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童
海底沉船邊的潛伴(作者供圖)
普吉島風景
去海里學潛水的想法來之已久,真正實現(xiàn)卻是一拍腦門的事。恰有空閑假期,查機票,上淘寶搜索,好評第一的潛校在理想日期還有空位和宿舍,日程敲定,幾天后我便飛去了泰國普吉島。
潛校離宿舍很近,在機車呼嘯而過的普吉鎮(zhèn)上,幾分鐘便走到。鎮(zhèn)上潛店很多,幾乎十幾步一家。我從沒接觸過潛水——后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非常草率卻在某種程度上逼我拿下了潛水證的因素。我購買的是相對簡單的開放水域入門課程(O W)。想象中,那將是充滿冒險和精彩的三天——水底無聲的寂靜,色彩斑斕的海底珊瑚,在身側緩緩游過的海龜,一群群列隊的小魚……
萬萬沒想到,整個三天里,只有一個聲音在我腦中反復盤旋:我要退學。
第一天是理論學習和泳池實踐課。一個教練帶兩三位學員,我被分給了魚教練,一個精瘦的中國男人,看起來經(jīng)驗老到,不茍言笑,總是用一種專業(yè)、堅定的語氣快速地講很多重要的事情,然后停下來嚴肅地問一句:“聽明白了嗎?”
說實話,在陸地上我都能明白,一到水下,我的雙眼便開始迷茫而無措。比如,在水下呼吸要習慣使用B C D——潛水服的呼吸器,一頭氣管連著氣瓶,另一頭用來咬在嘴里,用嘴吸入呼出氣瓶里的空氣——這是整個潛水里最關鍵、最核心的部分,但對新手來說,也是最難克服的入門門檻。第一次戴B C D把頭埋進泳池里時,沒多久,我開始恐慌和掙扎著出水。太習慣用鼻呼吸了,在水底用嘴呼吸,是一件需要有意識控制的事情,一旦不小心回到慣性的鼻呼吸,便會本能地恐慌。
看到我鉆出水面摘下B C D大口呼吸后,魚教練也氣急敗壞地出了水面。本來,教練、另一名學員和我三人都在水下,這是一個互比水下手勢的基礎練習,但我的突然中斷,讓這次半考試性質的練習前功盡棄。
我哆哆嗦嗦地道歉,解釋著自己的緊張和恐慌。重新調整呼吸,做好心理準備后再次把頭埋進水里——但由于不熟悉,我的大部分大腦資源仍集中在控制用嘴呼吸上,偶爾還是會大腦一片空白:教練這個手勢是什么意思?剛剛他說讓我們做什么?我現(xiàn)在要做什么?
在泳池尚且如此,等明后天真跳到海里,在海底出問題了可怎么辦?諸如此類的念頭不斷侵襲著我,我萌生了退意:反正體驗過潛水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如到此為止吧,真死在海底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在我的潛伴是個樂觀的姑娘,她半勸半安撫地把我留下。第二天,在粉色燈塔的碼頭集合后,我們第一次出海了。大約一小時后,船開到大皇帝島海域停下,船上的氛圍陡然緊張起來。下海前,我不斷提醒自己在水里用嘴呼吸,吃力地穿好全套潛水裝備,背著十幾千克的氣瓶,踩著腳蹼,在泰國船工的幫助下艱難而緩慢地邁步走到船沿邊,一手按緊潛水鏡、一手抓緊腰上的負重帶,直視前方,聽著船工大喊“三,二,一,跳”,大邁步跳進海里——
天哪,太冷了吧!一件短款水母服加一件短款潛水服,顯然不足以讓我抵御上午10點海水的溫度。在海面冷兮兮地做完幾個技術考試,又嗆了幾口咸鮮的海水,再向教練表示我需要冷靜調整一會兒后,我們終于打出大拇指朝下的下潛手勢。手上拉著繩索,不斷調整耳壓,看著潛水表上的深度從0米變?yōu)?米,海水溫度也隨之下降到25攝氏度。最后我們停在一片由沙礫和小石塊組成的海底平面,要橫著身體懸停一分鐘時,我已是牙齒打戰(zhàn),渾身哆嗦,沉在海底不停地想:海底也沒什么好看的,我為什么要來受這個罪,我要退學……
但我們必須在海底待夠20分鐘,這是拿潛水證的考核規(guī)定。終于上岸后,我?guī)缀鯉е耷缓徒叹氄f,我想退學。
魚教練認真地問我:“你當初為什么想來學?”
他告訴我,確實會有少數(shù)中途放棄的人,通常是身體不適,或者學習動機不明確?!熬臀夷壳暗挠^察,技術方面你其實沒問題,只是心態(tài)有點緊張。你如果決定繼續(xù),可以再套一件長款潛水服。但我不強求,決定權在你自己?!?/p>
當天的第二潛,我選擇了暫時休息。脫離海底的緊張、寒冷和危險,披著浴巾躺在甲板上曬太陽,喝著快樂肥宅水,舒適圈的一切都美好至極。直到完成了第二潛的伙伴們嘰嘰喳喳上船,興奮地說著這片海域的魚群有多好看,也沒那么冷了。我決定,再試一次吧!
故事本該到這里就結束了。我開始享受海底的樂趣,肯定自己來到泰國的意義,也拿到了潛水證——只不過,第三天,我又因暈船吐得七葷八素,但此時已沒有退路,只能死扛到底。
所有這一切終于結束后,魚教練在我的潛水證書上簽字,問:“你以后還會潛水嗎?”我誠實地回答他:“不知道?!笔聦嵤?,此時此刻,我只想世俗地把我的潛水證曬到朋友圈,告訴所有人,我在普吉島經(jīng)歷了痛苦慘烈永生難忘的三天。
水云間//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