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繼團
廣西科技出版社熊昭明《廣西古代海上絲綢之路》載:“據統(tǒng)計,輸出外銷瓷的港口,唐代有交州、廣州、泉州、揚州等?!?/p>
“黑石號”出水的“江心鏡”即為揚州制造。該鏡銘文如下:“揚子江心百煉造成。唐乾元元年戊戍十一月廿九日,于揚州。”據《異聞錄》載:“唐天寶三載五月十五日,揚州進水心鏡一面,縱橫九寸,青瑩耀日,背有盤龍,長三尺四寸五分,勢如生動,玄宗覽而異之……呂暉等遂移鏡爐置船中,以五月五日午時,乃于揚子江鑄之?!?/p>
“黑石號”還出水了三件青花瓷盤,這是迄今為止發(fā)現的中國最早、最完整的青花瓷器,而揚州唐城遺址也發(fā)現了一批青花瓷片。
揚州中晚唐已成為金銀器制造中心,以及唐朝皇室所需的供應地,“黑石號”的金銀器最大的可能是在揚州一帶制造。依據以上事實,有學者認為:“黑石號”上的物品是商品,應是在揚州一帶購買,“黑石號”的出發(fā)港也為揚州。
盡管如此,“黑石號”在中國的起始港為揚州的觀點,仍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本人更傾向廣州,理由如下:
一、靈渠是溝通長江、珠江水系的交通樞紐,在秦代即已經開通并延續(xù)使用至今?!昂谑枴鄙系?5%以上的瓷器來自長沙銅官窯,在唐代,銅官窯商品的對外貿易存在繼續(xù)使用這一水道的可能。
二、漢代的“海上絲綢之路”,是中國最長、最早的遠洋貿易航線。唐代,“海上絲綢之路”已經成為聯(lián)系廣州與巴格達兩大國際大都會的紐帶,在廣州,有大批阿拉伯人聚居的“蕃坊”。唐德宗李適貞元(785-805)年間,賈耽記述的“廣州通海夷道”,證明了商船從廣州出發(fā),經海南島東部橫跨南海的這一深海航線已經開通。
三、天寶十年(751),唐與大食之戰(zhàn)敗北,在西域的威德大損,陸上“絲綢之路”的生存空間也受到了嚴重的打壓?!鞍彩分畞y”自天寶十四年(755)起,至代宗廣德二年(763)終,前后九年,這是中華文明由開放向保守的重要轉折點,致使“陸上絲綢之路”陷入了“道路梗絕,往來不通”的境地,卻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興起提供了歷史契機,而廣州恰處“海上絲綢之路”抵達中國的前哨。
四、“黑石號”儲瓷大甕,為廣州本地生產。如果說,銅鏡、金銀器以及為數不多的青花瓷因為重量輕巧,是可以從揚州販運到廣州,再提供給各胡商選購的;那么,從廣州將笨重的大甕拉到揚州裝船,再不得不經過廣州附近的南海,往返可是近4000公里的海路,這符合正常的商業(yè)邏輯嗎?
五、長沙萬達工地出土有大量長沙窯出口瓷,部分文化特征與“黑石號”一致。逆行三十多公里至長沙裝船,再下行至“銅官窯”原產地——石渚,過洞庭,經長江,達揚州而抵廣州,從商業(yè)成本來看,這與從廣州拉包裝大甕至揚州、往返四千公里一樣,極不合算。
六、阿拉伯人阿布賽德哈撒記載:黃巢入廣州,殺伊斯蘭教徒、猶太商人十二至二十萬,這從另外一個方面佐證了唐時的廣州對外交流之盛。
七、廣州舶司設立于唐早期。明嘉靖黃佐《廣東通志》載:唐貞觀十七年(643),廣州“置市舶使,以嶺南帥臣監(jiān)領之。”《唐會要》卷六十二:“開元二年(714)十二月,嶺南市舶司、右威衛(wèi)中郎將周慶立、波斯僧及烈等,廣造奇器異巧以進?!笔胁八炯媸隆斑M奉、納舶腳、禁珍異”等職能。
而揚州市舶司的設立晚廣州191年或120年。據朱江《唐代揚州市舶司的機構及其職能》:“我國設置市舶使司職能的文獻依據,見于唐朝文宗李昂大和八年(834)的《上諭》,這也是揚州設置‘市舶使司’最早的年代。但是隨著地理的變遷,河口的東移,唐王朝的消亡,揚州設置市舶使司的歷史,也就隨之結束了,前后只存在過一百多年?!?/p>
八、“黑石號”中一個印記著“寶歷二年七月十六日”的長沙窯瓷碗,寶歷二年為唐敬宗李湛的年號,即公元826年,而揚州市舶司的設立是在其八年之后的唐朝文宗李昂大和八年(834),此時,廣州市舶司已經存在了183年!
