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
我常聽人說童話都是騙人的。
哪兒有什么精靈和人魚?南瓜怎么會變成馬車?動物不可能開口說話……他們覺得沒必要給孩子看這樣荒誕的東西,而且最好從一開始就告訴他們:星星不會眨眼,之所以一閃一閃,是因為光線經(jīng)過不均勻流動的大氣時發(fā)生了折射。
唉,這些無聊的大人啊。孩子需要的不是理性死板的解釋,而是魔力,是想象,是童話世界。每個大人都曾經(jīng)是孩子,只是長大以后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等一下——難道只有孩子需要童話嗎?那些有悖于常識的想象,大人們真的會無動于衷?很多人嘴硬,說那些瞎編的故事太幼稚,自己根本不會相信。
那么我要講一件事。
有次我去杭州玩,和一個朋友在西湖邊散步,遠(yuǎn)遠(yuǎn)望見雷峰塔,打算去看看。離雷峰塔越近,人流越密,有意思的是,一撥又一撥的人,無一例外都在講著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望著烏泱泱的人群,朋友很納悶:“這些都是為了白娘子去的?”我說:“應(yīng)該是吧?!薄鞍啄镒拥墓适虏皇羌俚膯??怎么可能真的有蛇精被壓在塔下?”他覺得匪夷所思,“大家都知道這只是個傳說,那為什么都還當(dāng)真了似的,這么激動?”
我看著那些大人興沖沖的臉——跟孩子有什么區(qū)別?繼而我想起,每年七夕都會聽到老人煞有介事地說:“今天會下雨,因為牛郎和織女整整一年沒見了,肯定要哭的?!彪y道他們不知道牛郎織女只是個傳說嗎?同理,哪個大人不知道圣誕老人是假的?但每年平安夜,還是會有很多人鄭重地把襪子掛在床頭。哪個大人不知道孫悟空只存在于神話里?但許多人還在為孫悟空的故鄉(xiāng)爭論不休。哪個大人不知道月亮上一片荒蕪?但每次看月亮,還是會講起嫦娥奔月玉兔搗藥的故事。這類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明知是假的,卻還愿意相信,或者理智上不相信,情感上卻根深蒂固,心甘情愿給不存在的事物留一個位置。
既然知道是假的,為什么還要記錄、講述、傳承?因為不只是孩子,大人們也需要想象,大人們有時也很任性??倳行r刻,科學(xué)與理性被擱置,邏輯與因果被懸置,人們屈服于想象,相信童話與傳說。他們就像在現(xiàn)實的海水里潛泳的鯨魚,時不時就要浮上來,大口呼吸想象的空氣。
現(xiàn)實是復(fù)雜而棘手的,美好的想象卻讓一切變得簡單輕松,讓人感到溫暖和希望。當(dāng)然,“相信”和“愿意相信”還是有差別的。人們并不一定真的相信賣火柴的小女孩去了天堂,或者梁山伯與祝英臺化作蝴蝶永世相伴,但這樣美好的結(jié)局總會被人們津津樂道,就像在講真實發(fā)生的事。
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天堂,沒有水晶鞋,也沒有夢幻島和B612星球。寫童話和傳說的人把這些事物安置在另一個宇宙?;蛟S可以說,每個寫幻想作品的人都是造物主,創(chuàng)造著嶄新的獨立的世界,而這個世界,正是由想象所支撐的。
優(yōu)秀的幻想作品會通向人類生存的終極問題:威脅與拯救,死亡與復(fù)活,愛的得到與失去……在那個想象的世界里,人們可以戰(zhàn)勝孤獨與絕望,超越時間與生死,得到自由與解脫。帶著那里的樂觀和安慰回到現(xiàn)實,人們得以生活得更好,思考得更深。
不要以為想象是空虛的所以沒有力量。有些虛構(gòu),比真實更動人。比如,在安徒生童話《堅定的錫兵》里,錫兵和跳舞的紙人女孩一起飛向火爐,在火光中融為一體,化為一顆心。童話,正因為是假的,所以才能更純粹,更真切,更有代表性,更直擊人心。
《彼得·潘》說,只要孩子們是天真歡樂、無憂無慮的,他們就可以飛到夢幻島去。我想,只要大人們心中還有對想象的尊重和信任,他們就能從“假”中看到“真”,從虛無中得到切實的撼動與撫慰。
要知道,有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會比現(xiàn)實更堅固、更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