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消費及生活狀況研究

張 強

（云南大學 歷史與檔案學院，云南 昆明 650091）

抗戰(zhàn)后期大后方人民的生活狀況如何？特別是作為工薪階層代表的公務員的生活狀況如何？有何變化？對這些問題的探討，可以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戰(zhàn)爭對整個社會的經濟運行狀態(tài)的影響。近年來關于戰(zhàn)時公務員的薪俸制度和生活狀況的研究逐步深入，如何家偉的《南京國民政府公務員薪俸制度研究》、吳蘇晨的《南京國民政府工薪收入及生活狀態(tài)考察》、鄭會欣的《抗戰(zhàn)時期后方高級公務員的生活狀況——以王子壯、陳克文日記為中心》?？傮w而言，以往的研究大多停留在事實描述和舉例論證的階段，鮮有運用全面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對某一地區(qū)公務員的消費情況進行具體分析的成果。筆者認為，在總括性描述之前進行一些個案研究是必要的，個案研究應該走在整體性論述之前。因此，本文擬采用抗戰(zhàn)期間奉行政院命令由昆明市政府、財政部云南鹽務管理局、交通部云南郵政管理局、經濟部云南資源委員會昆明辦事處、中國銀行昆明分行、西南聯(lián)合大學負責調查物價所得的《昆明市公務員生活費指數(shù)》①為依據(jù)，對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的消費及生活狀況進行系統(tǒng)分析。

1 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各項生活必需品消費情況

1.1 食物類

食物類由米、面粉、豬肉、豬油、雞蛋、鹽、糖、醬油、豆腐、蔬菜十種組成。其中以米、蔬菜、豬肉占比最大，三項總計在70%左右。如果把每月的消費量取一定值，價格取三次調查所得的平均值，二者相乘即為該月食物類的消費值。根據(jù)食物類消費與總消費的關系變化情況，大致可以分為四個時間段。①

第一時間段，1941年10月至1942年7月。在這段時間里，食物類消費的增長率大于總消費的增長率，但差距不大。這10個月中食物類消費平均占總消費的31.37%。10個月內食物類消費增長了3.42倍。王子壯在日記中也有類似記載，“最初入川，斗米不過二三元耳，現(xiàn)已高漲達一二十倍，原因何在，人說不一”。[1]313雖然從1941年8月起國民黨就開始施行糧食統(tǒng)制政策，但效果并不顯著，糧價依然飛速增長。“自糧食部成立，原希望對于糧食能以統(tǒng)籌辦法，不使?jié)q價，以維民食。不意數(shù)月以來，糧價日高，近日米價一老斗（40斤）高至一百五、六十元?！盵2]319其他種類的食物，如“普通青菜均在一元以上購一斤，雞蛋一元買兩個左右”[4]256，與此同時的昆明每斤蔬菜價格1.5元，雞蛋每個0.27元，雞蛋比重慶要便宜不少。后來，王子壯“購豬肉數(shù)斤，以十二三元一斤之故，即此所耗已達二百余元”[4]456，而昆明的豬肉價格在兩個月前就達到了十二三元。

第二時間段，1942年8月至1944年2月。這一時期食物類消費的增長率低于總消費的增長率，且差距較大。這19個月當中，食物類消費平均占總消費的24.29%。19個月內食物類消費增長了5.05倍，在四個時間段中增長最慢。以表1為例，比較這兩個時期某一月的消費情況，可以看出大部分食物消費價格的增長遠遠小于總消費的增長，只有蔬菜、雞蛋的增長較快。這一時期食物類消費價格相對緩慢的增長使得在總消費中所占的比例有所下降。從《王子壯日記》來看，這一時期重慶的物價要比昆明高，“糖價一斤陡漲七八十尚購不到……皮鞋一雙上漲達兩千元以上”[3]300，而昆明的糖價為一斤五十元左右，皮鞋一雙也只要五百元。