九、“黑石號”上所載帶“盈”、“進奉”字款的器物,一般認為,“盈”字款瓷器是進入皇室大盈庫的貢品,它們恰巧是廣州舶司兼事“進奉”職能的重要見證。
十、“黑石號”主要瓷器來自銅官窯。我們百度一下,銅官到揚州水路距離約1200公里,揚州到廣州海路距離約1950公里,以上總計約3150公里;而銅官到靈渠水上距離約730公里,靈渠到廣州水路距離約700公里,以上總計1430公里。銅官經揚州到廣州,是銅官經靈渠到廣州距離的2.2倍,其在運輸費用的差距顯而易見。
十一、“黑石號”上的物品既然是商品,那么它們是可以從揚州販運到包括廣州在內的其他港口、集市進行售賣的,正如“黑石號”上的邢窯、鞏縣窯、越窯、廣州窯瓷器不是揚州生產,而可以出現在揚州一樣。作為該船的主要商品——銅官窯瓷器,自然有在廣州裝船的可能。
十二、揚州在唐代有著“揚一益二”的盛名,是當時國際商品貿易的大都市,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起點。然而,從文獻的記載來看,我們似乎也可以間接看出唐代揚州與廣州之間對外貿易體量上存在的差距。
唐肅宗李亨上元二年(761),揚州發(fā)生了“劉展之亂”。據《舊唐書?鄧景山傳》記載:“神功至揚州大掠百姓商人資產,鞭撻發(fā)掘略盡,胡商大食、波斯等商旅死者數千人?!笨梢姡?61年前揚州的阿拉伯、波斯商人數量在數千人之上,這與阿布賽德哈撒“黃巢入廣州,殺伊斯蘭教徒、猶太商人十二至二十萬”的記載在數量上有著天壤之別。
眾所周知,市舶司是我國古代掌管出入海港番舶,征收關稅,收購專買物品,管理外國貿易和來往人員的專門機構,其職能,與現代海關相似。研究表明,“黑石號”是印度以西國家乃至伊朗的商船,它在中國沿海的一切商業(yè),乃至到當時帝都長安的“進奉”活動,應該也必須要接受中國政府的管理。
歷朝歷代,“貢道不得隨意更改”,而市舶司即是管理這類人員與活動的專門機構?!昂谑枴鄙稀皩殮v二年”長沙銅官窯燒制時,揚州市舶司還未設立,所以從國家安全與國家對海外貿易的管理角度來看,“黑石號”的一切活動——商貿與“進奉”都應該置于廣州市舶司的有效監(jiān)管之下。
另外,從商人牟利的角度看,“黑石號”廣州本地生產的大甕,以及長沙萬達工地大量的長沙窯出口瓷,都不應“逆行”。靈渠在“黑石號”之時,已存在了千年。萬達工地出土與“黑石號”文化一致的銅官窯瓷器,也間接證明了銅官窯逆水而上,經靈渠,到廣州航線的存在。
其實,廣州經靈渠到長沙的航線在唐代一直客觀存在。據《廣西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過去認為唐代阿拉伯商船多在廣州停泊,商船從廣州至揚州,再北上至洛陽和長安。其中由廣州出發(fā)沿西江至廣西梧州,再溯桂江、漓江北上經桂林至興安,通過靈渠入湘江至長沙,然后經洞庭湖入長沙達揚州至京師的路線較為人所知。”馬文寬《伊斯蘭世界文物在中國的發(fā)現與研究》一書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
可見,“黑石號”從廣州出發(fā),更符合史實。當然,也有在揚州裝部分商品,再從廣州裝大宗商品,如銅官窯瓷器及其包裝物——廣州大甕的可能。