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平
父親和母親因?yàn)樾愿癫缓?,從我們懂事開始,家里的爭吵聲就沒有斷過。一天深夜,我們又一次被父母的爭吵聲驚醒了。父親的大嗓門幾乎滿院子人都聽得見:“既然合不來,那就好聚好散吧。老大歸我,你帶著老二和小三明天就離開這個家,永遠(yuǎn)不要回來!”隨后母親哭著收拾行李,天還沒亮,就帶著我和小妹走了。第二天起,我們正式在母親單位的一間小閣樓里落戶。
父母分家的日子,我們是在單調(diào)、枯燥和惶恐中度過的。每天放學(xué)回家,我與小妹坐在圓桌旁寫作業(yè),不時四目對望,眼神里那種對大哥和父親的思念,盡在不言中。其實(shí),大哥更想我們。好在父母在同一個城市工作,住所相距不遠(yuǎn),要見面是很容易的事。盡管分居之后,母親嚴(yán)禁我們再去父親那兒串門,包括和大哥見面。但后來,每到星期天,不是我們找借口想辦法打破“禁令”,就是大哥“偷越雷池”跑過來跟我們“幽會”。
一個星期天,大哥來看我們時順帶捎過來一套當(dāng)時很流行的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的連環(huán)畫。第六期封面上,小鹿純子一家人團(tuán)圓的畫面勾起了我們對家事的傷感,當(dāng)小妹讀到純子整天對著爸爸問媽媽的情景,淚水馬上掉下來了。
“哥,咱們給爸爸寫一封信吧。你看,純子多聰明,用一封信就能感動爸爸向媽媽認(rèn)錯,一家人又團(tuán)圓了?!毙∶靡幌伦用俺鲞@樣一個想法。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大哥也連聲稱妙。接下來,我們將那個故事認(rèn)真看了好幾遍,然后從頭到尾模仿純子的口氣炮制了一封信。從這兩個月來對父親和大哥的思念寫起,一直寫到母親帶著我和小妹的含辛茹苦,到我們的成績下降,再到與大哥暗度陳倉“幽會”的酸楚和無奈。信寫好后,我先念給大哥和小妹聽,邊讀邊改,直改到淚花模糊了我們?nèi)说难劭簦庞纱蟾缟咏o父親。
我至今記得,信捎走的第二天,是我們兄妹仨幼小的心靈最為忐忑不安,感覺度過的最為漫長的一天。
到了那天的下午,大哥趕到我的班上,說父親看了那封信,指定要我晚上過去談?wù)劇N揖透∶么?,撒謊說老師要給我補(bǔ)課,讓她先回家告訴母親。放學(xué)后我與大哥快馬加鞭,趕到那個熟悉的院子時,父親已早早趕到門口等我了。按父親以往的火暴脾氣,我已做好了洗耳恭聽他大發(fā)雷霆的準(zhǔn)備。但父親見了我的第一句話,不是批評,而是少見的表揚(yáng):“那封信是你執(zhí)筆的嗎?寫得非常好,爸爸看了很感動。”
我鼻子一酸:“爸爸,您去勸勸媽媽,咱們一塊過吧。我們好想您,好想大哥??!”見父親一臉猶豫的模樣,我心里一動:“其實(shí),這次媽媽跟您吵架也很后悔,她一直在等您給她一次解釋的機(jī)會。今晚我過來,還是經(jīng)過她允許的呢。”說這句謊言時,正遇上父親殷切的目光,我頓感底氣不足,汗水順著額角直流下來。
父親愛憐地為我擦去汗珠,就那么一臉深情地望著我。良久,父親用他難得的笑聲打破了僵局:“我很高興,兒子,你終于長大了。爸爸答應(yīng)你,這個星期天,就和大哥去接你們!”
星期天一大早,母親蝸居的小雜房前,出現(xiàn)了父親和大哥的身影。母親顯然還未從傷心的往事中反應(yīng)過來。一見這陣勢,當(dāng)即找個借口走開了。父親望了我和大哥一眼,然后交給我們一元錢:“你們倆,學(xué)著到市場去買一斤肉和小菜來,爸爸中午要在這兒吃飯?!边@天中午,我們兄妹仨又品嘗到了父親出色的烹飪手藝,但母親沒有回來,氣氛非常沉悶。一直到晚上,母親也沒有任何音訊。
父親見情形不對,就拉著我們的手四處去找。先是去母親單位,再是到親戚家,最后終于在鄰單位的奉姨處找著了“避難”的母親。父親沒有開口,而是向我們努努嘴,使了一個眼色,我們開始按預(yù)定計劃,將母親圍了個嚴(yán)實(shí)。
我說:“媽,爸來向您認(rèn)錯了,我們一起來接您回家!”
小妹說:“爸爸做的菜真好吃!我要爸爸!我要大哥!”
大哥說:“我要和弟弟、妹妹在一起!媽媽,我想您!”
可以想象,父親制造的那一顆催淚彈的巨大威力。在我們的聲淚俱下中,奉姨一家人也感動了,紛紛加入了“和事佬”的行列,母親的鐵石心腸在淚雨紛飛中當(dāng)場就軟得一塌糊涂。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感覺到了父愛那種博大的包容。父親從一開始就聽出我那句母親后悔的話純屬謊言,因?yàn)樗私饽赣H了。她是個不肯輕易低頭認(rèn)輸?shù)娜?,更何況在那個動氣的節(jié)骨眼兒上。母親后來問他:“既然你聽出是謊言,為什么還要相信呢?”父親說:“我沒有相信謊言,但我相信孩子們的愛?!?/p>
程艷霞摘自《學(xué)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