表1 昆明市食物類消費價格增長情況

第三時間段，1944年3月至1945年2月。這一年中食物類消費增長率與總消費的增長率基本持平，中間有5個月是食物類的增長率略高于總消費的，另外幾個月則相反。食物類消費平均占總消費的31.19%。這一年中食物類消費增長了3.90倍，較上一時期為快。表2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一時期占食物類主導的米、豬肉、面粉等食物的價格漲幅較大，這無疑增加了食物類消費在總消費中的比重。王子壯在其日記中也記載到，“近日因軍隊增加經費，鹽又加價一倍，為三十八元一斤”[4]100，“普通蔬菜皆在數(shù)十元一斤，肉價一百二三十元一斤”[6]503，而此時昆明的鹽價已經漲到了47元一斤，蔬菜在1943年下半年就達到了10元一斤左右，肉價更是在半年前就漲到了一百七八一斤，遠較重慶為高。

表2 昆明市食物類消費價格增長情況

第四時間段，1945年3月至1945年8月。在這半年中，食物價格飛漲，其增長率遠高于總消費的增長率，食物類消費平均占到了總消費的37.60%。半年中食物類消費增長了2.24倍，在這四個階段增長最快。表3中雖然可以看到消費總值的增長略大于食物中占大頭的米、蔬菜的增長，但由于豬肉、豬油、雞蛋價格的增長過快，且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又是根據(jù)每月消耗一定的食物量得出的，故拉高了整個食物類消費的占比。

表3 昆明市食物類消費價格增長情況

其實，這一時期一般的公務員已很難吃得起肉、蛋這些高價食物。這主要是由于整個抗戰(zhàn)后期物價持續(xù)攀升，這些只靠領取固定薪俸的公務員的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極限。“重慶的米已較戰(zhàn)前漲價一千倍以上，其他日用必需品漲百倍或二、三百倍不等。”[5]從昆明市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抗戰(zhàn)后期近4年的時間里，昆明市公務員的食物類消費增長了306倍，總消費只增長了255倍，食物類消費增長遠高于總消費的增長。

1.2 雜項類

雜項類幾乎是整個抗戰(zhàn)后期生活必需品中占比最高的一項，占總消費的30%多，有時甚至超過40%。它主要由水、肥皂、毛巾、牙膏、茶葉、人力車費、沐浴、理發(fā)、洗衣九種組成。其中人力車費占比最大，達到了雜項類的60%左右，其次為洗衣、水的消費?？梢哉f人力車每公里的單價決定了人力車費乃至整個雜項類消費的高低?？箲?zhàn)后期的最后幾個月，人力車費漲幅相對較小，這才使得食物類消費超過了雜項類消費。整個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雜項類消費增長了212倍，要低于總消費的255倍。但這一時期人力車費占總消費的比例最高達27%，最低也達到了16%。其實，昆明的人力車可能比重慶的還略便宜。王子壯在一次上班途中汽車拋錨，無法行駛，“改乘黃包車，以三元代駕”[4]230，才到目的地，此時昆明市的人力車單價為2.33元每公里。重慶市由于常遭轟炸之苦，生活用水只能去江里面挑，所以“江水一擔有售至十余元者”[4]225，而昆明市地勢較為平坦，挑一擔水只需一元左右，縱使到抗戰(zhàn)的最后一個月，重慶市的公務員“乃用數(shù)百元甚至千元購一擔水”[6]245，昆明市的水價也只是不到一百元一擔。

