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閑生命體驗與休閑生活審美何以可能*
——《審美與休閑》述評兼與潘立勇先生商榷

張耀天 張 輝 張振波

(湖北師范大學，湖北 黃石 435002)

“休閑”一詞介入到當代中國人的生活視野，不早于20世紀90年代。1993年，于光遠先生鑒于中國改革開放時期經濟社會迅速發(fā)展的歷史背景，較早地提出“玩是人的根本需要之一”，開始為休閑正名。1999年于光遠先生撰文《論普遍有閑社會》，指出休閑是生產力發(fā)展的根本目的之一，同時也意識到未來社會勞動解放是歷史發(fā)展的趨勢，休閑是走向未來經濟高速發(fā)展的必經之路。此后，成思危先生、龔育之先生等人，先后撰文指出未來社會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都會在技術革命的背景下發(fā)生改變，應該積極建立休閑文化產業(yè)、促進經濟發(fā)展；龔育之先生更是從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出發(fā)，從“自由”的范疇解釋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休閑社會現(xiàn)象[1-2]。

大體與此同時，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潘立勇教授也開始關注當代休閑美學的主題，并以此作為學術志業(yè)，開啟了自己長達30年的研究。結合社會經濟發(fā)展的現(xiàn)實，潘立勇教授近年開啟了有關當代休閑美學學科構建及話語體系的研究，對中國美學、文化學、旅游經濟等學科產生了一定的影響。2015年，潘立勇教授負責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審美與休閑：和諧社會的生活品質與生存境界研究”，嘗試整合休閑美學專題思考的成果。按照潘立勇教授的自述，該課題研究的主要方向是，從中國傳統(tǒng)的人文哲學智慧“本體-工夫-境界”的理路，分析審美和休閑的生存境界的人本關系以及給當代可能帶來的啟示，并以此作為其新著《審美與休閑：和諧社會的生活品質與生存境界研究》(以下簡稱《審美與休閑》)研究的主線。潘立勇教授在30年前即覺悟到中國美學史存在學科范式陳舊、研究主體落伍的危機，在此后的研究歷程中，著力中國當代休閑美學的主題研究，他在《審美與休閑》一書后記中指出，休閑審美的本質在于生存境界的審美化，審美的休閑指歸在于審美境界的生活化[3]282。借助儒家傳統(tǒng)文化道器不離、“知行合一”的思維路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探尋休閑生命的本質意義，并在該書的第一章明確提出，要按照中國哲人“本體-工夫-境界”的三重結構模式，展開休閑與生存人本關系的分析[3]2。以哲學的范疇詮釋當代休閑生活、休閑生命的意涵，既符合潘立勇教授從王陽明心學體貼出“天人一體”“與物無對”的本體價值，也體現(xiàn)了當代學人對現(xiàn)實生命場景中尋求族群意義的探索精神。

一、休閑生活構建：宜游、宜樂、宜心、宜居的生活場景與生活審美

潘立勇教授的《審美與休閑》一書，以第四章“宜游：旅游與審美休閑”、第五章“宜樂：旅游與審美休閑”、第六章“宜心：宗教與審美休閑”、第八章“宜居：城市與審美休閑”，構建了當代休閑審美的生活實踐。

(一)旅游體驗

從審美感知、審美情感和審美想象三個層面展開旅游體驗，充滿著人在旅途的跨文化審美意涵[3]58。旅游經濟不能單純地視為一種經濟活動，而是把對景區(qū)的感受納入到超越現(xiàn)實功利訴求的自由境遇中。潘立勇教授指出，旅游活動是一種“基于大眾對生活世界的審美追尋”[3]64。他進一步把旅游生活作為休閑境界的具體表達，把旅游所能達到的審美層次，以境界的形式加以表達，即身游和神游。他認為，旅游體驗追求的是“宜人”“宜醉”的生命境界，身游與神游結合的休閑境界是自由的、升華的、解放的審美人生體驗[3]70。

