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蹲在它面前，輕輕地問：“冷嗎？我為你罩件外套吧？”微風吹來，它好像搖了搖頭。

這樣無聲的回答，頓時讓我和它親近起來。在2020年萬物凋零的季節(jié)里，它和我同住京城平房院，共對蕭條雨雪天，外加新冠肺炎疫情。

在它頭頂上方，一排絲瓜般粗的冰柱子在屋檐下垂掛著，我凍得瑟瑟發(fā)抖，它卻沒事兒人似的，精神極了。我注視它良久，然后想堆個雪人和它做伴。我拿起掃帚，把積雪從它周邊清掃干凈，一直掃到院子東頭。在那里，我把小山一樣的雪堆拍實，弄一個雪球放在上面，為它描眉畫眼點唇，一個高高的雪人便立在院中了。我囑托它和小草做伴，猜想著人間萬物都是害怕孤獨的。

這個春節(jié)，由于疫情攔路，親人之間不能走動相聚了。有數(shù)的兩次相見，是侄女和外甥女先后開著車為我們送了幾個口罩。站在馬路上，彼此相距一米開外，沒說幾句話便各自回家了。我們遵守著不出門、不聚會的規(guī)定，居家抗疫。

由于多日不能出門，我心里憋悶極了。在寂寞難耐的寒冷日子里，有頑強的小草做伴，也是一種溫暖。我時常推開門來到它身邊，俯下身子和它說說話。

一天，我像往常一樣，睜開眼就拿起手機查看疫情。那些新增的數(shù)字把我著實嚇得不輕，心情瞬間被憂愁、焦灼、牽掛塞滿。但我知道焦慮會降低免疫力，必須自我調節(jié)。

我推開門，深吸一口凜冽的空氣，來到了小草身邊。它十分精神地挺立著，充滿生機，像寒冷中的勇士，又像報春的使者。戰(zhàn)斗在疫情一線的醫(yī)護人員，還有快遞小哥、公交司機、社區(qū)工作者、清潔工人等許多普通崗位上的工作者，他們更是名副其實的勇士，逆行而上，用艱辛的付出換來眾人的平安。

日復一日，我?guī)缀趺刻於己托〔菡f說話。每次和它在一起，我總能受到鼓舞，心情會不知不覺發(fā)生變化。

天氣逐漸轉暖，它在我的注視下一天天長大。葉片變長變寬了，葉片兩側呈現(xiàn)圓潤的鋸齒狀，結實的身軀擠滿磚縫，蓬蓬勃勃，一團濃綠。

在朋友圈，看到外面的迎春花、玉蘭花、杏花、桃花、梨花、海棠花，一波又一波地相繼開放了，心里便癢癢的，想去賞花。但我一直克制著不出去，努力做到不添亂，以居家的方式為社會做貢獻。

院子里的那株草，好像讀懂了我的心思。蓬勃的葉子中間鉆出一根莖，伸長脖子向上躥高一尺多。

那幾日，我因身體不舒服，連續(xù)幾天躺著休息，或在屋子里轉轉。一天，我想到院里透透氣，推開屋門，一眼就看到了那株小草。它托舉著一朵小黃花，在向我招手呢！?。∷趺茨敲瓷平馊艘?！那花黃豆大小，開得精致緊湊小巧，分不出花瓣，就那么金黃的一圈，卻極盡歡顏。

我驚喜地蹲下，為它拍照。它挺胸抬頭，笑瞇瞇的。我似乎隱約聽到它在說：“你不是想賞花嗎？我開給你看?！?/p>

午飯后，再次去院里和它約會，我驚呆了。它被一塊板子嚴嚴實實地壓在下面，我慌忙拿開板子，它修長的身軀匍匐在地，根部被壓折了。我輕輕將它扶起，連聲道對不起。早上為它拍照時，因墻壁發(fā)黑，我嫌背景不理想，就用一塊白色的板子遮住墻壁，拍完照，竟忘記拿開，風吹板子倒，砸壞了那株草。

我扶起那根長莖，用塑料板支撐起它的身軀，想：這下完了，從寒冷的大雪天走到春暖花開，它陪伴我多日，眼下正是它的旺盛期，莖上錯落有致地伸出幾個枝條，綴滿花蕾，含苞待放，卻被我的粗心毀了前程。長莖已從根部折了，不能再為花蕾輸送養(yǎng)分。從此，它斷然會發(fā)蔫枯萎甚至死掉，我不由得一陣心酸，懊惱不已。

第二天，我去看它。它一掃我心中萎靡不振的想象，亭亭玉立，盛開著許多小黃花，一身華麗，像待嫁的新娘。它是怎樣隱忍著骨折的疼痛，使出渾身力氣，讓生命再一次綻放光彩？一朵又一朵的小花，像星星一樣，閃爍著光芒，花瓣挺括而舒展。這一次，我看清楚了，金黃的一圈分出了花瓣，我舉起放大鏡數(shù)著，竟有十多瓣。

最近好消息接連不斷，國內疫情已經(jīng)得到有效控制，全國各地支援武漢的醫(yī)護人員也相繼撤離武漢，他們出征時寒意正濃，歸來時已春暖花開。

我想把墻壁擦拭干凈，再次為它拍照，一不小心觸碰到它受傷的身體，那根莖瞬間倒下了。我心疼地將它扶起來，用塑料板再次將它支撐住。

家人說：“一棵草，拔掉吧！”我說：“它曾在難熬的寒冷日子里帶給我溫暖，帶給我開心，我要陪伴著它，欣賞它平凡而又精彩的一生。”

果然不負我所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它每天都有花朵綻放。開過的花朵還會托舉起一團白絨球，黃白綠相間，蓬勃無限。

一天清掃院子，我小心地移開支撐它軀體的塑料板。那根折過的長莖，挺拔直立，絲毫沒有倒伏的跡象。哦，原來是后長出的三根莖上分別伸出的手臂，牢牢拉住了主莖。我又一次被感動了……

我查了一下，它的大名叫黃鵪菜，對溫度、濕度無太多要求，具有很強的適應性。它的花語是喜樂。

難怪，它那么頑強那么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