1.3 衣著類

衣著類由陰丹士林布、白土布、沖嗶嘰、呢鞋、皮鞋、線襪六項組成。衣著類消費占總消費的10%左右，到抗戰(zhàn)最后幾個月所占比例有所降低，主要是由于除了沖嗶嘰、皮鞋外，其他幾種物品價格未繼續(xù)走高的結果。從1941年10月到1945年8月，昆明市公務員的衣著類消費增長了201倍，在所統(tǒng)計的五項消費中，是漲幅最小的，但形式依然嚴峻。王子壯在日記中記載了1942年春節(jié)時自己的窘境。“年終將屆，不得不略事補充，而物價之貴，真有出人意表。普通化妝品如雪花膏總在二三十元間，一熨斗達一百二十元，五金日昂之故，襪則在十元左右一雙，布匹亦在十元左右一尺。余以兒輩衣物稍加補充，已用六七百元矣?！盵4]392而同一時期昆明市襪子、布匹的價格也有八元多，與重慶相差無幾。后來，他“至仰光皮鞋店，為余之所作之港紋皮鞋已就，對外要四百五十元，因熟人介紹，只要三百元”[5]98，同時，昆明市每雙皮鞋要價也要350元，比重慶略便宜。到1944年，他感嘆到“近年以抗戰(zhàn)艱苦，多少東西日用所需，而以其價高不能購取，始日增其對于價值之注意。但注意之范圍日益小，多少東西已超過購買力，再增高減低均不能買，亦無注意之必要也。如陰士林布，日用所需也，但其價格，每尺達一二百元間，再減三五十元，仍買不起，即無注意之必要”。[6]199此一時期昆明每尺陰士丹林布的價格已達220多元，相比重慶有過之而無不及。

1.4 房租類

房租每月的消費占總消費的7%～8%，略低于衣著類的消費。1941年10月，昆明市的公務員在外租房，每人平均需要半平方丈，折合5.56平方米，每平方米月租是8.39元。由于一間普通民宅的建筑面積約15平方米左右，那么一間房月租也就是125元，與抗戰(zhàn)前相比，已是上漲了許多。1942年初昆明一平方丈大的房間月租已達52.50元，可謂極高了。到1945年，昆明一平方丈大的房子每月更是漲到了一萬二三，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從1941年10月到1945年8月，昆明市的房租足足漲了289倍。重慶公務員“其生活苦況，真使余感慨萬分。月入一二百元，有子女四人，連彼夫婦共六人，日食粗糲，從未見肉，而住房一間，塵土狼藉（月需40元房租），衣服襤褸，猶為余事。公務員生活至此，已達人間地獄之階段，不忍卒睹也”。[4]401到抗戰(zhàn)快結束時，“一間之居，月達數(shù)萬元”[8]253。

1.5 燃料類

燃料類消費由木柴和菜油組成。在五項所統(tǒng)計的項目中占比最小，約5%～6%。抗戰(zhàn)期間，公務員生活困苦，再加上昆明氣候相對溫暖，生火用的木柴這些自然是能省則省。此時，中國不能自產煤油、柴油等，只能依靠進口，拿如此緊俏的燃料作為尋常照明自是不可能，只能用菜油代替。正因為這樣，菜油價格在抗戰(zhàn)后期增長了410倍，比大多數(shù)生活必需品都增長得快。上述情況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人們對燃料的需求?！锻踝訅讶沼洝酚涊d“全家買柴炭，月需三百元，生活昂貴，此其一端”[4]341，而此時昆明市一般公務員家庭每月平均的燃料費只要30元左右，就算王子壯家人口比正常家庭多一半，再加上冬天重慶氣溫比昆明低，取暖所需的燃料更多，重慶還是比昆明要貴不少。

總體而言，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上述幾類生活必需品都呈現(xiàn)出較大的漲幅。

2 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的生活狀況

關于抗戰(zhàn)時期大后方公務員的生活狀況，在當時的一些報紙上就有所反映，學界也有不少論述。筆者將利用昆明市各機構對當時市場上零售物價格所做的調查，再結合當時的一些報紙、私人筆記，兩相參照，做進一步的分析。

2.1 戰(zhàn)時公務員的恩格爾系數(shù)是高還是低

恩格爾系數(shù)表示食品支出占個人總消費的比重，比例越低，生活水平越高。依國際標準，恩格爾系數(shù)在30%～40%之間為富裕，新中國居民的恩格爾系數(shù)直到進入21世紀才達到這一區(qū)間。整個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公務員的食物類支出比重始終未超過40%，這該作何解釋呢？