(二)文娛休閑

潘立勇教授指出，文娛活動是處于休閑狀態(tài)中的人們體驗自我精神世界和感悟內在心靈的一種獨特的方式[3]71。文娛活動和其他生活實踐不同，從事文娛活動目的本身就有先導性，在當下市場經濟的環(huán)境下，文娛活動既是擺脫異化、實現(xiàn)自由的方式，也是探尋個人精神世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路徑。潘立勇教授詳細地分析了文娛活動的審美特征，并把文娛活動劃分為游戲文娛、傳統(tǒng)文娛、文體文娛等形式，指出對文娛活動的審美考察更注重自在生命的自由體驗及人生價值的自我認同和自我實現(xiàn)[3]80。文娛休閑和現(xiàn)實的審美價值具有內在的關聯(lián)性，通過審美的方式來闡釋休閑本身所蘊含的人本意義和生命價值，讓健康的文體娛樂休閑形式滲透到合目的性的生命體驗中[3]84。潘立勇教授在論述文娛休閑審美的時候，著力于論述審美異化的范疇，即人為實現(xiàn)自由價值而展開文娛實踐，但文娛實踐本身被商業(yè)化、商品化、形式化的審美成果所異化。在對審美異化批判的基礎上，展開文娛休閑審美實踐是該書的創(chuàng)新之處。

(三)宗教休閑

把宗教納入到人文休閑審美的范疇，開拓了當代休閑審美的先河。宗教活動本身就有對現(xiàn)實生活超越的特質，直接實現(xiàn)了境界性的休閑。宗教式的休閑意涵，既有超越現(xiàn)實日常生活的一面，也體現(xiàn)了生命體驗的詩性，即通過宗教休閑，人在俗世間的平凡事物中發(fā)現(xiàn)了“道”的光輝，并因此產生驚喜，體驗到某種詩意般的審美感受[3]93。這種審美的體驗，是對日常生活的超越，也是對現(xiàn)實審美成果的提升。潘立勇教授進而提出了“天地境界”的審美成果?！疤斓鼐辰纭辈⒉皇且环N宗教的體驗或者一種宗教生活的觀照，而是人的生命體驗的最高境界，也是最高的審美境界[3]99。這個“天地境界”更類似于馮友蘭先生所明確的哲學范疇。誕生于哲學的土壤，宗教審美并非是一種神學的審美，而是一種境界性休閑，超越了人的具體感性，帶來了審美愉悅，實現(xiàn)了持續(xù)的價值支撐[3]102。

(四)城市休閑

當前城市生活是社會生活的主要形式，也是工業(yè)化革命的必然產物。伴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地方生態(tài)失衡、環(huán)境污染，特別是隨著城市的發(fā)展，交通擁堵、能源緊張、房價高漲、生活成本上升等[3]103，這些都是造成當前“城市病”的主要因素。潘立勇教授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在于建設宜居城市：所謂的宜居城市，指城市空間環(huán)境要注重人文內涵和審美境界[3]103。在如何實現(xiàn)城市休閑文化的審美問題上，潘立勇教授并沒有進行過多的闡述，僅提出了城市人文品質的概念，指出每個城市都應當智慧地以游棲空間為載體，為人類創(chuàng)造優(yōu)質的休閑生存環(huán)境和和諧理想的美好社會[3]111。

在《審美與休閑》一書中，潘立勇教授以四章的篇幅，詳細介紹了當前社會休閑實踐的審美路徑、審美實現(xiàn)和審美意涵。這四章所展示的休閑審美都是建立在休閑消費的基礎上，旅游、文娛、宗教、城市生活等活動，都是通過現(xiàn)實生活場景之中的消費活動而實現(xiàn)人文性的休閑審美的。潘立勇教授認為，休閑消費可以以揚棄的方式來豐富人的總體性，并實現(xiàn)人的全面本質[3]57。換言之，休閑消費既有休閑本身的合目的性，又兼具休閑審美的反目的性(消費本身的物化天性)，但整合于人文精神的休閑消費，可以通過審美的關照，通過身心環(huán)境一體的交融而達到“無遮蔽”的審美境界。

二、休閑生命體現(xiàn)：“本體-功夫-境界”的生命本質與本體探索

潘立勇教授從中國古代哲學的土壤中，體貼出當代休閑美學的哲學體系，即通過“本體-工夫-境界”的基本范疇來構建當代休閑審美的三重結構?！伴e”的繁體結構是“閒”，即為門中之月，中國古代文人有“閑看門中月”的雅致情趣。潘立勇教授認為，休閑不能簡單地認為是休息、閑適，而是在實現(xiàn)情、理二維結構的過程中，情感表達合乎理性約束，如《中庸》之所言：“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毙蓍e的審美是一種既道德而超道德，既審美而化道德的最高的理想境界[1]6，這個境界就是人在休閑生活中體會到了道體的澄明與自由，呈現(xiàn)為一種天地境界的生存狀態(tài)——這個狀態(tài)就是人生實現(xiàn)的從“道”(本體)而“至誠”(境界)的過程，人生以休閑而踐行的過程，即為工夫。潘立勇教授在該書第一章以如上理論邏輯，構建了自己對休閑審美的哲學體系。

