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新派為何沒能改變大清國運

1898年9月18日（戊戌年八月初三），這天的內(nèi)務(wù)府升平署為“戲迷”慈禧太后演出的戲目是《丹桂飄香》《昭代蕭韶》《慶安瀾》，除了升平署的太監(jiān)戲，還從宮外請“義順和班”演了六出。慈禧頒下的賞銀為403兩。

這一天的戲從早上10點開演，一直演到晚上8點半。光緒皇帝在下午兩點多離開頤和園回宮。

慈禧太后

與后世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光緒親政后，除軍國大事慈禧會過問之外，其他大部分事務(wù)光緒可以自己做主。在變法之初，慈禧也并未過多干涉，只是光緒突然下旨撤換禮部六堂官，嚴重干擾到慈禧以及大部分朝中大臣權(quán)益后，慈禧才開始插手變法，并要求光緒不要操之過急。真正導(dǎo)致慈禧決心阻攔變法事務(wù)的，是9月18日晚，御史楊崇伊奏折中指稱變法黨人欲請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來華，“將專政柄”，這是慈禧無法容忍的（甲午戰(zhàn)爭時慈禧是主戰(zhàn)派，甲午戰(zhàn)敗的恥辱讓其心中恨極了日本人）。

因戊戌變法是以日本明治維新為榜樣，康有為等人便想讓光緒聘請在東京剛換屆卸任的伊藤博文來華擔任“客卿”，幻想借其力量來推動中國改革。但伊藤博文似乎并沒有把他們當回事，在被光緒接見（9月20日）后，他向李鴻章說，那些“三五喜事之徒”只會把國家大廈搞垮。言辭之間，充滿了輕蔑。

第二天，9月21日（戊戌年八月初六）早朝時，慈禧與光緒共同見軍機大臣，宣布由慈禧再度“訓政”，史稱“戊戌政變”。由此，康有為、梁啟超等人主導(dǎo)的維新變法正式宣告流產(chǎn)，發(fā)起者或遠遁海外，或命喪菜市口……

作為中國近代一場政治思想改良運動，戊戌變法對中國思想解放運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為五四運動奠定了思想基礎(chǔ)，也直接讓更多人意識到在當時的中國進行自上而下的改良運動是不可行的，在思想上間接推動了不久后的辛亥革命的歷史性出場。

這場歷時103天的變法，曾力圖為大清王朝注入一劑新鮮的血液，在舊中國幾千年的統(tǒng)治秩序里，新舊思想的碰撞從未像這103天里表現(xiàn)得那樣激烈，但究竟是什么導(dǎo)致了它的最終失敗?甚至變法失敗后，北京城內(nèi)還傳來一片歡呼?

太著急：“詔書一日數(shù)下”

松筠庵、仁壽殿、菜市口、東交民巷，現(xiàn)在看來，這些分布在北京城各個角落的名字似乎毫無聯(lián)系，但在120年前，它們卻被同一起中國近代史上重要的歷史事件聯(lián)系在一起，并成為這一事件上演的重要舞臺——

戊戌變法始于松筠庵中的“公車上書”，成于仁壽殿內(nèi)的君臣召對，結(jié)束于菜市口的“戊戌六君子”刑場，最終，它的一線火種又從東交民巷得以保存、去往海外。東交民巷在1898年的這一系列事件中是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地點，這里的外國公使在危急時刻動用治外法權(quán)，庇護了逃亡的康有為、梁啟超二人。但諷刺的是，康、梁變法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廢除列強在華的特權(quán)，包括那些幫助他們逃離這場禍亂的外國公使的治外法權(quán)。

仁壽殿，1898年光緒曾在此殿召見康有為，任命他為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章京上行走

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與世界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前所未見的變化。接連的內(nèi)憂外患，使清廷及一眾文人志士逐漸覺醒，意識到必須要改變以自強。同治年間的1861年開始，清廷進行洋務(wù)運動，希望能夠“師夷長技以制夷”，改良生產(chǎn)技術(shù)。

1895年清軍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失敗，標志著洋務(wù)運動的失敗，大清帝國的國際地位自此一落千丈，再次成為虎視眈眈的世界列強蠶食的對象。4月，中國被迫與日本簽訂《馬關(guān)條約》，消息傳至北京，當時正在參加會試的康有為和他的學生梁啟超聯(lián)合齊集在北京應(yīng)試的十八行省與奉、臺舉人聯(lián)名上書光緒，痛陳民族危亡的嚴峻形勢，提出“拒和、遷都、練兵、變法”的主張，并得到一千多人連署，此次事件被稱作“公車上書”（進京參加會試的舉人是由各省派送，依漢代孝廉乘公家馬車赴京師受考之慣例，對進帝都參加會試的舉人俗稱為“公車”）。“公車上書”是維新變法的起點，是當時知識界渴望變革的強烈呼聲。