我們是否可以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推翻以前關于戰(zhàn)時公務員生活貧困的結論呢?不能。著名經濟史學家吳承明先生說過：“計量經濟學方法用于經濟史研究，其范圍是有限的。在這個范圍內，我主張要用它來檢驗已有的定性分析，而不宜用它創(chuàng)立新的論點?！盵7]首先，我們可以確定抗戰(zhàn)時期一般公務員的生活不可能有多富裕。在王子壯的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戰(zhàn)爭進入第四個年頭后，“抗戰(zhàn)所加于個人經濟上之壓迫，以目前為甚，來日大難，更不如何得渡也”[4]3。到了1940年年底更是出現(xiàn)了因生活困難公務員工作效率大減的情況，“近日部中公文頗有積壓遲滯，人員少是一因，又以生活困難，所入不能維持家人生活，至工作人員不能安心，工作效率因之大減，此亦不可否認之事實”。[4]321

到抗戰(zhàn)后期，通貨膨脹更加嚴重?！懊准Z價格，戰(zhàn)前均不知之，因此種必需品占生活費甚小之百分比，毋庸注意也。但近來米為公糧外，因其與物價上漲有密切之關系，亦不得不注意，而菜蔬油鹽之類占支出最大之部分，亦不得不以全力注意及此也?！盵6]199高級公務員的生活尚且如此，何況一般公務員。其次，抗戰(zhàn)后期的這四年中，昆明市的熟米價格從1941年10月的12.55元/斗增長到1945年8月的5 100.00元/斗，增長了406倍。蔬菜價格從1941年10月的1.57元/斤增長到1945年8月的172.50元/斤，增長了110倍。鹽價從1941年10月的2.01元/斤增長到1945年8月的382.60元/斤，增長了190倍。這些都是生活所必需的。盡管抗戰(zhàn)后期通貨膨脹導致法幣貶值嚴重，相應的公務員工資也提高了許多倍，但依舊趕不上物價的增長，這必然導致生活水準的下降。最后，該統(tǒng)計假設從1941年10月到1945年8月，每個公務員在食物類、衣著類、房租類、燃料類、雜項類、醫(yī)藥教育文化費及其他類所需的消費量都是固定不變的。其實不然，隨著物價的飛漲，人們必然先要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減少非必需品消費。食物類在整個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將大幅增加，由此推得該統(tǒng)計中食物類消費被低估了。

2.2 戰(zhàn)時公務員的生活水準與其他階層相比是高還是低

抗戰(zhàn)之初，公務員的生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甚至到1941年年初，像王子壯這樣的高級公務員生活還不甚困難。如王子壯在日記中記載到，“昨晚歸來，家人備盛菜，老姨太太所作，因是日為余生辰也”。[4]12此外，他還多次在外就餐與聚會。到了年中與小商人比較已是相形見絀。“日前在民眾防空洞得見一小商人之婦，一人而購二十元之豬肉排骨之類，煮于會飯之中，米飯殊少，但肉食耳。再看知識階級公務員及教育界，以收入日絀，面有菜色，是國家之菁英，竟不得充分之營養(yǎng)，食平價米既多粗劣，青菜已達一、二元一斤，遑論肉食。即青菜亦將無法購取足用也?！盵4]217“目前就余所知，一銀行起碼職員月入六七千，超過今日之部長地位為甚”[6]58，“如發(fā)國難才者，商家銀行界，莫不于此時顯其豪闊。一較若干公務員之難得溫飽，不啻天淵?！盵4]278其實不受戰(zhàn)爭影響的也只是這特殊的一少部分人，公務員因為薪資固定，戰(zhàn)前與戰(zhàn)后差距甚大。王子壯在日記中自白到：“因念及昔日生活較裕，一切順其自然，無用品即往購。近則輕易不肯到鋪購物（以飲食一端即占去收入之絕對大數(shù)），偶有余物，如襪、手帕等雖存有數(shù)件，尚不肯去，或為將來更貴之故，亦不知是何心理也?！盵4]295