在“本體”的問題上，潘立勇教授確表達了休閑的本體與西方哲學中的本體論不同。休閑審美的本體是本然、本根、本質，是事物的自然狀態(tài)和終極意義[3]1。他認為，“閑”并不是簡單的休閑、閑適，也不是傳統(tǒng)士大夫消極地對外界、人生的逃避與否定，而是更實在、更堅定、更真實地去擁抱生活，面向生活，面向自我生命[3]3。潘立勇教授常說，休閑是頂天立地的學問，“閑”是天地無為的自然狀態(tài)。在《審美與休閑》一書中，潘立勇教授界定了“閑”的本體，并從三個方面展開：其一，“閑”是天地無為的自然狀態(tài)。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訴求出發(fā)，“儒道都認同宇宙之閑的本體地位”[3]3。其二，“閑”是人的精神品質。勞動是工具性的，休閑是目的性的，這就是休閑的本體意義所在[3]3。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盡管有奮發(fā)有為的精神，但并不代表知識分子群體就不追求休閑。相反，休閑是士人群體真正的精神訴求，他們更善于用“閑心”來克服外在世界的“異化”。其三，“閑”是人的本體境界。休閑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借助于對生命的體貼、對生活的發(fā)現(xiàn)、對生存的反思，構建屬于自我的精神世界，是人生“安時處順”境界的體現(xiàn)。潘立勇教授發(fā)掘中國古代哲學中“閑”的本體意義，詮釋為當前克服異化、實現(xiàn)自我圓滿的本體關懷。

在“工夫”的問題上，潘立勇教授從中國古代哲學范疇中體貼出了“適”的范疇。他認為，“適”是適應，是中正中庸，是閑適?！斑m”就是實現(xiàn)休閑本體意義的方式和法門。同時，中國的“工夫”不能簡單地等同于西方的外向調節(jié)，即把休閑作為休閑刺激、旅游放松的一種方式。外向調節(jié)的休閑工夫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給人創(chuàng)造一些休閑的契機與條件，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休閑與本體的問題[3]9。就這一點而言，潘立勇教授的觀點契合了當前對市場化休閑生活展開物化批判的思考路徑。休閑本身是為了實現(xiàn)人的自由和解放，而市場化、資本化的休閑生活反而加劇和深化了物化和異化的現(xiàn)狀。所以這種外向化的休閑，在個人與社會、休閑與工作的對立矛盾中去尋求休閑，反倒會給休閑制造更多障礙[3]7?！斑m”的工夫論，則通過內在調適和外在調適兩種方式，克服了利欲攻交于心胸、得失計較于眼前的局限性，達到了“自適自得而天下萬物閑暇有余”的境界。

在“境界”的問題上，潘立勇教授把它作為休閑美學的終極價值訴求。他把“境界”作為當代病、城市病的良藥，認為“境界”既實現(xiàn)了審美的終極意涵，也實現(xiàn)了人的自我提升。他指出，越是高層次的休閑，越是體現(xiàn)出休閑主體對自我生命的愛護與欣賞，也越能體驗到生命-生活的樂趣，越能體驗“看似平靜卻充滿了生命的生機與能量”[3]12；低層次的休閑活動，具有自私、狹隘的特征，盡管這種休閑活動本身也是對生命自由的渴望，但這種所謂的“自由”往往是通過占據、占有、擁有的方式來實現(xiàn)。從中國古代休閑思想和休閑智慧出發(fā)，他把休閑境界劃分為三類，即自然或遁世境界、諧世或適世境界、超然或自得境界[3]12。休閑并不是不勞動、不工作，而是更為積極地投身到人的生命創(chuàng)造中，通過“境界”的實現(xiàn)，使內在的主體精神實現(xiàn)超然的自由。休閑成為人的本體存在。