從1895年夏到1898年春，維新派積極組織學會、創(chuàng)辦報紙、開辦學堂，為維新運動制造輿論、培養(yǎng)人才。1897年冬，德國強占膠州灣，民族危機空前嚴重，變法呼聲愈烈。在此期間，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在北京積極創(chuàng)辦刊物、組織強學會以推動維新變法。

至1898年年初，康有為已多番試圖上書，要求推行新政，但他并非四品官，無權(quán)上書皇上。直至1月29日，康有為的奏折方才首次被轉(zhuǎn)呈光緒，此后，光緒允許康有為可隨時上書。2月，康再次上書建議皇帝效仿彼得大帝和明治天皇的改革，并呈上他所撰寫的《日本變政考》和《俄彼得變政記》，以及搜集的其他有關(guān)各國改革的書籍。

6月6日，清廷禮部右侍郎、翰林侍讀學士徐致靖上書《請明定國是疏》（康有為代擬），請求光緒正式改變舊法，實施新政。6月10日，光緒令其師翁同龢起草《明定國是詔》（即《定國是詔》），送呈慈禧審查，得到批準，于6月11日（四月二十三日）頒布，表明變革決心，百日維新由此開始。

在此期間，光緒根據(jù)康有為等人的建議，頒布了一系列變法詔書和諭令，涵蓋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軍事等多方面的政策和體制。即便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評定，新政內(nèi)容仍然算是頗為先進的：政治上，廣開言路，允許士民上書言事；軍事上，裁減綠營，編練新軍；經(jīng)濟上，設(shè)立農(nóng)工商局、路礦總局，提倡開辦實業(yè)，修筑鐵路，開采礦藏，組織商會，改革財政；文化上，廢八股，興西學，創(chuàng)辦京師大學堂，設(shè)譯書局，派留學生，獎勵科學著作和發(fā)明；等等。

這些革新政令，目的在于學習西方文化、科學技術(shù)和經(jīng)營管理制度，建立君主立憲政制，力圖讓國家擺脫桎梏，走向富強。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是骨感的。這些詔令實施起來困難重重，根本無法立竿見影。

而且，詔令一經(jīng)頒布，被傷及利益的人遍布朝野，北京城內(nèi)更是一片嘩然。此前清廷大搞洋務(wù)運動，辦新政、不廢舊制，頑固派雖有反對之聲卻也還能容忍。但維新變法開始之后不久，光緒就下達命令，裁撤了詹事府等七個閑散衙門，砸了近萬人的飯碗，卻沒有給下崗官員安排新的出路。如此激進的淘汰令一經(jīng)拋出，立馬引起了官場的極大震動。變法在所有讀書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宣布從下科開始，廢除八股，這一舉動，一夜之間讓大清帝國的所有準備應(yīng)試的讀書人也手足無措。過慣了寄生蟲生活的百萬八旗子弟則是憤恨至極，數(shù)十萬綠營官兵更是如喪考妣。

同時，很多變法措施缺乏制度上的銜接，也引起了不少京官的反對和批評。早在變法開端，帝師翁同龢就突遭開缺回籍，其門人葉昌熾曾在日記中稱：

閱邸鈔，虞山師奉旨放歸。朝局岌岌不可終日，如蜩如螗，如沸如羹，今其時矣。……柬蔚若，得復(fù)云：“近日號令，但恨兩耳不聾，鄙人亦求填（耳塞）甚切?！?/p>

“虞山”，指翁同龢；“蔚若”乃吳郁生之字。從日記提及的兩人信函往來中透露的信息來看，他們對光緒頒布的新政并不贊同。

而直隸總督榮祿也由最開始的評價變法帶來“時局日新”，變?yōu)榉磳蛨詻Q鎮(zhèn)壓維新運動。

變法從來就不容易。魯迅當年沉痛說過：“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在偌大一個國家推行變法，如果缺乏良好的頂層設(shè)計與行之有效的落地方法，不可能成功。