鑒于抗戰(zhàn)后期大后方的經濟日益困難，從1942年以來，學界對此表示出高度的關注，先后有三次在《大公報》上發(fā)表聲明，呼吁政府重視物價經濟問題，并提出了具體的改革措施，但政府一直未對其做正面答復。以吳啟元為代表的昆明九教授在《我們對于當前物價問題的意見》中對戰(zhàn)時公務員的生活狀況給予詳盡的描述，他們指出：“感受物價壓迫的另一階層是公務員、教師和其他薪水階級。他們薪金的增加就比例說，遠不及物價高漲的程度。若按現(xiàn)在的物價水準折合戰(zhàn)前的購買力，他們的收入，用來維持一家數(shù)口，則其生活的景況的艱苦，不難想見。在他們中間，借債，典質與變賣什物，已成普遍的現(xiàn)象。不但他們本身的生活程度降低，他們的兒童情況尤為可憐。有些兒童營養(yǎng)不足，有些兒童雖屆學齡而無力就學。生活的狀況如此，自不易使人安于其位。改業(yè)和遠徙的事情已日益增多。薪水階級是國家的有用干部和社會的安定力量，今因物價影響，日趨渙散，這實在是國家社會莫大的損失?！盵8]其后，王子壯也在日記中寫到：“此時公務人員，已掙扎于死亡線上，真一嚴重之問題。以余在政府為高級官，月入三千余元，已不為少，但每月仍虧千余元，其余低級人員營養(yǎng)不良，面有菜色，亦固其所。國家之前途，至堪憂慮也?！盵5]8“余以一級簡任官，家人不得一飽，東貸西借，勉維現(xiàn)狀，真乃國難之奇觀也”[4]394。

進入1943年，市場上的物價依舊飛漲，公務員的消費自然越來越高。我們以具體的數(shù)據(jù)為例。“綜計一年以來，月入雖增，但距物價相差遠甚。今春3 680元，夏季以后680元之薪水加1倍，十月以后再加1倍，至月底止，薪水為戰(zhàn)前之4倍，每月計2 720元，3 000元之黨部公費如舊，此外生活補助費每月由200而400，現(xiàn)為800元，故最近每月之總收入為6 520元，較諸戰(zhàn)前之1 200元，尚只5倍而已，而每月之支出已達萬余元?！盵5]499昆明市1943年春每個公務員的消費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算在3 000元左右，至年底已漲到5 000多元。當然，這是單個人的消費，王子壯日記中所謂的每月萬余元的消費，應該是加上其家庭成員的總消費。其實，抗戰(zhàn)時期公務員的一些生活必需品是由國家直接發(fā)放的，只在物資緊缺的地方才以錢代物，而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的消費值是按市場價格統(tǒng)計的，自然要遠遠高于實發(fā)工資。

1944年以后物價更是一路飆升，王子壯在其日記中寫到：“近二月每月均用2萬余元，省無可省，節(jié)無可節(jié)，尚需多方借貸，以資維持。今年真困苦達于極點之時也?！盵6]96按統(tǒng)計的計算，昆明市在同一時期每個公務員的消費已達六七千元，實際情況可能要低于統(tǒng)計。王子壯家有十二口人，消費按四大八小，兩小孩折一大人算，共有八口人，月消費2萬多已經是很節(jié)省的了?？箲?zhàn)后期王子壯既為工作方便，也為節(jié)省房租，遂搬到城外的歌樂山居住，家人不常進城，有一次“余等偕瑩、明二兒進城，大街滋熱，各吃冰淇淋一杯。兒輩為最小者，八年以來，未知此物，甚為驚奇”[8]192，可見其困難程度。

從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看到，從1941年以后，不管是教授還是公務員，都為不斷騰飛的物價所憂慮、苦惱，并且這種苦惱日甚一日，找不到任何可以緩解的途徑，直到戰(zhàn)爭結束。我們通過下面的各階層收入對照表[9]586，可以有一個直觀的感受。

從表4中我們看到士兵、公務員、教授的收入下降最多，而工人、農民的境況要好得多。王子壯在日記中也寫到，“對于勞工之工價，謂職業(yè)工人，人力車夫優(yōu)于產業(yè)工人，前者達戰(zhàn)前物價百分之五十，后者則百分之三十，若以公務員計之恐尚不足百分之五”[6]196，與表中的數(shù)據(jù)相若。