在“本體-工夫-境界”的路徑上，潘立勇教授積極探索休閑審美的現(xiàn)實意義，以和諧、幸福作為審美休閑的社會學意義，指出幸福感體現(xiàn)的是民眾對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狀況的一種主觀體驗，而我們所要構建的是全體人民各盡所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諧相處的和諧社會[3]20。通過休閑而實現(xiàn)內在幸福，再由內在幸福實現(xiàn)和諧社會的構建。幸福不僅是審美和休閑的目標指向，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目標指向[3]20。如果說“境界”是個人審美的成果，那么為了解決審美成果外化的問題，潘立勇教授又提出把“和諧”作為審美效用的方案——休閑審美實現(xiàn)了身心和諧、人際和諧和天人和諧。所謂身心和諧，即通過休閑實現(xiàn)人生意義的探尋，進而解決當前社會化人格形而上的焦慮問題，借助知、情、意的統(tǒng)一，實現(xiàn)人格的情感和諧；所謂人際和諧，即通過休閑，實現(xiàn)主體間的相互理解、相互接受、互惠互利、平衡和諧的交往狀態(tài)[3]25。休閑審美的作用在于，通過全民休閑和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實現(xiàn)，達到消弭社會矛盾、融洽人際關系的作用。潘立勇教授把生態(tài)馬克思主義的思想介入到對休閑審美的理解中，既實現(xiàn)了人與自然之間的生態(tài)和諧，也實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審美和諧、倫理和諧。他認為，以休閑審美的精神反思當前的消費主義，既可以實現(xiàn)大道至簡的審美意涵，也可以確保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相處。

由此，潘立勇教授從中國古代哲學和美學的基礎上，借助反思西方美學有關審美理性的理論框架，以中國當代的休閑生活為素材，構建起一個完整而龐大的中國當代休閑美學理論體系：以“本體-工夫-境界”的路徑，實現(xiàn)了當代休閑美學理論的哲學理論構建；以宜游、宜樂、宜心、宜居的生活場景審美，實現(xiàn)了當代休閑美學的現(xiàn)實價值構建；以個人幸福和社會和諧的審美價值研究，實現(xiàn)了當代休閑美學的現(xiàn)實意義構建。按照潘立勇教授自己的評價，揭示其人本哲學和心理學基礎及其內在邏輯構成，使休閑美學研究理論升華[3]282。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潘立勇教授當代休閑美學理論的構建，擴展了傳統(tǒng)思想史的研究視野和研究領域，不僅是承認了休閑的目的在于尋找人的自由與快樂生命本質，同時也是遵循傳統(tǒng)哲學的研究目的，持續(xù)探尋生命存在的終極意義[4]123。

三、休閑拓展與審美泛化：對潘立勇教授當代休閑美學理論的反思與批判

潘立勇教授對休閑美學覺悟很早，大體在于光遠先生提到“重視休閑學”之后就開始了系統(tǒng)化的研究。1992年，在《當代中國美學如何走向新世紀》一文中，潘立勇教授從新世紀可能發(fā)生的技術異化角度出發(fā)，提出以審美的力量對抗外在世界異化的現(xiàn)狀[5]70。他以持續(xù)28年的不懈努力，基本完成了對當代休閑美學的系統(tǒng)理論構建工作。

其一，當代休閑美學研究具有現(xiàn)實的價值。市場經濟既解放人的經濟自由，同時又以前所未有的異化和物化的力量消解著人的精神家園。休閑生活既鑒定了經濟發(fā)展的成果，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著物質力量對人文世界的侵蝕。

其二，當代休閑美學研究具有新時代本土美學創(chuàng)新的樣本意義。潘立勇教授對該問題的深入研究既根植于新時代的社會發(fā)展成果，也集萃著美學家、美學學科對問題的深入思考，反映了當代學人對社會問題的認識結構與理解水平。

其三，從美學學科的發(fā)展來看，當代休閑美學的出現(xiàn)是學科創(chuàng)新的成果，也拓展了傳統(tǒng)美學學科的研究視野和研究范式。1992年潘立勇教授就開始思考傳統(tǒng)美學學科突圍的問題，提出傳統(tǒng)美學面臨著來自現(xiàn)實和未來的雙重沖擊。當代休閑美學，實現(xiàn)了“新瓶裝新酒”的學科突圍：一方面，與時俱進地考察現(xiàn)實世界的審美實踐、審美場景、審美素材，是美學家現(xiàn)實問題敏感性的具體表現(xiàn)；另一方面，把新時代哲學、美學發(fā)展的新范疇與中國古代哲學的傳統(tǒng)范疇相契合，誕生了新的研究方案和研究范式，促成了當代休閑美學的新發(fā)展。