這一次變法，光緒有點太著急了，他認為架空舊臣老臣，重用新官，就是變法；康有為等維新派也太著急了，以為有了皇帝的支持，便可以施展?jié)M腔抱負，一飛沖天。

光緒皇帝（中）和維新派首領(lǐng)康有為（右）、梁啟超（畫像）

歷史學家唐德剛在《甲午戰(zhàn)爭與戊戌變法》一文中評價道：“縱使時機發(fā)展至法有可變之時，也應(yīng)分為輕重緩急次第施行。詔書一日數(shù)下，朝野莫知所適，也不是個辦法。不幸這位年輕皇帝，顯然感到國亡無日，所以迫不及待。但是他的軍師謀臣，應(yīng)該有見及此。不幸康某（指康有為）木訥執(zhí)拗，識見不足，而操切浮躁，且有甚于幼主——言念及此，我們不能不說康有為實在只是一位狗頭軍師。他不能擔當推行政治現(xiàn)代化的天降大任，而開了倒車?！?/p>

不靠譜：立場曖昧的隊友

縱覽戊戌變法短短103天全局，不難發(fā)現(xiàn)，與伊藤博文共謀劃，是光緒及維新派“太著急”變法外的又一失誤。

1898年9月，已經(jīng)卸去日本首相身份的伊藤博文以私人身份訪問中國之時，正是清廷風雨欲來之時。

伊藤博文在中國前后逗留了一個月，幾乎會見了晚清所有政要和政治派別領(lǐng)袖，其用心可見一斑。以康有為為首的維新派，有鑒于此前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對伊藤博文此次訪華無疑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因此表現(xiàn)得極為熱切，并誠懇表示請其指教。9月20日，光緒在勤政殿（即仁壽殿）會見伊藤博文，伊藤博文向光緒表示，贊賞中國新政。這一天非同尋常，它是“戊戌政變”前夜，也是光緒退出中國政治舞臺的“末日”。

當伊藤博文贊揚中國的變法、對年輕的光緒表示無比欽佩、并言辭暗示他可以為中國的變法做點貢獻時，光緒瞬間便萌生了要維新派請伊藤博文為“變法總顧問”的想法，甚至有點“準帝師”之意。由此可見，光緒與維新派一樣，對伊藤博文在中國變法的“推力”之上，過于信任與期待。

而這一切，慈禧并不看好。在1895年《馬關(guān)條約》簽訂前，慈禧曾哭著對老臣劉坤一說：“我每聞軍前失利，我哭，皇帝亦哭，往往母子對哭?！痹谌毡咎岢龈钭屵|東、臺灣的條件后，慈禧又頒布諭旨：“兩地皆不可棄，即撤使再戰(zhàn)亦不恤也!”這兩段分別來自劉坤一來京陛見（即臣下謁見皇帝）時的記錄《慈諭恭紀》和翁同龢當時日記中的記述，與康有為在《我史》中記述的慈禧說的“中國甚大，臺灣一點地，去了何妨”完全不同。

歷史學家茅海建分析：如果說光緒帝接見沒有國書且非政府官員的伊藤博文，在當時已屬異常事件；那么，光緒帝在接見中的言論，更屬異常——光緒竟然提出通過總理衙門與伊藤建立一種政治咨詢關(guān)系。而在此之前，清朝的皇帝接見外賓，所有問答都是經(jīng)過嚴格的事先擬稿，客套與禮貌而已，從不涉及深層次的政治性議題。

伊藤博文覲見光緒第二天，即1898年9月21日，戊戌政變發(fā)生，保守勢力反撲，慈禧再次臨朝“訓政”，光緒被囚，后黨大肆抓捕維新派，梁啟超逃入日本使館。當時，日本公使林權(quán)助因無東京指令，不知所措。而仍在北京的伊藤博文當即表態(tài)：救梁啟超逃往日本。并表示“如至日本，由我來照顧他。梁這位青年，對中國來說，實在是寶貴的人物”。伊藤博文此舉算是為戊戌變法留下了一個火種，但與代表日本帝國主義利益的伊藤博文共謀變革，無異于與虎謀皮。史料也證實，12年后“中日合邦”的翻版在朝鮮上演，日本以《日韓合并條約》為由吞并朝鮮。

如果說寄希望于外事力量的介入、以期達到“里應(yīng)外合”，是光緒及維新派變革過程中忽視鍛造自身力量的一大表現(xiàn)，那么，過分依賴袁世凱，則是光緒帝及維新派的致命失誤。