首先談工人這一階層，戰(zhàn)前他們的收入水平遠低于公務員，從多次的工人起義中看到他們確實是被壓迫的階層?？箲?zhàn)開始以后，隨著沿海沿江工業(yè)的大量內遷，部分工人也轉移到大后方進行工業(yè)生產。此時，前線急需大量的物資繼續(xù)抗戰(zhàn)，后方的工人數(shù)量又遠遠不能滿足生產的需求。由此，工人的工資進入一個大幅度上漲的階段。但抗戰(zhàn)前期漲幅并不大，如1940年年底，給王子壯家修理房屋的工人的工錢為“每人每日七元半”[3]357，而王子壯的工資此時為1 200多元，是工人的六七倍。我們從《昆明市公務員生活費消費指數(shù)》中也可以看到勞動階層的收入在抗戰(zhàn)后期確實增長了不少，如人力車價格從1942年10月的2.33元/公里增長到1945年8月的500.00元/公里，增長了215倍。洗衣價格從1942年10月的2.44元/套增長到1945年8月的488.33元/套，增長了200倍。理發(fā)價格從1942年10月的4.22元/次增長到1945年8月的1 118.67元/次，增長了265倍。但它們的價格增長倍數(shù)在所有生活必需品中并不算高。

隨著抗戰(zhàn)的進展，看似農民的收入情況比公務員更好一些，其實不然。自1941年糧食征實，改革稅制以來，增稅、加租、征役（包括勞役和兵役）的事時常發(fā)生。“豐者為地主，而佃農自耕農則剝削不堪?，F(xiàn)在田賦征糧，均歸中央，而實際上省縣所需仍在攤派，軍事區(qū)域攤派尤多?！盵6]135據(jù)統(tǒng)計，農民的租稅在抗戰(zhàn)后期比戰(zhàn)前增加了4倍有余，而經常性的拉壯丁征兵又使農民的生產時斷時續(xù)，無法正常進行，這對農民階層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公務員階層明面上的工資雖然下降非常厲害，但是他們也有不少相應的隱形福利，這是不會體現(xiàn)在工資中的。王子壯寫到：“此月起已由公家發(fā)米，每人以十二元購市斗二斗，嚴重難關得以勉渡，不然均將成為餓莩頭?！盵3]356后來政府又向整個家庭成員發(fā)放平價米，“依照年齡，三十歲以上一石，二十五以上六斗”[5]177。還有，王子壯在抗戰(zhàn)后期經常生病，這無疑加重了他的經濟負擔，好在國家有一部分的醫(yī)療保障，“在衛(wèi)生署購普通用藥……較普通市價廉數(shù)倍，此亦戰(zhàn)時之惠政也”。[4]246王子壯作為高級公務員，政府理應派車給他，實際上“黨部因不能供汽車，上星期送余本月汽油費七百元，余家當艱難之日，得此可以稍蘇”[3]331。就算這樣他的工資還是經常入不敷出（并不表示他已經窮困到了底層社會的程度），曾多次借錢為生。1944年4月，物價已是非常之高，王子壯兒子考上飛行員，要去昆明上學，路費乘飛機需3200元，火車則僅要500元，但他還是選擇了飛機，說明高級公務員的經濟狀況比一般階層還是要好不少。

綜上所述，從表4來看，公務員的收入變化與教授、士兵相差不大，但與工人、農民相比下降較多。其實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因為農民、工人沒有公務員的某些福利待遇，公務員的生活其實并沒有表中所表明的那么壞。

表4 幾個收入群體貨幣收入的購買力指數(shù)

2.3 昆明市的物價和大后方其他城市的比較

據(jù)《王子壯日記》記載，早在這項統(tǒng)計開始一年前“重慶生活程度之高，已冠全國，已超過昔日高貴之昆明、蘭州”[3]352，統(tǒng)計前夕仍是“蓋物價之高貴，現(xiàn)在以重慶為最高峰”[4]256。我們從上面部分物價的對比中也可以看到，起初昆明的物價并不比大后方其他的城市高?！暗晕飪r高漲，近兩月來又高一倍，較戰(zhàn)前達三十余倍”[4]417，而昆明市公務員的總消費值從一月份的552.79元漲到三月份的808.46元，只增長了不到50%，要低于重慶的增長幅度。從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1943年前昆明的情況確實要比重慶略好。

