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代前期的擬話本類小說中,也有以煤炭為內(nèi)容的作品。在初刊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的《娛目醒心編》中,就有一篇反映煤炭運銷情況的小說,其題目為《解己囊周惠全邑,受人托信著遠方》。
此小說見于該書第3卷的第2回。篇幅較長,文字流暢,情節(jié)回轉(zhuǎn)曲折,其大致梗概如下:
在明代后期,浙江德清縣有一世宦人家,“一門之內(nèi),科第累世不絕”,為縣內(nèi)首戶。主人蔡節(jié)庵“慷慨仗義,周急救難”,樂善好施,“鄉(xiāng)黨悅服”“官府敬重”。特別是在漕運當差過程中,救人危難,受人之托,將十大船煤炭解運北京貨賣一事,令人稱奇。
小說開始介紹,按“明代定制”,各州縣上繳朝廷的糧米,由當?shù)鼐用褡詭ПP費,通過水路漕運,解往通州。由于路途遙遠,所費極多,住戶是根本負擔不起的,“當此差者,往往至于破家蕩產(chǎn)”,“甚至賣男賣女,連性命多保不住的,但鄉(xiāng)紳上戶”卻可以“例免”,“這是明朝第一不公道的弊政”。本來可以例免此差的蔡節(jié)庵,卻找到縣官,要求一人當差運糧,以使“窮乏民戶不致吃苦”。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居民“多歡喜個不了”!
于是蔡節(jié)庵帶了幾十個家人,雇了船戶水手,裝糧上船。漕船一路“晝夜無阻”“過了長江,渡了黃河”。到了東昌這個地方,“風大難行”,“泊舟城墻下”。此后運煤故事就開始了。
一是,蔡節(jié)庵當夜聽得鄰船上有哭聲傳來,“聽去甚是悲切”。于是走到鄰船上。那船上一個三十多歲男子“涕淚交流,哀號欲絕”。聽得此人哭訴,才知他叫房之孝,家住山西太谷縣。他是個煤商,這次載煤押船,往京師貨賣。但突接家中急信,“父親病在危急”。一來,煤船拖身,無法返家盡孝;二來,留煤炭在此,又無人可托;三來,煤炭未賣,連回去盤纏也沒有?!斑M退兩難,故而悲痛”。蔡節(jié)庵當機立斷,讓房之孝立即回家,自己代為押送十個大煤船,待在京城發(fā)賣煤炭之后,本利一并奉還。并送給房之孝200兩路費。房之孝千謝萬謝,乘夜啟程返山西。
二是,過了一個月,蔡節(jié)庵押送運糧漕船與煤船抵達通州。到了總漕衙門,投遞了文書,經(jīng)“倉場管糧廳驗過米色”,上了打點費用,交割完畢,完成了漕糧押送任務(wù)。下一步就是賣煤了。
三是,蔡節(jié)庵為打聽煤價,了解賣煤情事,從通州趕往京城。因蔡節(jié)庵與朝廷兵部尚書于謙“系通家之世誼”,故先到于謙府第,“投進名帖”。于謙簡敘京師危機形勢,對蔡節(jié)庵講:京師“近來煤少,未免焦勞”。原來,因也先率大軍進犯京城,于謙率軍民頑強抵抗,守住了京城。但由于外軍圍困,煤炭很難運來,“遠處地方聞知京城被困,誰敢運煤來貨賣?”因此“京城正乏煤用,兵民惶惶”。于謙聽說蔡節(jié)庵帶來十大船煤,喜出望外。
四是,在于謙的安排下,將這十大船煤炭“差人運交煤廠,悉照時價給發(fā)”。結(jié)果除煤炭本金兩萬八千兩外,“反余了十萬有余”。蔡節(jié)庵順利把煤賣出,下一步就是急忙趕赴山西,把賣煤的本利交給煤商房之孝了。