從袁世凱的升官過程可以窺見一二：變法之前，任正三品直隸按察使；變法末期，被提拔為正二品侍郎候補；政變之后，曾護理直隸總督（八月初十，直隸總督榮祿奉旨入京，直督與北洋大臣交由候補侍郎袁世凱護理），雖僅10天，卻可視為一種信任和榮耀；果不其然，一年過后，升任山東巡撫，成為封疆大吏。是以論戊戌變法的受益者，袁世凱必是其一，而且極有可能是最大一個受益者。

當時，遭遇到頑固派強勢反對之時，手無軍權(quán)的帝王與康有為等商議之后，完全寄希望于正在天津搖擺不定的袁世凱身上（1895年，袁奉命在天津小站督練新建陸軍）。

拿著光緒密詔的譚嗣同到天津找到袁世凱，讓他調(diào)動新建陸軍“勤王”，誅殺榮祿并兵圍頤和園。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袁世凱選擇了向榮祿告密（這一行為究竟是在戊戌政變之前還是之后，史學一直未有明確論斷），此舉最終給了戊戌變法狠狠一擊。

最初之時，袁世凱的主張與維新派非常接近，他與康有為在政治上都屬于活躍分子，雖然級別差別不小，但甲午之后，彼此有相互需要的基礎(chǔ)。1895年，當康有為的上清帝書屢屢投遞無門時，袁世凱就曾主動幫忙請求自己的上司榮祿代遞，雖未成功，但也可以窺見其態(tài)度誠懇。強學會成立之時，據(jù)梁啟超回憶：“袁公收捐金五百，加以各處募集得千余金。”（袁世凱一個人的出資占到強學會最初募集額的近一半）后來，袁世凱從三品按察使升為二品候補侍郎，也是維新派推動的結(jié)果。

由此可見，康、袁的接觸是有長期背景的，維新派竭力保舉袁世凱，袁世凱在軍事上盡力保證維新派安全，這是一種互惠互利的政治交易關(guān)系。并且在譚嗣同面見袁世凱之前，也有其他人先期赴天津小站進行了溝通，甚至袁克定（袁世凱長子）也參加了會談。

與維新派走近就是靠近當今皇帝，而光緒是合法的皇帝，無論從自身利益出發(fā)，還是政治倫理上，袁世凱都有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與維新派合作。但是，他有他的合作底線：對自己的政治生命沒有負面影響。所以，最后袁世凱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亦是情理之中的。

不接地氣：舊瓶裝新酒

在這一場變革中，無論是光緒帝，還是康有為，都嚴重缺乏實際操作能力。

戊戌變法103天中，光緒共發(fā)出改革諭旨286件，平均每天近3件，其中七八月份之交的17天內(nèi)，居然下達了132件諭旨。詔書的內(nèi)容包括了政治體制、官僚制度、裁撤冗員、新設(shè)機構(gòu)、發(fā)展工商業(yè)、建設(shè)鐵路、開辦銀行、改革財政、改革教育、更新國防等，幾乎涵蓋了社會的方方面面。

而為了避免守舊大臣們的反對，這些上諭中的大部分都是按照康有為的建議，直接下達到有關(guān)部門執(zhí)行，并沒有按照以往程序、經(jīng)過任何討論，因而大部分完全缺乏可操作性。

“戊戌六君子”畫像

于光緒來說，這其實是他傾盡全力的一次政治賭博。清王朝剛剛遭遇了甲午戰(zhàn)敗，他迫切希望用一次“畢其功于一役”的拼搏來證明自己。于是，變法中的光緒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剛烈、堅強和勇敢，他幾乎把前二十幾年生命中所積蓄的所有精力都釋放了出來。他整夜整夜不睡，白天也只吃很少的東西，卻仍然精神高度亢奮。

他和康有為都天真地相信，他們只要用蓋上了皇帝玉璽的圣旨把按照日本和西洋諸國藥方抓來的靈丹妙藥灌入大清帝國體內(nèi)，就能使大清帝國起死回生。就像康有為屢次樂觀地描述的那樣，只需要三年，這場變法就可以使大清“自強”“自立”起來，“日本改革三十年而強，而以我中國國土之大，人民之眾，變法三年而宏規(guī)成，五年而條理備，八年而成效舉，十年而霸圖定矣”。意思是，十年之間，他就可以令大清蒸蒸日上；三十年之內(nèi)，中國就會成為世界上第一強國。

他們許多具體改革措施魯莽草率，只圖一時痛快，不計后果，不留后路，嚴重沖擊了社會精英，包括官員和讀書人（如前文所述）的根本利益。

更為要命的是，康有為一貫向光緒灌輸“中國民眾民智低下”（康所著《日本變政考》就詳細闡述過這一觀點），并在很多變法措施上無視甚至侵犯民眾利益，如禁止在前門大街設(shè)攤貿(mào)易，驅(qū)趕攤販等。普通民眾對變法產(chǎn)生極大的不滿與憤怒自是難免。

封建制度在中國傳承了上千年，國人很難接受新事物，更何況是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知識，所以若要改革首先要改的便是國人的封建思想，但是維新派卻忽略了這一點，缺乏民眾基礎(chǔ)的他們才會給頑固派可乘之機。失去了民眾基礎(chǔ)支撐的皇帝，拿什么去拯救他的帝國?