表5 各地零售物價指數(shù)基數(shù)1937年1月～6月=100

時間開始進入1944年后發(fā)生了根本的轉向。1943年年底重慶的“陰士丹林布已買百余元一尺，平價也要六十余元”[5]499，而此時昆明的也要買到124元一尺。1944年3月，重慶“物價之上漲，新年后又達百分之三十”[6]91，而昆明市公務員的總消費從1944年1月到3月間漲了34%，漲幅比重慶更大些。所以，王子壯說：“昆明物價超過此間（重慶）一二倍?！盵6]119從表5[10]中我們可以看出，在1944到1945這兩年，大后方各重要城市零售物價格中以昆明最高。

從《昆明九教授對物價問題的呼吁》來看，越到抗戰(zhàn)后期，大后方的物價問題越嚴重。1945年5月1日，西南聯(lián)大的戴世光、吳啟元等五教授第三次就當時的物價及經濟問題發(fā)表聲明，“就后方物價上漲的速度來看，目前情形顯然與過去不同。近四個月來物價暴漲的速度遠超過以往八年來任何時期?！辉轮了脑潞蠓饺舾沙鞘械奈飪r上漲三倍至七倍，每月平均的上漲率竟達百分之五十以上。這表示通貨膨脹確已到達惡性膨脹的末期”。[11]

這一時期，大量美國作戰(zhàn)人員進入昆明是物價飛漲的一個重要原因?！八谥袊谋?，從1942年末的1 255人增加到1945年1月的32 956人，以及1945年8月的60 369人。這些軍隊不得不主要由地方經濟供應，并且是按大多數(shù)中國人從未見過的消費水平?！盵9]586當然應該還有其他原因。

3 結語

抗戰(zhàn)后期昆明市食物類價格的增長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在前兩年半的時間里食物類價格的增長率較低，而后一年半，食物類價格的增長率遠高于總消費的增長率，整個抗戰(zhàn)后期食物類消費增長也比總消費的要快。所以，糧食問題是抗戰(zhàn)后期大后方的一個大問題。雜項類的價格增長規(guī)律恰好和食物類的相反，在抗戰(zhàn)后期的前一階段增長較快，后一階段增長相對放緩，總體的增長要低于總消費的增長。相對而言，燃料和房租的價格要增長的快一些，衣著類的物價增長較慢。

從事實上看，雖然《昆明市公務員生活費指數(shù)》中對公務員食物類的消費占比有所低估，但他們的購買力并沒有像當時統(tǒng)計的那樣下降的如此厲害。因為戰(zhàn)時公務員可以享有一些其他階層所沒有的福利政策，他們的生活狀況可能比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幾個收入群體貨幣收入的購買力指數(shù)）中體現(xiàn)的要好，但受戰(zhàn)爭的影響總體是較困難的。通過與《王子壯日記》中重慶公務員的消費及生活狀況做對比，我們得出抗戰(zhàn)后期的前一階段，昆明市公務員生活必需品的物價和重慶乃至全國的不分上下甚至略低，后一階段為公務員消費的暴漲期，而昆明市物價的漲幅為全國最高，可以說昆明市公務員在抗戰(zhàn)后兩年是最困難的。昆明市在抗戰(zhàn)后期物價指數(shù)越來越高的這種規(guī)律是整個大后方通貨膨脹的典型代表。

注釋：

① 該數(shù)據(jù)從實際調查中所得，此項調查從1941年10月開始，物價以市場中實際交易之零售價格為準，在每月1日、11日、21日各調查一次，然后求得本月的物價平均值。調查物品分食物、衣著、房租、燃料及雜項等五類，計二十八種。另加醫(yī)藥費、教育文化費及其他一項，只是此項消費值系采取總消費值的15%，不再另行實際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