就當代休閑美學的研究主題，筆者與潘立勇教授進行過多次探討，且主要集中在兩點上：即以“閑”作為生命本體研究的合法性問題和休閑審美是否存在審美泛化的問題。

首先，潘立勇教授明確把“閑”作為本體，既涉及到休閑審美本體論問題，也涉及到整個休閑美學體系建構的基礎問題。他指出，“閑”不單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而是一種“道法無為”的生命意涵。夫子曾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從某種意義上講，“天道不言”并不代表著天道否定人的有為、作為。《易傳》中講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易傳·象傳上·乾》)“人道”遵循“天道”，正是由于人的不圓滿，所以要“遠取諸物，近取諸身”來效法天地之道。人的“閑”未必是本體意義上宇宙的“閑”，人的“閑”是人刻意尋求的價值，而天地本身就是“無為而閑”。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有關本體范疇中，并無“閑”?！伴e”的本體意涵，更類似于情感本體，而非本體論意義的生命本體。換而言之，中國古代哲學中天、道、性、命、自然、心、理、良知等本體，可以以“閑”的形式來表達，但這些本體范疇被抽象于“閑”之后。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閑”并不是生命的本體，而是一種類似于生命根本、生命本真的范疇。所以，“閑”只能是審美價值意義上的本體審美，或者從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據本開新”的新用法，而不能視為哲學意義上的本體。當然不能否認潘立勇教授從中西哲學發(fā)育的基礎上，對中國美學學科的創(chuàng)新與建構，他試圖在“閑”的本體基礎上，建構一個理解休閑生活的新美學。“閑”惟有在哲學的高度上把審美理性(認知)和審美價值(成果)納入到形上層面，才可能實現(xiàn)在形而上、價值論、方法論上圓融于“閑”。當代哲學家張立文先生也有以“和合”作為本體，體貼中國哲學的先例。把“閑”放置到哲學本體的地位，統(tǒng)攝了整個當代休閑美學研究范疇，完成了新美學奠基石的構建，卻只能以“體驗世界”的方式來表達美學創(chuàng)新的意愿?！伴e”究竟在當代休閑美學體系中，實現(xiàn)的是“橋梁”的作用，還是達到了“彼岸世界”，還需潘立勇教授回應。

其次，休閑審美實現(xiàn)了普羅大眾的審美權力，也不可否認地帶來了為學界所詬病的“審美泛化”問題。美學界把陶東風、金元浦和王德勝三位學者譽為倡導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三駕馬車”[6]96。以王德勝先生為例，他極力倡導審美化文化。在他看來，把經典美學所持守的審美權力下放到生活審美，既能夠帶動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也能提升人的生存境界[7]10。潘立勇教授則直接明確了休閑活動的審美意義。他指出，“休閑是審美的本質屬性，是生存境界的審美化；強調審美走向休閑活動的現(xiàn)實價值，是審美境界的生活化”[3]53。如此一來，他把休閑實踐提升到美學的存在論和生存論去展開討論。潘立勇教授明確提出，“美學不是一個學問(甚至不是學科)，而是身臨現(xiàn)代型社會困境時的一種生存論態(tài)度”[8]413。如前文所言，潘立勇教授又使用“審美境界”對休閑審美的成果展開層次化的分析，實證了休閑審美的生活化路徑。

休閑生活的審美意涵是把休閑生活本身納入到藝術賞鑒、本體尋美的過程中，意味著審美權力不再被美學家、藝術家們所壟斷，如此一來拓展了審美的范圍，實現(xiàn)了美學的突圍，同時也引發(fā)學界對審美泛化的批判。休閑審美的根本問題在于，可否消解休閑審美本身帶來的深層異化：市場經濟氛圍下的休閑實踐，本身就是消費活動。人只有通過市場消費行為，才能實現(xiàn)審美價值和達到審美境界。審美實踐本身和傳統(tǒng)意義的“心閑適物”已完全不同，只有通過差異化、個性化的休閑消費，才有可能實現(xiàn)主體的休閑審美和審美意圖，而這個過程本身也是主體異化的過程。潘立勇教授也意識到了休閑消費對休閑文化產生的影響，認為休閑審美本身也不可能徹底擺脫物化、異化。由此看來，休閑審美的境界之說，還只能是高懸于傳統(tǒng)審美書架中的美好圖景。

但這些都不能否認潘立勇教授在當代休閑美學領域的建樹與突破——當代休閑美學發(fā)掘了中國古代智慧的資源價值。人不可能實現(xiàn)對物化世界的真實超越，但能通過審美精神、審美態(tài)度的建構，在現(xiàn)實生存境地中尋求相對自由的精神空間，既與宇宙生命渾然天成，又與現(xiàn)實世界心能適物；既以自強不息的精神勇于實踐，又能享受不改其樂的逍遙達觀。這，或許就是潘立勇教授所言的休閑學是“頂天立地的學問”之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