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
臘月天,窗外是一片雪色,好在家里開了足足的暖氣。她開冰箱,偶然一瞥,從一堆瓜果蔬菜后看到了藏著的玻璃罐。她把它放到桌子上,溫熱的手指觸到瓶身,抹開了一道霧氣,像對待古董一樣,小心翼翼地解開瓶口的麻繩,揭了封口的牛皮色紙,酒的清香在瓶口一點點氤氳、溢出。
夏日里,她在好友家吃了一碗酒釀,一入口,冰鎮(zhèn)后的酸甜在口中化開,緩緩流到喉間,再流到胃里。炎熱的夏天里,她從未吃過如此溫柔的飲品,剛想夸贊好友的手藝,卻見她系著圍裙去給丈夫開門,遞上拖鞋,接過包,轉(zhuǎn)眼又盛了一碗酒釀遞給丈夫。從客廳至廚房,一連串的動作行云流水,一瞬間,她很羨慕好友身上的家常氣息,自有自的款款之態(tài),顧盼生姿。
于是她說,也想學做酒釀。好友把做法寫給她,然后說:“想吃來我家就是,一個人,費這事干嗎?”
她推脫說:“不好意思因為吃食天天上門?!钡诙?,她便去了超市,挑選長長的顆粒飽滿的糯米,買了酒曲,又從廚具店里選了那個玻璃罐。是由心而生的儀式感,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她將頭發(fā)綰成髻,系上圍裙,廚房、碗具洗擦得锃亮后方才開始淘米,細細地淘洗,然后一捧一捧地放進水里泡上。她想,自己這個樣子可真矯情,真傻啊。
那天晚上,她抱著手機給他發(fā)微信,說:“嗨,我今天做了酒釀哎?!?/p>
不過是今年夏初才認識他,去一個古鎮(zhèn)出差,他是合作公司的接待人,第一眼她就笑,這世間這么多皮膚白皙、笑起來微微痞的男人,怎么她總能遇到?心懷竊喜。
第二天一醒就想起她的糯米,用手指一捏,米碎成幾塊。于是按照好友的指示,蒸米、拌酒曲、最后放進玻璃罐里壓平,只在正中間留個圓孔,等它釀出酒水。等待出酒的日子,時間變得出奇的長,好友笑她說:“急什么啊,蒸個饅頭還要發(fā)面呢,何況是酒?”于是,她只能慢慢地等,等它,等他……
酒釀最后還是沒有成功,出了酒味,卻不是期待中的酸甜,帶著難以辨別的酸苦。好友說:“怎么會呢,是不是時間不夠?”
酒釀苦了,連同她的愛情一起苦了,他和她之間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每天寥寥幾句的問候,時而他夸贊她溫婉伶俐,所以她才想做出夏日酒釀的溫柔,以匹配這至高的褒獎。只是后來想想,那話里也未必沒有禮貌周全的嫌疑。
她把一小罐酒釀封口,放在冰箱的最里層,在心底輕嘆一句:真傻。
可后來呢?
打掃完她的小屋,再轉(zhuǎn)身時還是沒有忍住,取了湯匙,她坐下來,輕輕舀了浮起的米粒,在白瓷碗里一壓,米空了,碗底出了酒水。嘗一口,較之夏日,苦味淡了許多,反而多了幾分酒的回香。
相遇,歡喜,發(fā)酵,再結束。情,起于一場相遇,釋然于一匙酒釀,可最后都會被時間洗去苦澀,消融于白雪皚皚間,等待來年,在別處生根開花。
(潘光賢摘自《羊城晚報》)(責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