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老狗伙伴

趙菱

家里那只和我很親熱的老狗大虎死了。大虎比我的年齡還大。我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它仿佛是我的老保姆，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它常常親熱地叼住我的衣角，把我的衣服舔得濕淋淋的。我一蹲下來，它就會親昵地伸出兩只前爪，猛地抱住我。

大人們含著眼淚說，它是由于年老而去世的。

大虎死的時候很平靜，茶色的眼珠安靜地、留戀地望了望全家人。最后，那雙無限溫柔和忠誠的眼睛停留在了我的身上，久久地，久久地看著我，從它溫順的眼睛里，慢慢地流出了滾燙的淚水。

我大哭起來，抱著它逐漸僵硬變冷的身體，無論大人怎么勸說，都不肯放開，用哭啞了的嗓子不停地喊：“大虎，我要大虎……”

后來爸爸把我抱起來，說：“我們找一個美麗的地方，給大虎在地下建一座房子，好不好？”

我抽泣著不吭聲，但哭聲漸漸小了。于是，爸爸做了一只木箱子，把大虎放了進去。我把大虎平時最喜歡玩的一只舊皮球、三個毛線團，還有一個貝殼風(fēng)鈴放在它旁邊。爸爸帶著我在郊外找到一片盛開著淡藍色星星花的草坪，挖了一個洞，把木箱子放在洞里。

“以后大虎就生活在地下的房子里了嗎？”我問。

“嗯。你看，這里開著很多花，大虎一定會喜歡的。”

“可是，在地下，誰陪它玩呢？它不能和我在一起了，一定會覺得很孤單的?！?/p>

“別擔(dān)心，它也許會變成一棵草、一朵花，到那時，它就有一群草朋友和花朋友了，不會孤單的?！?/p>

“為什么它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能變成草和花呢？等它死了以后，反而會變魔術(shù)了嗎？”

“因為現(xiàn)在它可以安靜地休息一陣子了。它有一個小小的靈魂，在自由自在的時候，它的靈魂會飛升起來，愿意做一棵草，就做一棵草；愿意做一朵花，就做一朵花?！?/p>

聽了爸爸的話，我覺得雖然我以后看不到大虎了，但它似乎更快樂了，在地下的房子里，還能隨心所欲地變魔術(shù)。

我想，變成了一棵草的大虎，不知道它長在泥土里的根須，是不是也像四朵梅花一樣圓圓的呢？當(dāng)它還是大虎的時候，每當(dāng)下雪，它歡快地蹦跳在雪地上，就會在雪上印下一朵朵圓圓的梅花般的爪印。

不，還是讓它的葉子變得像梅花一樣吧，這樣，當(dāng)我走過一大片草地時，看到梅花形的葉片，一眼就能認出那是我的大虎變的了。

如果它不喜歡安靜地只待在一個地方，那夜晚的時候，它一定還能變成一只綠色的小草狗吧？它全身都是草做的，綠油油的，嫩生生的，還帶著一股新鮮野草的清香。只是，它又變成了它年幼時活蹦亂跳的樣子，尖尖的小草耳朵，綠瑩瑩的眼睛，還翹著一條碧綠的小尾巴。這樣，當(dāng)它奔跑在明亮的月光下，即使被人無意看到，也不會大驚小怪的，最多會以為自己眼睛花了吧，竟然看見了草叢在奔跑！

想到這里，我心中的哀傷漸漸消失了。我對著埋葬老狗伙伴的地方揮揮手，輕聲說：“大虎再見！我還會來看你的。你一定要變成一片梅花形狀的草，別把你的尾巴變沒了！不然，你不向我搖尾巴，我不容易看到你啊。”

回家的路上，爸爸告訴我，每個人都有靈魂，有的靈魂是植物，有的靈魂是動物，有的靈魂是日月星辰。靈魂住在人的身體里，這樣，人才能有智慧，有感情，有喜怒哀樂。當(dāng)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飛往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他的靈魂就會重新回到最初的地方。

我問爸爸：“什么是靈魂最初的地方？”

爸爸說：“就是靈魂最初居住的地方。如果一個人的靈魂最初居住在一棵草里，當(dāng)他離開人間的時候，靈魂就會飛回那棵草中，變成一棵翠綠的草，代替他繼續(xù)生活下去?！?/p>

“那大虎雖然離開我了，但也會在另一個世界里繼續(xù)活著，是嗎？”

“對，只要它高興，即使變成了小草，在起風(fēng)的時候，它也能像以前的自己一樣奔跑！”爸爸微笑著說。

我心里充滿了新奇和激動：“像爸爸這么說，那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即使是死了，其實也并沒有消失，而是到了另一個世界里，過另一種生活嗎？”

“就是這樣的！”爸爸堅定地對我說。

我心中涌起一種很溫暖、很踏實的感覺，仿佛行走在春天里，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春風(fēng)一樣。薔薇花的香氣讓我覺得世界既強大又溫柔，一切都很美好、很柔和，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讓我感到恐懼。

林冬冬//摘自《父親變成星星的日子》，天天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