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

曲鳴

張小帥其實不咋帥，他不到三十歲，正值青春鼎盛，卻生得瘦小枯干。

他住在市中心，也就是這個廣場附近，他靠這個廣場生活。

在這個城市，人們都把這個廣場叫轉(zhuǎn)盤。因為，無論是車還是人，走到這里，要么進(jìn)入它的中心，要么就得圍著它轉(zhuǎn)。

從張小帥家的胡同里出來，到轉(zhuǎn)盤走路就幾分鐘。

廣場是三條大馬路的交會點，最外圈自然是一個圓形馬路，所有的車都是逆時針旋轉(zhuǎn)著跑。轉(zhuǎn)盤里，走上三級臺階，局部有些護欄、花壇。轉(zhuǎn)盤的中心是一組巨大的群雕，中心是招手的巨人。這就是廣場了。

張小帥在這兒附近讀了小學(xué)，初中，職高，幾乎每天都要經(jīng)過轉(zhuǎn)盤，有時沿著走一段，有時穿過它。

他記得小學(xué)時候，還沒有那么多的車圍著轉(zhuǎn)盤跑。后來就越來越多。直到高中畢業(yè)那會兒，那車已經(jīng)多到你想走進(jìn)廣場，很需要等一會兒了。

他自小就知道，只要過了車流，進(jìn)入廣場，就安全了。轉(zhuǎn)盤在他心里，是個踏踏實實的地兒。

他曾在一家工廠做了幾個月工，很不適應(yīng)，他不喜歡那么刻板的時光。

他總是想起來轉(zhuǎn)盤里那些有趣的事。那里的人是悠閑的，自在的。他喜歡那個散漫勁。那里的人干什么都是隨意的，放松的，他喜歡。除了冬日里最嚴(yán)寒的那幾天，總是有人在那里，夏天就更不用說了，熱鬧。

他動了些心思，最后決定，他就在轉(zhuǎn)盤里做生意。他弄了個小推車，搞了一個小號的烤地瓜爐子，每天午飯后，開始去廣場上賣烤地瓜。廣場上白天也會有些人，有附近醫(yī)院出來散步的病人，也有一些外地人來看雕塑底座上那些著名的浮雕，或者就那么仰望著那個正在招手的巨人。

張小帥對這個廣場十分熟悉，他能把這個廣場的演變過程說得頭頭是道。他會指著轉(zhuǎn)盤四周的建筑物，很自豪地說，看著沒，這是當(dāng)年的關(guān)東軍司令部，這個是滿鐵公司，這個呢，就是當(dāng)年的大和大旅社了，聽說過沒？

他一副機靈樣子，北人南相，生意做得不錯。廣場可不小，各色人等都有，常常有旅游團來。他便和那些導(dǎo)游也學(xué)了些，然后說給他的顧客聽。知道不？這里早前兒，可是遠(yuǎn)東的中心呢。有時候有人向他問路，他就會抬頭指著巨人的手說：看到?jīng)]，一直沿著這個大手指著的方向走，一直走，就是火車站！幾個常來散步的老頭說，小帥，你成天長到這里，干脆叫你張場長吧！他聽了嘿嘿樂，我可不是啥官兒。老頭又說，估計你也是個啥角兒，要不城管咋不管你呢？他還是樂而不語。

夏天的夜晚，他更忙了。他的生意是租旱冰鞋。他買了十幾雙單排輪旱冰鞋，一些年輕人租他的鞋在廣場上溜著玩。廣場新鋪了大理石的地面，特平，特光滑。小帥每天要忙乎到凌晨一點，就在巨人的腳下忙乎著。在那個碩大的廣場上，像一只小螞蟻。

他有時坐在廣場的地上，看著那一圈車水馬龍發(fā)呆。他想，也許將來他也會有一輛汽車，到時候，他也要開著它在這里轉(zhuǎn)個圈。

出事的那天，正在二伏。那是個酷熱的夜晚。他收拾他的東西，已經(jīng)過了凌晨一點。他蹲在地上剛要起來，就聽到了巨大的轟鳴聲，像坦克一樣的聲音！他并沒有感到意外或害怕，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廣場的中心，就在巨人的腳下呢。當(dāng)他看到那輛跑車沖過來的時候，他驚得呆住了。

后來，廣場的人說起來這事，有人說，小帥該早點收攤，就趕不上這個事了。

可也有人說，那些飆車的以前也從來不走這個道兒，誰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走了這邊，沒控制好，車就上了廣場了。大伙兒一致的看法是，該著了！幾十年汽車上一次廣場，就把他軋死了。啥也別說了，點兒背！

現(xiàn)在的廣場，還是那么熱鬧，似乎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