于是乎，1898年9月19日，在頤和園頤養(yǎng)天年的慈禧在一群老臣的簇擁下動身回到了紫禁城。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作為維新派領(lǐng)頭人的康有為得知了慈禧回宮的消息，本想借著伊藤博文來扭轉(zhuǎn)當下被動的局勢，沒想到卻被慈禧先行一步回宮謀劃。政變后，安排好后路的康有為迅速離開了南海會館，乘火車去往天津，又在天津坐輪船去了上海。

但他并沒有在上海停留，而是在英國人的幫助下逃往了香港，在香港躲避數(shù)日之后，東渡日本，開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與此同時，光緒被慈禧卸權(quán)囚禁。

康有為的一生，世人亦是褒貶不一。褒揚者稱他是“改革家”，在倡導(dǎo)維新運動和領(lǐng)導(dǎo)戊戌變法時，體現(xiàn)了歷史前進的方向；貶之者稱其為“?；庶h”，但變法失敗后又第一時間選擇了逃亡，后還為“尊孔復(fù)古”思潮推波助瀾，與袁世凱同流合污。而且，言行不一，是康有為一生為人詬病的一大缺點?？涤袨闃O力標榜“古今言論以理為衡，不以圣賢為主”，卻奉行“圣權(quán)無限”，大搞尊孔迷信；他推崇西方的一夫一妻制，主張男女平等自立，婦女解放，可自己卻先后娶妻妾達6人，而且62歲了還娶一個剛20歲的少女為妾；他鼓吹老師與弟子應(yīng)各有自主之權(quán)，卻對弟子實行封建家長專制，不許有言論自由，更不許革命；他贊美“天地生人，本來平等”，可他晚年使用的仆婢竟達數(shù)十人之多。

光緒和康有為所受的教育，決定了他們主持下的變法不可能不以這種魯莽草率的方式進行與結(jié)束。雖然他們頭腦中已經(jīng)裝了“西學”這種新酒，但是瓶子卻還是舊瓶。他們推行的是新法，但推行的方式完全是舊式的。

有懸殊：一門心思“架空慈禧”

在戊戌變法過程中，清政府的內(nèi)部共分為兩股勢力，一部分是以光緒為代表的支持維新派變法的人士，另一部分則是以手握實權(quán)的慈禧為首的頑固派。

維新派將目光放在了西方的制度和思想上，他們想要在中國實行資本主義。

以慈禧為首的頑固派更看重眼前的利益，所以在戊戌變法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之后，他們便轉(zhuǎn)而想要扼殺戊戌變法，這是封建禮教束縛下的頑固派的悲哀。

從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從時稱“西亞病夫”的奧斯曼帝國，到“東亞病夫”的大清帝國，直至朝鮮和日本，都在西方的壓迫下為自強而進行過變法維新的嘗試。其中，只有日本獲得成功，這也正是康有為對其極力推崇的原因所在。

明治維新能夠較順利進行，是由于天皇掌握了實權(quán)，“尊王”的長州藩等武士集團又擁有壓倒德川幕府的軍力，同時對舊勢力還保留其一些待遇，英美也想利用日本牽制沙俄，所以又給予了幫助。

相比之下，戊戌變法時只有28歲的光緒雖在名義上“新政”，決定權(quán)卻仍由慈禧在背后操控?；实郾救耸秩狈碚?jīng)驗，他所破格提升重用的康有為等人，更是既不知兵也不諳官場之道的文人學士，只能得到國內(nèi)極少數(shù)激進知識分子和工商業(yè)者同情，并無實權(quán)。那些手握兵權(quán)、財權(quán)的洋務(wù)派如李鴻章、張之洞等人，雖不同于慈禧為首的頑固派，卻對康有為等一步登天的維新派文人頗為不滿，關(guān)鍵時刻都不會支持變法。