五是,自房之孝回山西家中后,老父病情日漸好轉(zhuǎn)。一日父子正在談蔡節(jié)庵傾力相助、押解煤船至京代賣之善事。此時門房報蔡先生到!話音剛落,蔡節(jié)庵已進了房子,“叫家人將載來的銀子,一捆捆扛進,堂中擺得滿滿的,又將細賬一本送過”。房之孝父子連謝大恩大德,但對十萬兩余利堅辭不受,而蔡節(jié)庵則堅決不收,雙方爭執(zhí)不下。房家只好安排蔡節(jié)庵一行先在店舍住下再議。
六是,蔡節(jié)庵為了不收十萬兩銀子,夜半即離開旅店,趕回浙江。此時浙江大災(zāi),“米價騰貴”“百姓嗷嗷,餓殍向望”,但官府卻不準因大災(zāi)免稅,且“催科甚急”,“百姓只得賣男鬻女完納”。根本交不起的,就在縣衙門口“帶枷”示眾,“個個啼哭”。
七是,正在蔡節(jié)庵全力賑災(zāi),身心疲憊之時,山西房之孝攜帶銀子十萬兩及200兩借款從山西趕到蔡家。兩人相見,萬分感慨,一個急切送銀,一個堅辭不受,兩方相持不下。于是房之孝建議把此十萬兩白銀,以蔡節(jié)庵的名義,代繳德清全縣窮民的科稅,救濟災(zāi)民。但蔡節(jié)庵堅持以房之孝的名義捐出。倆人又為應(yīng)署對方之名而爭執(zhí)。最后按當?shù)貎晌焕先私ㄗh,“聯(lián)名具呈”,共署兩人之名。此事“哄動了一縣人民,人人歡慶,各個稱贊”!最后蔡節(jié)庵“壽登期頤,無疾而終”,其子孫至曾孫各個官居高位,且有名有姓,而“房姓為山西望族”。至此,這個煤炭故事結(jié)束。
在這篇曲折離奇的煤炭小說中,雖有因果報應(yīng)的成分在,但褒獎行善助困,弘揚誠信之道是有積極意義的。特別是山西煤商一次就把價值兩萬八千兩的十大船煤炭,輾轉(zhuǎn)通過水路,發(fā)至京城發(fā)賣,獲利十余萬兩,這些記述,是與明代煤炭開發(fā)的實際情況相合的。特別是小說談到當時于謙組織京城軍民抗擊外敵,以及當時京城煤炭緊缺,“軍民惶惶”的情況,都是實有其事的,并非鑿空之語。習近平總書記所曾引用的于謙的《詠煤炭》一詩,亦當是于謙此期間所作。因此我們應(yīng)該感謝杜綱,他給我們留下這篇頗有史料價值亦有所寓意的煤炭小說!
《娛目醒心編》著者杜綱,江蘇昆山人,字草亭。故該書署“玉山草亭老人編”。他的友人許寶善(自怡軒主人)作于乾隆五十七年五月十二日的序中講:“草亭老人家于玉山之陽,讀書識道理,老不得志,著書自娛。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心有感觸,皆筆之于書,遂成卷帙,名其編曰《娛目醒心編》,考必典核,語必醇正”“無一遷拘塵腐之辭”。此外,杜綱還著有《南北史演義》一書。
(2019年8月31日)
吳曉煜:河北灤縣人,1944年3月生。南開大學歷史系畢業(y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自然科學史學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煤炭工業(yè)志》編委會副主任委員、總纂。已出版《華夏與海國游記》《歐非見聞錄》《中國古代詠煤詩》《夜耕村雜記》《學林漫筆》《糾正錯別字》《中國古代煤炭開發(fā)史》《中國煤礦史讀本(古代部分)》《中國煤礦安全史話》《煤史鉤沉》《修志指要》《礦業(yè)史事雜俎》《中國煤炭碑刻》《名人與煤炭》《酒史鉤沉》《瘟疫縱橫談》《向善的軌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