無怪乎歷史學家許倬云有此觀點：德川幕府執(zhí)政日久，那些大藩坐收戶額租地，耽于逸樂，已失去戰(zhàn)斗力。德川末代將軍的部下，也已只見宮廷寵臣，不見武勇之士。反之，中國在太平天國之役后，南北諸省都迅速“武化”，尤以北京大門的直隸總督手握重兵，舉足輕重。戊戌維新時，慈禧任命親信榮祿擔任直隸總督，即使譚嗣同當真能夠勸動袁世凱支援光緒，袁軍也沒有抵抗榮祿的勝算。當時東南督撫，除了湖南巡撫陳寶箴支持維新外，都不做左右袒。光緒缺少有生力量援助，而慈禧則有直督的實力為后盾，以光緒處境與明治的形勢相比，可謂主客之勢完全不同。

在光緒籌備變法之初，慈禧并沒有反對變法。無論是從1840年之后連續(xù)發(fā)生的一系列外敵入侵和農(nóng)民起義對清廷政權(quán)的破壞，還是從戊戌變法之前已經(jīng)蔚然成風的洋務(wù)運動來看，改良，早已成為各種勢力的共識。慈禧支持改良，是應(yīng)有之意。而為何變法只進行了100來天，慈禧對改良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變法一開始，光緒就一門心思想要“架空慈禧”。

當變法在進行過程中遭到頑固保守勢力的強力阻攔時，光緒把禮部尚書懷塔布等一批官員給革職了，同時賞譚嗣同等4人加四品卿御，在軍機章京上行走。這些做法是對慈禧所掌握的最高權(quán)力的一種挑釁，這不能不引起慈禧的高度警覺。

而維新派后來拉攏袁世凱，準備借用他的兵力發(fā)動兵變，直接威脅慈禧的地位和生命，這更是慈禧所不允許的，陳夔龍《夢蕉亭雜記》說：“光緒戊戌政變，言人人殊。實則孝欽并無仇新法之意，徒以利害切身，一聞警告，即刻由淀園還京。”

于是，慈禧的絕對權(quán)力便得以凸顯，她決定不再放手光緒“瞎折騰”，把權(quán)力收回自己手中。最終，歷史便走向了它的軌道：操盤手光緒皇帝被囚禁，發(fā)起與執(zhí)行者康有為、梁啟超遠逃海外，譚嗣同、康廣仁、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6人于1898年9月28日在北京菜市口慘遭殺害，史稱“戊戌六君子”。另有其他維新黨人不斷被驅(qū)逐、逮捕、迫害，以資產(chǎn)階級改良手段試圖變革晚清王朝的維新變法宣告失敗。

值得一提的是，戊戌政變爆發(fā)之后，與變法相關(guān)的種種政令陸續(xù)被廢止，但還是保留了一樣東西：京師大學堂。這被后世稱作“僅存碩果”“奇跡”等。1912年10月底，結(jié)束了長達14年流亡生涯的梁啟超受邀到北京大學——京師大學堂即其前身——演講，時任校長馬相伯稱“戊戌新政所留存于今日者，惟一大學校”。因此，京師大學堂算得上是戊戌變法所留下的最無爭議的遺產(chǎn)。其實清廷的改革并未因為政變發(fā)生而全然停止，乙未年五月《自強詔書》、戊戌年四月《定國是詔》和庚子十二月《新政詔書》，三者都是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

多年后，在杭州的一個戲院里，戲臺上正在上演根據(jù)戊戌變法改編的戲劇《光緒痛史》。當舞臺上的光緒和康有為相顧痛哭時，臺下也傳出痛哭之聲——當時，晚年康有為正坐在臺下，看著舞臺上的“自己”老淚縱橫——變法失敗后，不斷折騰的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終究也不過是歷史舞臺上的一個過客。

120年前的這場戊戌變法最終走向了失敗，給民族和國家都留下了很多遺憾，但“六君子”之首的譚嗣同殉難前“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詩句，仍長久地激勵著后來的改革創(chuàng)新者。晚清政府自身改革的失敗和腐敗昏聵，注定1898年是一個毀譽參半的戊戌年。由于缺乏群眾基礎(chǔ)、自身實力薄弱，以及反對勢力的迅猛絞殺，變法在旦夕間即被輕易扼殺。這也反映出當時中國守舊勢力的頑固，想以自上而下的改良手段撼動他們是不現(xiàn)實的。清末維新失敗后，不少人清醒地認識到舊中國的肉體已經(jīng)無法承載新思想、新時代、新潮流，一大批人紛紛覺醒，尋求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